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面装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主仆两人将盒子挨个打开清点,发现除了两盒子金元宝之外,多是首饰和一些书画。
浅浅细细数了,除去那五百两黄金外,剩下的东西大概价值五百金,总共千金的嫁妆放在普通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数目,但在世家贵族中,只这些却稍显寒酸。
外祖父是两朝元老,卸任前在朝廷上也颇有声望,将女儿嫁进皇宫,按礼也要从聘礼中抽取半数添进嫁妆单子里,这样算下来,远不止千金。
名家字画,古董花瓶,精雕细琢的花钿,无一不彰显着家中对出嫁女儿的看重。
浅浅抚摸着母亲的旧物,心中泛起悲伤。
她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只记得母亲是个清淡如菊的女子,不争不抢,娴静淡雅。
母亲教导她不可被名利蒙了心,万事性命与平安最重要,不能为了争一口气而不顾后果。
那时候浅浅只是个孩子,不明白母亲的心思,后来她成了独身一人,才知道母亲对她的良苦用心。
在皇室之中,没有恩宠和权势就没有地位,只能任人欺负。
若非她谨记母亲的教诲,一直隐忍,藏锋露拙,恐怕她也没命活到今天。
但母亲也教导过,对上退三步,对下要进一步,若是让自己的下人看轻,家就难守了。
想到这里,浅浅开口吩咐道:晴妤,你找个信得过的人来,买个结实的箱子把这些书画古玩和金子收起来,拿去我房里放好。
说着浅浅捏起一支玉簪,瞧着这些首饰母亲偶尔戴过几次,心有留念,说:这些首饰就添到我的首饰盒里吧。
晴妤应声:奴婢记下了。
从仓库中出来,浅浅面色不好,似乎在为什么发愁。
晴妤很小便到了清贵人身边,也发现了清贵人嫁妆的数目不太对,小声道:贵人的嫁妆在淑贵妃那里存放了十年,贵妃花销甚大,应当是……动过。
浅浅何尝不知,淑贵妃连她的月钱都不放过,又怎会放过这些金银。
想要查清母亲的嫁妆是否足数,只需要从外祖父那里要来嫁妆单子一看即可。
浅浅真正苦恼的不是母亲的嫁妆被人动过,而是她明知道淑贵妃夺人钱财,却无法让她因此受罚。
浅浅轻声说:只是被夺了些银钱,父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重罚,反倒还要惹贵妃更加针对我们。
那就这么算了?浅浅摇头,发钗上坠下的玉珠莹润闪光,灵动可爱,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现在立了府,要先管好自家事,若是淑贵妃和荣怜月故意找麻烦,我也不会一直忍下去。
一夜之间,浅浅像是长大了不少。
没有恩宠的深宫公主成了这宅邸唯一的主子,若没有成熟的心性,如何能坐稳公主府。
回到内院书房,浅浅专心核对起府上的账目,一坐就是一上午。
未时三刻,晴妤出去办完事回来,端了茶水送进书房,正看见浅浅合上账目,难受的揉揉眼睛。
书桌上只有两本账目,都很新,里头记录了下人的月钱,府里这几日吃穿用度的花销,还有当初置办家具花木时的银钱。
公主看累了?晴妤走到她身边放下茶水,轻轻给她揉肩。
月初没那么多账,大都是建府时的花销,除了建房子的泥瓦石木由工部负担,剩下的都算在我头上。
浅浅说着就来了气,小声愤愤道,他们当我傻吗,房里挂的几幅字画分明是赝品,一副竟然花了三百两银子,够买多少糖饼啊?外头有丫鬟守着,浅浅不敢说得太大声音叫人听见,气道:院里的花草也以次充好,把杂种当成名贵种,一株就要五两。
只怕我的俸禄都不够他们诓骗的。
晴妤听到这里也气得厉害,说: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的捞油水,公主何不借此惩戒他们一番,赶出府去,也能除掉一个贵妃的眼线。
没那么简单。
浅浅深呼吸,纯真的眼神中暗藏着小小的算计。
那公主打算怎么办?浅浅将账本递到她手里,把账本送回去,就说我仔细看过,没什么大问题。
晴妤照着去做了,带着账本走去外院,走进下人院子后一眼就看到了颇为不同的管家房,房外种了一排花草,与其他的下人房区分开来,门口竟然还候了两个家丁。
有下人伺候的下人,这样奇特的景象,晴妤可从未见过。
她面不改色走过去,门口的家丁将她拦下。
其中一个瘦高个问:姑娘有何事要找管家,可以告诉小的一声,小的替您通传。
晴妤好歹是在宫里做过事的管事宫女,什么人没见过,却是头回看见这样蠢的奴才,真将刘永当成主子伺候了,又蠢又坏,实在讨厌。
她努力控制表情,柔和道:公主让我过来送账本,不知道刘管家有没有空见我?守在门外的两人正在思考时,房门从里面被拉开,刘永哈哈哈笑着迎上来,哎呦,晴妤姑娘怎么亲自过来了。
