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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章 孤男寡女

2025-03-22 07:09:45

身后的树丛突然响起一阵窸窣声,疏桐转回身去,却是韩青拄着木杖走了过来。

月色下,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一身灰袍在树荫下也变得深谙,乍一眼望去,那挺直的肩背修颀的身型,令她看得有些愣怔。

舒姑娘,我替萧兄向你道歉。

这沙哑低沉的嗓音,令疏桐的心也跟着一沉。

她摇头苦笑道:何须致歉?我不过是生自己的气罢了。

韩青走至近前,静静看着疏桐,似犹豫再三道:不知在下长得像何人,会令姑娘这般烦恼?没料到韩青会如此询问,疏桐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王墨究竟是自己的什么人?她自己也答不上来。

曾经以为是他的侍妾,其实两人却并无夫妻之实。

韩青皱眉道:莫非那人是姑娘的仇家?疏桐一怔,随即便道:韩先生想多了,他只是我家公子罢了。

韩青握着木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沉默片刻,他又抬首笑道:不是仇家就好。

先前见姑娘那般盯着我,令我有些心虚。

先前是我失礼了。

其实,仔细看来你们并不相像。

韩先生长得仪表堂堂,待人又坦坦荡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那般……疏桐顺口想说阴险狡诈、居心叵测,可话到嘴边,心下一痛,终究是说不出来。

韩青却郑重了脸色道:仪表堂堂的,应该是石兄和萧兄吧?我们村里的姑娘们都说我长得俊美,貌胜潘安,颜比乐广呢。

潘安?乐广?疏桐原本还心下难过,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舒姑娘不信?怎么能不信呢?潘安乐广他们都老了,和这张面皮至少还平整的脸相比,确实没法比了。

疏桐忍笑道:自然相信。

不知韩先生是哪里人士?我是东海郡郯县人,不知姑娘可曾去过?疏桐摇头道:我生在洛阳,去得最远的地方。

也不过是在汝州开染坊的大伯家。

这昆山之行,却比汝州要远得多了吧?韩青笑道。

呵,我都忘记了。

这趟西北之行,是我长这么大,走得最远的一次。

这也是我走得最远的一次。

疏桐诧异道:韩先生做向导的,居然也是第一次来?韩青笑道:做向导也是有第一次的。

正是没经验,所以才会大意受伤瘸成这样,让姑娘见笑了。

疏桐这才想起韩青是拄着木杖在与自己聊天,当即抱歉道:韩先生今日才能下地,站久了会很难受吧?韩青脸露尴尬道:好像。

是有一些。

疏桐回头瞥了眼人语熙熙的篝火堆。

对韩青道:那韩先生先回营帐歇息吧。

好。

韩青说罢。

却并未离开,疏桐正觉诧异,便听他道:我看姑娘一路郁郁寡欢,有句话想转赠姑娘。

韩先生请讲。

一念放下。

万般自在。

疏桐蓦地怔住。

这是在雀离大寺那日,高僧白延说给自己的话,他怎么会知道?!心跳倏忽加快,疏桐手抚胸口转过身去,视野里正是韩青拄杖前行的背影。

那张脸和嗓音虽是全然陌生的,这道寂黑清俊的背影,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等等!那道背影停了下来。

疏桐的嗓子有些发干,她咽了口口水,才又抿唇道:你是究竟是谁?韩青转回头来。

脸色郑重道:在下韩青。

舒姑娘还有何指教?疏桐怔了怔,追问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你如何知道这句话?韩青笑道:这不过是《黑氏梵志经》中的一句经文,对佛学稍有涉猎的人便都知道。

姑娘不知道么?疏桐确实不知道。

这些年虽然佛教在民间十分盛行,但在她所接触的洛阳贵族家庭中,更多的是信奉道家的颐养生息之法。

而对于她来说,除了仇恨,不管是佛学道法,都不曾留过心。

目送那道熟悉得令她心痛的背影朝营地走去,疏桐揪紧衣袍的指节渐渐发白。

自己是种下心魔了么?为何会越看他越像王墨?王墨拄杖经过火堆时,萧白朝他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王墨无奈笑笑,转身朝帐篷走了过去。

刚走进帐篷,萧白便端着牛角樽追了进来:子夜,你不是应该给我道声谢么?王墨放开木杖,费力在床褥前坐下,待将一双有些木僵的腿慢慢伸直了,才又抬头道:道什么谢?我帮你制造了这独处的机会啊。

今夜月色晴明,晚风清幽,孤男寡女,郎情妾意……王墨打断道:原来萧兄还有这当月老的爱好?路途这般无聊,总得找些乐子啊。

萧白蹲下身,将牛角樽递给王墨道,喝一盏,暖暖身子?王墨摇了摇头,侧身从褥垫下取出布包,拿出里面的乌木髻,挽起裤腿,又开始针刺双腿的穴位。

你是个很无趣的人。

不爱饮酒,不爱食肉,若不是知道你还有个喜欢的女人,我真要觉得你是白活一世了。

萧白仰首饮尽樽中酒液,起身道:看你忍得这么辛苦,不如我去告诉她原委?不可。

王墨急切抬起头来,一脸坚持。

萧白笑道:莫非你喜欢上了这种勾引‘寡妇’的感觉?——韩先生长得仪表堂堂,待人又坦坦荡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那般……回想起疏桐先前的话,王墨叹气道:提及往日的我,她仍然心有怨恨。

倒不如如今这般。

人生苦短,行乐要趁早。

萧白幽幽叹息一声,握着酒樽走出了帐篷。

这一夜,疏桐却是辗转难眠。

王墨身陷流沙坑,大家都是亲眼目睹的。

奎叔本来提议用骆驼拉线网截肢救他,却被他严词拒绝了。

那一日,沙海中尘卷风肆掠,就算那沙坑没活埋了他,那昏天黑地的风暴他总是逃不过的吧?可是,那双眼睛,那道背影,却又是那样的熟悉。

世间能有这样的巧合,在远离中原万余里的西域,凭空出现一个这般神似他的向导来?她亲眼见识过月容的易容术,师出一门,他未必不会这种障眼的伎俩。

只是,若韩青真的是他,假死,易容,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彻底摆脱司马颖或者司马伦派来的眼线?为了独吞西夜国的宝藏?……若果真如此,这人也未免太过狠毒了,竟能用自己的命来设局算计!明明,她不想他死。

可这一刻,她却又害怕他还活着。

无论如何,一定要弄清楚,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