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确认自己无大碍, 回了家。
刚进门,看见丁淮在客厅等待。
丁淮看了眼表,这已经是布丁这段时间以来, 第N次十二点以后回家了。
他叹口气, 颇有点准备训话的架势。
布丁走过去,坐下,怎么了?找我有事儿?丁淮把手机掏出来, 点开一张截图, 给布丁看,看看。
布丁看了一眼, 纪燃砍人的消息。
有问题吗?丁淮理解不了布丁这幅云淡风轻的口吻和态度, 你硬要跟他就是在刀尖儿上过活。
布丁看了眼布天洋的房间,当时爸在选择妈时,也是选择一个不能与她朝夕相对的人生。
丁淮咬着下唇, 姐,你跟爸不一样,爸没错, 而你错了。
我怎么错了?布丁不知道。
丁淮说:纪燃一直在做他这个年龄不该做的事, 我同学说他现在开始经手家里事业,贴吧上也有他参与一些会议、交际活动的偷拍照,他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会被他玩儿死的。
布丁淡淡一笑, 就因为你一直在做你认为你这个年龄应该做的事,所以你就认为, 所有跟跟你不一样的,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丁淮觉得布丁已经走火入魔,魔入膏肓,不是不一样,是他开的是豪车,住的是豪宅,喜欢的却是你。
我当然认为你好,但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为什么会入他的眼?布丁:有一句话叫,不要拿自己的价值观去衡量别人的价值观,同理,也不要拿自己在拥有这一切之后的行为去揣摩本来拥有这一切的人的行为。
当你家财万贯,或许你会要亚洲最美,会想成为playboy,但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他不是你,他喜欢我。
丁淮见他在这个问题上说不通了,又绕回到砍掉彭延川手臂的事上。
虽然我很讨厌彭延川,但也没想过要他命,而纪燃却做了,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万一哪天跟你吵架……而且他真的……你是想说早熟是吗?不像是正常高中生该有的样子是吗?布丁笑了下,果然还是这个问题,丁淮心里过不去的那个问题。
一切都基于他的成长经历。
以前我也有怀疑,当我知道原因……不对,是知道真相之后,我觉得如果换做是我,或许只能比他更成熟。
可……你说他成熟,那他自然也具备承担自己言行的能力,彭延川的事儿他绝不是一时冲动,而他干了,就不会逃避责任。
我可以跟你赌。
丁淮不说话了。
布丁又说:至于你说的,他会对我心狠手辣,我依然可以跟你赌。
丁淮垂首,口才方面,他一直不是布丁的对手。
布丁站起,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早点睡吧,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回到房间,布丁想,她为什么总要浪费时间来跟丁淮解释那么多?想到最后,她大概知道了。
她希望丁淮成长为一个正直的人,所以在他出现对这个社会的难以理解的想法时,才会那么花费心力,给他解释,让他尽量明白,同时,也是不想他因原本家庭的破败重走纪燃的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纪燃那样分明,稍稍有转不过来弯儿的时候,就容易一念地狱。
有时候想太多确实会使人看起来好像很成熟,但同时也会失去他这个年龄该拥有的幸福。
布丁简单收拾了一下,洗漱,躺上床。
纪燃不找她,就是有自己的考量吧?她相信他,可是怎么办,现在也好想他。
应该会没事吧?她在闫笑面前一直表现的镇定自若,是知道闫笑一定会把她的情况汇报给纪燃,纪燃不找她,那就只有这个方法,可以让他知道,她现在很好,不用他担心。
但事实上,她从清醒那刻,就一直心神不宁。
无论是什么样的缘由,砍掉对方一只手,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她是真的担心纪燃。
现在社会这个形势,根本不存在只手摭天,就连纪仲良,在汀江商圈儿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担心纪燃手里那一张张纸,可想如今健全的法律能给违法乱纪的人造成多大威胁。
她不相信,纪燃可以全身而退,而她又希望他可以全身而退,所以她辗转反侧,久久不眠。
就算是单纯的打架,造成对方伤残,到达一定级别,也有刑期在等着你。
布丁越想心越乱,到现在,已经连基本的冷静都难以在她脸上找见了。
*闫笑看着布丁踏进家门,扭头去找纪燃,把布丁情况一一说给他。
……还有就是她做了一个鉴定,还是处女。
她说。
一直随性坐姿的纪燃倏然一僵,脸色沉下来,处女算个鸡-巴?卢盛跟闫笑使个眼色,让她闭嘴。
闫笑拒绝接收,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但你也要站她角度考虑,她当然希望,她是你的。
她再说什么,纪燃都没有再听,抓起件衣服,往外走。
卢盛赶紧跟上去,你去哪儿?纪燃伸手挡了他一下,别跟着我。
