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色中,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十分清晰,容不得嘉妩漏听半个字。
但一想到上一世的前车之鉴, 嘉妩还是佯装听不明白。
‘架’是何物?可是殿下不慎落在侯府的东西么?殿下放臣女下去,臣女这就派人去找, 您看可好?半月前, 她就过了及笄之日, 如今她已是个成年的女子, 成年人的言行举止中,没有立即同意, 就是拒绝。
沈禁是个极度聪明的人,嘉妩原本以为他会明白这个道理,但沈禁并没有如她所愿。
他的脸上比夜空还要晦暗, 道:我是说,我娶你。
也不知他是真不明白, 还是刻意不明白,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 嘉妩也不能再懂而装不懂。
她定定地盯着自己的膝盖, 整个人十分恬静。
殿下是在同臣女说笑吗?她轻声道, 这个玩笑话可一点儿也不好笑。
沈禁的脸色霎时变得愈发难看:你竟觉得这是一场笑话?难道不是吗?嘉妩反问道。
捏着锦囊的修长手指僵住, 在那一瞬间,沈禁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一崩塌。
他一直以为她心中有他。
夜闯他的屋子,在嘉言面前护他,给还是护卫的他摆脱奴籍的机会, 在大火中救他......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种种, 让他坚定了她对他心存恋慕。
从前他身为一个地位卑贱的护卫, 配不上她,因此他从未与她表明过自己的心迹,哪怕她主动询问他,他也矢口否认,只因为一个毫无势力的护卫根本就配不上她,给不了她任何想要的东西,也给不了她任何保障。
而今他是皇子,有能与她相配的身份,也有保护她的能力,他有十足把握能夺嫡成功,让她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他想着,如今的他主动同她开口,她定然不会拒绝。
没想到,她竟以为他是在说笑话。
想起傍晚在坤宁宫前的一段宫道中,她和周沐风的对话。
他心有不甘道:若你是在顾虑周家,我可以去向父皇请旨,为你我二人赐婚。
如此一来,一切都是圣意促成,她就不用背负攀附皇家,抛弃周家的骂名。
面前的少女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柔润的清辉在她靓丽的眸子中荡漾。
他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莫非真的让他料中了,她方才不答应他,只是她不愿辜负周沐风,毕竟嘉周两家有言在先。
他和她相处了数月,也知她的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她做不出那等始乱终弃之事,也极其注重自己的名声。
这一点何尝不是他看重她的原因之一,倘若她真的毫不犹豫答应了他,在不久后的将来,万一她又有了更好的选择,难保不会弃他而去。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她只是不想连累周家的名声。
他在内心深处不断这样暗示自己,可少女接下来的话,却又将他的心打入谷底。
殿下,臣女并不是您的良配,殿下将来会遇到比臣女更好的女子,与之携手共度余生,还请殿下莫要再为臣女费心了。
他盯着她的双目,试图在她的眼中找寻到一丝勉强和虚假。
但并没有,少女的水眸清澈,透明见底,有的只是坦然和真诚。
她是真的不想嫁他,她想嫁的只有一人,便是周家的周沐风。
沈禁的心中泛起阵阵刺疼,像有人用烧红了的针,密密麻麻往他的心上扎,令他百般不适,胸闷气短。
他抱着她飞回到树下,松开她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嘉妩刚落地,就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瘦削身影,立在昏睡过去的青梅身旁,此人身着一袭漆黑的内宦服饰,不是沈禁身边的崔定又能是谁。
崔定并没有动青梅,只是遵循沈禁的命令,在树下候着,顺便盯着这个昏过去的婢女,以防她舒醒后会呼喊坏事。
见沈禁离去,崔定不动声色,径直转身跟上沈禁。
---和嘉妩不欢而散后,沈禁再一次翻出安远侯府,神不知鬼不觉。
高高的围墙下站着一个身披盔甲,副将模样的男子,他是城防营的参将,名唤武宗平。
