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大将军回京有一天了, 当时进城时闹出的大动静让整个京城都为之一震。
为了了解大将军是敌是友,权贵们私下里都在打听他的消息,却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 只知道他姓萧名祈,是被沈老将军提拔上来,至于出身何地, 家世如何,一无所知。
与大将军一同回京的除了副将张麟, 还有那五百精兵,其中被将军抽调了三十人在将军府里替将军守家护院, 剩下的按照惯例被暂时安置在了城北军营中,同守卫京城的城北军一同操练。
昨日婚事未成, 宁远候被下了面子,前去城北军营操练士兵时,故意给大将军的兵使绊子:旁人跑十圈,大将军的兵便要跑二十圈。
真跑起来的时候,校练场上却一片混乱。
萧祈的手下都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精兵, 跑得整齐又快,比起京城中安逸懒散的城北军来, 简直是狼群之于鸡群。
宁远候自己的手下不如人,更加丢脸, 便从将军的手下中挑了人出来与他打一场,打算用这个机会立立威。
小人失礼了。
从人群中走出的是替萧祈统领这几百士兵的校尉, 齐峰。
宁远候年方四十七,正值壮年, 看着眼前瘦削的青年, 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少做这些假惺惺的礼数,放马过来吧!二人在士兵们的围观下打斗起来,齐峰身形高挑,力量不如壮年的侯爷,身形却敏捷如风,缠斗一番竟没让侯爷近身半寸,他本是弓箭手出身,一双手臂格外有力,看准机会,抓住宁远候挥过来的拳头,借力打力将人摔在地上。
宁远候也不是吃素的,落到地上时,一个扫堂腿,让齐峰也摔到地上。
如此打成个平手。
齐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面色从容:侯爷武艺非凡,小人甘拜下风。
宁远候表情沉重,费了些力气才压下胸中急速的喘息,轻咳两声装作无事,不过如此!本想立威,结果却打成了平手,甚至这臭小子还有意要给他些面子,宁远候冷哼一声,将人丢在原地,躲回营帐里去了。
从昨日这些人进入城北军营后,便有人过来求问宁远候,想让他从这些精兵口中打听些有关于萧祈的事,宁远候也曾尝试过几次,但这些人训练有素,从不落单,仿佛铁桶一块,让他不知如何下手。
这位出身不明,神秘又能力超群的大将军,渐渐在京城中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他无父无母,天生嗜血冷傲,杀人取乐,平生最喜欢玩弄小姑娘,瞧见谁长得娇俏可人,便把人掳到府里做那等龌龊事。
也有人说他从底层摸爬滚打到如今的位置很是不容易,能击退外敌,保家卫国,是靖朝不折不扣的战神。
尤其是他那魁梧的身姿,英俊的面容,不知有多少女子只在路上见了一眼骑马经过的大将军,便芳心暗许。
白日里,有不少女子装作路人从将军府门外走过,只盼着能再见大将军一面,只是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也不见大将军出门。
黄昏时分,外头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在茶楼里呆了一天的客人从楼里走出来,路边的小商贩抬着担子拐进小巷子。
那客人行至人少的窄巷,身后无声无息,突然有人从身后困住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被人包围了。
张麟从墙上跳下来,从腰间摸出匕首,贴着中年男人的脸拍拍,问道:盯着我们府一整天了,这是要回哪儿去啊?眼线有些心慌,做他们这行的,被监视对象看到了脸便成了废子。
小兄弟这是何意啊?我不过是在茶楼听书,瞧着天黑便往家赶,若哪里得罪了小兄弟,还请高抬贵手。
张麟眉头一挑,轻松道:你如今被我们瞧见了真容,那怕回去主家也得不到重用了,说了实话,我还能留你一命,不然……就只能送你去跟那些不识相的一起去见阎王爷了。
你什么意思?我们盯住的眼线没有二十也有十几个了,我家主子下了命令,也让你们黄泉路上有个伴。
张麟一边说着,匕首渐渐挪到了男人的脖颈上。
冰凉的触感在冬日格外刺骨,男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吞了一下口水。
入夜,气温骤降。
将军府中肃穆安静,守夜的士兵轮流换岗,站在寒风岿然不动,一切井然有序。
府邸虽大,住的人却不多,唯一亮堂的便是热火朝天的厨房和正准备用晚饭的后厅。
裹了厚厚冬衣的厨子在厨房里烧着灶火,时不时打开锅盖瞧一下里头的汤水。
将军再三嘱咐过,给公主用的吃食一定要用心做,火候不能过了,分量也不能太大。
三个厨子照看着三口大锅,一口里头煮着鲤鱼豆腐汤,一口熬着骨头汤,还有一口做日常的炒菜。
忙活好一会后,将饭菜盛出,让下人送去后厅。
后厅上,浅浅正在与萧祈对弈,一脸认真的研究如何落子。
