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虐恋]碧城 > 第九十九章 物色美人

第九十九章 物色美人

2025-03-22 07:09:45

唔,子夜想得甚为周到。

司马颖点了点头,随即对权叔和疏桐道:你们且先退下,本王和子夜还有要事商议。

疏桐和权叔便依言躬身退出暖室。

适逢七儿端着茶盘入内,王墨便道:七儿也先出去吧。

司马颖却道:不过是个哑女,就留下侍候茶水。

从暖室出来,疏桐才发现门外还立着四名黑衣侍卫。

侍卫束身紧衣的装扮和严峻沉默的表情,令疏桐感觉到了一股杀伐之气。

这让原本想偷窥两人谈话的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司马颖和王墨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眼看天色昏黑,疏桐还在寻思要不要请示准备食宿,暖室的门便打开了,司马颖与王墨并肩走出房门,疏桐赶忙贴身立在游廊的梁柱之下。

走到院中,司马颖踏着侍卫的肩背跨上一匹彪健的黑马,遂又回头对王墨道:太皇叔头疾患得久了,脑袋也变愚钝了,本王看他下面那个孙秀到很通达,子夜不妨接触接触。

太皇叔?头疾?疏桐顿时想到了赵王司马伦。

看来不出所料,两人闭门在暖室里聊的正是朝中之事。

听人说孙秀喜欢美人,我已替他物色好了一个。

王墨说罢,翻身跨上了旁边的大黄。

子夜说的美人,与本王的爱妃相比如何?司马颖笑道。

王墨当即一脸认真道:禀王爷,子夜尚未在这世间见过能与王妃相比的女子。

哈哈……司马颖仰首大笑,随即猛策马鞭,急驰而出。

疏桐正看得专注,王墨却突然回头一顾,她慌忙隐身柱后。

王墨略略停顿了一下,随即便策马冲出了宅门。

两人离开后。

值守在前庭的四名黑衣侍卫也迅疾策马离开。

见七儿端了茶盘从暖室出来,疏桐很想上前打探询问,可寻思一番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连司马颖都不避讳七儿。

看来她也未必是权叔所说的那个身份。

试想,一个无父无母的乞儿。

怎么可能拥有那身神出鬼没的功夫?!宅院再次恢复往日的宁静。

三人用罢晚餐后,疏桐照例回上房守着火炉看了阵书,直到戌时末才洗漱了上床。

上床好一阵,疏桐却难以入眠。

她脑海中还在梳理今日得来的零星信息。

很明显,对于王墨的西北之行,司马颖不但很清楚,甚至还可以推测这是司马颖的授意。

从决定利用以王墨通房丫鬟的身份留在王家宅院复仇那一刻起。

自己就不知不觉的被他反利用了。

学琴,学骑马,学于阗文,自己被他逼着学的这些东西。

似乎都在为西北之行做准备……于阗、莎车、龟兹之间的区域,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辗转不眠间,疏桐起身点燃床头的风灯,拎着进了密室。

望着密室墙壁上那张看过无数次的地图,疏桐脑海中倏忽浮起在《古城奇闻录》中读到的一句话:西夜国。

建都呼犍谷,东临皮山,西接蒲犁,北望莎车,是一座被昆仑山环抱的秀美国度。

疏桐的手指沿着于阗河移动。

缓缓滑过昆仑山脉,最后落在了书中描述的那个位置。

令她惊讶不已的是,她落指的位置,正好在那道朱墨圈住的中间部位!这难道是巧合?!西夜国早在东汉末年便已灭国,因而在这张大晋山河图中,并没有被标注出来。

父亲编著的大晋《西域志》中,也没有记录这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国度。

疏桐拎着风灯走向书架,目光从书脊上一一扫过,她突然惊讶发现,密室书架上的书,除了汉文便是于阗文。

而她清晰记得,父亲书房里的书,囊括了于阗文、吐火罗文、佉卢文、婆罗米文等十余种西域语言的文史资料。

收罗这些书籍的人,却只挑选了于阗文和汉文两种文字的书籍。

自己先前阅读的那本于阗文辑录的《古城奇闻录》,放置在北墙书架第二层的正中,从视觉上来说,这本书是进入密室后,最容易让人留意到的位置。

而十分巧合,地图上朱墨圈出的那片区域内,使用的也正是于阗文!疏桐感觉王墨所说的答案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目光扫过眼前的书架,疏桐取下了《古城奇闻录》旁边的一本《西域诸国迁流史》。

这本书记载了自汉代张骞出使西域以来,西域形势及诸国的兴衰灭亡。

翻开书册,疏桐很快查找到关于西夜国的记载。

和《古城奇闻录》那种描述性的记载不同,在史家的笔底,关于这个国度的描述不过寥寥数语,诸如群山怀抱,盛产白玉,人口过万,习性类羌云云。

就是这样一个早已消失的国度,为何能引起王墨、王恺,乃至司马颖的关注?疏桐感觉自己离答案只有一步之遥,可却怎么也无法跨过眼前的迷障。

第二日,在用于阗塞语与权叔练习对话时,疏桐故意将话题绕到了这上面。

权叔在西域生活那么多年,听说过西夜国么?我最近读的《古城奇闻录》里,记载了一位和亲公主与西夜国王的故事,读罢令人久久难忘。

西夜国?权叔皱起眉头,思索一阵后摇头道:没听说过。

疏桐一脸遗憾:作为‘西域通’的权叔,竟也不知道?老朽算什么‘西域通’?真正的‘西域通’是当年鸿胪寺的白慕主薄,哎,可惜他英年早逝……提及白慕,权叔又是一脸沉重。

再次听权叔提及父亲的名字,疏桐终于忍不住问道:上次听权叔说你是因替这位主薄鸣不平而被贬官流放,却不知究竟是件什么不平事?权叔端起几上的茶盏饮了口茶,抿唇道:这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总归是练习对话,权叔就说来听听吧。

疏桐拎起陶壶替权叔又斟满了茶水。

或许是这段往事搁在心底太过沉重,权叔也早想与人分享,他叹了口气,随即便讲述起来。

武帝太康年间,西域诸国为向我大晋表示诚服,纷纷派出质子入京侍君。

那一年,龟兹王子帛延和焉耆王子龙图先后来到洛阳。

因焉耆王与龟兹王素有结怨,领受父命的龙图在洛阳几次三番设计刺杀帛延。

权叔的讲述娓娓道来,将疏桐带回到了八年前之前。

ps:【好书同赏】推荐好友玉容佳作《妻悍》,书号3118290,简介:锦绣荣华,妻悍甜宠。

第一零零章 冤案真相时任鸿胪寺主薄的白慕,为了西域的稳定和大晋的和平,数次救帛延的性命于危难间。

白延为感激白慕的救命之恩,不但将自己的译姓从‘帛’改为‘白’,与白慕称兄道弟,在他返回龟兹后,还将一张绝世名琴托人赠给了白慕……原来,赠送绝响给父亲的,是龟兹王子?白慕起初见这张琴破旧不堪,以为并不值钱,加之念在白延的情谊上,便留在家中给女儿学琴用。

在意外得知此琴价值连城后,他将这张琴交回了鸿胪寺。

他上交那日,老朽正巧也在公署中办事,碰面时还曾就这张琴聊过几句。

此事过去半年后,突然有人检举告发白慕主薄与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勾结,联合高昌以东的鲜卑部落反晋。

而被作为证据的,就是那张从西域带过来的古琴。

权叔喝了一口茶水,又道:白慕早年去西域游历,曾经过阿尔泰山脉,结识过一些鲜卑族人,但却从未与秃发树机能有过任何接触。

白慕写了申辩书,讲明了西域之行的全部经历,也交代了那张琴的来历及上交鸿胪寺的经过,可廷尉府的人去鸿胪寺调取证据时,竟找不到古琴的入库记录……自然是找不到了。

那张琴,只怕早在父亲上交之日,就被他的上司时任大鸿胪的石统带走了。

这之后,不用猜测,便知道石统又将此琴作为礼物赠送给了深爱琴律的侄子石拓。

若石拓知晓这张古琴背后的腥风血雨,他还能闭目静心弹出净洁无垢的《幽兰》之曲么?得知这一情况后,我当即出面替白慕作证,证明他那日确实是将古琴入交了国库。

可廷尉府几番调查后,最终却说老朽身为下官为包庇上司的罪行作了伪证。

再后来,散骑常侍王恺又在朝堂上奏报此案乃谋逆重罪,应该速速办结。

很快白慕一家被抄家灭门,而我也被驱逐出关……听到此处,疏桐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张用来感激救命之恩的琴。

却最终夺走了白家几十口性命,若那龟兹王子知晓。

他又作何想?愣了半晌,想起权叔说的散骑常侍王恺又在朝堂上奏报,疏桐不免一怔:难道最初检举告发父亲勾结谋反的人,还另有其人?权叔可知道最初检举告发白……白主薄的人是谁?权叔摇头道:据说是匿名的检举书,收存在御史台的专案库中,一般人哪里能见到?说到这里,暖室门吱嘎一声推开。

