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卓蓝知道这两位是要先走一步了, 连声催促:好了好了, 外面那么冷,你们有什么车上说,狗粮也不用撒得那么委婉。
何风晚这才发现, 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他们。
随风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 八卦的眼神也是细碎的, 开阔的空地上气氛有些活跃。
二十分钟后, 江鹤繁把她带去海市饭店。
大厅上方是顶有名的半透明金色穹顶,视野里交织隆重的玫瑰色与淡银色,中餐厅的天花板排开古铜色镂花吊灯。
处处洋溢的气派和奢靡让何风晚错觉是应邀出席某位名媛的婚宴,绝非吃宵夜。
而江鹤繁似乎来过许多次, 轻车熟路地坐下, 脱下大衣递给恭敬上前的侍应生。
对方好像也认得他, 询问:江先生,还是……嗯。
侍应生一走,何风晚就凑近问:江先生, 你的宵夜是佛跳墙吗?江鹤繁喝水的动作顿了顿, 提起的嘴角聚起些温和笑意:这里的厨师长有个拿手活是汤泡饭, 不轻易对外显露,餐厅的菜单上也没有。
但我想这一口了, 就来找他。
何风晚斜乜他: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汤泡饭……我也会啊。
江鹤繁笑:何小姐这就不懂了,有首诗说‘莫嫌淡泊少滋味, 淡泊之中滋味长’。
他咬字清晰,能听出带一点北地的口音,明明是从容不迫的语调,却总透着叫人服从的气势。
何风晚学他说话:好,您是文化人,不和您争。
说完就靠回椅背,自顾自地玩手机。
哎,你别……突然的停顿,省略的是对她这点小性子的无奈,江鹤繁双肘撑着桌面,头移过去,五号公司开年会,你也来吧。
五号?何风晚刚才只是捉弄他,并没有生气,此时扇面似的睫毛一扫,蕴着清浅波光的眼睛狡猾地眯起,五号好像要去拍广告……江鹤繁打断:不可能,那天鼎艺没人会差你干活。
哦,想起来了,贺公子要单独约我谈代言。
单独?他倒是敢。
都不是?那么就陪蓝蓝逛街喽!何风晚。
他笑容稍敛,不轻不重的三个字多了些厉色。
何风晚伸手乱揉一把他的头顶,笑得前仰后合:哎呦,我们烦烦怎么这么不经逗,才两句就着急了。
怎么?带我去公司年会?听起来目的不单纯啊。
你想多了。
正巧侍应生端上生滚龙虾汤泡饭,江鹤繁舀一勺米饭没入汤面,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的目的非常单纯,向大家介绍老板的女朋友而已。
何风晚微愣。
她猜到了,但没猜到他就这么说出来。
餐厅里人不多,弥漫缥缈的音乐和勾人的菜香,一两下拔高调门的笑声并不突兀。
何风晚不急着回答,有些眷念地回味此刻的心跳,末了笑两声嘿嘿算作应允。
她想起什么,便问:你知道吗?老板的女朋友这些年总是梦见一个人,想请老板帮忙解梦。
江鹤繁拿餐巾擦嘴,好整以暇地听她说。
从我离开家,就总是梦到一个奇怪的男人站在我身前,那样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让我很压抑很难受。
每一次的场景还都不一样,我去面试V·E秀,就梦见他出现在面试房间外的电梯厅。
我想起时装周后台和蓝蓝的初遇,就梦见他出现在后台候场的队列旁。
他从来不说话,而我只要想抬头看他,就会马上醒来,所以至今也不知道他是谁。
何风晚察觉江鹤繁渐渐凝重的脸色,轻声问:怎么?你想到了?不是。
你这听起来像是压力大的表现,所以我在想,要是可以早点找到你,你就不会有那么多波折了。
他视线从何风晚的脸,下移至盛汤的青花海碗,我当初住院又回家调养,花了大半年才慢慢恢复。
等开始找你的时候,你已经改名了。
其实我曾经去过你嫂子住的镇上,那镇子不大,说不定见过你。
嗯,很小的镇子,教我芭蕾舞的老师也是从外面来的,不是本地人。
后来我决定往模特行业发展,就跟嫂子来到海市,借助在她远房亲戚家里。
何风晚说着,声音又低下去。
不由自主想起一些伤感的往事,她下意识驱散,信手换了话题:说起来,我这两天压力确实大。
这得感谢江先生对女朋友的关心,把她从嘉宾提拔成评委。
听她带着一点娇嗔的口吻,江鹤繁沉声说:我只是不想你回美国。
他垂下眼睫,眸中映着柔暖的灯光,从里头透出恳切的意味,声音也变软:何风晚,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何风晚胸口像挨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迅速涌出强烈的情绪。
这些情绪澎湃得让她有些无措,便也忽略了其他的声音,比如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可能会回美国,他怎么知道?*按赛程,第二天才是重头戏,要决出前三名。