落下棋子后,偷偷抬眸看对面同样认真的萧祈。
他思考的模样专注凝神,睫毛下深棕色的眸子深邃悠远,像月明星稀的夜空下倒映着月光的湖水,浅浅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微抿的薄唇,不知不觉间好奇这样一张英俊的脸摸上去会是什么触感。
男人的身体高大又强壮,浅浅只记得依偎在他怀里时,感受到的结实又有弹性的肌肉,但他的脸却白白净净,皮肤好像也很光滑。
如果拿手指戳在他脸上,会是硬邦邦,还是软乎乎的呢?公主?到你了。
萧祈抬眸提醒,打断了浅浅天马行空的思考。
哦!她赶忙垂眸,紧紧盯着棋盘,拿起一子落下,我下这儿吧。
尽管她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奈何萧祈早已将她异常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一边落子,不经意问道:公主……刚刚出神了?嗯,想着想着就出神了……浅浅下意识回答,话说出口就懊悔自己口不择言,赶忙移开话题,对了,怎么一下午都没看到张麟?听到她问张麟,萧祈果然没了兴趣,平淡答:他出去办事了。
浅浅中午时看到他们两个避着她去谈事,只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又想起自己中午曾经跟萧祈说过晴妤的事,小心追问:是你让他去救晴妤她们吗?也算吧。
萧祈没有抬头。
什么叫也算?浅浅疑惑不解,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话多了,萧祈答应帮她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她还这样追问不休,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多事啊?浅浅小声补充:是我多言了,我只是好奇,并不是质问你,你不跟我解释也没关系。
怎么越说越乱似的。
总是在他面前出丑,好丢人。
垂在桌下的一只手羞愤地抓紧了裙子,视线落在棋盘上,不敢看他。
我没有要瞒公主的意思。
萧祈看她软软脸颊浮上红云,不自觉呼出一口热气。
落下棋子后耐心同她解释:我刚刚回京,有人派了眼线在暗中盯着我,所以我让张麟去……打探一下,是谁在背后监视我。
至于晴妤她们,我让另外的人去处理了,公主不必着急,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
嗯。
浅浅微笑着抬起头来,你这样尽心帮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祈看着她的笑脸便觉得自己也被她的心情感染,心里洋溢起喜悦,讨赏说:公主若想给我奖赏,便让我这一局吧。
浅浅看向棋盘,她已经被困住了,再下几子也不能挽回败局,是萧祈赢了。
她不解道:可是你本来就赢了。
萧祈微笑道:多谢公主赏赐。
他就要这个呀?浅浅被他逗笑了,歪头看他:傻不傻呀,你明明可以要些更好的,比如让我欠你一个人情,或者是我仓库里的宝贝。
这样就很好。
萧祈笑着将棋子分出来收好,眼眸从她身上掠过,轻声补充,有公主在这儿就很好。
正笑着的浅浅听了他的话,乌黑的眼睛闪着灵动的光,渐渐收敛笑意。
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有她在就好?难道他不打算把她放回去了?正要开口问他,就听外头下人走了进来,在门边禀报:将军,公主,可以用饭了。
萧祈刚好把棋盘收拾好,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走吧。
看着他伸过来的双手,浅浅有些生疏地抬起手来沿着他俯下来的手臂向上扶住他的肩膀。
她的身量很小,萧祈一只手臂就能将她从后背到前胸环住。
粗糙的大手从后背托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避开膝盖,托在大腿下,这样能避免挪动她的小腿。
萧祈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抱到桌边,轻轻放下,自己则坐在她身边,为她舀汤夹菜。
公主多吃些,腿伤才能好得快。
嗯。
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浅浅被香味勾得口水直流,但也不好意思在他失礼,客气道,这是你家,你先吃。
用早饭的时候她就劝过,萧祈点点头,自己先动筷,就当是替她尝尝味道。
冬日天黑的早,刚用过晚饭,外头天便全黑了,夜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又高又冷,深蓝的天空干净的能看得见每一颗闪动的星。
城北军营中刚刚结束晚练,士兵们换下盔甲进营帐休息。
营帐中,齐峰挑了四个人起来,你们跟我走,将军来命令了。