却是七儿拎了热水来替换茶壶里凉了的茶水。

待七儿换水后离开,权叔又道:老朽去西域后,还曾特意去龟兹王城拜访白延,他却已经不在王城。

后来探听得知。

他知道白家的灭门惨案是因那张古琴而起后,十分愧疚自责,主动放弃王位继承权,去了护国寺清修佛学。

白延因为父亲之案,放弃了王位?这令疏桐有些惊讶。

父亲的冤案与他并无关系。

他竟自责至此?带着疑惑,疏桐问道:不过是一张古琴而已,又如何能作为通敌的证据?检举书里说,秃发树机能是利用古琴背面的铭文作暗语,与白慕私通信息。

那张古琴背面还有铭文?疏桐惊讶不已。

权叔点头道:白慕上交古琴那日。

提说那张琴价值连城,我十分好奇,便请求他将琴从琴匣中取出来观赏了一番。

老朽不通音律,只觉琴板龟裂、式样古拙,看不出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到是在琴身背面,老朽发现有用吐火罗文阴刻的铭文……阴刻?难怪自己两度接触绝响,却从未注意到琴身背面还有铭文。

铭文写的什么内容?权叔回想道:当时在鸿胪寺,老朽主译的是于阗文,对吐火罗文虽也有接触,却研究不深,加之白慕急着要上交古琴,我也没有细读,大致瞄过去,感觉记载的不过是这张琴数度易主的一些经历。

——公子总不会告诉奴婢说,你设下这么多计谋取得‘绝响’,就只是拿回家去观赏一夜吧?——自然不是。

我会好好研究一夜。

再次想起与王墨在芳兰渚的对话,疏桐的思路豁然洞开:王墨并不是真的对绝响感兴趣,他设计夺取绝响,一定是为了那段铭文!疏桐尚在沉思,权叔却又叹道:吐火罗文与婆罗米文同出一个体系,以记音为主,而鲜卑文则和于阗文类似,以录形为主,两种文字差异甚大。

如果当时能找到那张古琴,廷尉府稍加辨别,就会发现这是一起冤案……如果父亲不上交绝响,还会不会被人诬陷?如果石统不暗中盗走绝响,父亲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疏桐垂首饮茶,强抑眼中的泪水。

默默饮罢手中的茶水,权叔抬头望望窗外有些昏黄的天色,起身道:又像是要下雪了,老朽去后院看看马厩里还有没有草料。

啪嗒——权叔刚走出暖室,疏桐眼角的泪水便汇聚成滴,坠入了手中的茶盏之中。

听了权叔的讲述,疏桐心底的仇家,除了散骑常侍王恺外,又多了一个人——藏在匿名检举书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如果不是与父亲结了仇,便是对这张琴心怀贪念。

前者可能是焉耆王子龙图那类的,后者可能是石统、王恺之流……回想起密室中父亲的那些遗物,疏桐不免又将这幢宅子的主人司马颖也列入了可疑人选。

只是,昨日看来司马颖的年纪与王墨相差无几,父亲遇害时,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以自己的身份和身手,想要进入廷尉府专案库查看检举书不太现实,比较可行的办法是与石拓碰面,一来可以查看绝响背面的铭文内容,明白王墨夺琴的真正目的;二是看能不能从石拓口中打听出石统当年是如何得到绝响的。

理清思路后,疏桐抬袖抹去脸上的泪痕,准备起身去厨房帮七儿做晚餐。

不料起得急了,袖子带翻茶盏,满盏茶水尽数泼洒在了茶盘旁的书册上,疏桐忙忙拾起书册沥水。

看着被茶水洇开的一行行于阗文,疏桐愣愣怔住:权叔说绝响背面的铭文是吐火罗文刻录的,自己学的却是于阗文……ps:【好书同赏】推荐好友寞寞佳作《丑仙记》,书号:3017464,简介:废材女炼器师的欢脱升级路~第一零一章 为谁伤怀走出暖室,天上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疏桐抬手紧了紧棉衣的领子,正准备沿游廊往厨房走,便听见院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叩门声。

天气晴好时,这宅子也没人光顾,这两日雪下得这么大了,反到日日有人上来。

疏桐一手紧着领子,一手遮在额头挡住扑向眼前的朵朵雪花,急步往宅门走去。

抽开木栓,拉开黄铜包铸的宅门,疏桐却愣住了。

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只穿着棉衣就出来了?王墨看着疏桐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随即取下身上的披风替她裹上。

直到带着王墨体温的披风裹上身子,疏桐才忙忙摆手道:我先前一直呆在暖室里,不冷。

公子昨儿才下山,今日怎么又来了?进屋再说吧。

王墨牵了大黄的缰绳,往院子里走。

听见叩门声,权叔和七儿也相继都出来了。

王墨将马缰递给权叔后,笑着对七儿道:麻烦七儿姑娘送壶姜茶到暖室来,这个天气出门,还真冷。

权叔去拴马,七儿去熬茶,疏桐只得陪着王墨往暖室走。

他们欺负你了?走了几步,王墨侧首问道。

疏桐一愣:没有啊。

没有么?王墨突然停步。

疏桐不知所谓,也停住了脚步。

那怎么像是哭过的样子?王墨抬手将落在疏桐眉梢的一朵雪花拂去,冰凉的指腹扫过她的脸颊,令她冷得一颤。

疏桐略略退开半步道:不过是先前读了一个令人伤怀的故事罢了。

哦?是个什么故事?王墨唇角勾起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一位汉室和亲公主的故事。

疏桐随口答道。

说说看。

疏桐看着王墨,一脸诧异:冒这么大风雪上山,他是闲得无聊来听故事的?外面冷,进屋讲吧。

王墨无视疏桐的表情,大步朝暖室走去。

疏桐愣了愣。

跟在他身后进了暖室。

进了门,疏桐将披风取下在门口的木架上挂好,王墨在火炉旁的木几前一落座便催促道:桐儿给我讲讲那位公主的故事。

无奈之下。

疏桐只得将西夜国那位和亲公主的故事大致说了一遍。

故事说完,王墨却一直看着疏桐。

似意犹未尽。

疏桐被他看得有些慌张,便垂首道:公子,故事讲完了。

那桐儿先前是替谁伤怀落泪呢?是和亲公主?子合王?还是那位偷情的汉家郎?这让疏桐不由一愣,她本是应付他关于落泪的问题才随口扯出这个故事,没料到他竟问得这般仔细。

这个故事虽然伤感,却还没到让她为之落泪的程度。

子合王遇刺后,和亲公主将她的情郎自侧门送出皇宫后。

被赶来的侍卫押入了死牢。

不久,公主被王室处斩,而她的情郎闻讯后也选择了自尽殉情。

略略思忖后,疏桐答道:在这个故事里。

奴婢觉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值得同情。

原来桐儿也是个多愁善感之人。

王墨叹道。

刚说罢这个故事,权叔便和端着姜茶的七儿一起推门进来了。

公子这个时辰冒雪上山,可是有什么急事?权叔进门后便出言问道。

王墨接过七儿送上的姜茶,大喝了一口后道:我是来接桐儿下山的。

闻言,疏桐、权叔和七儿都吃了一惊。

原本想让权叔也一起走。

但此时雪下得大,路上恐怕不太安全,你就留着收拾了东西,明日慢慢下山。

权叔愕然道:怎么走得这么急?王爷今日一早入宫面圣,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

但京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王爷嫌城里人事嘈杂,可能要来这里小住,桐儿就先搬去金镛城外的那处小宅院住着。

上次公子不是说那处宅子月容姑娘经常会去,夫人住在那里不方便么?权叔瞥一眼疏桐,不安道。

王墨道:最近宫里事务多,师姐恐怕没时间出来。

疏桐却有些意外:王墨不想让他师姐和自己见面?想来有些可笑,他因为向王恺撒了怀孕的谎,所以不让自己回王家宅院;因为不想让月容与自己见面,他又将自己软禁到白果岭的宅子来。

权叔又问:那七儿姑娘呢?王墨道:她还是留在这里吧。

听到这里,疏桐心下已是有些欢喜了。

无论怎样,只要能下山回城,对她来说都是极好的,尤其是能摆脱这个功夫高深莫测的哑巴姑娘,她庆幸不已。

既是要下山去,我就先去收拾衣物了。

疏桐起身道。

王墨点点头: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就好了,山下宅院里我已经准备了一些。

疏桐进了上房,将自己本就不多的几件衣物收拾好,略作沉吟,又快步进了密室。

环顾一圈后,她将书桌上母亲送给自己的那尊稚子骑牛造型的磨合罗拿了起来。

离开这里,以后就未必再有机会进来,得给自己留下一个念想。

疏桐将磨合乐贴近胸口,静默片刻后,退出了密室。

疏桐刚刚将这尊陶塑的磨合罗塞进布包之中,王墨便推门走了进来:收拾好了吗?马上就好。

为掩饰心下的慌张,疏桐随口问道:昨日公子是怎么知道成都王入城前转道来了白果岭?王墨进了内室,瞥了眼床榻一侧画着《娇娥采梅图》的屏风,随即回头道:王爷此次回京轻车简行,若不是青竹告诉我他入城前转了道,我哪里会知道。

蕙小姐她们回洛阳了?疏桐有些惊讶。

王蕙怀有身孕,这么冷的天气,这么远的路途,司马颖竟舍得让她长途奔波?王墨却摇头道:蕙儿怀孕后,青竹已成为司马颖的妾室,这次蕙儿留在邺城养胎,特意让青竹侍奉司马颖回京面圣。

疏桐不由得一怔。

若当初不费那些心思反抗常氏,如今成为司马颖妾室的就该是自己。

为留在王家,自己选择了当时看上去温和无害的王墨,原以为这个决定是对的,现在看来却是错的离谱。

当初若能看得长远一些,成为司马颖身边的人,会不会离复仇更近一步?……选择我,让桐儿后悔了?王墨突然道。

疏桐一惊,当即道:奴婢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王墨唇角一牵,浮起一丝浅笑:走了,天黑了路不好走。