殿下,你出来了!武宗平方正微胖的脸上笑眯眯的,讨赏似的道,怎么样殿下?这招有效吧!沈禁满脸阴霾,甩手就将锦囊扔到武宗平的脸上,一语未发地走了。
哎呦——武宗平猝不及防,后退几步,锦囊从他脸上掉下来,落在他手中,等他反应过来时,沈禁已经走出老远。
崔定冰冰凉凉的声音在他耳畔飘过:无效。
说完,他紧随沈禁。
唉不对啊,当下这招在京中老时兴了......一定是那姑娘不喜欢殿下,关我这主意何事?武宗平在心中腹诽道。
------两日后,安远侯府松柏堂内。
安远侯和贺氏为庆祝嘉妩及笄,给她补办了一个小宴。
原本安远侯和贺氏打算大办的,但如今皇帝身子有恙,再加上嘉家和周家的婚事刚被搁置,他们更不好大摆筵席。
在大离,姑娘家及笄宴请四座,本就有为其相看择婿之意。
眼下这种情形,他们还如何能大操大办,若当真大办,这不是故意打周家的脸吗。
嘉周两家是世交,安远侯和贺氏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就只能委屈自己的女儿。
好在女儿乖巧懂事,十分明事理,并不是那等胡搅蛮缠的主儿。
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用膳,不用费神招呼客人应酬,嘉妩反倒觉得这样的宴席用得心安。
这场家宴与往年最大的不同就是多了一个祝姑娘,但嘉妩早就把祝心当做成自己的家人,安远侯和贺氏也待祝心很好,并没有端过侯爷和侯夫人的架子,兄长嘉言就更不用说了。
弟弟嘉安也不在话下,只要是姐姐喜欢的人,他便喜欢。
且祝心也不是那等腼腆内敛的性子,她能说会道,又极会讨人欢心,短短几日,嘉府上下,无人不对她青睐有加。
坐着六个人的席面上,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
这时管家邓忠入堂来禀告道:侯爷,夫人,各位主儿,二皇子殿下来了。
他来做什么?嘉言首声问道。
邓忠答:老奴不知,他手下带了些礼物过来,想是来找侯爷的。
安远侯问道:二皇子现在何处?回侯爷,在府门外。
安远侯当即起身,到府门外亲迎二皇子沈案入衔燕堂,也算给足了沈案脸面和敬重。
衔燕堂内,沈案身着一黑缎平金绣蟒袍,昂贵的布料服服帖帖地修饰着他俊挺平滑的身线,他发簪金冠,面容如玉,两弯浓眉似漆刷,锐利的明眸中露出桀骜不驯的眼神。
如今他满身贵气,与当日跪在侯府门前,被手下欺辱至泥里的祁案,大相径庭,若是不知道的,俨然会误认为是两个人。
只不过他身上那股阴鸷偏执,冥顽不灵的气质倒是未变分毫。
当初他还要靠安远侯的施舍保住性命,时过境迁,今日的安远侯,却要将他奉若上宾。
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潦倒不堪的祁案。
嘉昌和沈案相对而坐。
一个身白袍,束玉冠,相貌上可称的上算是龙章凤姿的男子,立在沈案身后,像是一个谋士。
嘉昌的目光从那白袍男子的脸上划过,心中莫名生出熟悉之感,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应对沈案。
他开口道:不知二皇子殿下莅临寒舍,所为何事?沈案斜倚在太师椅上,声音慵懒:我听手底下的人说,侯爷的爱女及笄,便想着备些薄礼过来祝贺令嫒,顺便拜访一下侯爷。
嘉昌道:二殿下不必如此客气,小女及笄,只是一件小事罢了,哪里能劳动二殿下亲自上门祝贺。
怎会是小事呢。
沈案幽幽笑道,我听说父皇意欲让令嫒重新择婿,明人不说暗话,我与令嫒年龄相仿,若侯爷愿意将令嫒许配给我,我保证,从前与侯府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绝不再追究。
听到沈案说要娶妩妩,嘉昌并不意外。
当下嘉府和周府不能结亲,沈案想要拉拢他最省事的方法,自然是娶他的女儿。
他宠爱妩妩,视若珍宝,这玉京谁能不知,谁能不晓。
沈案若真的娶了妩妩,那他毫无疑问要辅佐沈案夺位,也就不再是大皇子那边的人。
但这沈案,又怎值得他托付全家人的性命,尽心竭力地去帮他夺嫡。
那大皇子沈禁在侯府时,至少为侯府的存亡出过不少力,还舍生取义,多次救妩妩和言儿于危难之中,不求回报。
二者孰轻孰重,他嘉昌做了那么多年的安远侯,也不是白做的,自是一目了然。
二殿下有所不知,小女才刚及笄,尚且年幼,贱内还想多留小女几年,这事倒也不急。
嘉昌委婉拒绝道。
沈案的眉眼间又添几分阴鸷,他端起紫檀木案几上的茶杯,杯中热气腾腾,氤氲在他乌黑的长睫上。
泯一口,又立马吐出来,茶水喷了一地。
他撂下茶杯,吊儿郎当笑道:堂堂安远侯掌管户部,没想到竟如此清简,还在用这陈年老茶,侯爷啊,前些日子我在寿春楼办的茶会,用的可是钱塘新进的雨前龙井,你没来,真是可惜了。
