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是冷, 而后全身发烫。
何风晚单薄的身.体蜷在蚕丝被里, 团成安全防御的姿势, 淡眉拧出阴影。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意识辗转反侧却也不愿醒来,她困兽犹斗地与混乱梦境相缠。
冷的时候梦到下雪, 发烫时则梦见江鹤繁赤.裸的身.体。
与他相缠时并没有特别在意, 但那些坚硬到手指无法戳动的胸.肌和腹.肌, 不算遒劲却线条漂亮的手臂, 纹理分明的人鱼.线,在不经意间深深印入她的感知。
他蒸腾出的温度几乎灼伤她。
后来梦见养父,也就是哥哥何灏的父亲。
养父的脸总是暗着,干枯的嘴唇爬满香烟燎焦的痕迹, 喜欢眯着眼打量何风晚干瘦却慢慢成型的样子, 像在盘算该卖个怎样的价钱。
何风晚脚一蹬, 随即醒了过来。
她忽然想起在和梁丛月离开家乡前,两人趁清明节一起给哥哥扫墓。
乡下没有统一规划的墓园,大大小小的坟包布满山头, 每逢祭拜的时候, 山间的羊肠小道特别热闹。
那时的何风晚已被孙道然安排去了梁家, 听说养父肯放过她是因为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对于没能在她身上捞到好处始终不甘愿。
那天梁丛月让何风晚等在山脚, 她先上去探探情况。
山道泥泞只足两人并排通行,何风晚杵在道旁,被往来扫墓的人群推搡, 差点失足掉下田坎。
没人注意她,前方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突然撒泼似地嚎啕。
一家子大人来哄,半天没哄动,直到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
烂得不成样子的山道上,他皮鞋居然没沾上半点泥污!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孩子的头,他奇迹般地止住她的哭声。
凝滞的人群重新流动起来。
经过何风晚身边时,那人意外地停下,低眸看她。
这特别的注视让她倍感压抑,拼命祈祷着你快走。
她高傲的自尊拒绝别人滥施好心,可心里某个角落又异常渴望有人抱抱她,哄哄她。
她的哥哥没了,养父想卖了她,她要和别人逃离家乡,去往未知的城市。
每个人都告诉她,从此就是大姑娘,该懂事了。
所以她羡慕那个任性大哭的女孩,希望停下的这人能像刚才那样,也摸摸她的头。
很可惜,他被旁人叫了声先生,催促着离开。
*卓蓝抱着加湿器进来的时候,看见何风晚睁着眼,一声不吭地流泪,神经蹭着头皮紧张起来。
她连声音都不敢放亮,憋着气小声问:你没事吧?何风晚扭头,眼里一片茫然:啊?卓蓝:……揩去眼泪,手撑着床沿坐起,何风晚这才觉得浑身哪都酸疼。
她手揉着肩膀,转动脖颈,问:蓝蓝,什么时候了?中午两点多了。
给我杯水。
一连灌下两杯白水,何风晚勉强缓过神来,肚子不失时机地唱起空城计,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我给你做点,你慢慢下来。
走前卓蓝又回头,盯着她两边深深凹陷的眼眶,啧啧地摇头,你这样子,可真像……你回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何风晚脱下白色羊毛罩衫,看向边缘印上的一小块变干发黄的血渍,有气无力地哼道:和你想的也差不多了。
卓蓝煮了一锅燕麦,切好猕猴桃和苹果,再混入樱桃番茄和车厘子做了碗水果沙拉。
何风晚像被人关了几天,两条腿蜷在座椅上狼吞虎咽地下肚,连说话都没空。
与卓蓝外貌的冷感不同,她居住的房子由各种温暖亲肤的材料充实,像是木头、纯棉布料和手工编织的毛毯,温煦的阳光爬上大地色窗幔,留下缓慢移动的影子。
卓蓝斜靠手臂,问:是江鹤繁吗?何风晚停了一下,点头:嗯。
见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卓蓝着急地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没受伤吧?要不要去看看?不用。
何风晚双手捧着碗,脑袋从麦片里抬起来,眼神闪躲着,就……就昨晚,我没事……对于江鹤繁强行要了她,何风晚颇为不齿。
但更令她难以启齿的是,她居然很有感觉,因为这样的感觉,之后也没有拒绝他。
那男人哪里像个雏啦!她当然不能在他身边多做逗留,让他甜言蜜语又给哄回去,他说起情话也是一套一套的,清醒后的何风晚更在意他的欺骗。