第一零零二章 风雪同归前院的白果树下,权叔已将喂饱了的大黄和另一匹枣红马牵了出来。

王墨却说疏桐马技生疏,骑行下山不安全,要她和他同乘一马。

几个月没有骑过马,又是大雪天下山,疏桐也确实没有赌命的胆量。

寻思之后,她乖乖的爬上了大黄的马背。

与权叔和七儿道别后,王墨翻身上马,拥着疏桐策马出了宅子。

寒风猎猎,落雪簌簌。

望着四周玉砌冰雕的白果岭,疏桐不由替身下的大黄担心起来:这么大的雪,完全看不见上山的脚印,它可还记得路?但显然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大黄脚步笃定的朝林子西南方向走去,在挂满了冰晶雪垛的白果林中自由穿梭。

起初她只留意着四周的雪景,直到看得有些厌倦了,她才留意到大黄在林子里行走的道路很有规律。

每过三株树,大黄便左转一次,再过三株树,大黄又右转一次。

疏桐看得有些惊奇,不禁开口问道:公子,这片林子可是有什么玄机?桐儿今日才发现么?疏桐诧异回头,便见王墨唇角蕴笑道:这幢宅子修筑之时,因地势所限,不能如一般的皇家宫室那般设置防护机关,修筑宅子的工匠便采用奇门遁甲术,利用这片林子做了个阵法。

奇门遁甲术?疏桐大惊:公子往日不曾说明,若奴婢在林子里不慎走错了位置,岂不是要丧命于此?不过是个障目的八卦迷宫阵,没有那么恐怖。

再说,每次都有七儿跟着,就算你走进了死门,她也有办法帮你脱困。

疏桐不免怔住:她每日跟着自己。

原来是为了保护自己?风雪太大,大黄的速度比平日慢了许多。

直到天色变得昏黑,大黄才从邙山下来。

沿着一条铺满积雪的小道折向西北的官道。

大黄进入官道之后,疏桐才慢慢对周围的环境有了印象。

这应该是通往建春门的那条驿道。

疏桐依稀觉得,上次王墨从金谷园带她去白果岭,走的不是这条路。

疑惑之下,她开口问道:公子上次走的不是这条路吧?上次是从邙山北麓的山道过去的。

今日雪大,山路不安全。

再则,我也不想让你记得这条路。

黑暗中,王墨静静答道。

王墨的直言。

让疏桐有些微怔。

——在你面前,我从不隐瞒。

桐儿,我也一直在等你如此对我。

王墨当日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疏桐脑海。

他是这么说的,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可越是如此。

疏桐便越是不安。

建春门的城楼已然矗立在视野前方。

只是,风雪之中,这幢城楼看起来黑沉沉冷寂寂的,无端令人感觉压抑和惶恐。

大黄走近城门,王墨从腰间取出一道令牌。

那守门的侍卫接下看过后,双手恭敬递还给王墨道:此刻不能通行,请公子和夫人先去十里外的驿亭稍事休息。

这却是为何?王墨不解问道。

侍卫躬身道:廷尉府的重要囚车很快要出城,右军将军下令闲杂人等回避。

右军将军?这不是那个赵王司马伦所任的官职么?疏桐正在寻思,王墨便又从腰间取出一道令符递给侍卫:我是右军将军的医师。

此番出城就是冒雪去城外替将军寻找药材的。

你是大夫?侍卫以怀疑的目光来回打量王墨和疏桐。

你手里的令符乃是出入赵王府的玉符。

似早有准备一般,王墨竟又从马背的包袱中取出了几株药材给侍卫展示了一番。

那名侍卫抬手召来对门立着的一名侍卫道:你先守着,我上楼去给总兵禀报一声。

片刻后,一名负责值守城楼的宿卫长与那名侍卫一道从城楼上下来。

来人朝王墨拱手一礼后解释道:不允通行入城,乃是将军亲自下达的严令,我等也不敢违背。

考虑到此时天色已晚风雪又大,让公子和夫人赶去驿亭等候也确实辛劳,就请公子和夫人到城楼上稍事休息,待禁令解除后再入城。

多谢总兵通融。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王墨谢了宿卫长,扶着疏桐下了马,将马匹交给那名守门侍卫后,便随着宿卫长沿城楼的侧梯登上了城楼。

上了城楼,疏桐便惊讶发现城楼的垛口间,密集站着两排身着黑色兵甲手持重弓严阵以待的兵卫。

楼上竟是这等架势,难怪此前在下面感觉压抑惶恐。

公子和夫人这边请!宿卫长将王墨和疏桐引入城楼西侧的一间小室内,又道:此间条件有限,请公子和夫人多担待些。

待禁令解除后,我会及时前来通告。

多谢总兵。

王墨再次致谢。

宿卫长略略颔首,随即便拉上小室的木门退了出去。

这是间东西南北都不超过六步的逼仄小室,看墙边横放着的几张木凳和上面堆放的十几个水囊,不难猜出这本是兵士们换岗歇息的屋子。

看来,是王墨出示的那枚通行赵王府邸的玉符起了作用。

室内没有取暖的火炉,除了能稍微避避风雪,比城楼外面也没什么区别。

疏桐一边搓着手呵气取暖,一边道:上次替蕙小姐送行,我却没留意到这城楼上竟有这么多弓箭手。

寻常时候,哪里会有这么多兵卫?王墨走到小室东侧唯一的窗户前,将窗棂微微朝外推开了一些。

疏桐也走上前去,透过窗户的罅隙,正好望见一个兵士在用木叉将一个大号的风灯挂上城楼的檐角。

风雪竞相扑打着羊皮糊的灯罩,让那盏本就模糊昏黄的风灯,看起来像是要被风雪卷走一般岌岌可危。

兵士挂好风灯后,突然转过身来。

王墨忙一把揽住疏桐,将她带入怀中,转身隐靠在窗旁的墙壁上。

哒哒哒——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节律,疏桐抬手抚胸:自己的心跳怎么会这么快?哒哒哒——在确认这节律不是自己的心跳后,疏桐不免疑惑的仰首望向王墨。

窗外的灯光从罅隙中透入,正好落在疏桐的脸上。

微翘的长睫下,那双一贯如同冬夜星辰般冷寂的眸子,在暖黄的光照下,突然多了丝温暖;光洁秀挺的鼻翼下,一双饱满柔软的唇瓣微微泛起琥珀色的光泽……王墨看得一怔,不受控制的慢慢俯下身去。

第一零三章 风云突变疏桐突然侧首道:原来是马蹄声!看着灯光下她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王墨抿紧了嘴唇。

很快,一片杂沓密集的马蹄声便抵达了楼下,接踵而至的还有一阵急促而紧张的对话。

被呜呜的风雪撕剥后,疏桐的耳朵只能依稀捕捉到许昌、急行、连夜等几个词语。

准予放行——一声高呼后,楼下响起了木轱辘的搅动声,随即又混合了铁链沉落的金属声和城门开启的沉闷声响。

城门打开后,便是一片重车碾过冰雪的嘎吱声和马蹄急走的哒哒声。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有这么多人出城?辨听了好一阵后,疏桐轻声道。

王墨松开了搂着疏桐的手臂:这是押送废太子司马遹去往许昌的车队。

怕路途生变,自然要配备重兵连夜护送。

疏桐凑近窗罅,借着城楼屋檐下那盏风灯的微光,她果然便看见无数重甲骑兵从城楼下鱼贯而出,而视线的最远处,一辆黑色的马车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风雪肆掠,前途漫没。

一时间,疏桐心下竟有些恻然:太子被废逐出帝都,朝中的局势,只怕也如此刻檐下的那盏风灯,飘摇难定。

所谓的乱局,不正是王墨、司马颖之流的期望么?想到这里,疏桐回头探看王墨,却见他抿唇望着窗外,脸色冷峻沉郁,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中,看不见丝毫的喜色。

待出城的车马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小室的木门便被宿卫长推开了:禁令已经解除,公子和夫人可以入城了。

王墨朝宿卫长拱了拱手,带着疏桐走出了小室。

在走下城楼前。

王墨略略驻步,侧首朝押送司马遹的车队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叹了口气。

才又抬步下了楼。

之后的路途上,两人都陷入沉默。

进入主街后。

看着两侧民宅中透出团团熏黄的灯火,疏桐的眼睛才略略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大黄跑过金市街时,疏桐想起那次和王墨佯装廷尉府的人,来这街上办案的事,便忍不住道:‘浅妆’的李公子几月前暴病身亡,那铺子如今也已变卖了。

公子可知道?知道。

从李京的案子联想到父亲的冤案,疏桐不免有些不忿:这世道弱肉强食。

简直毫无王法。

所谓王法,不过是当权者的役民之术。

掌权者,从来都凌驾其上,不受约束。

王墨淡淡道。

疏桐听得一怔:公子是觉得李公子一家的遭遇理所应当?王墨看着风雪下民宅中星星点点的灯火。

肃容道:桐儿放心,始作俑者很快就会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除掉那个祸乱宫室的贾南风,王法就能正回来么?疏桐心底有些隐忧:贾南风如今权倾朝野,她一旦倒台,大晋王朝还能立得稳么?沉思间。