改日我派人给你送一些过来。
瞥一眼茶杯中还剩半盏的清透茶水,沈案再行讽刺道:这茶还是别再拿出来了,不管当年是多好的茶叶,放久了,总归有股霉味,待不得人。
这话一语双关,既指茶,又意指嘉妩。
安远侯好耐力,仍是面不改色,笑道:臣招待不周,还请二殿下见谅,天色不早,二殿下日理万机,想必还有要事,臣便不多留二殿下了。
沈案见没能激怒安远侯,还被他下了逐客令,脸上的笑意一收,站起来带着白袍男子,大步朝门外走去。
他们走出衔燕堂的门时,嘉妩躲在廊檐下的方柱后,目送沈案二人离开。
看清那个白袍男子的脸后,她小小惊了片刻。
那位白袍男子就是昼夜赌坊中,专门为人探听消息的先生,他不仅曾经帮她找过沈禁的消息,还救过她免于恶人的侵扰。
当时她只觉得他是个正义之士,却不料他竟和沈案走到了一起。
沈案和白袍男子走远后,安远侯才步出衔燕堂,嘉妩连忙迎上前去。
爹,二皇子来寻您,所谓何事?嘉昌叹口气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拉拢爹。
他思忖几许,又道:妩妩,二皇子对你有意,最近你就不要出门了。
他向爹求亲了?嘉妩怔住。
嗯。
那爹是如何应对的?此人狼子野心,爹自然是拒绝。
嘉昌沉吟片刻,看来你的婚事要早些提上日程,即使你不能和沐风定亲,也得尽快寻个良配,且这个良配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护住你,否则将来会发生什么,怕是难料。
一点儿寒意从嘉妩心尖冒出,她明白爹劝嫁的苦心,只要她一日不嫁人,二皇子就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娶到她,逼迫爹加入他的阵营。
并且她要嫁的,还得是个能镇得住二皇子的。
否则以二皇子阴鸷的性子,为达目的,真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可是,她前几日才和周沐风约定好,这才几日,她就要食言了吗?------又过了几日,皇太后七十寿诞。
皇帝沈劭在前朝设宴,宴请男臣,皇太后在后宫宴请皇亲国戚家的女眷。
因周皇后身子重,这场寿宴的主持便落到了柳贵妃手里。
如今皇太后回宫,柳贵妃相当于又多了个强硬的后盾,后宫众人多半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眼看柳贵妃势盛,便开始以柳贵妃为尊,使之风头都快要盖过周皇后。
柳贵妃将宴席办在了日月湖上的凉亭之中,日月湖上风大,不会让人觉得热,四周景致也好,放眼望去,青柳翩翩,波光粼粼,风景之妙美不胜收。
皇太后对此赞不绝口。
嘉妩和周落雪素来不与柳家亲近,因此她们的座位被安排在极其角落的地方。
不过她们倒也不会怨怼些什么,因为位置偏,正好可以放松一些,不用太端着,反正也没人会注意到她们。
宴会上的舞乐响起一茬又一茬,周落雪实在看倦了,开始打瞌睡。
若是周皇后主持的宴会,周落雪说不定还能去偷个懒,但这是皇太后的寿宴,她们都不能随心所欲。
嘉妩见周落雪打呵欠,打算同她说些话,帮她打起精神来。
雪儿,你累了吗?午后还有马球赛,那是你感兴趣的,你可准备好了用具?周落雪懒洋洋地撑在桌案上:准备什么呀,皇太后和柳贵妃本就不喜欢我们周家,眼下我又和柳玉璇不对付,她们铁定更厌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待着,不去她们面前乱晃的好。
说的也是。
嘉妩皱了皱眉,雪儿,今日是在湖上,你千万离围栏边远远的,当心落水。
知道了知道了,妩妩你今日都提醒了我好几次。
周落雪有气无力道,我先睡会儿,真的困死了......嘉妩看着周落雪合上眼,暗下决心。
上一世,落雪就是在皇太后的寿宴上落水,才被皇帝瞧见了纤尘不染的女子容颜,今生有她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落雪重蹈覆辙。
---另一头,柳玉瑶悄悄离席,在前朝和后宫之间的一片密林中,和二皇子沈案会面。
柳玉瑶朝沈案福了福身道:二皇子殿下,臣女这边已经准备妥当,不知殿下那准备如何?沈案走过去,伸手勾住柳玉瑶肩前的一缕乌发。
郡主答应过我的事,若是食言怎么办?柳玉瑶后退一步,笑道:只要殿下不食言,臣女便绝不会辜负殿下的厚望。
---皇太后寿宴上,每年宫中的歌舞都是那些,实在没有什么新花样,嘉妩也看倦了,正想闭目养神。
身后忽然响起青梅的声音:白薇,你怎么来了?嘉妩睁眼回头,白薇已经步至她身后。
