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风晚坐小艇上, 驰骋于一片开阔的水域。
轻风和缓, 河岸细草摇曳。
远近是望不到头的峰峦, 连绵叠翠。
她探头看向船尾,如镜的水面被搅破,漾开一川柔波。
艇上只有两人, 江鹤繁坐她身后, 若有所思地看她拿手凫水。
她指间掀起的清波细浪, 汇入艇后那一串潋滟的水痕。
何风晚满心开怀, 扫过他凝重的脸色,问:在想什么?他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江鹤繁的唇动了动。
小艇的发动机声响骤然变大,何风晚一个字都没听清,焦急地凑近, 你说什么?随后从梦中醒来。
入目便是涂满半面墙的酡红色, 太阳开始西沉。
耳畔的手机铃声吵得不行, 何风晚把手伸到枕头下,接起:喂……楼助理?你来接我?那我……我们半小时后见。
没事没事,不打扰。
何风晚只够梳头洗脸, 画个简妆就出门, 左右不过一顿饭, 不用特别兴师动众。
她这次回来,接拍了一部大制作的电影, 也为卓蓝的第一家个人成衣品牌店开业剪彩。
回国耕耘一年,如今坐上楼焕的车,沿街看去她的巨幅广告无处不在。
等到那部汇集国内一线明星的电影制作上映, 只怕风头更盛。
工作日程排到年底,能这样抽出一整晚的空大概越来越少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低落起来。
行道愈发深窄迂回,风景陌生,何风晚降下车窗好奇地打量,认出这是海市的旧城。
砖铺的小巷无不挤簇着低矮的房屋,散落等待夜晚的街头摊贩,放学时分跑过满街穿校服的学生,自行车的铃响此起彼伏。
囿于扰攘市声,人人却都一脸安步当车的从容,让何风晚想起小时候。
她被深深吸引住,不错眼地盯着,回过神来楼焕已经泊好车。
他转头说:何小姐,到了。
也不知道江鹤繁预订了什么奇怪的餐厅,一段高而缓的青石台阶上,格栅木门悬挂铜铃。
何风晚晃了晃,穿制服的侍应生立即热情地迎了出来,问清名字与预约人后,将她引入店内。
直至走上三层阁楼才看到江鹤繁,他正坐在露台上倒酒。
夕阳下,他身上宽松的亚麻衬衫在风里轻摇,仿佛通身浴火。
看来的眉眼清隽,他就像一轴清旷的宋代山水悬于茶舍。
坐。
何风晚放下薄荷绿色的卡包,笑问:江先生真是别出心裁,这里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找过来很不容易。
这里是旧城海拔最高的地方。
所以呢?想体会那种一览众山小的俯视感?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看到会让你想起,自己从哪里来。
江鹤繁手持酒盅,浅浅抿一口,之前受朋友邀请来这吃饭,发现街市风貌和你家乡很像。
旧城区嘛,总是大同小异。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随手捞起酒盅。
何风晚不爱回忆过去,提起家乡难免勾起那些动辄伤心断肠的往事,还伴着难以咽下的苦涩。
但今天她喝下半盅酒,回头再品江鹤繁的话,也不觉得沉重了。
是酒的原因吗?何风晚惊异地问:江鹤繁!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你还记不记得……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在饭局上见你,你的酒全灌到我肚子里的情形啦?这是产自你家乡的桃花酿,十几度,喝一点点不要紧,反正我不开车。
江鹤繁唇角扬起些微弧度,你在我肩上咬了一口之后,我就开始喝酒了。
何风晚:……然后发觉你和酒,味道都好,叫人日思夜想。
……流氓。
何风晚捧着酒盅偏过头去,脸颊烧了起来。
江鹤繁不客气地笑,起身去叫餐厅上菜。
夕照抹匀了天地间所有的色泽,也掩住何风晚脸上的彤云和佳酿剔透的桃红。
醇厚的酸甜从齿间溢过,她偷偷去看身侧那人。
迎着翻涌的晚风,流动的赤金色霞光凝在他眼瞳深处,包裹着旁人无从探察的温度。
何风晚当然知道,并不是酒的原因,那些曾经梗在心里的刺是被他温柔地溶解。
菜色简单,一条松鼠桂鱼,一盘炒鳝丝和一锅上汤时蔬。
何风晚一天没吃饭,饿极了狼吞虎咽。
江鹤繁嫌小小一壶桃花酿太少,又要了一扎店家自制的酸梅汤。
他似乎不急着吃饭,悠哉地往杯里倒满果饮,随口说:你嫂子告诉你了吗?何风晚抬头:什么?她新开的分店。