几人换好夜行服,趁着夜色朦胧,偷偷出了城北军营,路上,一人开口问道:校尉,我们这是要去哪?齐峰一边认路,一边回答他:去四公主府一趟,救几个人。
冬夜里,四公主府灯火辉煌,华丽的霄灯挂满了院子,地上铺着南方扬州运来的青石板,连一盏小小的地灯都雕刻的精致无比,整个府院无处不透露着奢华与富贵。
书房里点着鹅梨香,薄如婵翼的纱帐后,驸马爷坐在书案后专心批改文书。
书案旁边的椅子上,四公主倚在椅背上盯着驸马细看,随后甩了鞋子,抬脚踩在书案上,娇气道:驸马,我腿好酸。
谢卿杭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身边不是有女使吗?让她给你揉揉,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荣怜月转头瞪了一眼身边的女使,又转脸过来撒娇说:驸马,天都黑了,你的公务还没做完?不然我跟哥哥说一声,让他给你换个清闲的职位,省得你整日如此操劳。
谢卿杭坐得端正,依旧不抬头,为官者食俸禄,俸禄取之天下百姓,我若贪闲,岂不愧对于百姓和皇上的信任。
冠冕堂皇的回答听得荣怜月耳朵都起茧子了,她烦躁的摆弄脚掌,踢掉了谢卿杭刚改完的几本文书。
见谢卿杭依旧没有反应,荣怜月站起身来不高兴道:你就为了你的官职百姓着想,怎么就不想想我呢,我嫁给你有小半年了,你睡书房比睡卧房的日子还多,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孩子啊?女子尖锐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实在吵闹,谢卿杭叹一口气,无奈的揉揉太阳穴,公主不要闹了,我真的很忙,请公主先回房吧,我明日再向公主谢罪。
你……荣怜月被气的很了,大声道,谢卿杭,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竟敢冷落我?要不是我为你谋划,你哪有今日的风光!公主。
谢卿杭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三皇子能顺利做上太子之位,你若觉得这是小事,那我便随你回房,误了这些事,三皇子怪罪下来,你可以亲自去跟他解释。
一搬出牵涉到她的利益事,荣怜月便住嘴了,她再骄横也知道太子之位对哥哥有多重要,站起身来,咽下这口气,走出门去。
出了门,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依旧吹不灭她心里的怒火。
本宫这辈子都没对人这么好声好气过,他竟然敢这么冷落我?身旁服侍的女使安抚道:公主别生气,等驸马忙完公务,还是能跟公主好好说话的。
荣怜月眉头紧皱,我总觉得奇怪,他像是心里藏着事不跟我说。
嫁给谢卿杭这半年,除了府上多了个男人之外,荣怜月没察觉到任何变化。
谢卿杭对她没有体贴和温存,更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每日都在忙他处理不完的公务。
嫁人之后是这样吗?女使安慰她说:这是因为三皇子和皇上器重咱们驸马,交托了他许多重任,只有驸马在前朝得用,公主您才不会失了尊贵啊。
是这样吗?荣怜月不太明白。
她从小看着母妃在父皇面前争宠,稍微撒个娇就能惹的父皇又疼又爱,怎么她在谢卿杭面前撒娇就一点用都没有呢?成亲之前见他还会有些少女的心动,如今日日都见,竟觉得乏味了。
一路走去主院,路过园门时瞧见园子外头乱哄哄的,几个侍卫在外头跑来跑去,像是在抓什么人。
荣怜月正在气头上,走出去抓着一个坐倒在地上的侍卫问:发生什么事了?侍卫慌张道:公主当心,有一群歹人闯进府里来了!荣怜月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吼道:什么歹人,你把话说清楚,这可是本公主的府邸,谁敢在此撒野!被扇了一巴掌的侍卫在疼痛中找回了神智:他们一行有五个人,顺着墙根摸进来的,奴才出来巡夜,他们抓住奴才问七公主的那四个女使关在哪里,问完就走了。
荣浅?一听到七公主,荣怜月眉头皱的更深:被陌生男人掳走了还不老实,竟敢上门来抢人?真是反了天了。
知道小七如今身在将军府,荣怜月又被淑贵妃嘱咐了不要轻举妄动,等她处理小七的事,荣怜月才老老实实的待了一天,没想到小七的人先找过来了。
让他们在自己府里作乱,就是打她的脸,荣怜月怒道:来人,来人啊!正在各处追捕歹人的侍卫听到公主的声音赶忙聚过来,公主有何吩咐。
把所有的侍卫都调动起来,给我把院里院外都看紧了,我倒要瞧瞧是谁敢从我眼皮子底下把人抢走。
荣怜月施下命令后不久,前来救人的一行人就在外院被拦住了。
二十几个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几人身上背着受伤的女使,不如来时那样潇洒,环顾四周寻找突破口。
