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越过那块铜砖后,韩青迅疾挥掌拍向铜门上的虎首,听见咔的一声脆响后,他当即拉着疏桐靠立于铜门左侧的玉璧前,避开门上可能会触发的机关。
听见身后通道内传来郑铁等人的惨叫,疏桐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韩青一把将她拉至怀中,用身体挡住道:别看!疏桐诧异抬起头,在墙角的暗光中,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韩青抬手解下她颈上先前用来捂口鼻的布巾,替她蒙住了眼睛。
他在干嘛?!看见韩青的怪异举动,石拓十分惊讶。
萧白背贴右侧玉璧道:舒姑娘晕血,不蒙上她眼睛,一会儿昏倒了多麻烦。
石拓有些犯懵:晕血?上次她还替我包扎过伤口……你出的那点血,能和眼下这场景相比?萧白斜睨着通道内几个血肉模糊的身影,皱眉道。
石拓一怔,随即诧异道:我都不知道舒姑娘晕血,萧兄你怎么知道?……韩青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小心!眼见一枚激射而出的铁钉自地砖上反弹过来,萧白抬臂将石拓挡靠在玉璧上,堪堪避过。
石拓心下一紧,那一连串的问题也顿时忘了个干净。
眼睁睁看着郑铁和几个武士在密集如雨的暗器中丧命,后面的武士都在惊恐中愣愣发怔,好一阵反应过来,便又转身往回跑,慌乱之中触发了其他机关,通道内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嗅着这股越来越浓的血腥气,疏桐只觉得胃内一阵剧烈翻涌,她咬唇紧拽着韩青的衣襟,气喘不定。
在这阵混乱之中,铜门内有些锈蚀的机轴终于打开。
韩青拉着疏桐跑进门内,萧白和石拓也急忙跟上。
难怪地图上绘着箭头,原来这间密室是子合王的兵器库!一进铜门。
萧白便恍然大悟。
洞窟内四尺一列,整齐排列着黑铁熔铸的兵器架,架上除了刀枪剑戟、盔甲革盾这些近身搏斗的武器,更有数不清的弓弩箭矢这些投掷兵器。
萧白从面前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把长刀在手里掂了掂。
又丢回架上道:这里的兵器,足够装备一个营了吧?通道内机关失效了,卢枭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我们得赶紧找到关门的机括!韩青一边在铜门后寻找机括一边道。
果然,通道令一头已经远远传来卢枭发怒的咆哮声。
萧白当即道:你和舒姑娘负责找机括,我和石兄负责防守。
嗯,尽量多给我们点时间。
韩青头也不回道。
萧白环顾四周,在密室北边的武器架后发现了一架大型机弩,当即道:石兄,我们去将那东西搬过来。
让卢枭尝尝真正的元戎弩的厉害!元戎弩不是诸葛孔明发明的么?西夜国灭国时,他应该刚出生吧?石拓道。
哦,难不成这东西是公输异设计的?细看之下,这机弩长达六尺,弩身是由黑铁锻铸。
萧白躬身去搬抬。
弩身十分沉重,他一下竟没能拿起。
石拓上前一起使力,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机弩搬到了铜门正中。
安放好机弩,石拓又去抱了一捆铁箭矢过来,萧白一边往箭槽里卡入箭矢,一边对石拓道:你再去找两个厚实点儿的盾牌过来。
萧白话语刚落地,嗖的一声金鸣。
便有一枚箭镞从铜门外飞了进来,铛一声撞在兵器架上。
两人抬头一看,竟是满脸怒气的卢枭,带着武士们追了过来。
你们胆子不小!卢爷我活了三十几年,还从来没人能从我眼皮底下溜走!卢枭边说边端着机弩再次瞄准。
卢枭等人距离铜门已不过六七丈的距离,萧白不容他再靠近。
不待箭仓中的箭矢装满,他便扳动了机括。
机簧带动弩弦不断后拉,当弩弦绷紧到极致时,弩身竟发出簌簌的战栗声,就在这一刹那。
箭槽中的铁箭矢吱的一声惊嘶,随即带着嗡嗡的颤鸣音直扑卢枭。
这本是致命一击,不料卢枭反应十分迅速,他猛一个侧身,那枚铁箭矢便朝后飞射而去。
噗、噗、噗——,连续三道闷响之后,卢枭身后纵列的三个武士均被这同一枚铁箭矢洞穿胸壁,倒地而亡。
萧白和石拓不免怔住:这是什么武器啊!不但能穿透甲衣,竟还能一连穿透三人的甲衣!西夜国拥有如此精锐的武器,竟还会被莎车人灭国,这也着实令人费解。
卢枭看着倒地身亡的武士,顿时目眦欲裂:你们找死!我不爱杀人,你们只要退出这通道,我们就相安无事。
萧白啪一声将弩身的机括复位后又道,若你们一心寻死,我也可以成全。
卢枭冷笑一声:甲衣不能防御,我们还有肉盾呢。
史勇,去将石公子的几位保镖带上来。
很快,石守则和其他几位保镖便被带到队伍最前列,一字排了开来。
卢枭瞥一眼几位保镖,摇头道:依我看,这肉盾还不够厚,你去外面大殿将营地里抓的那些向导也都带过来。
一见到石守则和几位保镖,石拓便慌了神,他一把拉开萧白放在机括上的手,阻拦道:萧兄,他们都是我的人,不能再发箭矢!卢枭闻言一笑,端起手中的机弩,嗖一声便射出一枚箭镞。
萧白一把推开石拓,那箭镞便噗的一声自他的左臂透穿而过。
萧白还来不及去扣机弩的扳机,便又是一枚箭镞呼啸而来,他只得强忍剧痛,一个跃身扑至铜门后去。
还没找到机括么?!萧白起身捂住伤口问韩青。
按照公输异设置机关的习惯,这关门的机括应该不在门边。
我发现密室有三个角落都立着身着铜甲衣的模型人,机关很有可能就在铜甲人的身上……这半天功夫,你就想出这个?!自然也想过别的。
韩青一转首,见萧白捂住左臂的手指间鲜血翻涌,当即便唰一声撕下衣袍道,这个必须先包扎。
我还死不了,你先找机括,他们马上就进来了。
萧白急道。
不先包扎了,一下昏倒两个,我们就是找到机括了也逃不出去。
韩青一边快速替萧白包扎伤口一边道。
第二零零章 暗夜相拥萧白这才留意到,疏桐靠坐在铜门后,手抚胸口,脸色惨白。
而她眼前依然蒙着那块布巾,看样子还一直没缓过劲来。
他不免诧异道:你怎么这么怕血?她小时受过惊吓。
韩青替她答道。
石拓这才想起先前在铜门外的问题,忙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猜的。
韩青替萧白的伤口打完结,转首对石拓道:石兄,你没受伤,速度最快,你负责去查看西北角的铜甲人,萧兄负责东北角那个,我负责西南角这个。
石拓环顾密室,发现韩青要他去的地方最远,而萧白去的东北角要经过铜门,只有位于西南角的铜甲人离得最近,便问道:你也没受伤,为何不让萧兄查看最近的这个?他伤的是手,腿还是比我跑得快。
说着,他便朝西南角走去。
萧白看着石拓摇头一笑,随即也转身朝东北角跑去。
石拓一愣,这才想起韩青先前有过腿伤。
叹了口气,便沿着成列的兵器架朝最远的西北角跑去。
铜甲人的高度与真人无二,头戴铁盔,手执铁戟,威猛而立。
石拓前后打量一番后,看不出什么地方有机关,只好用手试探着摸摸头盔,摇摇手臂,又去掰了掰那手中的铁戟,竟是毫无反应。
正是无可奈何之际,萧白突然喊话道:石兄,你打开它的面具,里面有机关!石拓这才留意到那张镂着虎首的面具,他抬手揭开面具,里面是一个黑铁机括。
他慌忙伸手扳动机括,哐当一声后,内里的机簧便牵动机轴咔哒哒转动起来,声音从铜甲人一直往身后的墙壁延伸。
石拓循声望去,便见两扇巨大的铜门开始徐徐并拢。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快,这边有暗道!韩青的声音自西南角传来。
萧白和石拓对望一眼,当即朝西南角跑去。
嗖—嗖——石拓刚跑至铜门正对的兵器架,尖厉的呼啸之后。
一枚箭镞带着死亡的气息,从逐渐闭合的铜门外飞射而入,贴着他的额际飞过,在他眉梢拉出了一道细长的血口子。
石拓的心猛地一紧,蓦地收住了脚步。
看你们还能往哪里跑?!卢枭带着武士已经追到铜门外,眼看走在第一排的保镖们就要踩着那一块铜砖,石拓急道:小心脚下!石守则和两个保镖反应过来,抬步便跳过铜砖,另外两个保镖反应不及,一脚踩上去便触发了机关。
被从地底突生的尖刺扎穿脚背,活活定在了铜砖上,惨呼连连。
石守则和那两名逃过一劫的保镖顾不得身后的情况,赶在铜门闭合的一刹那,相继扑进了门内。
看见石拓额角的血痕。
石守则自责不已:公子,是我们无能,让你受伤了。
石拓摇头道:你们也是被我拖累了。
石兄,快走,别忘了铜门外也是有机关的,卢枭他们很快就进来了!萧白在打开的暗道前催促道。
好。
石拓应声后,急忙带着三人朝暗道跑去。
跑了两步。
他突然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抓起一把斧子,转身朝铜甲人跑了回去。
石守则疾呼道:公子!你们先跟着萧兄进暗道,我去将那机括卡死。
韩青带着疏桐已经先进了暗道,萧白正准备下去,见石拓突然往回跑,便转身喊道:石兄。
你干嘛?萧白的话刚落地,石拓已将斧子牢牢抵进了铜甲人的铁盔中,将那处机括死死卡住。
将这机括卡死,卢枭他们就进不来了。