大黄已在金镛城外的那幢小宅院门口停下。

疏桐下马后抬起头,寂黑的夜色中,丝毫望不见金镛城的城楼,只有大朵大朵的雪花落在脸颊,带着冰冷的触痛。

王墨推开宅门。

从门房里点了风灯转身递给疏桐道:我先去后院拴马,这宅子里没有丫鬟婆子,还得辛苦桐儿去厨房给我们做点吃的。

虽然只来了一次,疏桐对这宅子却也不陌生。

接过风灯,她便往宅院东侧的厨房走去。

想着这宅子最近没人住,至多和了面团做碗汤面应付一顿。

进了厨房,疏桐才发现存放食材的木柜之中,腌肉、禽蛋等各类食材装得满满当当的,更令她惊讶的是居然还有新鲜的韭黄和萝卜。

寒冬季节,这样的蔬菜除了官宦世家,寻常人哪里吃得到?看着木柜中的食材,疏桐便明白这是王墨从王家厨膳房中带过来的。

若换了平日,见着这些食材,疏桐必然生出烹饪美食的兴致。

唯独今日,听闻了父亲的冤案,目睹了太子的流放,心情抑郁的她毫无胃口。

为应付王墨,疏桐还是耐着性子熬了米粥,用韭黄煎了鸡蛋,又切了肉末炝炒了一道萝卜丝。

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面,王墨似早已饿得不行,在手盂中净了手连擦都没擦干,便拾了箸子开始用餐。

疏桐拿着布巾的手僵了僵,随即又放回木架,在王墨对面坐了下来。

王墨满脸期待的夹了一箸子煎蛋,放进嘴里后却好一阵没有动作。

疏桐不由皱眉问道:公子平日不吃韭黄么?王墨动嘴咀嚼了几下,艰难咽了下去后,才又点头道:嗯,吃得少。

两月不侍候王墨吃饭,疏桐一时竟忘了他喜欢清淡饮食的怪癖,她脸上便露出抱歉的神色:奴婢也只切了一些韭黄碎末调味,没想到公子还是不喜欢。

不过幸好还炒了萝卜丝。

说罢,疏桐将肉末萝卜丝推到王墨面前。

王墨抬眼看着疏桐,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即抬手又夹了萝卜丝喂进嘴里。

这一次,他只是略略怔了怔,随即便端起粥碗埋头吃起来。

疏桐见他吃得专注,自己也端起了粥碗。

嗯,我吃好了,桐儿慢慢吃。

疏桐才喝了几口米粥,王墨便放下箸子起身了。

看着王墨面前那盘只动了一点的肉末萝卜丝,疏桐摇了摇头:这些菜蔬不都是他自己准备的么,居然都不爱吃!看着好好的两盘菜都这么剩着浪费,疏桐叹了口气,夹了一箸子萝卜丝佐饭,却刚放进嘴里,便蓦地怔住了:这味儿,居然咸得发苦!心下不甘,疏桐又挑了箸煎蛋入口,竟也是咸得发苦。

原来,不是他不吃韭黄,而是这菜根本没法下口!疏桐几步跑去厨房,拿起灶台上装盐的竹筒一看,明明满满的一筒盐,竟被自己用去了许多。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要命,先前做菜时,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收拾了厨房,疏桐沏了壶热茶送去王墨所在的书房。

王墨正在蜡灯下翻看一卷书册,疏桐将茶水放上桌几,一脸抱歉道:奴婢先前将盐放重了,饭菜不合口,公子没吃饱吧?王墨一怔,随即抬头道:盐放重了?我还以为桐儿就是这么重口呢。

第一零四章 共进晚餐重口?疏桐眉梢动了动,随即又道:要不奴婢重新去给公子做点吃的?那盐也是不便宜的。

王墨接过疏桐递上的茶水,摇头笑道:夜深天冷,桐儿还是早些洗漱了休息吧。

总觉王墨这话语带嘲讽,疏桐不免在心下辩道:盐不便宜,所以公子一贯都在省着吃?桐儿还是住对着月亭的那间客房吧。

疏桐刚走了几步,王墨便在身后补充了一句。

对着月亭的那间客房,就是当日疏桐在纱窗内偷窥王墨和月容聊天的那间。

一走进客房,疏桐便觉得室内比别处暖和。

她环顾一周,发现床榻前的火炉中炭火正旺。

看着炉中银霜炭微微跃动的红芒,疏桐不免一怔:他说去后院拴马,却是来将客房的火炉起好了。

王墨的这点用心,令疏桐一时间忐忑难安:他一会儿会不会过来要求自己侍寝?回忆起初到白果岭宅子那夜的情形,疏桐当即选择了将房门死死拴好。

若是他来敲门,自己就假装睡熟了,什么也没听见。

这一夜,却除了窗外呜咽不休的风雪声外,再没有其他声响惊扰。

疏桐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曙色晴明。

穿好衣袍下了床,疏桐一推开木窗,便发现大雪已经停了,初晴的天空一片澄碧。

后院花木、月亭上的积雪和冰晶,在晨光中晶莹剔透,折射着点点闪闪的星茫,宛如锆石一般璀璨。

风雪过去,疏桐的心情也亮净了许多。

洗漱之后,开门走出客房,令疏桐意外的是,王墨早已不在宅子里。

疏桐的脑海里顿时浮出了一个念头:借去集市采买为借口。

打探这宅院四周的环境。

她去厨房取了竹篮挎在臂间,刚走到宅院门口,便看见门栓上贴着一张纸条。

桐儿。

你在白果岭服用的‘七味亡魂丹’解药少了一味药引,估计今日会提前发作。

我此刻去济生馆替你取药。

你若不担心出门晕倒在雪地上,尽可自便。

看着纸上王墨龙飞凤舞的笔迹,联想到他唇角勾笑的嘲谑模样,疏桐抬手便扯下纸条拧做一团。

在将这团纸扔进宅门后的一个空竹篓后,她却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脸。

不知是昨日在风雪中冻得太久,还是昨夜炭火用得太久,她脸上的皮肤有些干燥。

摸上去和平日竟有些不同。

王墨说的提前发作,是真的?心下有些不踏实,疏桐转身回了客房,急步奔去妆镜前查看。

原本并无异样的皮肤。

在她手指的摸索下显得有些泛红,这令她越发的不确定了。

抬眼望着后院里厚厚的积雪,想象自己出门后在街道上晕倒的模样,疏桐咬了咬牙,决定还是挨过今日再说。

中午时候。

王墨回来了。

与他同时进门的,除了刚从白果岭归来的权叔,还有一名四十来岁的胖大叔。

桐儿,这是谦词楼的大厨钟会钟大叔。

王墨介绍道。

在向钟会施礼时,疏桐心下有些嘲讽:不就是自己一时失手把盐放重了么。

至于就把人店子里的大厨请来么?似猜测到疏桐心下的想法,王墨笑道:谦词楼临河,阁楼敞露,一入冬便冷得不行,每年这段时间都要歇业休整,想着钟大叔留在那边也无事,便特意请来给我们改善改善生活。

钟会呵呵一笑:公子对菜品颇有奇思妙想,我还指望公子能多给我提点则个。

一旁的权叔笑道:到是我跟着公子和夫人有口福了。

原本清静沉寂的宅子,随着权叔和钟叔的搬入,突然便多了几分生气。

权叔在王墨鼓动下,兴起了要在洛阳开办一所于阗塞语私塾的念头,每日除了给疏桐上课的时间外,他几乎都坐在书房里忙着整理编撰系统的教材。

钟叔则对美食有着别样的执着,不论是眼里看见什么东西,脑袋里思考的第一个念头都是这东西能不能做来吃?,倘若确实不是能食用的东西,他紧接着的念头便又是这东西能不能用来装吃的?自搬入这幢宅子后,疏桐每日都在寻思找借口出门去逛逛,却每每临到出门便被各种事情耽误。

要么是权叔请她帮忙誊抄于阗文史料,要么就是钟叔请她帮忙记录菜谱或者品尝新菜。

起初,疏桐只觉得事情太不凑巧,往后每每重复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便怀疑这是王墨设下的诡计,权叔和钟叔根本就是他请来监视自己的。

偏巧这两人态度还都极其谦恭有礼,令她找不出更合情理的借口来拒绝他们。

王墨却是每日早出晚归,显得十分忙碌。

而疏桐因害怕他会要自己侍寝,总是一入夜便急急回房落栓装睡,两人往往是好几天都难得碰上一面。

如此局面下,疏桐想药弄清这宅子四周的环境,想伺机与石拓取得联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思来想去,疏桐还是决定从王墨入手寻找出宅子的机会。

