你也别拿我爹做借口了, 你若真怕得罪我爹,当初就不会将妩妩带到我身边,以你之前的所作所为, 已经足够让我爹奉你为上宾,若不是你心悦妩妩, 你何至于此。
嘉言的心中也算是清明。
莫忘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这些话, 当即斩钉截铁堵他道:是。
什...什么?嘉言怔住, 双眼睁得老大, 直直地瞪着莫忘,似是不相信他会承认得如此之快。
偏殿内一时静谧无声, 灯影闪烁,两个人对视着,透明的眼底只有对方的倒影, 连呼吸都屏住变得缓慢小心,生怕漏听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
我。
莫忘看向嘉言, 目光不躲不闪, 一字一顿道, 确实心悦嘉妩。
像是在宣告什么。
明知他对自己的妹妹有意, 但嘉言还是没缓过神来。
良久, 他才头脑微晃, 喉结动了动,结结巴巴道:可,可你从前不是这么同我说的.....而且你应该明白,你是我府上的护卫,妩妩她是侯府嫡女, 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嘉言本以为莫忘如此聪敏通透, 事事周全的一个人, 即便真的喜欢嘉妩,也会如上次那般矢口否认,至少也会遮掩一下,而不是像今日这样直宣出口,理直气壮。
好在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是还有外人在场,家中护卫心悦姑娘这件事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人言可畏,届时少不得要折损妩妩的名声。
他心知妩妩国色天姿,性子又如醴泉云朵般温润柔婉,不仅知书达理,还善解人意,任谁和她相处久了,也难免会对她多一份怜惜和呵护。
这不怪莫忘会喜欢她,是他的妹妹实在是太好了,叫人无可指摘。
但是他们二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天底下,哪有侯府嫡女配下等护卫的道理,更何况......莫忘面不改色,风清云淡,问道:什么样的身份才能与她相配?嘉言想了想道:这...至少是科举中了进士的读书人......上限的话,就是嫁皇子为正妃也是使得的。
莫忘忽然笑了一声,微微颔首,清冷地嗯了一声。
嘉言见他不以为意的模样,只以为莫忘是在笑自己让妹妹去攀附皇家。
他脸红辩解道:我们嘉氏一族的先祖,曾随先帝,出谋划策,浴血奋战,是立下大功的从龙之臣,如今我父亲承袭侯爵,掌管户部,深受当今圣上的信任与重用,论家世,论门第,我们安远侯府都是名门望族,簪缨世家。
妩妩配皇子,如何配不得?不过我也是说说而已,当今圣上的两个皇子,一个都不曾露过面,也不知他们品性如何,而且妩妩也与沐风定亲了,沐风品行高洁,端正自持,想必一点儿也不比皇子差,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妩妩嫁他,我也放心。
听嘉言提及周沐风,莫忘唇边的笑意霎时僵住,他沉着脸纠正嘉言道:是即将定亲。
啊是是是,就算还没真正定亲,那也是迟早的事,定亲铱誮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只怕没那么容易。
莫忘幽幽地道出一句,手背上的青筋涌现。
嘉言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忘睨了嘉言一眼,一道寒光从他锐利的眸子中一闪而过。
世子可曾想过,皇帝为何要让你一个从未在礼部和鸿胪寺待过的安远侯世子使荆?当真是要历练你?------三日后,裕安宫寿康殿。
寿康殿乃皇太后的寝殿,平日里是皇太后休养生息之地,而眼下金罗绸缎螺钿雕花架子床内,睡着一名身子纤弱的少女。
少女柔软乌黑的长发铺开在她瘦弱的双肩两侧,似上好的缎子,光泽绵软,她平躺在锦缎香衾之中,一侧脸颊精致白皙,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而另一侧脸颊虽已消肿,但却还有淡淡青紫残存。
皇太后坐在螺钿床畔,玉手拿起银勺,亲自搅拌了用来美肌镇痛的玉白色药膏,再用雉兔毛制的笔沾上药膏,给床上睡着的少女细细敷在脸上。
这间陈置典雅,贵气十足的屋子里,还立着皇太后身边的朝夏姑姑,和一位杏眼粉面,穿着碧色民女衣裙的清丽少女。
皇太后将药膏搽在嘉妩的脸颊上后,又从锦被中拿出她的一只手,嘉妩的手上缠绕着白色棉布带,先前因攥握那根粗壮的横梁,被燎得满手是泡,险些还伤及筋骨。
太后娘娘,交给奴婢吧。
朝夏道。
皇太后在掌中轻轻托着嘉妩的那只手,一向杀伐果决的她迟疑了片刻,应声道:好,你仔细着。
放心吧娘娘。
朝夏从前是医女出身,身为皇太后的心腹,平日里皇太后的饮食用具都要过她之手,经检验没有问题才会留给皇太后日用。
这些年朝夏跟着太后,有足够的学习空间和时间,她如今的医术并不比太医院的御医差多少,这也是皇太后愿意安心将女儿的手交给她的原因之一。
朝夏谨小慎微地拆开嘉妩手上的绵带,皇太后眉头紧锁,和那名碧衣女子在一旁看着。
绵带拆去,少女满是伤痕的手显露在人前,那只原本葱白如玉的手上,如今燎泡虽都消去,但却留下一个个结血痂的疤。
朝夏拿来干净的雪绵,沾了烧伤药膏,一点一点往少女手上的伤口上点涂。
即使是这样,少女还是会觉得疼,在昏睡中缓缓蹙起眉,那只手也在朝夏的手中浅浅颤抖。
皇太后时时刻刻注意着嘉妩的脸色,见她皱眉难受,瞬间心口一紧,轻声道:朝夏,再慢些,再轻些。
是是是,奴婢遵命。
朝夏应道,手中的雪绵点涂更轻,更慢,仿佛在对待一颗冰雪做的明珠,含着怕化了,放在手中怕摔了。