石拓松了口气道。
糊涂,你那机括是打开这暗道的。
我掰的那个机括才是铜门的!石拓不由得怔住。
却在这时,卢枭在外面找到了位于铺首上的机括,两扇铜门又徐徐打开来了。
快跑——!萧白一声呼喊后,转身跳进了暗道。
石拓想要从铁盔中取出斧头,却因先前卡得太死,怎么也取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眼见铜门开得越来越大,石守则冲上前去,跪在铜门正中那架机弩前,一面扳下机括,一面回头对两名保镖道:张继、钱伍,你们赶紧带公子走!嗡嗡颤鸣的铁箭矢朝铜门外疾速飞去,面门而站的一名武士被铁箭矢击中后,被那强劲的力道带得后退了好几尺才颓然倒地。
卢枭等人不得不背靠通道两璧暂时躲避。
张继和钱伍趁机带着石拓冲过铜门,跳下了暗道。
守则,你赶紧下来!石拓在暗道中喊道。
石守则侧首瞥了眼铜门距离暗道的距离,摇头道:公子,你们别管我,赶紧往前走。
石拓急道:守则,你不听我的话了?!石守则看着门外那两列衣甲严整的武士,咬唇道:张继、钱伍,赶紧带了公子走人,别让兄弟们都白死了!张继和钱伍不再犹豫,架着石拓便往暗道深处走去。
黑铁机弩的威力虽然惊人,但箭仓中的铁箭矢却很快就用光了,就在石守则手忙脚乱的往箭槽里卡箭头时,卢枭的元戎弩瞄准了他。
噗的一声闷声后,他便栽倒在机弩前。
给我追——!卢枭一声令下,甲衣铮铮的武士们便跃入铜门,接连跳入了暗道。
眼前蒙着布巾的疏桐,被韩青紧紧的拽着,在忽明忽暗的甬道中奔跑,恍如梦境。
在父母亲人离世后,无数个夜晚,她被孤独遗弃在黑暗荒芜的世界里,找不到出路。
那时候,她就渴望着能有这样一个人,带着自己冲破黑暗,逃离噩梦。
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她将自己交给他,跟着他的脚步,追随他的心跳,任他带着自己跑向未知的地方。
聆听着他因奔跑而显得急促的心跳和气息,她的心底,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平和。
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的路,直到耳畔传来刺耳的哐当声,她被男子猛一把拽进怀中,她才倏忽惊醒,察觉这不是梦境。
嗅到清幽沉郁的熟悉体息,感觉到他起伏胸壁下砰砰的心跳,她朝他仰起了头,却忘记了自己眼前还蒙着布巾。
头顶夜明珠的莹光照在眼前秀致的面孔上,蒙着的布巾遮住了那双一贯清冷猜疑的眼眸,那微微张开的柔软唇瓣,便如一道温柔的邀请。
他再把持不住,一手扣住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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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一章 退求其次疏桐有一刹那的错愕。
这个吻,如此急切,如此慌张,而又如此纠缠不休。
以至于她觉得将自己紧紧拥在怀中的男人,不是她往日认识的那个笃定沉稳的男人。
她的清醒,却只保持了片刻。
唇舌交织间,周遭似有火焰烤炙,空气干燥而闷热,她的头脑渐渐变得空白。
直到感觉喘不过气来,她本能的想要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气,好一阵双手摸索着捧住他的脸,艰难的将他推开了一些。
公,公子,奴婢喘不过气……她的声音喘息不定,如同呢喃一般嘤嘤嗡嗡,软糯得令他难以自持,可是当他分辨清楚她说的内容时,他瞬间便僵住了。
公子?奴婢?她认出了自己?感觉搂住自己的手放松了一些,疏桐抬手将蒙在自己眼前的布巾拉开,一对上咫尺间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眸,便只觉心如撞鹿,慌忙侧首避开,眼前的场景却令她大吃一惊。
一道自通道顶端落下的铁门,将两人卡在一个两尺见方的逼仄通道内,门上布满了尖锐锋利的铁刺,而他的肩背正靠在铁刺之上。
先前那声刺耳的哐当声,原来就是这道机关门重重落下的声音。
疏桐此刻才明白,若非方才他将自己护进怀中,自己必然丧命于此。
侥幸和后怕,令她感觉自己手脚乏力。
你……何时认出我来?沉吟片刻,王墨终于艰难问道。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等他承认自己的这一刻。
不再刻意掩饰的嗓音,恢复了往日的声调,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却令她心底涌起一丝莫名的委屈,刹那间感觉眼眶有些发酸。
桐儿?听不见她的回答,他心底有些慌张。
她终于抬起头,望着他道:在比亚玛村子第一眼见你时。
就有些疑惑,公子却一直在奴婢面前演戏。
直到拉罗托向导被蛇咬伤后,奴婢才真正确认。
王墨有些诧异:我当时并未出手相救,你如何认出我来?奎叔替拉罗托处理伤口的场景那般血腥。
大家都看得皱眉,唯独公子司空见惯,神色如常。
疏桐惧血,在众人围观处理伤口时,她离得较远,目光一直在留意众人的表情。
未曾料到竟是自己不经意的神色令她识破了身份,王墨无奈道:原来如此。
我还以为是自己的易容术太拙劣露馅了。
以公子的演技,就算不易容,也能骗过无数人。
有了易容术,让奴婢更是猜得好苦。
看着这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
疏桐终于忍不住抬手抚摸上去,手指从他的额头、眉梢、鼻翼一一摸过,在经过嘴唇时,那柔软的触感,令她如同被烫着了一般。
慌忙移开,沿着脸颊一路移到了棱角分明的下颌。
指头轻轻滑过他的下颌,她便清晰感觉到了颌骨内沿易容时皮肤的皱褶。
她心下一动,指尖反扣,稍一用力,一层薄薄的面皮便被轻轻揭了开来。
在比亚玛村落喝下复活草汁后,点点滴滴的往事清晰浮现脑海。
他在她心里便渐渐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控制不住的一遍遍回想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可是越想,他的模样就越是模糊,直到模糊成一团令她心痛的雾气。
面皮从下颌一点点揭开,薄抿的唇,俊挺的鼻。
如蕴星光的眉眼,如墨般的剑眉,与她记忆中的样子一点点的重叠起来。
看着这张清俊如玉的脸,疏桐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令她的心有些乱。
有些慌。
面皮揭到额角,王墨突然皱紧眉头,倒吸了一口气。
疏桐慌道:奴婢弄疼公子了?王墨侧首瞥了眼背后那道布满铁刺的机关,抿唇摇头道:不是你。
疏桐心下一紧,一把丢开已经取下的面皮,双手沿着他的颈项一路摸向他的肩背,在他的左侧肩胛处,果然便触摸到了一片黏糊的潮湿。
公子,你受伤了?!她扳过他的肩背,想要看看那处伤口,他却拥紧她道:别看,只是一道小口子。
还在出血,必须包扎一下。
这地方不方便包扎。
我们先想想怎么打开这道机关。
说要想办法怎么打开机关,他却一直没有动作,只是紧紧抱着疏桐,不舍得放开。
他贪恋着这一刻,这没有排斥没有抗拒的一刻。
先前,若他收步不及,再有半步,就会眼睁睁的看见她撞上铁刺机关。
那一刻,他是从未有过的慌张,慌张到他再也将韩青的角色演不下去了。
而看着她一点一点揭开自己的易容面具,他有种等待审判的紧张。
再次面对这张脸,再次面对王墨这个身份,她会是何种心情?那种发自内心无法掩饰的厌憎和排斥,那种刻意的警惕和防备,还会清晰的刻在她清冷的眼眸中吗?也或者更甚……肩胛那处被铁刺穿戳的伤口一直在疼,但与他在沙海中一刀刀割开双腿皮肤减压时的那种撕裂之痛,完全不能相比,他可以忍受,甚至在那命悬一线的紧张害怕中,他自己都忽略了。
突然皱眉示痛,只是他看见她盯着自己的脸,愣愣发怔,神思不定,他突然害怕被她厌憎排斥而就计施展的一出苦肉计。
借时借势谋算利用是他的长处,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会将这样的伎俩,用在博取女人的怜悯上。
原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如此卑微,明明知道得不到她的爱,却还是退而求其次的奢望怜悯。
就像他不喜欢她叫他公子,不喜欢她自称奴婢,可在没办法让她接纳喜欢自己前,他还是要保持着这层主子与侍妾的关系。
公子,你……为何要易容?静默许久,疏桐出声问道。
王墨闻言,抿紧了嘴唇。
要告诉她吗?告诉她自己想换一个崭新的身份与她相处?告诉她自己不想……咔——突然的一声脆响后,王墨身后的那道机关门,便跟随着哒哒转动的机轴声,慢慢升往暗道顶端。
第二零二章 如此选择舒姑娘,你没事吧?机关门外立着的是一脸焦急的石拓。