这日直等到戌时末,王墨才牵着大黄走进宅子。

疏桐一听见开门声,便拎了风灯急急走出去。

王墨将马缰交给权叔,转身看见执灯而立的疏桐,竟是吃了一惊:桐儿还没睡?公子每日为生计劳碌奔波,奴婢却睡得那么早,着实有些惭愧。

艰难说出这句假惺惺的话后,疏桐低垂了头,避免与王墨对视。

王墨听得怔了怔:桐儿这是……以后每日奴婢都会等着公子回来共进晚餐。

怕王墨会错意,疏桐忙忙答道。

王墨皱眉看着疏桐:你还没吃晚饭?饭菜都还热在铜釜中,公子是先更衣还是先用餐?疏桐抬眉问道。

王墨看着疏桐,随即抬手扶额,一脸后悔道:啊,早知道桐儿会等我进餐,我就该辞谢了赵王的宴请。

这浪费时间不说,那一桌大鱼大肉还真不合我口味……公子已经用过餐了?疏桐一脸失望。

王墨道:正好也没吃饱,就陪桐儿再吃点儿。

第一零五章 旧事重提说是没吃饱要再吃点儿,实际王墨除喝了点钟叔炖的冬笋汤外,连箸子也没动一下。

被王墨这样看着,疏桐也吃得格外无味。

看见疏桐放下箸子,王墨便道:桐儿是有话想跟我说吧?疏桐一怔,自己饿了这大半晚上就是为了等着王墨寻个说话机会,可眼下这气氛着实不适合再提要求,她便摇头道:没有啊。

王墨凝眸看着疏桐,好半晌又道:最近我手中事务繁多,若过了酉时我还没回家,桐儿便不必再等了。

公子这么忙,有奴婢能替你分担的事么?灵光一闪,疏桐终于寻着了一个话头。

桐儿也想替我分担些事儿?听疏桐这么一问,王墨便作出副认真思虑的模样来。

疏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恰如其分的用心诚恳。

沉思一番,王墨道:想了想,是有件事情桐儿可以帮忙。

疏桐顿时一脸期待。

这宅子在城的西北角,清梧院在城东边,每日回去送洗衣服挺费事儿。

每日替他往返两个宅子送洗衣服,这活儿不是正方便打探消息么?疏桐正要开口接话,王墨却又道:我看天气也暖和一些了,桐儿无事到可以替我洗洗衣物。

要让自己给他当洗衣婆子?!疏桐的脸上顿时露出遮掩不及的失落。

王墨却似没看见一般,缓缓站起身来: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去休息了。

公子!听疏桐一声急唤,刚走到餐室门口的王墨便停住脚步,唇角勾笑,转回头道:桐儿还有事么?疏桐站起身来,几步走上前去。

脸露为难道:正如公子所言,这天气一日日暖和了,奴婢房里的却还都是冬衣……哦。

这到是我忽略了,明日我正巧要回去面见父亲。

我会替你带些夹衣薄裳过来。

王墨道。

疏桐急道:奴婢先前的衣物都还在金谷园……桐儿放心,我会去制衣坊替你领新的,你的尺寸我都记得。

金谷园里那箱衣物,还是上次公子亲自替奴婢挑选的衣料,有好几件奴婢都还没穿过……桐儿想说什么?王墨俯低了头,专注看着疏桐的眼睛。

疏桐避开王墨的视线,垂首道:公子能否让奴婢去一趟金谷园。

将那箱衣物带回来?桐儿这是想让人嘲笑我么?王墨冷淡的语调令疏桐一诧,她抬起头来,便发现王墨脸上已是笑容全无:纵然我现在比不得那养尊处优的石拓,却也不到节衣缩食的拮据程度。

那些衣物都是去年的式样了。

你纵然喜欢,也不能再穿着丢我面子。

没想到一提到金谷园,他便会这般反应。

疏桐心下一急,便有些口不择言:不过是几身春裳,公子就扯到了面子。

这面子也忒薄了些吧?王家的面子,向来都比不得石家的厚。

桐儿在金谷园想必也是见过了,那石公子竟能邀约父亲的妾室游园同欢,还真看不透他那面子得有多厚……那日不过是巧遇罢了,公子何必用语刻薄至此?疏桐听不下去。

便打断话头替石拓辩道。

巧遇?王墨一声冷笑:莫非桐儿与绿珠夫人在‘慧中坊’也是巧遇?疏桐一愣:那次奴婢与绿珠夫人确实是巧遇。

这么说来,桐儿与石拓在‘知味斋’的约会也是巧遇?!慧中坊?知味斋?王墨不仅知道自己与石拓在知味斋会过面,还知道自己之前在慧中坊遇见过绿珠!这么说来,石拓假借徐氏之名约见自己,他也知道?看着王墨此刻冷冽无情的神色,再一联想起徐氏与自己告别那日王墨说过的话,疏桐顿时惊道:公子,徐妈的‘慧中坊’是被你收购的?!我只懂经营医馆,不懂制陶。

冷冷说罢,王墨转身离开了餐室。

这一夜,所有的努力都因提及金谷园和石拓而失败了。

望着王墨远去的背影,疏桐对自己先前的口不择言后悔不迭。

第二日,就在疏桐绞尽脑汁也寻不到出宅借口时,钟叔却意外给了她一个机会。

午餐时,疏桐随口赞了几句钟叔用咸菜起味炒的肉丁很美味,钟叔便谦虚道:这咸菜是这两天才腌制的,若是用我谦词楼里那老坛子里的咸菜起味,那味道才真叫好呢。

权叔笑道:那你啥时去谦词楼弄些过来,也让我们饱饱口福?钟叔便来了兴致:这还不简单,一会儿我就带个小坛儿过去匀些母水过来。

对了,我在楼下地窖里还埋了几坛好酒,也顺带去挖两坛过来,我们哥儿俩晚上慢慢咂。

这又是咸菜坛子,又是酒坛子的,你一人搬得过来么?权叔问道。

钟叔一怔,随即道:这到是啊,老哥你要是能同去就好了……咳……权叔咳了一声道:我哪里走得开,我那私塾计划入夏就开学,要做的准备工作还多着呢。

疏桐便道:既是这样,不如我陪钟叔一起去吧?钟叔一听,当即转头带着征询的意思看向权叔。

两人这幅模样,让疏桐顿时明白这是王墨要求他们两人全天候监视自己。

外面积雪初融,一片泥泞,这宅子里也未备有车马,夫人出门只怕多有不便。

权叔犹豫道。

今日天气晴明,我到也想出去走走。

权叔放心吧,我和钟叔取了东西就回来。

不知是那酒菜的诱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权叔寻思后竟点头答应道:既是如此,那你们就早去早回。

疏桐指望跟钟叔出门后,路过金市街这些繁华地段时佯装人多走散,再雇辆车马去金谷园一趟。

回头再直接回宅子,就说在街上没找到钟叔就自己回来了。

谁知出门后,钟叔带她走的却是一条偏僻小街。

一路上,除了几个趴在屋檐下玩泥弹珠的毛孩子,多的人影再没瞧见一个。

那条街走到尽头,便又接上了西城墙下的僻静小道。

疏桐便失落问道:钟叔,去谦词楼,不是要路过金市街么?钟叔呵呵笑道:这是条近道,比从主街过去要节省许多脚程。

第一零六章 意外重逢一路走到洛河边的谦词楼下,疏桐都妥妥处在钟叔的视野之中,没找到合适的开溜时机。

前两次来谦词楼,楼下贩夫走卒往来,客商旅者云集,热闹程度不亚于南北大街。

今日过来,四周却是冷清清一片,连屋檐下雪水融化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

谦词楼大门紧闭,疏桐跟着钟叔从一道侧门进了楼。

进门后,钟叔又从门后摸出个铜锁仔细将侧门从内锁上。

疏桐诧异看着他:钟叔为何要锁门?河边荒僻,歇业期楼里也没留护院,若不锁好门,不定就有乞丐地痞冲进来抢夺东西。

钟叔一边锁门一边解释道。

疏桐却总觉得这解释很牵强,他是怕自己趁他不备开溜吧?走进门窗四合的大堂,钟叔又停步道:年前入冬时,朱老板在楼里搞了个丹青会,二楼、三楼至今还陈列着当时的画作。

我下地窖去挖酒坛,里面潮湿阴暗,夫人要不就先上楼去逛逛看?疏桐对咸菜坛子、酒坛子本就没什么兴趣,听钟叔这么一说,她便点头道:也好,钟叔完了就叫我一声。

疏桐沿着木梯上了二楼,楼内的陈设竟和上次见到的全然不同。

那些以竹帘分割的小间已经拆去,整个二楼成为一个通达宽敞的大厅。

厅内陈设的桌几间,全由一幅幅用画作装裱成的屏风间隔开来。

自桌几间慢慢走过,疏桐才发现朱逢秋陈设这些屏风时,也是用心分了系列的,山水人物、花鸟虫鱼,根据不同的题材罗列展出,俨然是一间规模不小的书画院了。

从办诗词会、斗琴会到这水墨丹青会,朱逢秋策划的几次活动都把文人间的那点心思揣摩得十分透彻。

也难怪这酒楼会深得文人墨客青睐了。

看完二楼的画作,疏桐又沿着木梯往三楼看去。

三楼的陈设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将就着往日的竹帘隔间。

陈列着扇面、斗方、条幅、中堂这些精致的小件画作。

在王家当了八年的丫鬟,幼时跟着女先生学习的那些关于钩皴点染、浓淡干湿的作画技法。

早已被疏桐强行抛之脑后。

如今看着这一幅幅雅致诗意的画作,疏桐便觉得自己的人生早已在仇恨中荒草蔓没,难觅归途了。

忘掉千金小姐的身份,掐断自己对精致华美生活不该有的奢望,这是疏桐这些年来一直在努力的事情。

轻叹一声,疏桐又沿着木梯下楼了。

走回二楼时,稍一转眸。

疏桐便被楼梯转角处的一幅屏风吸引住了。

这是一幅稚女秋千图,以泼墨笔法,描摹着繁花树下,一名女童迎风蹴秋千的场景。

这个场景。

令疏桐感觉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不由得走近前去观看。

画中秋千飞扬,衣裙翩跹,女童仰首观望花树的神态,在疾笔飞走的泼墨技法中。

虽显粗略,却又格外入神。

灵动的眉眼,含笑的唇角,浮荡的衣袂,乃至随风纷飞的落花。

都恰如其分的定格画中。

不难想象,若非作画之人对这幅场景烂熟于心,以粗疏恣意为特点的泼墨笔法,是很难画出这般形神皆备栩栩如生的场景来的。

自曹不兴画人物讲究精工细笔以来,他的弟子卫协4对人物细节的渲染着墨更是青出于蓝,所绘人物细微到了发丝纹理和衣裙皱褶。

及至今日,文人画师竞相模仿,追求笔墨精微已蔚然成风,一般人物都是用白描、勾填、勾染等细致笔法,而像这般以飞笔留白云烟带水的技法来描摹人物的,却是少之又少。

与满室讲究细节描摹和晕染着色的画作相比,这幅笔法简洁的秋千图最显得格格不入的,却是它的色彩单一。

除了以浓淡墨色来体现画面层次外,这幅画没有任何的色彩修饰。

对如此另类的作画之人,疏桐有了些许的好奇。

她留意画幅上的落款,除了一句梨花月明,秋千露冷的题跋外,竟找不到寻常的季令、印章等其他落款。

梨花月明,秋千露冷?疏桐不免再次留意画幅,此刻才发现不曾染色的画面,纵然繁花如缀,春意盎然,却仍旧有些清冷,恰如经年旧梦,月色流离。

公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了吧?窗外适时响起的一声劝慰,令疏桐的思绪从画中走出。