匆忙赶来的荣怜月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从我手底下抢人!齐峰抱着身上带血的晴妤,抬抬手将人抱得更稳,虚弱的晴妤无意识的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转身与荣怜月对视,光明正大道:将军说了,七公主在我家将军府上住着不舒服,需要几个贴心的女使去照顾,这几个女使本就是七公主的人,合该让我们带回去,不知四公主有什么理由要留下她们呢?本宫要留人还用跟你们这些贱民交代理由吗?齐峰气定神闲,面对发怒的荣怜月不卑不亢,说话条理清晰,据小人所知,她们已经脱了贱籍,是正经的良民百姓,公主无故囚禁她们,闹上公堂也是您的错,不如让小人将他们带走,将军也不会追究此事。
不是荣浅派来的人,是镇北大将军?荣怜月的气消下去一半,母妃和哥哥提醒过他,萧大将军有十万兵权在手,不能轻易跟他对碰,但今夜是她被闯了家门,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他胆大包天,我算是小瞧他了!齐峰又问:四公主意下如何?荣怜月把手一甩,本宫从来不跟别人谈条件,想把人带走,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二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庭院中顿时乱做一团,挂在廊下的霄灯被打落,火花落在地上烧着了一片干枯的草坪,路上的地灯也被踹碎了几只,一地狼藉。
眼见五人越战越勇,女使小心翼翼地将荣怜月往后护,步步后退,一不小心踩到了烧着的草坪,冬衣厚重,烧了有一会才察觉身上的热度。
后背发烫,荣怜月转头去看,自己的外衣已经被烧穿了一个大洞,啊!着火了!燃烧的碎布从身上剥落下来,吓得她赶忙脱了外衣扔在地上,接连脱了两层才把火星从身上扔干净。
趁着混乱,五人中唯一空着手的士兵替四人打开了一道缺口,掩护他们先行离开,随后自己也跳墙逃跑。
给我追!荣怜月尖叫着,在冬夜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外院的吵闹一点也没影响到书房里的谢卿杭,他坐在书案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文书。
事情并不着急,他只是借此躲开烦人的荣怜月。
偶尔听到外头传来的尖叫声,他也懒得抬头去听,任他们在外头胡闹。
总归这里是四公主府,又不是谢府,有再多麻烦事也轮不到他去管。
看着跳动的烛光,谢卿杭轻叹一口气。
如今他已经做到了侍郎的位置,有状元的美名,也成了三皇子的左膀右臂,父亲的罪证已经被处理掉,他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若是当初娶的是浅浅就好了。
她一定温柔可人,体贴入微,不像荣怜月这样趾高气昂,咄咄逼人。
想到这里,谢卿杭暗暗觉得可惜:浅浅被大将军抢走了,在他府上过了一天一夜,怕是已经丢了清白。
远在城南的将军府里熄了后厅的灯,管家点亮了主院的灯笼,没一会就见将军抱着七公主走进来。
浅浅身上穿了厚厚的雪裘,被包的像个大号的糯米团子,从白绒绒的兜帽里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看着空荡荡的主院,有些心慌。
她今晚要自己睡了,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还没有晴妤。
昨夜用了麻沸散,药效没过想醒都醒不过来,今天要神智清醒着自己睡,想想那又大又宽的卧房,她就害怕——万一有鬼来吃她怎么办?浅浅坐在男人手臂上,不安的搂紧了他的脖子。
感觉到环在脖颈上的手臂收紧,萧祈以为她怕掉下来,也收紧了手,安慰她:别怕,不会摔下来的。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浅浅嘟起嘴,我没怕这个。
说话间就走进卧房,萧祈轻车熟路地将人放在床上,为她雪裘挂起来,然后……男人的手指停在她腰间,浅浅赶忙捂住腰带,脸红道:我,我自己来。
萧祈站起身来转过去,脸上有些热。
脑海中抹不去方才所见,少女的细腰不盈一握,领口露出的雪颈脆弱白皙,还有那微微凸起的柔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公主是个娇柔的小娘子,他这样的粗汉,不该造次。
男人站在她面前,转身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把面前的烛光都遮住了,浅浅躲在他的背影里,解了外衣放在床边,扯了被子遮在胸膛前。
身上还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哪怕给他看见也没什么,反正昨晚已经被他服侍着脱过一次衣裳了。
可浅浅觉得很害羞,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
躲进被子里,浅浅才小声说:好了。