徐徐升起的机关门内,两人紧紧相拥的场景直入眼帘,石拓不禁一怔。
待他看清机关门上的铁刺和王墨肩背上的伤口和血迹后,他释然的松了一口气,随即拱手道:多谢韩先生舍命救下舒姑娘。
闻言,王墨愣了愣,随即松开疏桐慢慢转回身去,果然便看见了石拓见鬼一般的惊讶表情。
啊!你,你——王墨点头道:展延兄,是我。
看着突然出现的王墨,石拓愣愣怔住,无数的疑惑在脑海内回旋,待某些思绪逐渐明晰之后,他心底刹那涌起难言的愤怒:王墨,你果然狡诈。
我当初就奇怪你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失足沙坑?原来这是你处心积虑设下的骗局。
展延兄,我……石拓抬手指着王墨道:成都王要杀的人是你吧?!你为了逃过一劫,策划了这出假死易容的戏码。
还说什么‘有尊严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苟延残喘那种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还能一脸沉重的将舒姑娘托付于我,你的戏演得真好!你做这些的时候,想过舒姑娘的感受么?她一直以为你真的死了,难过得好多次在梦中哭醒……石公子!疏桐急切打断了石拓的话,朝他为难的摇头,她不想让王墨知道这些。
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自己往日对他那般抗拒排斥,若让他知晓自己最终还是喜欢上了他这个仇人的儿子,情何以堪?就如片刻之前,即便那样眷恋他的怀抱,她也一直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回应他的拥抱,不让他知道自己动了心。
听见石拓的话,王墨的心却是一紧。
他以韩青的身份出现时。
亲眼目睹了她的郁郁寡欢,他以为那只是她对他的死出自善心的悲悯,却不知道她还曾为自己在梦中哭醒。
这一刻,他分辨不清自己的内心。
究竟是欢喜还是心痛。
子夜不打算将舒姑娘再骗下去了?一旁的萧白抱臂笑问。
王墨的心不由得一沉。
石拓先前的那一番话,他还都可以解释,可唯独萧白这句话,令他百口莫辩。
萧白的原义,是说他揭开面具暴露真实身份这件事,但有了石拓前面那番话,萧白这一句任谁都会理解成,这是他和萧白两人设下的卑鄙的假死计谋。
他曾亲口对她说在你面前,我从不隐瞒,却终究食言了。
虽然并不存在所谓的假死计谋。
可易容换名之事,却让欺骗成了事实。
王墨转首看向疏桐,果然,她抿紧了嘴唇,清冷的眼眸中再次浮起猜疑之色。
王墨急道:桐儿。
不是你想的那样。
公子不必多说,为求生而这般行事,换成奴婢也会如此选择。
说着,疏桐蹲下身,捡起地砖上的易容面具,用衣袖轻轻拭去上面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抬首递给王墨道。
还能用吗?公子若肯早些告诉奴婢,奴婢就不会这般鲁莽……桐儿!看着这般模样的疏桐,王墨心里有说不出的揪扯。
他们在那边!暗道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呼,随即便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萧白回头看了一眼,当即道:他们追来了。
我们走!王墨一把抓起疏桐的手,往暗道深处跑去。
疏桐扭动手腕,想要挣脱,他却握得更紧了。
挣脱不了,疏桐只得继续跟着他跑。
她对他假死易容的计谋能够理解。
自己为了生存复仇,不也冒充了丫鬟喜鹊的身份么?他不告诉她这个计谋,或许就是想让整件事显得更加逼真可信。
从情理上她真的能够理解,可她就是理不清自己此刻的思绪,压制不住心底的难过。
或许,她并不是因为他假死易容骗了自己而难过,而是为自己丢掉原则忘掉仇恨喜欢上一个欺骗算计自己的人而难过。
一路在忽明忽暗的通道里疾走,疏桐的心情也如这蛛网般四通八达的暗道一般缭乱。
这一片暗道,在石拓的那张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
有的暗道内机关密布,有的却什么都没有,有的看上去是死胡同,进去了却别有通途,有的看上去宽阔明亮,走进去却又前行无路……子夜,这个地方我们先前是不是走过?在暗道中七弯八拐的走了一阵,萧白在一道墨玉雕琢的立柱前停下,转首询问王墨。
王墨点头道:公输异设计的这一段暗道,其实就是一个九宫八卦阵,回复往还,迷门迭出,我们已经是第三次经过这里了。
石拓有些恼怒:第三次?!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引着我们乱跑?若非三次经过此处,我也看不出这三行三斗九曲连的阵法来。
萧白看了眼石拓,又转向王墨问道:该如何破解?此阵有生、死、惊、开四门,只有知道为何要在这里设置九宫八卦阵,我们才有找到生门的希望。
萧白不禁皱眉道:公输异那变态老头儿的心思,我们怎么能猜到?显然这迷宫内,有子合王想珍藏的宝贝,公输异才会这么费尽心思掩藏。
疏桐插了句话,随即从王墨手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王墨的眼眸随之一暗,被抽空的左手在体侧僵了许久,才慢慢曲握成拳。
放佛只有如此,片刻前肌肤相贴的温暖才能保持得长久一些。
还有比那满洞窟黄金更贵重的宝贝么?石拓身后的保镖张继好奇问道。
王墨的思路豁然开朗,随即道:我明白了。
萧白接口问道:明白什么了?明白子合王修筑这座地宫的用意了。
他是什么用意?王墨转首瞥了疏桐一眼,抿唇道:卢枭他们就要追来了,我们先找到出口再说。
王墨在前面引路,萧白、疏桐、石拓及两名保镖跟随其后。
众人沿着先前已经走过的暗道,绕行许久,最后在通道尽头的一堵玉璧前停住了脚步。
又走错了?石拓难掩心中对王墨的恼怒。
不知道。
王墨凑近玉璧,仔细寻找着机关。
他在玉璧前摸索一阵后,突然回首对疏桐道:桐儿,能否将白延高僧送你的那串佛珠借来一用?第二零三章 有事相商疏桐一怔,随即取下背上的包裹,将她小心裹在衣物中的砗磲佛珠取出来递给王墨。
王墨接过佛珠后,想起了那日白延赠送佛珠时对疏桐说的‘锁心安神,驱邪避祸’,他在心底默默念诵了一次,随即便解开了佛珠上的穿绳,将十九颗莹润洁白的砗磲珠倒在掌心。
萧白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下棋。
王墨握住佛珠,向玉璧转过身去。
萧白有些不解:要与谁下棋?公输异。
萧白闻言一愣,随即从腰间取下锦囊内的夜明珠凑到玉璧前,这才惊讶发现,玉璧之上居然雕琢着一个棋盘。
碧玉为盘,棋盘纵横交汇处是一个个内凹的棋槽。
盘上陈列着一局残棋,黑、白玉石为子,中盘的白子好似一只靴子,把一圈黑子紧紧包围其中。
萧白皱眉道:黑棋被围成这样,应该是气数尽了吧?萧兄不懂围棋?王墨诧异问道。
萧白赧然道:我自小在西域长大,还不曾研究过这东西。
这是围棋中有名的‘曲五’活局。
王墨将一粒砗磲珠摁入棋阵中的空缺处,解释道,被围的黑子看似穷途末路,但因为这中间的五个眼,白子便无法将他们赶尽杀绝。
那你放的这珠子,是代表黑子还是白子?萧白问道。
亦黑亦白。
什么意思啊?曲五的奥妙,就在于黑白棋子都无法杀死对方。
王墨又放入一粒砗磲珠在那靴子中间道。
萧白看着眼前填入了两枚砗磲珠的曲五棋局,先想象那两枚砗磲珠是白子,却发现白子只要再入两枚,就会被黑棋提子。
他又想象两枚砗磲珠是黑子,再入两枚黑子,便又是自杀行为。
果然,黑白棋子都无法杀死对方,在这一隅之间。
竟是相拥互生。
萧白惊叹道:果然是活局!这是谁想出来的啊?商山四皓。
王墨在空缺处填入了一枚砗磲珠道,秦末汉初,他们四位老先生隐居商山,无聊时琢磨出了各种离奇的棋局。
原来是那四位老头儿想出来的?石拓看着玉璧上的棋盘。
言语中便有些不屑,他们口口吟诵‘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结果还不是依附了汉惠帝?石兄是觉得他们的气节不如他们的诗词?石拓哂道:他们四人说一套,做一套,晚节不保。
萧白笑道:诗词不过是文人一种内心的向往罢了,要说气节与诗词大义等若,与你父亲交好的那帮文人谁做到了?别的不提,望尘而拜的潘主薄就令人惋惜,他也就几首悼亡诗还算诚恳。
听萧白如此奚落围聚在父亲身边的金谷文人。
石拓面上便有些挂不住。
却在这时,一道喀嚓声响起,随即琢有棋盘的玉璧便缓缓向左侧移动开来,露出了后面盘旋向上的一组玉阶。
看样子,这是出地宫的通道!疏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王墨道:公输异设计的机关门。
都是有回复机轴的,大家快些离开。
石兄,舒姑娘,你们先走!萧白举着夜明珠对两人道。
石拓便带头往玉阶走去。