这道声音有几分耳熟,疏桐不免移步到窗前。

推开紧合的木窗,疏桐从窗棂探出头去,视线扫过楼下,顿时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

如同梦境一般不可思议,楼下那辆装潢精致的檀木马车旁,负手而立的,分明就是疏桐心心念念想要再见上一面的石拓。

早春料峭的寒风中,石拓一身清俊的白衣,似比四周房顶上的积雪还皎洁夺目,令疏桐微微眯缝起了眼睛。

听见楼上窗户的吱嘎声,石拓迅疾抬起头来,在望见疏桐的一刹那,他的脸上也浮上了不可思议的惊讶。

不会吧,公子心里念着白姑娘,居然还真就遇见了?!石拓身旁惊呼连连的绿裙女子,正是他的丫鬟玲珑。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角度,如此意外的重逢,令疏桐和石拓在视线交织的一刹那,都有些愣怔,随即便是遏制不住的心跳。

面对这个令整个洛阳城的女子梦寐思服的男子,面对这个从洪水中救下自己并为自己一掷千金的男子,疏桐竟无法说服自己这来得不合时宜的心跳。

在确认这不是自己神思恍惚下的错觉后,石拓压下心底的狂喜,大步朝谦词楼走来。

疏桐略略愣怔之后,当即向楼下跑去,赶在石拓敲响紧闭的大门前,打开了大堂临街的木窗。

石公子!看着大门铺首上黄灿灿的铜锁,石拓再转首看向疏桐时,眉间便带着不解的疑惑:白姑娘,你这是……?纵然知道她是王墨的妾室,他无意识叫出的依然是白姑娘。

疏桐朝身后望了望,没见钟叔从地窖出来,便急切道:石公子可知金镛城?石拓走近窗前点头道:自然知道。

公子明日可否携琴到金镛城走一趟?我有要事相告。

石拓皱眉道:金镛城是关押被贬皇室宗亲的地方,我只怕是难以进去……不用去金镛城内。

我住在金镛城靠近闾阖门附近的一间院子里,只要公子以琴声相约,我会设法出来与公子见面。

明知她是有夫之妇,明知这行为有悖情理,可面对疏桐的邀约,石拓竟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4卫协:西晋著名画家。

师从曹不兴,其白描细如蛛网,精工细密。

弟子顾恺之深受其影响,所作《洛神赋图》乃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

第一零七章 春日琴韵见石拓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疏桐松了口气。

想起今日的重逢颇有些意外,疏桐便问道:这谦词楼歇业,石公子不知道么?一旁的玲珑便笑道:怎会不知道?我家公子每日都来这里,就指望……让白姑娘取笑了,我不过是觉得这楼里的饭菜可口,盼着能早日开业。

石拓急切打断了玲珑的话。

呵呵,这位公子长得这么俊,难怪如此有慧眼!钟叔洪亮的声音自身后传出,令疏桐惊了一下。

石拓望着一手抱着一个陶土坛子的钟叔诧异道:你,你是?我就是这楼里的大厨。

难得公子为了美食每日一顾,我会催朱老板他早些开业。

钟叔自我介绍完毕,又皱眉道:对了,朱老板最近去南边儿办事了,可能要半月后才回洛阳。

石拓脸露尴尬道:也不急的。

哎,我如今住在金镛城外一位朋友家里,若非不太方便,我定然邀请公子你去品尝我的新菜。

钟叔一脸遗憾道。

疏桐还正想从钟叔这里做文章,钟叔却又道:夫人,东西都拿好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吧?听着钟叔唤的这声夫人,石拓不由得怔了怔。

这边钟叔却将木窗关上,带着疏桐从侧门离开了。

那日分别之后,石拓便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鼓动,令他做出种种昏蒙失智之举。

明知谦词楼闭门歇业,明知她作为一个有孕在身的妾室,不可能出现在谦词楼里,他却还是梦魇一般日日前往。

每每立在楼下,仰望二楼紧闭的木窗,他都会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的场景。

她着一袭月白男装倚身窗前。

定定的看着自己,那清澈明净的眼眸中,有些惊诧。

又带着疑惑。

在满楼姹紫嫣红贪慕流连的暧昧目光中,这双眼睛令他有些意外。

最终答应王墨的斗琴之约。

莫非就是因为这一眼的机缘?石拓至今想不明白。

无论她配合着王墨如何欺骗自己,自聆听过芳兰渚那夜的琴音,经历过洪水中的生死患难,她便注定是自己抛撇不下的孽缘了。

直到木窗开启,她清逸秀致的容颜真实的出现在木窗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竟是那般剧烈。

纵然她身为人妇,纵然她已为人母。

自己对她的渴念依然这般汹涌……这一刻,他唯一的怨念,只是恨命运没让自己早在王墨前遇到她。

第二日,石拓早早便带着绝响到了闾阖门。

不知道她住在哪一间宅院里。

为让琴声传得更远,石拓环顾四周后,抱琴登上了闾阖门的城楼。

整座洛阳城,除了皇宫和金镛城,对石拓而言。

没有银子打不开的门。

立在城楼之上,晨风吹拂衣袂,带着早春冷冷的湿意。

望着闾阖门附近密集如鳞的民宅,石拓有些愣怔,他竟从未在这样的时刻。

以这样的角度,俯视过这座城池。

晨曦初照,三五的烟柱,从民宅中袅袅升起,在半空凝聚成薄薄的烟云,如同细软至极的青灰纱幔,将这座一贯冰冷的城市笼罩在静谧安详之中。

人间烟火,正是这座城池中无处不在而又难以触摸的暖。

深吸一口气,石拓抱琴在城楼的高台上坐下,挥手间,如同晨风一般清冽的琴音便自绝响苍老的琴箱中铮铮流泻。

街市被琴音唤醒,从梦境中懵懂醒来的人,无不推窗开门,竖耳凝听,搜寻这天籁般的琴律自何而来。

自耳朵捕捉到第一个琴音,疏桐便有些心慌:他竟来的这么早?!昨日与石拓在谦词楼的意外重逢,让她觉得这是老天在帮助自己。

只要弄清楚绝响背后的铭文,不但能知道王墨夺琴的目的,还可能获知父亲冤案的真相。

记得权叔说绝响背后的铭文是阴刻的吐火罗文,疏桐专门从书房里选了拉力大的生宣纸和上品的墨条悄悄带回客房。

虽今日今时,她还不会吐火罗文,但只要取得了拓本,她可以慢慢学习研读。

将纸墨藏进袖袋,拴好房门做出还在熟睡的伪装后,疏桐小心踩着木几从木窗翻入后院,急步朝她昨夜已经放好木梯的院墙走去。

那处院墙之外,恰好有一株老榆树,她只要顺着树干滑下去,便能穿过窄巷去找石拓。

辨听琴声传来的位置,应该离得不远。

运气好的话,王墨和权叔他们还没醒来她就应该回来了。

穿过后院,看木梯依然放在昨夜的位置,疏桐松了口气。

她捋起衣袖和裙摆,小心翼翼攀着被夜露打得湿滑的竹梯往上爬。

这么早,桐儿做什么呢?疏桐心下一惊,刚才明明留心观察过,王墨并没有起床的动静。

如今却被他逮了现行,该如何辩解?!眼睛扫过老榆树上刚刚长出的榆钱子,疏桐的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

她压下心底的慌张,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转回头道:公子怎么也起这么早?做了个噩梦,醒早了。

竹梯之下,王墨含笑抱臂而立。

这般的语气和神情,分明倒像是做了个美梦。

他仰首望着疏桐,又问道:桐儿为何大清早就上梯爬墙?哦,这几日奴婢一直在帮钟叔构想新菜品,昨儿在后院散步,发现这院墙外的榆钱子开得正好,便寻思摘些来入菜……一定要大清早采摘才鲜嫩么?王墨问道。

疏桐一怔,随即点头道:嗯,听钟叔说,但凡上品的菜蔬,都是要带着露水的最好。

话虽如此,可这上墙爬树的事情,哪是女子该做的?王墨皱着眉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竹梯:这竹梯湿滑,倘若不小心踩滑了……王墨的话还没有说完,竹梯一动,措不及防间,疏桐脚下一滑,人便失衡栽倒了下去,却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便又被王墨稳稳接住。