闫笑喊住卢盛,让他去吧。
卢盛扭头一脸不悦,去什么啊去!我下午就该跟着他!闫笑坐下来,给自己倒杯水,你能拦住他吗?卢盛哑口,退回来,坐下。
纪燃下楼,开车到北区,芳馨园,布丁家楼下,却又迟迟不上去。
他想见她,又怕,虽然闫笑已经跟他说,布丁什么都知道了,但他还是不敢面对她。
虽然,他不觉得他错了。
站在楼门口,踟蹰许久,还是踅身,又往回走,刚迈出两步,被人从身后拥住。
他顿住,阖上眼。
布丁搂着他,脸贴着他那截琴键一般的脊柱,我就觉得你在,原来你真的在。
纪燃握住她的手,软软。
布丁蹭蹭他脊梁,我不问,我什么都不问,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必须好好的。
一团潮气从纪燃鼻腔涌出,我只能答应你,不会停止爱你。
布丁眼泪刷得一下掉落,她不要。
她把纪燃搂的更紧,眼泪湿了他衣裳,你别离开我……纪燃后背那块布料的潮湿感叫他心疼,他转过身来,捧起布丁的脸,指腹抹掉她的眼泪。
布丁止不住,一串接一串,我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
纪燃搂她进怀里,我不想食言,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布丁攥紧他的衣裳,肩膀因啜泣一抽一抽,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纪燃在她发心细密的亲吻,心疼伴着无能无力,软软,你这样叫我怎么去想更好的办法。
布丁不管,一想到纪燃要离开她,她就觉得自己要死掉了,我不要……我就不要……纪燃以前听说,心绞痛的滋味儿不好受,他一直没机会尝试,此刻才明白,原来这是一种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遍的滋味儿。
软软,你应该相信我。
布丁不信,她就觉得她一松手,纪燃就不见了,我知道,可是我不要。
纪燃哪能有那么狠的心,一再说着狠话,叫他心爱的姑娘,伤心的掉着眼泪。
他扯着疼,呼吸都需要勇气,软软,你是要我命。
布丁还是哭,明明早就有心理准备,明明做好一切最坏打算,明明告诉自己不要任性,可看到纪燃那刻,还是心痛的像胸口一大块血肉被洪水猛兽残暴的撕扯开来,粘着血浆的皮肉在体内搅动浮沉,晃着心脏,噎着喉咙,穿着胃袋,浑身上下横冲直闯,不知究竟安放何处。
喜欢和拥有是两码事,如果只是喜欢,她或许可以看着他走,还可以送他走,但拥有过,知道那温暖从何处来,明白那疼爱千金难求,就做不到放手了,那太残忍了。
她不要,她从没一刻那么用力的抱着纪燃,我不要你给我讲道理,我不要道理,我只要你。
布丁的眼泪裹在纪燃心上,像胶水,幸好此刻还觉得温暖,可越温暖,它就干得越慢。
我必须把彭延川鱼死网破的可能性计算在里边,我们目前一瞬天堂、一瞬地狱的处境,实在不适合太乐观,所以我真的不能答应你,我可以在接下来的日子,还能在你身边,但我真的可以保证,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你都是我心尖上的唯一。
他语气很缓,声音很淡,尽量把话说的柔软,可颤抖还是被布丁听见。
布丁以前不信的,纪燃都让她相信了,她当然不会怀疑他话里有假,可这跟放他走不是一件事,如果要在未来的一年,两年,她失去纪燃,光想想就觉得心被一双大手掏空,命不再。
我现在一点也不可爱,我任性,自私,搞不清楚局势,分不清楚现状,可那又怎么样,至少我还能抱着你,我不要懂事,不要活的明白,不要了解目前对我们是否有利,我不要失去你。
一秒都不要,凤凰山上,以为纪燃离开她的时候,那感觉,真的不要再经历一遍了。
忘了相拥多久,纪燃后来只记得那天,布丁哭晕过去,他抱她上楼,送她进房间,然后在客厅,跟布天洋、丁淮面对面,承认了他对布丁的满腔欢喜,还有他接下来要面对的磨难。
从不抽烟的布天洋,问纪燃要了烟,一根一根的抽,另一只搁在腿上的手,一阵一阵的抖。
丁淮态度明确,我们家就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谁管你是个什么东西。
纪燃不说话,墨黑的眼珠也没半点波动。
布天洋突然起身,直面纪燃,软软从小就有主意,从来不用我给什么建议,我知道她既然已经同意跟你在一起,那就是认定了你,但并不代表我也是。
你自己也说,你的家庭复杂,现在又因为你们小孩子之间的冲动,废了人家一只手,这样风里浪里的生活,我们过不起,所以,你还是别再找她了。
之后的几天,你专心应付你的官司,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可以安抚。
纪燃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可皮下却是每一根血管都掺着苦涩和心酸,那种要命的疼啊。
他礼貌道歉,转身离开。
丁淮扶住差点倒下的布天洋,爸你做的对,就要这么对他。
布天洋没言语,在那番话之前,他就知道他错了,可错也要说,他跟汪雅芳,只有这一个女儿,他一定要确保,她有一个幸福完整的人生,纪燃太复杂,布丁跟他不会好过的。
他自以为是的笃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