白薇,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她问道。
后宫中既有宫宴,就必定会被御林军围得犹如铁桶,开宴以后,更不会轻易让人进来。
白薇答道:姑娘,奴婢赶来时,正巧遇见宫中的一个姑姑,姑姑仁慈,吩咐了御林军们放我进来的。
你来寻我,是府中有要事吗?姑娘,府上没事,是红英出事了!红英?红英出什么事了?嘉妩惊愕道,她现在人在哪?数月前,她将绿萼送往感业寺,红英也一并跟去,她曾和红英说过,三月后会去将感业寺将其接回,但世事难料,她随哥哥嘉言入荆后这事便耽搁下来,原本她打算皇太后寿诞之后,在去将红英接回来......就在宫外,出了什么事她没说,但看样子是大事。
白薇道。
嘉妩默念大事二字,思索一瞬后,当机立断唤醒周落雪,告诉她自己有要事须出宫一趟,并再三嘱咐她不要往水边靠。
离开时,嘉妩还特意将有些身手的白薇,留在周落雪身边,自己只带走了青梅。
当然,她离宫前去请示了皇太后和柳贵妃的意思,以免被人抓住不敬贵人的把柄。
原以为会受到一点儿刁难,但没想到皇太后和柳贵妃是半句不字也没说,直接恩准她出宫。
嘉妩当即觉得心头怪怪的,但是一想到红英寻她,定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否则红英不会寻她寻到宫里来,她没来得及多想,便带着青梅出宫去了。
一出宫门,果然见到红英正在高墙之下来回踱步,满面焦虑。
嘉妩走上前去:红英!红英也奔过来,两个人握住对方的手,红英跪在嘉妩脚下。
姑娘!红英终于见到你了!姑娘快去救救奴婢的妹妹绿萼吧!起来说话,红英,你起来说话。
在嘉妩的再三要求下,红英满脸泪痕,勉勉强强站起身子。
嘉妩抽出手帕给她擦泪:慢慢说,绿萼她怎么了?红英泪流不止,声音嘶哑:绿萼她不见了,原本我们在山上捡柴,却不想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奴婢四处寻她,寻了好久也没见她的人,奴婢怕坏了她的名声,不敢告诉感业寺的姑子,只能来求姑娘!姑娘,求求您,救救绿萼吧!不见了?嘉妩疑虑地问道。
是啊姑娘,怎么找都找不到。
红英掩面哭泣。
你可有回府上告诉我娘?没有,奴婢不敢告诉侯夫人。
红英摇头。
先前她们两姐妹还在府上的时候,侯夫人贺氏知晓绿萼的所作所为后,就对绿萼十分厌恶,她害怕侯夫人不仅不会派人去找寻绿萼,还会将此事按下,不让嘉妩知道。
因此红英不敢冒险,只能来求嘉妩。
嘉妩安慰红英道:红英,你先别急,我们这就回府上去,命信得过的府卫去找她。
三个人一起登上回安远侯府的马车,嘉妩在车厢中坐稳后,开始思索如何去寻绿萼。
她这不是为救绿萼,而是要帮红英,上一世红英为她丢过性命,就算是报答红英的这份恩情,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嘉妩陷入自己的思海中,却对车厢外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马车正在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驶去,最终停在一个杂草丛生的空旷之地。
这个地方被几十条昏暗的小巷子围住,正中央长着一颗又高又壮的柳树。
空地上碎石子多,将马车颠的磕磕碰碰。
嘉妩实在受不住了,开口问道:师傅,到哪了?怎么这么晃?车厢外无人答应。
师傅?师傅?她又唤了两声。
还是无人答应。
一股凉意从嘉妩的心尖涌出,变成似曾相识的惧意。
曾经,她也险些被人绑架。
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脸。
嘉妩连忙摇头,试图将那人的脸从脑海中晃出去。
怎能一有危险,就想到他。
这可不行。
青梅也意识到不对劲,掀开车帘:姑娘!这不是我们回府的路!她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
车厢外,阒静无声,死寂一片,只有浅浅风声。
嘉妩和红英,青梅二人战战兢兢地走下马车,车夫和护卫们竟都不知去向。
她们身在一颗柳树下,周围是破败荒凉的小巷,每条小巷的深处,都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只有她们所站的那片空地是有光的。
姑娘,这是哪儿啊?青梅瑟瑟发抖道。
嘉妩心中也很害怕,但她此刻必须稳住,免得到时候真发生什么事时,会方寸大乱。
别怕,别怕。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红英道:姑娘,在这干等着也不是事,要不我们随便挑一个巷子,走走看?青梅赞同道:红英姐姐说的是,姑娘我们试试吧。