哦,说了,还雇了好多人,简直忙不过来。
她说着,双手朝他作个揖,谢谢江总。
你电影什么时候进组?好像下个月。
何风晚又抬头,有些愕然,这不会……也是你……江鹤繁不说话,仅仅咬着吸管笑。
我就奇怪为什么找我!何风晚恍然大悟地搁下碗,可是我从来没有拍过电影。
一个配角,怕什么?江鹤繁愉快地拖长声音,何小姐不是想火吗?不是还想上钱榜吗?拍电影肯定比走时装周快一些。
那倒是。
何风晚眼珠子转几转,想到什么,你很想我火吗?江鹤繁正色说:是,我想让你快点火,然后快点去读书。
快点火?快点读书?然后呢?嫁给你吗?何风晚失声大笑,哈哈哈,江鹤繁,你在打什么主意?不都是你想要的吗?杯里的酸梅汤见底,吸管发出空响,他便轻放桌上,开玩笑似地说,就不能表扬我一下?话里转着调子,透着几分委屈。
世上大多数事情,于他不过探囊取物,剩余那些求之不得里,他最想要的,不过是女朋友一句夸奖。
何风晚怎么听不出,但她刚才是真以为江鹤繁要求婚。
难不成被她的直白吓退了?夸你还不简单,我们烦烦最帅最棒最勇猛了!连咬吸管的样子也全宇宙最可爱!何风晚站起来,配合地朗声吟诵。
江鹤繁很满意,一边举筷吃饭,一边挑眉说:再来两句。
高天云淡,晚霞渐渐褪去。
到了掌灯时分,他们吃饱离店。
何风晚提及下午做的梦,不停追问江鹤繁,如果置身梦中,他到底会说什么。
江鹤繁故作神秘地笑了下: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待会儿?何风晚莫名其妙。
*两人闲庭信步地穿过长街短衢,江鹤繁抬手看了眼表,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途中他不发一语,何风晚心中满是止不住的好奇。
直至车外乌泱泱的人潮愈发汹涌,出租车举步维艰地停下,这才发现江鹤繁带她来到海市体育馆。
入口处挂起巨大的横幅尖叫现场占薇演唱会-海市站,四周人山人海,拍照留念的,临时买票的,还有就地啃面包等开场的,喧闹沸反盈天。
带我来看演唱会?不及何风晚反应,奋力挤出人群的卓蓝先叫住她:风晚!你怎么在这?!见她一脸茫然,卓蓝顿了顿,扭头又看江鹤繁,随即大笑:哎,让你们两口子耍了!何风晚没听懂,刚想问,却被卓蓝抢了先:看看怎么样?我自己设计的。
她说着,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米色与白色间隔的条纹绵T宽松舒适,领口一道隐约的麻花编织增添了些趣味。
下身的褐色长裤则线条利落,高腰与裤管上卷的设计即使让小个子女生来穿,也能衬出高挑的比例。
何风晚点头:真好看。
这牌子的女装统一走舒适高雅路线,我用了很多暖色,努力让它们看起来不像我一样冷淡。
卓蓝自嘲地笑起来。
占据身材的优势,卓蓝穿上就跟橱窗模特一样,引来不少目光。
何风晚欣羡地打量一阵,转身去找江鹤繁,还有谁?你还找了谁?只有她。
江鹤繁环抱手臂,沉稳的气场中流露一点倜傥不羁的感觉,抿着笑意回答。
何风晚上前一步,站到他眼底,问:为什么带我来看演唱会?这个歌手,今年蹿红的速度很快。
……诶?你上次听她唱歌,是在一家地下酒吧,当时还和我不喜欢的人会面。
江鹤繁说的是元旦,元逢约见何风晚的那时。
她这才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的歌还不错,兴许不久就会唱遍大街小巷。
江鹤繁把眼一阖,笑着说,所以我要你今后一听见她的歌,想起的只有我,而不是别人。
就为这?何风晚忍不住睨他一眼。
难怪还把卓蓝找来了,那一次的当事人正好就是她们。
远方堵在体育馆入口处的人头黑压压的一片,到了入场的时刻,喧哗渐起。
何风晚小声说:江鹤繁,你这样好幼稚,还小气。
行为经济学上的禀赋效应(Endowment Effect)告诉我们,一旦你拥有某人,你对她的评价会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江鹤繁丝毫不以为耻,坦然地为自己开解,我觉得我很理智。
回头看一眼开始后悔来当电灯泡的卓蓝,他招呼道:开场了,一起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12点前更新。
等不到的小仙女可以明天再来~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