萧祈应声转过身来,将她脱下的衣裳叠好放在床尾,扶着她躺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事情都做好后,萧祈左右看看没什么需要准备了,便叮嘱她早些睡,转身要离开。
你先别走。
浅浅叫住他,一双小手从被下冒出来抓住被沿。
萧祈停住,转身: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浅浅支支吾吾,看着燃烧的蜡烛,担心它会熄灭,然后房间里就会变得一片黑,这里好空,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我现在睡不着,你能不能跟我说会儿话?小鹿时的眼睛祈求的看向他,萧祈没有犹豫多久便搬来了凳子坐在床边。
他端正坐着,身体朝向她,姿态放松,公主想听什么?我想听……浅浅认真思考着,被外头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
浅浅看了一眼门外,灯笼的光将人影印在门上,他好像很着急。
萧祈也转头看过去,转过身来有些抱歉的看向浅浅。
浅浅主动开口,乖巧道:应该是来找你的,你先过去吧。
萧祈有些内疚,公主好不容易主动留他一次,他却坏了这么好的氛围,今天事多,公主稍等我一会儿。
我没事,你先忙正事吧。
浅浅很懂事,知道萧祈是大将军,一定有很多事要忙,虽然心中有一点点失落,但也只是一点点,没有不高兴。
萧祈站起身来走去外间,打开门就见张麟一张着急的脸。
拉着人走到院子里问:事都办妥了?张麟喘着粗气点点头,他不但办好了将军交代给他的事,还顺带着捎来了齐峰那边的消息,急匆匆用轻功跑过来,气儿都喘不顺了。
眼线已经清干净了,盘问了几个,说是三皇子和贵妃那边的,倒有一个跟他们都不同,口供也对不上,我顺着扒他好一会,发现他跟皇后身边的人有过接触,不知道是不是……三皇子来盯着倒无可厚非,不过向来没什么动静的皇后也派人来盯着,倒是让他有些吃惊。
人呢?都杀了呀。
张麟耸耸肩,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小声说,是不是不能让公主知道?闻言,萧祈眸光冰凉,只淡淡道:对,这事你办的很好,但切记不要让公主知道。
张麟还算理解,深闺里养出来的女子一般都害怕这些打打杀杀的,尤其是这软软绵绵的小公主,要是被她知道将军背地里做的事儿,只怕是要吓晕过。
稍微顺了会气,张麟又说:齐峰那边也已经办妥了,只是四公主的人追得紧,他们不敢往这边来,暂时躲了起来。
嗯。
萧祈点点头,救到人就好。
他看着张麟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问道:还有别的事?张麟想了想,说:我刚刚从房顶上跑过来,看到厨房那边还烧着火,应该是给公主的药要煮好了。
药!萧祈突然想起来,着急说:我怎么给忘了?公主最怕吃苦的东西,他竟然忘了带糖过来。
张麟眨眨眼睛,不明白他在急什么。
萧祈没工夫跟他解释,走进卧房同浅浅道:我回院子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浅浅懵懂地点点头。
他走之后,房间里突然寂静下来,浅浅躺在被窝里无所事事,露出手指数屋里的蜡烛,一、二、三……数到十的时候看到了纱帐外头偷偷摸摸探头进来的张麟。
你在看什么?浅浅隔着纱帐问他。
被发现的张麟愣在原地,尴尬道:没什么,我就是来逛逛,现在就出去。
本想偷瞧一眼小美人,没想到被抓了现行,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先别走,我有话要问你。
浅浅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纱帐外头的张麟,像是发现了一罐新酿的甜酒,他就是个没被发掘的宝藏!被她喊住,张麟还真就乖乖留下不走了,好奇道:公主要问我什么?浅浅兴致勃勃,从床上坐起来问他:你和萧祈是怎么认识的?将军没跟你说过吗?闻言,浅浅有些失落,抱着被子小声嘟囔:没有,他从不跟我说他自己的事,我也不好意思多问。
她想了解有关萧祈的事,在他离开京城的九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成了大将军,又为什么会回来。
在他身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有时候浅浅觉得她和萧祈之间隔着一层窗户纸,明明抱着的时候靠的那么近,她却不知道萧祈在想什么。
要是跟别人,我可也不敢说。
张麟靠在房柱上,眉头一挑,但如果是公主想知道,我就有一大堆要说的了。
为什么?浅浅小声问。
张麟直率道:因为将军信任你啊,而我又信任将军,以咱们三个的关系,告诉你的话,将军应该不会生气。
那你快告诉我吧。
趁着萧祈还没回来,她得多听一些。
嗯……从哪儿说起呢?张麟认真思考一会儿,打了一个响指,就从将军来参军的时候说吧——四月初,萧祈离京,走时全部的身家就只有一个包袱,里头装着浅浅赏给他的衣服鞋子,还有他在公主府做侍卫领的月钱,不过白银几两,除此之外,还有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是公主送给他的。