不行,那人把我们留在这儿,肯定有问题,这巷子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嘉妩看着那些幽深的巷子,顿时心中发毛。
那我们该怎么办?青梅着急不已。
嘉妩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对策,柳树纤细的绿枝在她面前随风飘荡。
有了。
你们谁身上有火折子?她问道。
红英和青梅一头雾水,纷纷摇头。
姑娘要火折子做什么?二人异口同声。
烧掉这棵树!到时候城防营的人会闻风赶过来,我们就有救了!原来是这样!青梅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奴婢想起来了,马车里有火折子!快去拿。
好嘞,姑娘。
青梅刚要上马车,巷子中就传来骚动。
嘉妩和红英警惕地盯着那些巷子。
渐渐的,噪声越来越大,似乎是脚步声和喘息声。
嘉妩提心吊胆,视线在那些巷子口前来回逡巡,不敢松懈一刻。
青梅也听到了巷子里传出的动静,寻到火折子后,顺便从车内拿下来两把匕首和一个被颠碎的瓷碗。
她将匕首分给了嘉妩和红英,把碎瓷片留给自己。
巷子中的东西一一显露在日光之下,竟是些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
放眼望去,除了已经走出来的,昏暗的巷子里影影绰绰,人头攒动,这数十个巷子皆是如此。
粗略地算一算,少说有数百人。
嗬嗬......嘶......乞人们口中的喘息声粗重,不少人嘴边还流出恶臭的涎水,像行尸走肉般朝嘉妩三人,步步逼近。
别过来!别过来!青梅吓坏了,握着碎瓷片,对准那些乞人。
嘉妩胆战心惊,大声喊道:只要你们不伤害我们,等我们出去,就会给你们银钱和足够的粮食!然而那些乞人置若罔闻,并未止步,他们一个个眼神迷离,布满灰尘的双颊透出淡淡的诡异的红,仍然朝她们逼近。
红英握紧手中的匕首:姑娘!他们像是中了药,已经神志不清,不管不顾了!姑娘,我们还要烧树吗?嘉妩慌乱地环顾四周,此时她们被这群乞丐团团围住,她们只能往树边退去,且这地下都是干草,若要烧树,必定会伤及自身。
红英看出了嘉妩的顾虑,道:姑娘!奴婢来引开他们,你和青梅赶紧走!不行,不行!红英,你要做什么!我不许,不许!你听到没有!嘉妩伸手去拽红英的衣袖,但红英的反应很快,已经跑出去好几步。
青梅见状立刻拖住嘉妩。
你们想干什么冲我来!冲我来啊!红英大喊道。
---远处的屋舍上,沈案脚踩乌青色的瓦,对身后的一个杀手道:你做的很好,回去领赏吧。
杀手一身车夫的打扮,拱手弓腰:多谢二殿下。
说完便翻身一跃,不见了踪迹。
沈案伸头探视远处那颗柳树,唇边露出一丝险恶的笑。
嘉昌啊嘉昌,等你冰清玉洁的爱女生了霉味,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摆出一副什么嘴脸,拒绝本皇子的求亲。
他正得意,突然身后掀起一阵冷风,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只麻袋兜头套下。
谁?谁敢算计本皇子?谁......沈案在黑暗的麻袋不断挣扎,后颈突然被劈上来一掌,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数十名暗卫飞檐走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柳树之下。
面对数百名中了药,神志不清,亟待发狂的乞丐,嘉妩的神经处在极度紧绷之中,眼睁睁看着红英朝那些乞丐奔去,她的面色苍白如纸。
心也在跟着滴血。
不准去,不准去!听到没有!回来!她不断挣扎,就在那些乞丐快要抓住红英时,她挣脱了青梅,青梅被她一甩,跌倒在地。
嘉妩刚要迈出一步,腰身却再次被人钳制住,她以为又是青梅。
谁知一回头,却望见了那张,她最熟悉不过的脸。
前几日夜里,他们还吵过一架。
沈禁抱起她,脱离这个恶臭之地,飞身到屋檐上。
快去救......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又是两道黑影掠上屋檐。
青梅被崔定横抱在臂上,红英也平安无事,被另一个蒙面暗卫救上来。
嘉妩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此时就像是个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突然所有的压力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她反倒有些受不住,手脚不住发软,浑身竟没半分力气了。