疏桐走了两步,回头看着萧白疑惑道:你怎么不走?我和子夜还有些要事相商。
疏桐不禁转首回望王墨,王墨只道:你们先走,上去之后要留意避开卢枭留在外面放哨的人。
有要事相商?要避开众人的。
只怕又是假死易容这类的事吧。
疏桐心下一哂,随即转身朝玉阶走去。
听见脚步声远去,萧白哗一声从腰间抽出银刀,银光一闪,那冰凉的刀刃便抵在了王墨的颈项间。
王墨却似早已料到一般,非但不曾闪避。
面上连一丝慌张都没有。
他瞥一眼项间的银刀道:这是上次萧兄在沙海里救我的那把刀。
正是。
虽然刀口卷边了,但死在这把刀下,你一定会瞑目的。
萧兄既是决意要杀我,先前又为何要在卢枭面前替我遮掩?王墨垂眸看着刀上微微卷起刀刃问道。
萧白哂道:替你遮掩?你不必自作多情。
我不过是担心那时杀了你,我走不出这地宫罢了。
那萧兄必须杀我的理由是?我们好歹也做了一程兄弟。
就让你死个明白。
一年前,我在洛阳欠了成都王一个人情,我答应替他办件事。
如此简单?如此简单。
王墨笑道:你在沙海费力救我,就是为了杀我的时候没有愧疚?萧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即问道:有没有需要托付给我的事?王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替我护送桐儿回洛阳,带她去谦词楼找朱逢秋。
你早料到了成都王要杀你,我猜你易容换名的真正目的,是不想让舒姑娘看着你死上两次吧?王墨一怔,随即便笑道:若你我不是这般身份下相遇,真当应该大醉一场。
玉璧的机轴开始咔咔回复,萧白叹了口气,手腕暗自加力,正准备要动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疾喝:住手!萧白循声转首,眼前突然飞来一道黑影。
眼看飞至额前,躲避不及,他迅疾抬手,抱着废掉一只手也要保命的心思,一把抓住了凌空而来的暗器。
桐儿?!看清玉璧后投掷暗器的人,王墨有些错愕。
在玉璧重新闭合的一刹那,疏桐侧身冲了进来。
萧白转首摇头道:舒姑娘,你真真是浪费了子夜的一片苦心。
他怕你晕血,特意将你哄出去,你却不知好歹的跑回来了。
桐儿,你……回来做什么?王墨看着疏桐,皱眉道。
看着王墨,想他明明知道萧白要动手杀他,居然还能那般笃定沉稳的骗自己离开,疏桐便语不成声:公子,你……你……你们这般难分难舍,不如我送你们一起做对鬼鸳鸯?这句如此具有恐吓力的话,那两人却听若未闻。
萧白瞥一眼深情对望的两人,一边抬手抛玩起先前接着的那件暗器,一边啧啧撇嘴道:也难怪那般晕血胆小,这么大的姑娘了,居然还玩这么幼稚的东西……疏桐心下正是难过得不行,此刻看着被萧白抛来抛去的磨合罗,更是又恼又怒。
先前见他要对王墨动手,情急之下她反手从包裹里摸出这个来砸他,谁知他身手那般敏捷,一接正着。
章第二零四章 陡然心惊你这个死盗贼,只恨我没早些认出你来!疏桐指着萧白怒道。
萧白皱了皱眉:我们认识?你那颗夜明珠哪里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萧白一怔,随即便笑道:呵,人生真是奇妙。
原来你就是那个说家中有七旬阿婆卧病在床的小贼?!先前萧白举着夜明珠叫疏桐和石拓先走时,他眼眸中闪过的冷冽之光,令她心头一凛。
在玉阶上走了一阵,宝鼎阁密道中与他相遇的场景倏忽在脑海中闪回,她当即便折回身来。
听两人一个喊死盗贼一个呼小贼,王墨不免有些疑惑:你们以前见过?公子,他那颗夜明珠就是你油壁车厢里被盗的那颗。
萧白哂道:子夜,真没想到你的侍妾居然会穷得潜入密道冒死行窃,这要说出去,你王家在洛阳世家中可还有面子?听见这两句对白,王墨忽然便想明白了。
萧白就是那个潜入宝鼎阁密室,偷了父亲贿赂朝臣的账本的人。
他将账本送去了御史台,不料却被一党同流的御史中丞完璧归赵,之后父亲为铲除后患,利用私下关系动用了廷尉府捕快。
寻思至此,王墨便道:萧兄欠成都王的人情,莫不是他从廷尉府大狱将你救了出去?没想到司马颖会如此无情,说起来你还是他的内兄,他竟要我杀了你。
萧白王顾左右而言他。
疏桐一时听不明白两人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只是见萧白将磨合罗抛上抛下十分扎眼,她便上前抢道:死盗贼,将磨合罗还给我。
你心智几岁啊,走这么远还一路背着这东西把玩?我记得这东西是五六岁的小孩子才会玩的……说着说着,萧白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他一把扔掉手里的银刀,取出夜明珠凑近磨合罗细看。
这是一尊稚子骑牛造型的磨合罗。
牛背上的童子横着竹笛,憨态可掬。
他心下一惊,急忙倒转磨合罗,果然。
底座上有青釉写着的丁未年七夕几个稚拙的小字。
这,这是哪来的?萧白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
还给我,这是我娘给我的。
你娘?萧白抬首看着疏桐,一脸震惊道,你,你是舒儿?舒儿?疏桐伸去抢夺磨合罗的手便僵住了。
她抬眼看着萧白,越看眸中的疑惑越深:你如何知道我的小名?我是你潇哥哥啊。
萧哥哥?疏桐皱起了眉。
你忘记了么,太康八年,我爹送我来洛阳读书,适逢七夕。
婶婶带我们去洛河看荷灯,在浮桥旁的杂货摊儿上给你我一人买了一个么?疏桐震惊不已:你是大伯家的白潇哥哥?!在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后,两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原来,萧白正是白慕兄长白敬的长子,疏桐的堂兄。
白家祖籍汝州。
世代以经营染坊为生。
到了白慕一代,兄长白敬继承了祖业,白慕自小聪慧,擅长文辞诗赋,被汝州的中正荐举入朝,因他颇具语言天赋,遴选后进入鸿胪寺充任译臣。
白慕是白家第一个入朝做官的人。
在汝州备受族人尊崇。
因此,待白潇总角以后,白敬便将儿子送到洛阳,让他跟随叔父学习,希望他也能走上入仕为官的道路。
适逢大晋完成统一大业不久,武帝司马炎渴望平息征战休养生息。
故而做出了安抚边境的决定。
为与周邻诸国交好,他下令由鸿胪寺征召了一批少年郎,派去相邻诸国学习语言文化。
白慕在挑选少年郎时,意外发现白潇对语言也颇有天赋,在与兄长商议后。
便将白潇也选入其中,送往西域学习语言文化。
考虑到白潇年纪小,临行前白慕也多有忧虑。
其时,龟兹王子白延正在洛阳侍君,知晓后便写了书函举荐白潇到龟兹王城学习吐火罗语。
白延离开洛阳回龟兹后,感念白慕的恩情,不但将白潇认作了侄子,还亲自教授了他龟兹音乐和佛学。
白慕被崔平诬陷谋反,惨遭灭门抄家后,白敬举家迁往龟兹避难。
这些年来,为给叔父一家报仇,白潇化名萧白,返回中原四处寻找线索。
在他得知王恺是带禁军去叔父家抄家灭门的罪魁后,便冒险潜入宝鼎阁地下密室盗取贿赂账本,却离奇与同样想要盗取账本的疏桐相遇。
在敦煌城外重逢时,彼此都觉得面熟,却因不信任对方而心存戒备刻意隐瞒。
在龟兹时,萧白叫白延为叔叔,自由出入雀离大寺,疏桐心存疑惑,却猜不透他的身份。
这一路上,两人针尖对麦芒一般争争吵吵互相讥讽,若没有这一只磨合罗,任谁也不会料到两人竟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听完萧白的讲述,知晓这兄妹两人的奇遇,王墨亦是感慨不已。
而得知自己还有亲人在世,疏桐眼眶一酸,忽然便掩面痛哭起来。
舒儿,你,你怎么了?遇到哥哥不开心么?萧白看着哭泣不止的疏桐,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的记忆中,白舒还是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姑娘,婶婶舒眉将她管得很严,叔父白慕却是将她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得紧。
一晃十四年过去,她已经变成一个眉清目秀的妙龄少女了。
你别哭了,我,我把磨合罗还给你。
萧白急忙将磨合罗递给疏桐,未料她却哭得更伤心了。
看白舒哭得一副伤心断肠的样子,他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转首朝王墨挤眉弄眼,示意王墨赶紧去哄哄她。
王墨咳了一声,道:桐儿,幸亏你折还回来了。
否则,只怕我要自责一辈子了。
疏桐尚未出声,萧白便问道:你自责什么?王墨道:我不是司马颖,若是错杀内兄,只怕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错杀内兄?疏桐听得一怔。
萧白听得先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此处的内兄是指自己,便撇嘴道:你是说你方才想要杀我?桐儿若不回来,你此刻就没命了。