桐儿想想,此刻若不是我在梯下接着,该是什么后果?!疏桐惊恐睁开眼睛,望着咫尺间王墨那张春山澹冶的笑脸,心下便是怒恨交加:明明是他摇晃竹梯害自己跌下来的,却还作得出这般伪善的举止!桐儿不必这么感动。

王墨将疏桐放下地来,慢慢敛了笑容道:是我考虑不周,权叔和钟叔年纪大了,院中差个能跑腿使唤的下人,明日我就个寻合适的人来。

第一零九章 观者如堵这一日,疏桐坐在书房的木几前,按照权叔的要求,誊抄了一整日的于阗文史料。

而闾阖门城楼之上,白衣公子石拓静坐抚琴,卓绝风姿恍如仙人临世,引得附近里弄的居民竞相围观。

优渥公子石拓在城楼抚琴之事,一传十而十传百,一时间半个洛阳城的人都朝闾阖门蜂拥奔来,人山人海,道路淤塞。

望着城楼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随石拓同行的石守则便愁眉不已:公子,我们趁城门外人还不多,先撤了吧?石拓头也不抬道:为何要撤?下面这么多围观的人,小的一人只怕护不了公子周全啊。

石守则一边抬手擦拭额角一边道:若是再出现公子被歹人掳去胁迫老爷的事,小的怎么跟夫人交代啊……石拓抚琴的手顿了一下。

那还是三年前,他与朋友聚会结束回家时,马车在城外被十几个蒙面歹徒截住,在得知他的身份后,歹徒向石崇勒索了二十万银票。

这以后,石拓的身边便多了石守则这样一个几乎寸步不离的贴身保镖。

——公子明日可否携琴到金镛城走一趟?我有要事相告。

——只要公子以琴声相约,我会设法出来与公子见面。

上次离开金谷园时,王墨说她有孕在身。

按理说,她应该在王家深宅养胎,为何会住在这附近的简陋居室中?昨日她那般急切慌张,是不是遇着了危难之事?……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人为非作歹?石拓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青瓦屋顶,修长的指节随心而落,拨动琴弦。

面对石拓的坚持,石守则抬手扶额,一脸无奈。

她是不是还没听见自己的琴声?她是不是出了意外?石拓兀自沉思。

却不知他手下的琴律早已如同他的心绪,缭乱纷纷。

展延兄真是好兴致!几片断续的掌声在身后响起。

石拓转回头去,见是一身青袍的王墨。

不免诧异道:是你?不能是我么?王墨冷冷笑道:展延兄看起来这般失望,莫非是谁爽了约?不懂你在说什么。

石拓垂首继续抚琴。

孤高冷傲的优渥公子。

突然生出了与民同乐的情怀,着实令人惊叹。

王墨顿了顿,又道:我原本要去赵王府出诊,车马竟被这拥堵的人墙围得出不去了。

展延兄,能否行个方便?行个方便?石拓抚琴的手顿时怔住。

用这般极尽嘲讽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这个伪君子!一想到他为了胁迫控制疏桐。

竟给她那样的弱女子用毒,石拓便恨不能一拳砸到他的脸门上去。

多谢展延兄深明大义。

石拓的琴声一停,王墨便拱手一礼,随即在石拓的诧异中转身大步走下城楼。

看着那道青灰的背影走进密集的人群。

石拓当即侧首道:守则,你跟上去,看看他住在哪里。

石守则犹豫道:公子,小人的职责是护卫你的安全。

城楼上有兵卫,我安全得很。

你赶紧去。

若是把他跟丢了,你也就别回来了!石守则往人群里望了一眼,不再多话,转身一溜烟窜下城楼去。

王墨却并未返回宅院,走出密集的人群后。

他便登上一辆简陋的油壁马车,往城东方向去了。

石守则追着跟了两条街后,犹豫再三,选择了返回城楼。

见石守则归来,已经收拾好琴匣的石拓便上前道:这么快就知道位置了?子夜公子乘马车往东城去了,看样子的确是去赵王府了。

小的担心公子的安危,就先回来了……我方才是怎么说的?!石拓脸色顿变。

石守则当即垂首道:公子,请容小的先送你回金谷园。

回头我就进城来,我保证一定替公子找出子夜公子的宅院。

回顾四周,春日映照着连绵的屋宇,陈旧的瓦楞上泛起淡淡的青光,在这柔和融洽的暖意中,又分明蕴藏着丝丝冷冽。

石拓叹息一声,终是无奈抱琴而归。

听闻外面的琴声消失,疏桐心下一沉。

她搁下手中的毛笔,刚想起身,书房门便被推开了。

你们猜猜,我刚才看到谁了?进门的是胖大厨钟会。

权叔一边在砚台中蘸墨,一边道:猜不中,你直说吧。

我看到昨日在谦词楼碰见的那位俊公子了。

钟会大步跨进书房,一脸激动道:你们不知道哟,那位公子在城楼上弹琴,城楼下围得是水泄不通……听着钟叔描述看见石拓的场景,疏桐不由得怔住:自己竟忘了,他往日坐在马车里都能被人围堵大街,今日这般高调的坐在城楼上抚琴,岂不是惹来不小的麻烦?钟叔滔滔不绝的描述着石拓的琴声如何动听,围观的群众如何激动,权叔忍不住笑起来:我看昨儿你跟子夜提起这人,也没这么激动啊?昨日去谦词楼巧遇石拓,钟叔说给王墨听了?疏桐心下一惊:这么说来,自己晚上搬竹梯、藏纸墨的事,莫非王墨都留意到了?昨日我只觉得他是个俊哥儿,哪里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优渥公子石拓啊?钟叔径自提了木几上的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饮尽后又仰首感叹道:想想这般享誉洛城的人物,为了吃我做的菜,日日去谦词楼等待开业,我就觉得自己这辈子不枉做了厨师……哦?那得恭喜钟老弟遇到知音了啊。

权叔停下了手中的笔。

可不是么?我昨日跟他说我住在金镛城这附近的朋友家中,他今日便来闾阖门奏琴,这分明就是找我来着啊。

看着钟叔一脸的激动,权叔笑道:呵呵,那你怎么不请人进来坐坐,顺便尝尝你的新菜?我也就是这么想的啊。

我就是个子太大了,挤不进去。

等我好不容扒拉开围观的人群凑近城门口,结果,那守城门的兵蛋子说石公子已经回去了……从激动到失落的,不仅仅是胖大厨钟会,还有在一旁默然无语的疏桐。

一想起王墨晨间的举动,她心下便恨恨不已:错过今日,自己又得待到何时才有机会接近绝响?!第一零九章 一心求死自上次王墨说若酉时末他没回来就不必再等后,钟叔的晚饭基本上都是酉时三刻端上餐桌。

酉时一过,王墨没回来,他们便不再等待。

这一日,三人刚刚搁下箸子,院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疏桐拎着风灯去开门,一拉开院门,便见王墨抱着个年轻女子急步跨进院子。

从未见过王墨带女人回家,疏桐一时竟有些愣怔。

把门栓上,赶紧烧桶热水送来我房里。

王墨对愣愣发怔的疏桐吩咐道。

好久没听王墨用这主子的口吻吩咐事情,疏桐几乎都忘记自己是他的丫鬟了。

这一刻醒悟过来,忙忙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王墨似十分急切,脚不停步抱着那名女子往他的房间去了。

厨房里,钟叔正在整理餐具,一见疏桐进来,便问道:是公子回来了?要不要备餐?疏桐摇头道:没说,只是让我烧了热水送去房里。

公子要沐浴?可能是他抱回来的姑娘要沐浴吧。

疏桐揭开铜釜,躬身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掺进去。

姑娘?!钟叔一怔,随即走上前来:公子他当你的面抱了个姑娘回来?疏桐嗯了一声,继续舀水。

钟叔一把抢过葫芦瓢,急道:你怎么这么冷静啊?你跟我去了趟谦词楼,公子都盘问好半天,一路上遇见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句句都不让人落下,他平白抱个姑娘回来,就要你侍候沐浴,你居然不去问问清楚?!待理明白钟叔话里的意思后,疏桐不禁莞尔一笑:钟叔可能误会了,虽然你和权叔都尊我称‘夫人’,其实我不过是公子的妾室。

哪有资格盘问这些?你,你没事吧?钟叔看着疏桐脸上的笑,心下有些不踏实。

钟叔你别瞎操心了。

疏桐笑着拿过钟叔手里的葫芦瓢,又继续往釜里舀水。

钟叔愣愣看着疏桐,手摸脑门想了一阵后,转身便去书房找权叔了。

在他看来,寻常女子见自己夫君带了新欢回来,就算不当场哭闹,也是郁郁寡欢才对,哪有她这样的?还能笑得出来。

莫非是气出病了?虽与疏桐认识的时间不长。

可疏桐在美食方面经常能启发他的灵感。

加之疏桐待人温和亲切,这让他对疏桐很有好感。

钟叔却不知道,疏桐心里是十分轻松愉快的。

以王墨的年纪来说,正是寻常公子眠花宿柳寻欢作乐的年纪。

可他从王寺村回来至今。

明面上却还只有她这一个侍妾。

要是能多一个女人在他身边,转移他的视线,不但不会有白果岭那夜的事,她也能有更多的自由,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权叔听了钟叔的描述后,一句话也没说,提了风灯便去了王墨的卧房。