晚上何风晚和其他评委都早早去到演播大厅,看导演双手合十,一遍遍拜托各位千万不要出岔子。
其实听卓蓝说,昨天的比赛收视率并不高。
想想也知道,真人秀当道的天下,还有谁会对地方电视台的模特比赛感兴趣?连社交网络上都未掀起多大水花,转发次数最多的还是猜测何风晚的金.主。
但既来之,则安之。
何风晚决心继续贯彻昨天的超低存在感主张,只求不出错。
今天的环节有泳装、旗袍、晚礼服和才艺展示。
进行到晚礼服展示时,第五名与第六名选手走上伸展台比拼。
前一位身着端庄大方的月白色晚礼服,方领,带有独特花纹的珠光面料随她台步的走动,闪着令人目眩的光。
后一位则是一袭酒红色裹胸礼服裙,裙摆做出鱼尾设计,优雅拽地。
可惜在定点转身处,后一位模特踩中了鱼尾裙摆,踉跄了一下。
本来只是很小的失误,谁知她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后面的步子全都走乱,甚至还未离场就音乐结束。
观众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何风晚暗叹,这位选手怕是要被淘汰了。
然而当台上大屏幕展示评分,十位评委里只有她和卓蓝打分最低。
去掉最低分和最高分后再看,在一色的八点几分中,她的六点二分简直刺眼。
观众席窸窸窣窣的动静较之前大了些。
不知为什么,何风晚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右眼依旧跳个不停。
那两个模特亭亭立于伸展台前,照例要做一番参赛感言。
为了迎合节目效果,这比赛已全面娱乐化了,昨天连续三人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演技堪称卓越。
果然,那个身穿鱼尾裹胸礼服裙的模特缩着肩膀,眼中闪烁楚楚可怜的泪光。
她哑着喉咙哀求:何风晚老师,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何风晚有些莫名其妙,想着她并没有针对谁,何必这样说。
毕竟您前段时间才刚出过错,肯定知道失误在所难免。
求您给我一个补过的机会。
何风晚手脚骤然发凉。
一个参赛选手敢这样和评委说话,谁给的底气?好在两位比赛主持人及时走来救场,女主持人轻拍鱼尾模特的背,低声安慰她,回头问何风晚还有没有加时赛的机会。
有吗?我怎么会知道?这出其不意让何风晚心跳大乱,脸上倒还镇定,佯装思考的模样。
一边的耳机里很快传来导播的声音:有的,何小姐请回答有。
于是何风晚神情愉悦地说:刚才导播告诉我,你有这样的机会。
我只是遵循比赛规则,没有针对你,请你不要误会,祝能有更出色的发挥。
她赶紧把自己摘干净,以免落人口舌。
就在何风晚以为自己安全了,啜泣不止的选手吭哧吭哧地说:模特是我的人生梦想,入行两年,我每一天都力求无愧于心。
两年前,母亲重病离世让我一度深陷绝望。
因为我家境并不富裕,是亲人和朋友的支持让我坚持下来,我很感谢他们。
何风晚大脑升腾起无穷无尽的问号,四周灯光暗下,伤感的音乐低低徘徊。
大屏幕上选手的家人照片逐一滑过。
女主持人深情地将刚才那个粗略的故事梗概补全,何风晚听到身后有轻微吸鼻子的声音。
她错觉参加了一场滑稽戏。
那些斑斑驳驳投向她的光影,忽近忽远怎么也听不真切的低诉,叫她有一瞬的恍惚。
随后女主持人说:无独有偶,我们现场也有一位评委曾经陷入深渊,靠着自己顽强的斗志一点点重新站起来,接连拿下两次四大时装周的‘亚洲秀霸’。
那么我相信,她严苛的分数对你也是一种鼓励。
同时,刚才选手的照片主角全都换成了何风晚。
准确说是换成几年前美国各大娱乐报道的新闻标题,还被妥帖地翻译成中文,配上照片:——新人模特靠吸大.麻解压?保持身材?又或者……——C模特经纪公司破产的秘密之模特们的聚众狂欢——想成为下一个kate Moss?对不起,我们不欢迎这样的模仿者何风晚如遭雷殛。
那些照片是她一辈子的梦魇,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后来被迟鸿全力压了下去。
可是压下去,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她不自觉地哆嗦,从背脊翻滚出深深的凉意。
什么滑稽戏,这分明是一张精心编织的陷阱。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有她的成长线,黑历史让别人开金手指压下去了,但还是会有反噬的危险,需要她自己解决。
顺便,她没有沾过大.麻,会有合理交代。
感谢榛子呆stairwell的霸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