萧白摇头道:你说反了。
若是舒儿不回来,该是我要自责失手杀了她的情郎吧?我的刀贴在你脖子上,舒儿只要再慢半步,你就血溅三尺身首异处了。
若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我又怎会让你的刀靠近我?王墨淡淡一笑,随即举起右手,摊开的掌心正是一把寒芒跃动的银针。
这把银针,却令疏桐看得陡然心惊。
第二零五章 无路可逃白潇的功夫疏桐没见识过,但王墨杀人的本事她却是见过的,若自己先前随石拓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王墨手中的银针,白潇叹道:也难怪司马颖要杀你,你能轻易就左右了赵王、梁王和齐王,这换谁来都不会放心啊。
所以,你们谁也跑不掉了!卢枭的声音在通道一头响起。
三人转过身去,便见卢枭正将手中的元戎弩平举瞄准。
卢枭距离三人不过两丈远,他只要扣动扳机,没人能够逃脱。
子夜,你动作快点,打开机关门带舒儿先走!白潇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将王墨和疏桐挡在身后。
王墨迅疾扑至玉璧前,又取了三粒砗磲珠填入已经复位的曲五活局中空处,听见机轴转动的咔咔声,他转身对白潇道:萧兄,你带桐儿走!我用银针还能拖延一些时间。
白潇瞥一眼王墨,冷道:他们是我引来的,我还有事情要和他们交代。
你们赶紧走人!你们谁都别想走!卢枭扣动了扳机,精铁箭镞嗖的一声破空而出。
王墨挥手将一枚银针掷向白潇腿弯后,一把搂住疏桐扑向玉璧一侧,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该死!白潇膝盖突然一软,人便失力朝地面跪去。
就在他膝盖触地的瞬间,那枚箭镞堪堪从他头顶擦过,铛一声射在玉璧上后,又弹射到距他不到一尺的地面。
一箭射空,卢枭再次举起元戎弩瞄准:我的箭还多得很,看你们能躲得过几次?卢兄,我与王爷相交数年,很清楚但凡他想杀的人,没有一个能躲得过。
王墨放开疏桐,转身向卢枭走去。
卢枭看着王墨。
有些纳闷:你是……?王墨。
你是王墨?!卢枭皱起了眉头,那先前死在金窟外的那个有是谁?他不过是石公子的一个保镖罢了。
王墨边走边答,在经过白潇身边,他突然抬腿踢了他一脚。
白潇腿弯一麻。
恨恨咬牙抬头,正准备发作,突然瞥见了王墨右手指尖夹着的银针,对他的意图便心领神会。
他转回头去,那处玉璧已经徐徐打开了三五寸。
卢枭看着缓缓走近的王墨,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仔细辨认了一阵才诧异道:你先前易容冒充了向导?正是。
难怪王爷说你狡诈多端,担心姓萧的搞不定你。
说着,卢枭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喝道。
站住!你为何一直往前走?王墨笑道:我就是担心卢兄你瞄不准,特意走近些,求一个痛快!呵呵,你是想走近些替他们两个挡箭吧?卢枭冷笑着揭穿道,我这元戎弩虽一次穿不过三个人。
但以我的速度,他们跑不出这暗道就毙命了。
说着,卢枭的手指咔哒一声扣动了扳机。
就在弓弩机簧拉动弓弦弹射出箭镞的一刹那,王墨猛的抬臂挥手,两枚寒光闪耀的银针唰唰飞向卢枭,精准无误的扎入了他的眼中。
啊——!一声惨叫后,偏移了轨迹的箭镞嗖一声射出。
擦刮着王墨的右肩疾驰而去。
白潇反手拨掉腿弯处的银针,一个跃身跳起,转身拉起愣怔的疏桐,迅疾往玉璧后的玉阶跑去。
王墨也迅疾转身往玉阶跑去。
给我杀了他们——!卢枭恼羞成怒,啪一声扔掉元戎弩,双手捂住眼睛。
歇斯底里的吼道。
哗——卢枭身后那一片黑压压的武士便都纷纷拔出刀剑,朝着王墨追了过去。
不怕死的尽管过来!走到玉璧边,王墨突然止步,再次抬手扬臂。
只见一片莹光闪过,手握刀剑的武士们纷纷后退。
啪。
啪,啪啪啪——待武士们看清在玉石地砖上跳滚着的暗器,不过是一把白色的砗磲佛珠后,个个便都又羞又恼。
待再次冲上前去,那扇玉璧却砰的一声闭得严丝合缝了。
王墨捂着右肩的伤口,沿着玉阶上行,刚转过第一个甬道,疏桐便焦急迎了上来:公子,你受伤了?!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肉而已,不碍事。
白潇上前查看了一番,转首对疏桐道:他还死不了,我们赶紧走!王墨却道:你们先走!公子,为什么不一起走?疏桐不解道。
公输异的机关门几乎都是内外可开,必须将外面的机关找到锁死,否则,他们很快就又追来了。
那就找到了再一起走。
白潇叹了口气道。
这一路走来,他已经看得十分明白,王墨不走,疏桐这傻丫头也是不会走的。
王墨摇头道:你们先走,说不定还能追上石公子他们,彼此也有个照应。
照什么应啊,他不拖累我们就好了。
白潇撇嘴道。
萧兄,你……王墨突然欲言又止。
白潇皱眉道:你什么,怎么说话吞吞吐吐起来?石公子,张大哥,你们怎么回来了?!旁边的疏桐突然惊讶道。
白潇转回头去,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那甬道尽头负琴而立的白衣男子,还正就是一脸冰霜冷冷不语的石拓。
白潇讪讪一笑:石兄?原来你在等我们?我们出不去了。
石拓看着三人,一脸绝望道。
闻言,疏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前面没有路了么?这个通道的出口在峡谷西侧的峭壁上,外面有卢枭的武士把守着。
白潇疑惑问道:卢枭怎么会知道峭壁上有通道,还专门派人把守?他们最初都是守在我们进入地宫时的那个入口处,我们打开峭壁上的通道门时,不慎被他们发现了……子夜不是提醒过你们要小心么?那石门开启时声音很大,这峡谷又格外空旷,难免不被发现。
王墨朝石拓身后望去,只见握剑而立的张继,没有钱伍的身影,便知他们逃回来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他皱眉问道:外面大约有多少人?石拓道:天色尚未大亮,看得不太清楚,约莫有四五十人。
四五十人?!白潇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王墨腿伤勉强愈合肩背却又受伤,石拓是个从小养尊处优只会弹琴吟诗的优渥公子,疏桐就更不用说了,只是一介弱女子,几人中唯有白潇和张继懂些功夫,可这如何能与司马颖精心挑选严苛训练出来的武士相比?去路被阻,来路也被堵上。
陷于如此困窘的两难境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二零六章 花月一曲大家身上可都还有干粮?王墨突然开口问道。
几人都愣了愣,此刻被司马颖的武士前追后堵,走投无路,他为何突然提到干粮?一夜未眠,大家已是困顿之极。
不如先吃些干粮,坐下来休息一下。
王墨说着,反手取下背上的包袱,取出里面的囊饼,掰开了分给众人。
递到石拓面前时,石拓侧脸道:我不饿。
张继已经接过王墨递的囊饼,此刻见石拓说不饿,他犹豫着将囊饼退给王墨:王公子,我,我也不饿。
白潇一把抢过道:我还真是饿了,你们不吃,我替你们吃了。
石拓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只是取下背上的琴匣,在通道内坐了下来。
或许是听着白潇故意砸吧着嘴咀嚼囊饼烦躁,石拓便将琴匣打开,取出里面的绝响信手弹奏起来。
此处甬道逼仄,琴音被四面玉璧折回,比往日听来更为响亮明晰,几乎有点不像是绝响的音色。
呵呵,能有优渥公子的琴声佐餐,这还真是天下第一雅事。
白潇啧啧赞叹一声,沉身在玉石地砖上坐下,越发将手中的囊饼啃得像是烤肉一般入味了。
听见石拓的琴声,疏桐却是一怔。
她转首看向王墨,王墨与她对视的刹那,一脸苦笑。
石拓此番弹奏的,竟是那曲坊间流行的琵琶小调《花月宵》。
疏桐至今记得,王墨带她去谦词楼那次,为了引出石拓,让琴姬曲瑶用七弦琴演奏了这首《花月宵》,听得人格外烦躁。
绝响的音色本就比寻常的七弦琴更低,用如此端沉萧索的音色弹奏如此欢愉轻浮的琵琶调,此中的怪异不适更甚那日在谦词楼的演奏。
听着这极不协调的琴音,疏桐心底忽然有些难过。
若没有那日的此曲,又怎来今日的种种?想来。
冥冥中似有一双难以窥测的手,在弹拨着人世间聚散离合的缘分。
譬如这张绝响与几人的缘分,从西夜国到龟兹王室,从白延到父亲之手。
经自己之手后又到鸿胪寺,从鸿胪寺到石统,经石统到石拓,又经自己的手到了王墨手中,再又被几人一道带回了西夜国……白潇终于也觉察到琴音刺耳了,他抬手揉了揉耳朵,皱眉道:石兄,你这曲子是不是音高错位了?这节律和调式,感觉更适合用琵琶、笛子一类的乐器演奏吧?石拓却听若未闻,只是信手拂弦。
闭目不语。
他奏的这是什么曲子?白潇转首问道。
见疏桐沉默不语,王墨瞥一眼石拓,道:是洛阳烟花巷里最流行的琵琶调《花月宵》。