见权叔这般急切,钟叔松了口气:他对疏桐亦师亦父,这定是去帮疏桐讨公道了。

寻思后。

钟叔返回厨房,安慰疏桐道:你放心,我给你权叔说了,他已经去找公子了。

对这么热心的胖大厨,除了一脸惊诧。

疏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钟叔你……啊,水热了。

我帮你送过去。

钟叔将铜釜里白雾腾腾的水翻进木桶,随即提了木桶便往王墨房间里去了。

生怕这胖大叔好心办了坏事,疏桐当即跟了上去。

钟叔提着桶子推开王墨的房门,非但没见到想象中权叔找王墨理论的场景,反而撞见秀帷之中王墨俯身床榻一亲芳泽的暧昧一幕,他当即反手挡住疏桐的眼睛:夫人,别看!桐儿,赶紧把热水送进来。

王墨捋开帷帐站起身来,钟叔看清他手里捏着一把毫光闪闪的银针,当即一脸愕然:公子,你,你这是……一见钟叔,王墨便道:钟叔也来了?正好,麻烦你帮忙去取些盐水过来。

原来,他是在救人!钟叔一脸释然,随即侧首对疏桐尴尬笑道:怪我,我忘记公子是大夫了……疏桐提了木桶进去,走到床榻前,待看清床上女子的脸时,大吃一惊:公,公子,玉荷她怎么了?被常氏下了毒。

王墨将手里的银针丢进床尾的针匣后,在床侧坐下,俯身将玉荷抱坐起来道:桐儿去取个唾盂来,我要用温水给她催吐。

疏桐忙忙转身去找唾盂,心下却想起了那日与玉荷在王恺书房里的对话。

莫非是常氏知道了玉荷与王恺的事,妒恨之下杀人灭口?拿了唾盂回来,疏桐却见玉荷睁开了眼,脸色惨白的她正拉着王墨的手,阻止王墨为她施救:公子不必费心了,来不及了……还有一线生机。

我已让权叔去太医院找人寻找解药了。

王墨道。

玉荷凄然一笑:公子就让我走吧。

她居然是在主动求死!看见这一幕,疏桐心下一酸,当即上前握住玉荷的手道:傻玉荷,你干嘛要放弃?!你侍候她这么多年,她竟这么对你,换了我怎么也要给她……玉荷的手轻轻握了握疏桐的手,疏桐突然意识到王墨的身份,后面的话便生生卡在了嘴里。

玉荷又对疏桐道:疏桐姐,我还有件紧要的事想告诉公子,你能不能回避一下?要自己回避?疏桐不免一怔。

王墨看着疏桐,正想开口,疏桐忙忙道: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疏桐走出房间,心下却十分好奇。

玉荷与王墨,什么时候也有秘密了?立在院中那株乌桕树下,疏桐猜疑纷纷。

王墨明明说还有一线生机,为何玉荷要放弃治疗?以常氏的精明,她断然不会这么久才看出玉荷与王恺的关系,现在出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还有王墨,他嘲讽石拓和父亲的妾室往来密切,他自己不也一样么?抵不过心底的好奇,疏桐转身朝王墨卧房的窗棂走去。

走这边,人在公子房里!疏桐的手指还没落上窗棂,身后便传来权叔的声音。

她转回身来,便见权叔拎着风灯,引着一位身着灰袍的清瘦男子走进后院来了。

借着风灯的光晕,疏桐很快辨出这便是那日在济生馆直撞内室的太医岳子韦,也是王墨那位女扮男装的师姐月容。

第一一零章 举手无悔两人的视线在屋檐下相遇。

这次不是你?!月容的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疏桐不解月容的话意:是我什么?这般急切召唤我,我还以为又是你出事了。

似松了口气,月容唇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子夜在里面吧?疏桐点了点头。

月容径直便推门走了进去。

愣了愣,疏桐也跟了进去。

权叔走到门口,略作犹豫,随后便选择将房门拉上,静立在门外。

房内的气氛有些异常,王墨肃穆静坐在床榻,而玉荷闭目躺卧在枕上,一脸安详。

我来晚了么?月容急步走上前去。

王墨起身摇头道:她求死心切,我只能成全。

疏桐听得脑袋一懵,眼眶不由得便酸涩起来。

在王家府邸八年,她和玉荷、青竹几人年纪相仿,虽然彼此间有竞争和攀比,有戒备和防范,但总归是一同成长起来的伙伴,彼此间也有着亦敌亦友的特殊情谊。

——疏桐姐,我还有件紧要的事想告诉公子,你能不能回避一下?回忆片刻前玉荷的话,疏桐心下越发疑窦重重。

抬眼看向王墨,见他神色如常,疏桐心下便是一阵恶寒:亲手送走一条人命,他居然还能这般沉稳淡定?!她是谁?玉容看着床榻上的玉荷,皱眉问道。

常云霁身边的一等丫鬟。

月容俯身掰开玉荷的眼睑和嘴唇,查看一番后疑惑道:不过是个丫鬟,令据程怎么会冒险用宫内的赐死药?是她运气不好,无意中听到了常云霁与令据程的谈话。

叹了口气,王墨又道:她说令据程已经将秘制的毒药交给宦官孙虑,送去了许昌。

玉荷告诉王墨的紧要事,就是这个?许昌?废太子司马遹不是就被关押在许昌么?联想起那日在建春门见到的场景。

疏桐顿时一惊:贾南风这是想要斩草除根?!这么说来,赵王已经动手了?月容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王墨点头道:最近孙秀正在联络梁王司马彤和齐王司马冏。

那两位王爷,一个清慎无才。

一个骄纵无志,能响应孙秀的号召么?他们被贾南风排挤已久。

如今孙秀收集到贾南风淫|乱宫室、混淆龙脉、残害太子的铁证,他们也就蠢蠢欲动了。

话说回来,若他们也像其他几位王爷那般有才有志,我又怎敢让孙秀去联络他们?月容闻言,突然转首看着疏桐。

王墨上前一步,将疏桐遮挡在身后道:不妨事,她是我的人。

子夜。

我一直想知道,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为今日之事后悔?被王墨的肩背挡住,看不见月容的表情。

疏桐只感觉到月容的话语里带着疑虑和不安。

棋行至此,举手无悔。

王墨的回答冷静而笃定。

月容说的后悔,究竟指什么?是王墨促成的玉荷之死,还是他挑动的宫闱之变?虽然不明白这两人话中的真意,疏桐却对王墨最近忙碌的事情了然在心:他是在利用赵王司马伦手下的权臣孙秀。

联合梁王和齐王对贾南风出手。

公子,盐水来了!钟叔洪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随即房门啪一声被推开,这位胖大叔满头大汗的端着个陶钵走了进来。

多谢钟叔,现在用不上了。

王墨肃容道。

钟叔看着床上气息全无的玉荷。

随即转首环顾屋内几人,愣怔片刻,突然猛拍脑门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白日将盐全都用去腌菜了,方才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新盐,耽误了这位姑娘的病情……听闻他语带哭腔,疏桐正想上前安慰他,王墨却先走了过去:钟叔不必自责。

这盐水也不过是催吐时的辅助,她只是病得太重,回天无术罢了。

可我,我……钟老弟先去休息吧。

是这姑娘命薄,大家也都尽力了。

你也瞧见了,公子让我将太医院的大夫都请来了……门外的权叔进来劝慰着将钟叔带了出去。

看着胖大叔被拉出房门,月容便冷冷道:子夜,这宅子里怎么多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他是我从谦词楼带来的大厨,怎么叫不相干呢?大厨?月容瞥了一眼疏桐,随即又对王墨道:认识你这么多年,却不知你何时多了喜好美食的嗜好?人生苦短,这点小乐趣,师姐也不能让我有么?王墨看着月容道。

月容一怔,随即叹气道:罢了,我也不想多说,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

因玉荷的死因特别,谨慎起见,她的尸体被月容装上马车带走了。

送月容离开后,王墨返回卧室收拾整理用过的针具、布巾,疏桐则忙着更换床榻上的被褥、床罩。

收拾妥当,疏桐又侍候王墨洗漱沐浴,直到深夜子时,她才一身疲倦的返回客房休息。

躺在床上,疏桐却辗转难眠:元月的省亲已经结束,司马颖却没有按照皇家惯制返回邺城,他偷偷留在白果岭,明显是为了在幕后运作这场宫变。

可贾南风倒台,最大的受益者是赵王司马伦,王墨和司马颖能得到什么好处?疏桐百思不得其解,翻了一个身,突然发现床前立着一道黑影,顿时失声惊叫:啊——桐儿,是我。

那道黑影俯身捂住了疏桐的嘴巴,止住了她的惊叫。

看清床边立着的人是王墨后,疏桐越发惊慌不已:公子,你,你怎么进来的?你只记得栓门,到忘了关窗。

疏桐惊疑望向窗户,雕花的窗棂果然大开,清冷的月色穿窗而入,透过在夜风中起伏不定的纱幔,在王墨脸上勾勒出明暗不定的光影。

疏桐倏忽坐起身来,往床榻内侧惊恐缩去:公子翻窗而入,是要做什么?什么也不做。

话虽如此,王墨却在床旁坐下来,脱了靴子仰身在疏桐先前睡卧的位置躺了下来:玉荷死在我的床上,想着我就睡不着。

睡不着?!看着月光下王墨那张线条格外深邃的脸,疏桐心下不由冷笑:做了亏心事,自然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