她认真地给榻上的少女上药,心中却泛起苦涩。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谁能曾想,这个本该是离国细作的女子,竟是皇太后寻找已久的亲生女儿。
先前这个女子刚被从昭华殿救出,抱到这张榻上,医女将她的两只手掌摊开来,只见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御医来为她诊治时,她尚在深沉的昏迷之中,却还是疼得唤出了声。
那时她的手臂比眼下颤得更厉害,消毒的药液一敷上去,更是呼痛不止,不是喊疼,便是虚弱无比地喘气,全身都在冒冷汗,脸色苍白若一张薄纸,轻戳即破。
皇太后在一旁心疼坏了,彻夜伏在她的榻前,一眼未阖地守着她。
但这些都不是令朝夏最痛心的。
最令人心肝俱痛的,是榻上昏睡的少女,一声一声,有气无力的无意识低唤。
娘。
娘,妩妩好疼。
娘,娘,妩妩想回家。
娘,妩妩想吃玉葫芦鸡丝挂面。
......她当时就立在皇太后身后,将少女的唤声听得十分真切,少女的这些梦话之中,全是关于其家人,她粗略地数了数,少说唤了数百次娘。
少女未被屈打前的模样,她也是见过的,眉眼标志,仙姿玉色,娉婷袅娜,灼若菡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美的。
可见她的那个养爹和养娘,这些年对她不薄,待她如亲生,这才将她精心教养成今日这副模样。
但这一切,全部毁在了皇太后手中。
皇太后才是她真正的亲娘啊,这一声声娘喊下来,朝夏能想象,它们就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无时无刻不在狠狠地凌迟着皇太后的心。
虽说少女的这身伤,归根结底,都是拜皇太后所赐,但朝夏深觉太后并未做错什么。
无论是当年弃养这位小公主,还是如今折磨她,将她囚在水牢,险些送命。
朝夏都觉得太后并没有错。
帮嘉妩上完所有的药膏后,朝夏退到一旁,皇太后重新坐在绣床的边上,目露担忧地望着沉睡的少女。
朝夏道:娘娘,时辰不早了,皇后和贵妃眼下怕要过来请安了。
太后听闻,目光逐渐肃厉,她抬起头望向朝夏。
让她们回去,这几日都别来了,哀家眼下看见她们就烦,你去告诉她们,今后要闹,就滚得远远地闹,若再闹到哀家这儿来,哀家可不会再顾及往日的情分重拿轻放,必定严惩不贷!遵命,太后娘娘消消气,奴婢这就去说。
朝夏弓身退后两步,瞅着太后愠怒的脸色,战战兢兢转身朝门口行去。
三日前,昭华殿的那场大火,皇后和贵妃对此都脱不了干系。
若今日这位小公主不幸殒命,恐怕皇太后不只是发发脾气那么简单。
朝夏离了寝殿之后,皇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面上的怒意未消,她本想转过身来,继续守着自己的女儿,但身后那位碧衣女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是寤寤身边人?皇太后轻描淡写地问道。
碧衣女子掀起眼帘,谨慎地瞧了太后几眼,道:回太后,奴婢不是姑娘的身边人,而是嘉节度使身边的人。
这位碧衣女子就是嘉言提及过的,名为祝心的女子。
她是荆国老丞相祝长风的孙女,为救被魏舜囚在洛崇山岩牢中的祝长风,和嘉言莫忘他们在洛崇山碰巧遇见。
那时他们都不慎陷入一个瘴气毒阵之中,而她自小嗜习药医,如今学有小成,众人受伤或是中毒,都是她出手救治的。
顺利脱离毒阵之后,莫忘和嘉言出生入死,助她救出了爷爷祝长风,她同莫忘嘉言他们,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
如今眼见嘉言的妹妹受此灾祸,被皇太后强留在宫中,身边也没个自己人照料,且嘉言莫忘一行全是男子,数次出入内宫多有不便,她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于是便主动请缨扮作嘉言的女婢,入宫守在嘉妩身边。
没有扮作嘉妩的婢女,她是怕事情败露,毕竟她并不是真正的婢女,也不了解嘉妩的过往与生活习惯,皇太后是个顶尖的聪慧之人,岂能由她随意糊弄。
因着这些事,入宫照料嘉妩这件事,嘉言是愿意信任,并且感激她的。
但那个名唤莫忘的,却是个令人琢磨不透,难以交心的存在。
不过问题不大,她并非那等斤斤计较之人,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毕竟莫忘也算是她和爷爷的救命恩人。
谁助她,她便助谁,谁若是要害她,她便害回去。
她的为人处事,一向简单,并不繁琐复杂,亦不喜九曲百转。
皇太后凝眉觑了她一眼,道:他们兄妹二人,感情可深厚?祝心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姑娘也不会冒着性命之忧,独闯宫禁,只为求陛下相助。
嘉侯爷和嘉夫人呢?他们对寤寤如何?自然也好。
皇太后的脸色慢慢落寞,移开眼望向睡着的姑娘,呢喃道:只有我,待她不好......事已至此,祝心在裕安宫内待了两日,她本人灵惠,善于察言观色,早已看出来嘉言之妹就是皇太后亲女。
本想着开口劝慰皇太后几句,却不料门外响起一声通报。
禀太后娘娘,离国正使嘉节度使求见,道是有国事相商。
作者有话说:莫忘:不装了!宝们,不好意思久等了,这几天天气太热了40多度,昨天头昏眼花,状态太差,写出来的东西怎么都不满意,所以才没更上。
今天以后还是日更哈!请大家监督!大家也要注意避暑,保重身体哈,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