是烟花巷里的琵琶调?这也难怪了。
白潇恍然大悟。
他回中原只是为给叔父一家复仇,烟花巷那样的地方却是很少涉足,是以他虽然也喜欢音律。
却没听过这样的曲子。
脑子里将这曲调凭空往琵琶音色想象了一番后,他突然又问道:你说这是烟花巷里流行的曲子?王墨点了点头。
你一个不懂音律的人都能辨出这首曲子,那花柳之地,你是经常去了?!白潇质问道。
王墨顿时哑然。
自然是经常去了,他和潘主薄的妹婿关系好着呢。
石拓想起芳兰渚的那番经历,突然愤愤插话道。
潘岳的妹婿是谁?萧兄不知道么?就是那位号称‘冲虚公子’却又整日有家不回眠花宿柳的琴律高手阮瞻啊。
上次听萧兄提到潘主薄,我还以为你和他很熟悉呢。
顿了顿。
石拓又道,阮瞻和醉芳楼的鸨母锦娘情深意长,洛阳人尽皆知。
白潇皱起了眉头:有家不回,眠花宿柳?听到这里,疏桐也不免回想起那次王墨设宴醉芳楼,锦娘亲自入席陪饮的事情来。
当时。
她以男妆赴宴,那楼里青葱可人的小姑娘还主动要来揉肩捶腿。
一想到这出,再看向王墨时,疏桐心下便有了异样的感觉。
王墨似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道:也歇息得差不多了。
我先去下面找找机关锁的位置。
王墨刚走开几步,白潇就侧身对疏桐道:舒儿,我看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没一个靠得住的,哥哥有几个朋友,都是特别可靠特别实诚的……王墨脚步不由得一滞。
嘣——突然一声响亮的嘶鸣声传来,白潇和疏桐转回头去,便见石拓左手捏着右手的食指皱起了眉头,竟是弦断了。
石公子,伤着手了吗?疏桐当即起身询问。
石拓抿唇摇头,随即抬首问白潇:不知萧兄何时又成了舒姑娘的哥哥了?我们兄妹分别十四年,也是先前在暗道里才突然相认的。
白潇将先前的奇遇大致说了一遍,突然道:你没觉得我们两兄妹长得像吗?石拓看看白潇,又看看疏桐,疑惑道:像吗?王墨怔了怔,随即抬步走下玉阶去。
在玉阶最后一梯,王墨面壁而立,负手闭目伫立许久。
脑海里一幕幕回想他之前在文史中读到的关于呼犍谷的描述,又将石拓那张地图、绝响琴板上的铭文和先前一路走过的地形一一作对照。
随着立体的地形图在他脑海中成形,一个念头也渐渐浮起:他们经过碧玉通道进入的第一间密室,应该是整个地宫的关键所在。
那间密室内,除了两面巨大的羊脂白玉壁外空无一物,在他看来,不是密室没有完工,而是那之后隐藏着整个地宫的核心秘密。
他们从兵器库进入暗道,一路沿着九宫八卦阵的破阵规律,找到了位于峡谷西侧峭壁上的出口。
而这个方向,与那间空密室的方向正好是东西相对。
出于对子合王和公输异建造这座庞大地宫的目的的猜测,王墨觉得从九宫八卦阵到那间密室,应该还有一条密道相通。
否则,无法合理解释在地宫的西南面,为何要设计凿造这层叠繁复的九宫八卦阵?想明白这一点后,王墨心里有了想法。
虽然这个办法有点冒险,但总比大家在这不上不下的甬道中被困死饿死要好。
第二零七章 别无退路王墨躬身拾起玉阶上先前跌落的一枚精铁箭镞,紧紧握在掌心,他刚站起转过身来,便看见了立在玉阶上的疏桐。
两人目光相遇,映着玉阶内夜明珠的莹光,疏桐清冷的眼眸似水波粼粼,王墨竟有些心虚。
公子找到机关锁了么?疏桐开口问道。
找到了。
王墨避开疏桐的眼眸,走上两级台阶,与她并肩而立时才又道,我另有一个想法,暂时先不锁死机关。
什么想法?问这句话的,却是跟着疏桐而来的白潇。
王墨抬首望着白潇道:这个办法有些冒险,我正要与萧兄商议。
说来听听。
萧兄一路引了卢枭他们过来,不知武士们与你是否相熟?王墨问道。
相熟谈不上。
在龟兹与他们见过几面。
我除了记得卢枭和几个小队长,其他的人连名字都叫不上。
王墨沉吟道:见过几面?也就是说他们见了萧兄,应该能辨认得出来?我这么俊的人,见过的一般都不会忘记吧?白潇一脸认真的寻思道。
听了这句话,一旁的疏桐不禁掩唇忍笑。
小时的白潇哥哥,虽然也是个话多的人,却还不曾有这臭美的毛病。
他长得的确俊朗英气,但还不至于就是令人过目不忘的那种。
萧兄说得极是。
王墨一本正经的附和道,疏桐正觉得此人虚伪,便又听他道,我的计划便是由萧兄自峭壁的石门出去,以卢枭等人在地宫受困为由,将守在石壁外的武士们自先前的入口引入地宫。
白潇一怔:让我去引开武士?!武士们从那边的入口进入后,萧兄设法将入口的机关锁死,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你要怎么做?利用公输异的机关术,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的意思是。
你还要从这里回去?白潇看着玉阶下的玉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王墨点了点头:萧兄只需告诉他们卢枭等人被困在了九宫八卦阵里,正等着他们解救即可。
他们没有见到卢枭的令信,如何会相信我?你将桐儿和石公子、张继绑做人质。
再奉上石公子那张地图。
听了王墨的计谋,白潇觉得用这个办法将上面的武士骗入地宫也不算太难,只是王墨一人留在地宫里,真的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他有些犹豫道:你确定能干掉他们?萧兄放心,公输异的机关术大家都见识过了,好用得很。
疏桐突然道:公子,我和你一起。
你跟着,只会拖累我。
王墨转身看着疏桐,突然抬起左手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轻轻捋至耳后,随即唇角勾起一丝浅笑:若桐儿不放心我。
等你们将上面的武士骗入地宫后,你再从石门进来寻我。
白潇就在面前,他的动作却如此亲密,笑容魅惑,言辞暧昧。
令疏桐的脸瞬间飞红。
舒儿,我们走吧。
白潇冷色道。
自认定王墨是流连花柳之地的浪荡公子后,白潇似对这妹婿候选人已经不太看好了。
先前路上不知道疏桐的身份,他还一路撮合两人,现在却有些后悔不迭。
几人上去将计划与石拓、张继沟通后,石拓也明白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便主动伸出双手由着白潇绑缚了。
这是活套儿。
只要拽着这绳尾,轻轻一拉就松解了。
记住,千万不要慌张,若出现意外,你们就自行拆开绳套逃命。
白潇一边绑人,一边叮嘱。
临到要出石门了。
石拓突然问道:舒姑娘不用绑吗?白潇便一把拉过疏桐,将一把短匕首抵在她颈项上道:这样子,是不是更逼真一点?王墨心下明白,白潇是怕疏桐出意外,才一定要将她圈在身边守护。
石拓似乎也看明白这一点。
便不再说话。
王墨扳动机括后,自觉退到了通道一侧。
白潇挟着疏桐,带着绑好的石拓和张继,从徐徐打开的石门往外走。
身着甲胄手持利器的武士迅速围聚上来,在白潇告诉他们卢枭等人身陷九宫八卦阵时,王墨复位了机括,并用早先捏在掌心的那枚精铁箭镞,将石门机关牢牢的卡死。
地宫之中,公输异设置的大部分机关,先前都已被触发过了,而对那间空密室作用的推想,也仅仅是出自灵机一动的猜测,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将卢枭他们全部干掉。
在地宫中,受制于场地和机关术限制,那些武士看起来和寻常人无异,而一旦出了地宫,他们自小严苛训练出来的杀人本事,绝非是白潇他们能够对抗的。
因此,将武士骗入地宫,锁死两个出入口,是让疏桐和白潇他们逃出峡谷的最可靠办法。
王墨背靠石门,长吁了一口气。
身陷沙海频临死亡时,他曾后悔放走疏桐,那一刻只想要抱紧她与她同生共死,可是真正又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做不到。
他要她活着!在痛苦和仇恨中煎熬了这么多年,如今她找到了哥哥,有了亲人,她应该有活下去的勇气和目标了。
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还没有对她表白。
这样就算她对他有些动情,她会为他难过,但她还这么年轻,时间会让她慢慢的忘了他……王墨从包袱中取出乌木髻换下头顶的碧玉髻,略略整理了一番衣袍,随即便朝玉阶走去。
玉阶尽头的那面玉璧,和另一面一样,也雕琢着一个棋盘,只是上面不再是曲五活局,而是一张空棋盘。
面对这空空如也的棋盘,王墨毫不犹豫的将碧玉髻的圆头卡入了正中的天元星位。
他至今记得,师父在教他下棋时说:棋理如世理,众身是棋,人心如局。
而自古兵家都是先在周边据天险筑根基,待势力发展壮大,再逐鹿中原。
只有这样,才能进而有为,退而能守。
而他每次起步,都是将棋子径直落入天元。
因为他心里清楚,他现实的人生,要么选择闲云野鹤碌碌一生,要么就是拼却性命徒手一搏,没有可供他退守的一隅。
在选择与司马颖合作那一刻,他就已经别无退路。
棋盘内机关传动,面前的玉璧应声徐徐打开。