心口也因受了惊吓,止不住地疼。
多谢殿下。
沈禁面色如冰,垂眼瞧她:嘉县主,我又救了你一次,一声微不足道的谢,就想打发我?嘉妩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她真的不能嫁给他。
除了嫁给殿下,其他的条件,殿下随便提好了。
她微微喘气道。
要嫁没有,要命一条。
沈禁额前的青筋暴起,刚要开口。
崔定出声询问道:殿下,这些乞人怎么办?在他们说话的这点功夫里,银麟卫的二十名暗卫已经将所有的乞丐制服。
从身前这个可恶的女子身上移开眼,沈禁看向屋檐下东倒西歪,横七竖八的乞丐。
都烧了。
他说这话时,活像炼狱中的阎罗。
刚好青梅手中还握着那支火折子,崔定伸手去要,青梅不敢不给,哆哆嗦嗦地把火折子递过去。
别!别杀他们。
我们也没受到伤害,他们都中了药,应该是被人利用,殿下别乱杀人。
嘉妩揪住他衣前的穗子,小声道。
沈禁冷冷道:嘉县主可真善良。
------嘉妩三人被安全护送回嘉府。
在回侯府的路上,嘉妩左思右想,心中闪过少说数千条猜忌。
到了侯府门前和沈禁分别时,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殿下,臣女今日遭难,您......为何会来的如此及时?沈禁双眼危险一眯:你怀疑这是我设计的?臣女......臣女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真的太巧了。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
沈禁冷笑:你觉得是我故意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逼你嫁我?嘉妩,你还有没有良心?抱歉...臣女......沈禁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狠狠一甩袖,转身就走,龙行阔步,气势如雷,似是就算有人拿烈火烤他,他也不会回头。
然而他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人跟上来。
他的双颊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却又小声问崔定道:她还在后面?崔定斜了他一眼,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情绪,露出一个不知是看傻子,还是看脑瘫,还是看智障的表情。
还在。
沈禁也看到了崔定脸上转瞬即逝的神情,但他懒得跟他计较,因为他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很蠢。
但他控制不住。
给我过来!他背着嘉妩,大声命令道。
嘉妩被他这大一声吼,吓了一跳。
他不是要走了吗?怎么又不走了?她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地挪动脚步,走到他身后一两步外。
殿下......她试探地唤了他一句。
沈禁顺了顺气,没有回头。
正当嘉妩以为他要大发雷霆,咒骂她时。
他突然心平气和道:玉京城防营中有我的人,瞧见你的马车去向不对,派人告知了我。
嘉妩:......哦。
崔定:......送走沈禁后,嘉妩立在侯府门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正打算入府去寻府卫,交代搜寻绿萼的事,身后响起白薇的声音。
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周姑娘不好了!嘉妩一听,刚平复的心续立即崩乱。
雪儿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她落水了?她连忙转身,一连问了白薇好几个问题。
白薇气喘吁吁,不断摇头,歇了半刻,道:周姑娘没落水,但圣上下旨要周姑娘入宫做女道!作者有话说:崔定: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我要不要赶紧跑路?今天大肥章,补上昨天没更的那一章,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