出京城不久后,他买了一匹马,背着包袱去北疆参军。
萧祈刚进镇北军就越级成了沈将军手下的副将,一开始有许多同级的副将不服气,暗地里找萧祈的麻烦,没多久就为他的用兵之道折服了,再有不服气的,就用拳头讲道理。
张麟便是被萧祈驯服的副将之一,又听道理又接拳头,吃了好多苦头才服气。
如此过了数月,萧祈成了沈将军最信任的亲信,连招兵买马的重任都交给他去做。
渐渐的,萧祈在军营中立起了威信,也有了一批自己的亲信。
入秋时,边疆突起战乱,沈老将军带兵支援前线时被敌军围困,身受重伤,镇北大营中群龙无首,萧祈自作主张带了两百精兵前去救人,带着老将军突围后,将人送去了临近的苍州治伤。
危急之时,大营中几位将领互相之间都不服气,等着沈将军回来定夺决策,却得知沈将军重伤,回来主持大局的是萧祈。
萧祈得到了沈将军亲授的将军令,迅速整顿人马,指挥战斗。
仅用几天时间便扭转战局,随后几个月连战连胜,收复失地,将敌军赶出边界线外。
刚入冬时,从京城送来了封赏的圣旨,萧祈接任镇北大将军一职。
当时我们将军可风光了,我还想着他能成家立业,长久的留在北疆,也算是在家乡延续家族香火,结果他却执意要回京。
说到此处,张麟疑惑地嘶了一声。
京城有什么好的?规矩那么多,人也那么多,不如北疆宽敞辽阔,随性洒脱。
听他说了这么多,浅浅不由得钦佩起萧祈来,她早就觉得萧祈是将帅之才,现今年少有为,真令人欣慰。
回味张麟的话,浅浅问他:你说萧祈的家乡在北疆?对啊,公主不知道吗,我家将军是益州萧氏出身。
张麟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这个好像不能说。
他赶忙捂上了嘴,只盼着小公主对当年的旧事知道的不多。
浅浅知道的的确不多,只是暗暗觉得有些耳熟,益州萧氏……?不能让她再继续想下去,张麟赶忙岔开话题,那个,公主还有什么别的想知道吗,我还知道我家将军喜欢……你们在说什么?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得张麟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哑然失声。
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走进来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要把人吓死了。
浅浅坐在床上对着外间的萧祈解释:没说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萧祈看向张麟,冷冽的眼神如同蛰伏的野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他活吞了。
张麟知道将军的拳头有多硬,果断诚实道:公主想知道我和将军在北疆的事,我就跟她说了点。
萧祈有些不悦,公主什么时候跟张麟关系这么熟了?他冷冷的甩了一个眼刀过去,张麟立马会意,那个,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萧祈关好房门,撩开纱帐走进内间,看到浅浅正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好像是因为刚刚跟张麟的对话变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他觉得心情很奇怪。
明明看到公主开心他也应该替她开心才对,但他却很后悔,还有点生气,刚刚不应该离开,给了张麟钻空子的机会。
能在公主身边陪她说话,让她高兴的人该是他才对。
都怪张麟这个不老实的臭小子。
看他坐在自己面前表情凝重,浅浅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戳在他紧皱的眉头上,试探道:你生气了吗?萧祈稍微偏过头去,赌气道:没有。
明明就是生气了。
浅浅嘟嘴道,我没有让他进来,我们隔着纱帐说话的。
我不是为这个。
萧祈转过脸来看她,心里酸酸的。
那是为什么?浅浅一脸单纯的看着他,眼神天真纯净,像只乖巧的兔子。
萧祈心里别扭的紧,哑声道:公主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能不能不要找别人……听到他的肺腑之言,浅浅眨了眨眼睛,懵懂道:萧祈,你是吃醋了吗?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纠结着攥起了拳头,在少女明亮无瑕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哦,两只懵懂的小可爱,还有一只傻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