这一刹那,王墨面露苦笑:身为帝王的子合王,难道也是别无退路了,才修建了这座地宫?!第二零八章 湖底密室原以为,玉璧之后,会有恼羞成怒的卢枭和刀剑锐利的武士在等着他,可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震惊之余,王墨才发现,先前玉璧是朝左侧开阖,而这一次,居然是朝右边缩进了。
同一块玉璧,不同的开启方式,打开的竟然是不同的密道!莫非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九宫八卦阵到那间空密室,真的还有一条通道!王墨抬步走进密道,道内的布局和先进走过的那些通道毫无二致,看样子应该还是属于九宫八卦阵的部分。
他一路走得很慢,留意避开通道内的机关。
前行了大约十几丈远,前方出现了一处分岔,一个道口向北,一个道口向东。
向北的岔口,应该是通往兵器库的;而向东的这处岔口,极有可能就是通往那间空密室的。
王墨毫不犹豫迈进了向东的岔口。
岔口内不再是玉石凿空的通道,粗粝的岩石在夜明珠下呈现潮湿的褐黄色,抬手摸上去,竟有水滴渗出。
王墨在昏暗的甬道内前行许久,最后来到了一扇紧闭的石门外。
这一路,他已对公输异的机关了解颇多,没费多大功夫,他便找到机括打开石门,进到了一间幽光闪烁的密室之中。
密室丈许长宽,四壁皆是羊脂白玉,却有一道道幽绿的波光在四壁荡漾,令人犹如身处深海之中,只觉沉寂幽深。
这浮游动荡的幽光太过诡异,王墨环视四周后,疑惑的抬起了头,顿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密室的顶上是一块比羊脂玉还通透明净的巨大玉髓,而玉髓之上,竟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恰有日光穿透湖泊,将湖水连带其中悠然浮游的水族光影投入密室,幽绿静谧,光影复叠。
难以想象。
这间密室居然是建在湖底的!震惊之余,王墨再环顾密室,最后便停步在了面北的玉璧前。
看着眼前幽影晃荡的羊脂玉壁,他顿时悟出:这面玉壁之外。
应该就是那间空无一物的密室。
正是有湖水的光影变化,这面玉璧在白潇夜明珠的投照下,才会显出团团墨影。
这一刻,他不得不佩服公输异的设计,他竟能在昆山深处,凭借山体中的玉脉和山间的湖泊,建造出如此煌煌大观的一座地宫来,令人难以想象!可是不对,若这湖泊是早先就有的,工匠们又该如何潜入地底来施工?若说这间密室是从整玉中凿建出来的。
位置恰好就在湖底,为何室顶又是不同于四壁材质的玉髓?诸多疑问涌上心底,王墨忽然想起了石拓那张地图上标注的龙头图案。
龙在中原除了象征着至尊无上的天子权威外,还是上古以来掌管兴云降雨的水神。
龙头的意思,指的是此处乃为西夜国的水脉!修筑地宫。
阻断水脉,积水成湖,最终导致引发地震……王墨心下不由得一惊:若事实果真如此,就算没有外敌入侵,西夜国也是气数将近。
汉室嫁入西域的每一位公主,都肩负着中兴汉室的责任。
这一位和亲公主,嫁得比所有的和亲公主都远。
远到两国之间不可能因边境相扰而引发征战。
她和亲的目的,不难猜测。
而设计建造这座地宫的公输异,本就是汉室皇陵的御用设计师,他要效忠的,他应该效忠的,不是子合王。
而是大汉的皇帝!难怪地宫中所有的机关都是以汉地文化设计。
纵然莎车人攻破呼犍谷,找到了地宫入口,他们也不可能破解得了这地宫中的机关,这一笔浩大的财富,自会稳妥的埋藏于地下。
等待汉室朝廷的取用。
只是,设下此局的人没有料到,彼时的大汉朝廷宦官把政,内廷失序,西夜灭国后,大汉的疆土也烽烟四起,八州太平道揭竿而起,州郡失守,内乱不休。
到最后,还来不及取出这笔巨额财富,汉室也被曹魏取而代之。
如此,这一座地宫,就是为毁灭而建造!王墨搜寻四周,最后在石门的入口处,发现了隐在一片薄玉后的机括。
机括是由青铜锻铸,巨大的铜柄上铸有断龙玉三个大字。
断龙玉?这个名字令王墨当即联想到了断龙石。
在公输异为皇室设计的陵寝中,每一处都设计有断龙石。
皇帝殡天灵柩归位后,修筑墓室的工匠便会将一块千钧巨石放下,以此阻隔阴阳,镇守墓室。
此处的断龙玉,是否与断龙石异曲同工?王墨的手覆上机括,藏于地底幽凉刺骨的青铜令他不由一怔。
白潇是否已将武士们引入地宫并封死入口?疏桐此刻是否发现自己锁死了石门入口?还有被卢枭囚在玉石大殿的奎叔和拉罗托等人,他们是否还活着?……心底略有迟疑,王墨便放开了机括。
若猜得不错,卢枭等人此刻应该还在雕有棋盘的玉璧前研究破解机关的办法。
自己若从兵器库折回玉石大殿,会不会还有机会在白潇将武士们骗入地宫前,救出奎叔和拉罗托等人?一念至此,王墨便沿来路返回,在先前的岔道口向北前行。
北行的岔道在迷宫中萦绕往复,最终殊途同归的并回了兵器库。
兵器库暗道的机关门早先被石拓用斧子卡死了,此刻倒很方便出入。
一路无人,王墨穿过兵器库,沿先前走过的碧玉通道直奔玉石大殿。
来路险峻,经过这一路与卢枭的缠斗,道内的机关几乎都已失效,看着寂静的通道内一具具血肉模糊的武士尸身,王墨第一次觉得触目惊心。
再次经过那间金光闪耀的洞窟时,王墨有片刻的愣怔:若非对这笔财富动了心思,又何至于面对如此困境?他暗自嘲讽一番,转首看向与金窟相对的玉璧,不出所料,这处也是一面丈许长宽的羊脂玉壁。
心下拿定主意,他疾步朝玉石大殿走去。
走出碧玉通道,王墨闪身藏在那面玉屏风后窥看,莹光皎洁的玉石大殿中央,奎叔和拉罗托等十几个向导被绑坐在一起,而五个身着甲胄的武士正手持利刃看守着他们。
五个严阵以待的武士,凭自己的速度,不可能同时制住。
若是有办法将他们引入金窟,利用那座藏有迷香的黄金佛塔……陶武,你们怎么进来了?!王墨尚在寻思如何营救奎叔他们,便听得大殿内突然有人高呼了一声,随即便有杂沓的脚步声密集而至。
王墨稍一侧首,便见一队武士从玉阶鱼贯而入。
第二零九章 生死共赴萧公子说卢大人被困在九宫八卦阵里了,要我们进来营救。
你们不知道么?卢大人要我们留在这里看守这些人,前面的情况我们不知道啊。
对了,萧公子他人呢?武士们面面相觑,这才发现没有了萧白的人影。
陶武朝走在队伍最后的武士喊道:萧白让我们先下来,他人呢?萧公子带着两个人质,不方便下来,要我给大家引路。
一道清泠如水的声音传来,王墨听得陡然一惊。
待看见疏桐纤瘦的身影自玉阶步下,他的心顿时沉到了湖底:明明约定好的,白潇为何要放她下来?!你知道那九宫八卦阵的位置?陶武看着疏桐,皱眉问道。
疏桐点头道:我们几个便是从那阵法中逃出去的,自然知晓。
那好,你速速带我们过去。
走了两步,陶武转首对看守奎叔等人的武士道,你们也一起吧,横竖这些人残的残伤的伤,跑不了的。
白潇放疏桐下来,莫非是要她将武士引入地宫深处,他们好下来救人?见疏桐引着武士们往碧玉通道走来,王墨从屏风挪转到了旁边的一组玉柜后。
武士们全部进入碧玉通道后,王墨便走出玉柜,快步朝被绑在一起的众人走去。
公,公子,怎么是你?!被绑在大殿中央的奎叔一见王墨,当即震惊不已。
其他几个一路从龟兹过来的向导也惊讶不已:公子你不是在北河界的沙海里……你们离开后不久,我就被人救了出来。
王墨简单解释一句,上前用匕首替众人将绑缚的绳索一一割断后道,你们马上从玉阶出去,萧公子和石公子应该在上面等着你们。
说罢,王墨转身往碧玉通道追去。
奎叔急道:公子,你去哪里?不能将卢枭那帮人放出地宫,记住。
你们出去后,一定要锁死机关!那你和舒姑娘呢?王墨脚步怔了怔,随即回头道:不用管我们。
奎叔等人是在西域一带做向导多年的人,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轮美奂的地宫。
他们在惊叹之中也充满好奇,可是只要一回想起一路上卢枭那帮人动辄打断腿骨挑断手筋的酷刑,便只剩逃命的*。
三五下清除掉手脚上的绳索,他们便相互掺扶着沿玉阶往上走。
走到玉阶最后几梯子,在看见那五具风干的盗墓者尸体时,拉罗托突然停下了步子。
奎叔便用生疏的于阗语催促道:走,快些。
拉罗托却听若未闻,他躬身捡起尸身旁的尖头斧,一瘸一拐的走回大殿中央,在奎叔尚未反应过来时。
便将斧子费力抛向了殿顶。
只听见珰的一声脆响,大殿天顶上镶嵌的那块圆盘似的红宝石便被砸裂开来,随即哗啦啦的脆裂一地。
你,干嘛?!奎叔一脸惊讶。
这一路,拉罗托都在念叨什么昆山神灵、天谴魔怪之类的话语。
此刻却居然做出这种盗墓贼的行当来。
拉罗托一边躬身捡脆裂的宝石,一边愤愤然道:这一路,我先被毒蛇咬伤,之后又被你们汉人打断了腿,神灵已经惩罚过我了,现在这些是我应该得到的补偿。
其他的向导听了这话,也纷纷拿起盗墓贼的工具。
冲回大殿敲打玉璧、玉屏,将里面镶嵌的夜明珠取出来往怀里揣。
你们装这么多东西,怎么带得走?!奎叔立在玉阶上急急呼喊道。
却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喊。
破坏和掠夺,仿佛是人的天性。
此刻,大殿中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贪欲的光芒。