反正她愉悦过了,享受了江鹤繁美好的肉.体,尝过了他的滋味,这波不亏。
何风晚往嘴里连塞两个樱桃番茄,恨恨地说:你放心,我以后和他没有瓜葛了。
你说没瓜葛就没瓜葛了?卓蓝哼笑,他不会追来这吧?何风晚想起什么,问:今天几号?五号。
那就不会了。
五号是江鹤繁公司的年会,他那种老江湖,怎么会为一个女人放下公事。
果然,下午五点的时候,贺公子给何风晚微信上发来两条照片。
照片是江鹤繁在年会上高举酒杯,那一身西装革履的挺拔身姿,吸引了周围无数仰视的目光。
不愧是擅长登山滑雪的健将,他看起来十分精神,英俊面庞呈现红润的气色,实在是翩翩佳公子。
何风晚盯了片刻,联想眼下自己的惨况,越发觉得是让他吸走了精.气。
贺公子问:小美女怎么没来?何风晚答:人家的地盘,和我没关系。
贺公子回:呵呵。
何风晚心里飞过一串省略号,发一个[再见]的表情。
贺公子又说:我早知道,他要介绍你给大家认识,江老板的女朋友嘛。
何风晚无措地怔住。
是啊,那时想的多好,真是让她一度幸福得快死掉了。
可幸福得快死掉这句话冥冥中不就预兆着希望幸福在此刻定格吗?因为幸福无法延续,达到巅峰后的每一秒都将无止境地下坠。
所谓幸福,不过是种早逝的美。
何风晚迟迟没有回复,贺公子便也断了聊天。
除了贺公子,何风晚还收到成珠珠的留言。
成珠珠昨天开始收拾东西,今天让庞默帮着都搬走了。
她说钥匙留在庞默那,不想见她,她不会出现。
蓝蓝,成珠珠搬走了,我等下就回去。
何风晚放下手机,一气吃净燕麦。
卓蓝跟着嚼车厘子,顺嘴问:你回去?回去干嘛?你工作都停了,还不如在我这住几天,一起想想处理的办法。
何风晚不解:处理什么?呦,您这忘性可真大!卓蓝指关节轻叩桌面,每叩一下说一句,穿鱼尾礼服裙的模特那么明显的失误,只有我们两个人给出低分,你敢信这是巧合?两下:她当众要你给她机会,主持人还顺着她的话往下发挥,忆苦思甜,再引出你曾经的丑闻。
你敢信他们事先没有准备?三下:那天晚上的比赛收视率爆了,后一晚的颁奖晚会关注度对于电视台也是前所未有,谁从中获益,你看不出来?还是说,你喜欢这种黑红的感觉?何风晚长睫毛颤抖着,轻声说:鼎艺不是处理了吗?卓蓝燃起一根细支陈皮爆珠,烟头的火星随她笑容明灭,她悠然架起长腿,感叹:原来在你看来,那就叫处理了?你怎么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呢?何风晚垂头,双手抚着膝盖,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从两肩滑下,遮住了她的脸。
想她当年在美国是如何挺过来的?是迟鸿老母鸡一样张开翅膀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抗下并回击铺天盖地的指责,感同身受地体谅她被倾心的男人遗弃。
要不是迟鸿,她何风晚说不定早垮了。
卓蓝掸着烟灰,翻看手机:你看看,表面上是压下去了,但其实大家都攒着气,叫你‘不可说’,叫你‘Miss.YKW(you know who)’,指桑骂槐地说你不配。
你今后将永远背着骂名,每一次出镜都会有好心人帮大家回忆你是如何走红,否认你真正的辛苦,你甘心吗?接过卓蓝递来的手机,何风晚看到微博上多了个新的热门话题,叫Miss.YKW 作妖日记。
点开后,是各种路人、黑子和小号收集何风晚几年来哪怕米粒大小的伸展台失误、绯闻和工作风波,还有人爆她为钱参加各种饭局,爆她被包.养的身价,消息真假错乱还有一群人跟着附和,叫人看得心惊。
何风晚放下手机,嘴唇嗫嚅着,眼珠子到处乱转,视线没有着落点。
一直以来,她得过且过,活着只为找到哥哥离世的真相。
如今真相已知,她还要继续被别人推着走吗?卓蓝吸净最后一口,吐出淡蓝色烟雾,眯着眼睛说:不要怪我多管闲事,毕竟那个比赛是我和你一起经历的,你不去正视,将来除了姜洲龄,还会有层出不穷的王洲龄、李洲龄、X洲龄。
老实说,如果能打败自己内心的怪物,大多数的困难也不在话下喽。
何风晚被训一通,眼里藏着些小学生挨批评似的怯怯。
她没有直接回答卓蓝,而是算着美国时间,拨通了迟鸿的电话:鸿姐姐,是我……我,我要重查当年那件事的报道。
嗯……也不是‘查’,就想给自己证个清白。
我没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现在小情侣没有任何欺瞒和误会~就是还需要哄一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