他们挥动着能找到的工具,砸玉璧,毁玉柱,撞玉屏,不过片刻功夫。
这水晶宫般巧夺天工惊世绝伦的玉石大殿,便被这群人敲打得玉碎珠散,一片狼藉。
当沉甸甸的红宝石、夜明珠和羊脂玉装满他们的身上所有的口袋,他们却再也迈不动步子了,如同受到了神灵的诅咒,一个个在惊愕和恐惧的表情中,相继栽倒在地。
公输异早就猜测到人性的贪婪。
天顶上那枚绝世仅有的红宝石背后,隐藏的便是锁死地宫的机括和致命的毒气。
在抢砸满足他们贪欲的同时,不断释放的毒气将他们送上了黄泉之路。
嗅到空气中奇异的芬芳,看着眼前惊悚的一幕,奎叔捂住口鼻转身没命的往玉阶上跑,就在他踏出玉阶最后一梯时,那道进入地宫的碧玉地砖砰的一声彻底封闭。
当白潇和张继联手艰难解决掉留在地面看守机括的两个武士,急切跳下密室,再想用那八个玉雕音符打开通道机关时,他发现玉槽内的机括彻底失效了。
无论他如何用力推挤,那处机关都岿然不动。
白潇恼道:为何会这样?!奎叔心有余悸道:萧公子,拉罗托他们先前在玉石大殿内抢砸红宝石和夜明珠,或许是触动了地宫内的什么机关,这道门就自动关上了。
可恶!白潇气得一拳砸向玉璧,指关节处顿时鲜血淋漓。
一旁的石拓看见白潇如此狂怒,便上前劝道:萧兄,我知道你是担心舒姑娘的安危,我也是十分担心的……我让你看紧舒儿,你是怎么看的?!白潇转首便厉声质问。
石拓被问得一怔,随即便一脸失落道:先前你和张继与那两名武士缠斗时,舒姑娘便要跳下密室去找子夜。
我死死拽住她不放,可是,她竟咬了我的手……石拓缓缓举起右手,那如玉般白皙的手背上,一道血迹斑驳的齿痕,清晰触目。
没有人能明白他此刻的心痛。
疏桐在他这只手的同一个位置,咬过两次。
第一次咬他的手,她是为了救他。
也是自那之后,她便和那个月牙形的瘢痕一道,留在了他的心上。
而这一次,她咬他,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便是赴死,她也要和他一起。
这个死丫头!白潇狠狠咒骂道。
十四年来,他每每回想起在洛阳寄读的那两年里,他和她一起翻墙爬树斗蛐蛐,负气吵嘴闹别离的童年时光,便心痛不已。
原以为已是阴阳相隔两世相望的妹妹,竟在这西域地宫中意外重逢。
这份奇遇和欣喜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她便为了那个狡诈擅算的男人抛他而去。
这一路来,他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情感,可是那个男人值得她如此相待吗?第二一零章 一念放下王墨沿着碧玉通道追过去时,出乎他的意料,疏桐并没有带着武士们朝兵器库后的九宫八卦阵走去,而是带着他们走进了金窟。
她想的,竟与他如此不谋而合!和先前众人初见金窟时的情形一样,所有的武士都被洞窟内堆积得成山成海的黄金震住。
就在他们兴奋惊叹之时,疏桐再次拨转了那座黄金佛塔内的转经楼。
在两扇铜门重重闭合之前,王墨迅疾冲了进去。
你是谁?这门为何突然关上了?!一脸警觉的陶武,横剑直指王墨。
我是萧白雇请的向导。
这道机关门的机轴设计的是限时复位。
王墨虽气息不定,却面色沉静。
限时复位?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当开门的机轴打开到一定程度,只要不人为控制阻止,就会自动沿轨迹回复关闭。
陶武仰首打量一番铜门,将长剑插入了剑鞘。
王墨转首看向疏桐,心底原本有着的焦急和责备,在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中那抹毫不掩饰的欣喜时,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的回来,就如同他要她离开一样,是在用各自的方式回馈彼此。
陶武却又疑惑问道:既是向导,你为何没与卢大人他们在一起?卢大人不让我进入金窟,所以才会陷入九宫八卦阵无法出来。
这是一笔任谁看了都会动心的财富,卢枭不让他进来,却也不难理解。
陶武便又问道,你可知道如何破解九宫八卦阵?略知一二。
那赶紧带路。
王墨瞥了眼自黄金佛塔顶端宝瓶内袅袅腾起的青烟,对陶武道:进入九宫八卦阵的入口,就在金窟西侧的石壁上,因卢大人误触了机关,导致洞内金山垮塌,掩住了洞门。
大家需先将西侧石壁处的金器搬开,我们方能进去。
陶武朝洞窟西侧走了几步,指着一面被箭镞射穿的金屏风道:就是这后面的石壁么?王墨点头道:正是。
看着屏风上的那处箭洞,确认那是卢枭的元戎弩射穿的痕迹后。
陶武不再怀疑,他当即转身对几十名武士道:大家动作快点,将堵住石壁的金器都搬去东边堆着。
陶武本也叫王墨去帮忙,但转眼看见他右臂和背上的大片血迹,便皱眉道:你既受伤了,就去旁边歇着。
等石壁腾空了我再叫你。
见陶武带着黑衣武士,在洞窟里蚂蚁一般往来搬运金子,王墨便转身朝疏桐走去。
公子,……疏桐刚轻唤出声,王墨的手指便封住了她的双唇。
他朝她摇头示意。
随即卷起她颈项上先前用过的布巾,再次替她捂住了口鼻。
疏桐顿时便明白了王墨的用意。
这一刻,他们要赌的是时间和精力。
若他们能比那些武士在迷香中坚持得更久,他们就有机会走出金窟。
两人并肩靠坐在铜门边,放缓呼吸。
静静听着佛塔内若有若无的机轴传动声,看着身着甲胄的黑衣武士们在金山上搬抬忙碌。
疏桐的手,搁在膝间,无意识的抚弄着衣袍上的一段袍结。
她不时抬眸瞥那青烟袅娜的宝瓶,心下紧张的祈祷那些武士快些中毒晕倒。
看出疏桐的紧张,王墨倾身捉住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
疏桐垂下了眼眸。
他的手,是握惯了针刀药杵的手,骨节均匀,指节修长。
微屈的指节,浅露的脉管,温热的掌心。
被这样的一只手轻轻握着,有那么片刻,她忘记了金窟,忘记了迷香,也忘记了武士。
这只手。
在他哄她服下所谓的七味亡魂丹解药时,曾替她擦拭过唇角的药汁;这只手,在她被程据刺下致命的昏睡穴后,曾不舍昼夜的施针相救;这双手,在她来癸水腹痛时曾整夜熨贴安抚;这双手,在她撞上长满铁刺的机关门前曾将她猛然拽入怀中……疏桐的心,一时间被这些关于手的记忆密密填满,她慢慢张开五指,将自己的手指一节节扣入他的指间。
王墨的心底不由得一颤。
他吻过她,从反抗到接纳。
他抱过她,从挣扎到柔软。
她每一点微细的改变,都会令他心潮起伏。
但却没有一次,如同此刻般令他心满意足。
十指穿插,掌心交叠,紧紧相扣。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此情此景,此生此世,还有什么能比她主动扣住他的手,更能令他喜悦和满足?无语无声,两人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彼此的心意。
纵然走不出地宫,纵然葬身此地,只要彼此相守,便再无遗憾。
黄金佛塔内的转经楼不知道转了多少圈,那无声的诵祷不知道被咔哒咔哒的机轴声吟唱了多少遍,终于一圈圈的慢了下来。
疏桐却听不见了。
在这地宫中担惊受怕的度过了一昼夜,她早已疲惫到了极点,此刻,偎靠着王墨的肩,嗅着他身上熟悉的体息,她终于支撑不住的闭上了眼睛。
桐儿,坚持住,我马上就能带你出去。
桐儿,武士们都昏迷了,只要佛塔内的机轴完全复位,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疏桐长睫攒动,几番挣扎,却仍然睁不开眼帘。
桐儿,你的血海深仇也不报了么?你忍心让你的父母就此含冤九泉?!听见这句话,疏桐费力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却又模糊的脸,陷入愣怔。
复仇?他要自己向他的父亲复仇?!可是,此刻,她感觉好累。
这么多年,为了复仇而受的煎熬和折磨,令她累得连呼吸一下都觉得困难。
——白舒,忘记你的身份,放下你的仇恨吧。
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与这个倾颓的时代抗争?你泉下的父母,不会因你放弃复仇而苛责你……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对她说话。
这个声音是如此诱惑,如此宽容,如此令她沉醉。
桐儿,只要你活下去,我就答应让你报仇,帮你报仇。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逐渐昏蒙的视野里,似乎突然投照出一道温暖的光芒,就在咫尺之间,暖暖的等候着她。
她想抓住那道光,想躺在那片温暖的光芒下,舒展自己的四肢百骸。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疏桐喃喃一句,再次合上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