晴妤站在门外说:刘管家客气了,公主让我过来把账本送还给您。
刘永接过账本,叹道:公主年纪这么小就费心自己看账本,真叫我们这些做奴才深感羞愧呀。
听他话语句句不恭敬,晴妤心里气得厉害,仍旧要微笑着说出公主交代给他的话:公主说账本没什么大问题,辛苦刘管家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公主做事是我们的福气,这满京城上哪儿去找比咱们七公主还好伺候的主子去。
刘永笑的开心,脸上的褶子越堆越深,像一只摘不下来的笑面。
晴妤微微点头,那您忙,我去跟公主回话了。
姑娘慢走。
目送晴妤离开下人院后,那瘦高个好奇问刘永:公主真觉得账本没问题?刘永走近房中,甩手将账本扔到桌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惬意道: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管家看账,不过是想在我面前摆摆主人的架子,拿账本过去装会样子罢了。
公主从仓库回去书房才两个多时辰,这点时间他看一本账目都不够,公主能翻完两本才怪了。
退一万步讲,她就算真看出了问题,敢怪罪我吗,要是没了我给她管着府里的人,就她那个任人揉捏的好脾气,能镇得住谁?刘永抓起桌上的果子啃一口,好生得意。
瘦高个谄媚道:还是您有本事,小人日后就仰仗您了。
刘永笑了一声,抓起一个果子扔给他,跟着我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三日过去,天气渐渐暖起来。
后厅上,浅浅正在吃早饭,身后有晴妤陪侍,面前还站着一个面相圆润的姑娘,她腰上系着围裙,目不转睛地看着浅浅用饭。
浅浅喝了一口肉粥,面露笑容,抬头说:小福的手艺又精进不少,以后等你出嫁了,我得给你送个饭馆做嫁妆才好。
晴妤应和:公主可要宠坏她了。
叫小福的厨娘嘟着胖胖的圆脸说:公主就是喜欢吃我做的饭,晴妤姐姐让公主开心,也学着下厨,不过一定没有我做的好吃。
晴妤笑起来,就知道吃,看看你,脸都吃圆了。
小福拍拍自己的脸,哪有,我长得本来就胖,厨房里的妈妈们都说我这是福相。
小福跟着浅浅出宫后,做了厨房的管事厨娘,一开始上到有资历的的妈妈,下到烧火丫头都不服气,可奈何她做饭太好吃,偶尔还开小灶给众人添口福,没几天就让厨房里的人心服口服。
看着浅浅吃的高兴,小福也很满足,随口闲聊起来:我昨日去给公主的恩人送饭,看到两个家丁打起来了,边上还有人看热闹。
哦?浅浅眼波流转,小声问道:他最近吃的好吗?好啊,恩人一顿饭能吃三碗米饭,可厉害了。
小福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完后又道,公主,我说我看到有人打架,您怎么也不过问一下,就知道关心恩人。
突然提起男人,浅浅心跳快了几下,解释说:这几日事多没去看望他,颇有些挂念。
至于家丁打架,合该让刘管家操心,咱们看戏就好。
有什么戏呀?小福小声嘀咕。
浅浅低笑一声,软软道:小福,你平时在厨房接触男丁比较多,可以私下替我相看几个可用的人。
这满院子八十多号人,不可能每一个都是别人的眼线,总能有几个堪用的。
小福点点头,反问她:公主想找什么样的男子?像恩人那样的?满脑子做菜吃饭的小胖妞心思耿直,这话说出来也不怕给人误会。
浅浅看她一脸真诚,不忍斥责,软声答:不用非得像他,只要你觉得可用,就来告诉我。
小福开心应答:嗯,我一定给公主办好。
撤下早饭后,小福回了厨房去。
坐在后厅上,浅浅想起了东厢房的男人,那天夜里,她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了他的长相,澄澈的眼睛,线条硬朗的下颌,修长的脖颈,还有那结实的肌肉,仅仅是在脑海中回想片刻,都叫她忍不住心跳加快。
她有点想见他。
前天去宫里请安,昨日又去拜访了曾教过她的老先生,都不得空。
浅浅问道:晴妤,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晴妤思考了一会儿,说:沛国公府三天后要举办赏花会,今早送了帖子过来。
除此之外,应当没有别的事了。
得知今日有空,浅浅站起身来整理下衣裙,清咳一声,既然今日没有别的事,那我去看看他。
浅浅一开口,晴妤就知道了她的心思,奴婢陪公主去。
走出后厅来,院子有几个丫鬟正在打扫,今日虽暖,天气却不怎么好,眼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就要积起乌云,晴妤给浅浅披了件外衣,怕突然下雨会让浅浅受凉。
突然想起什么,晴妤提醒道:这回见恩人,公主也该问问人家叫什么,没名没姓的,总显得生分。
浅浅觉得她提醒的很对,不光是要熟悉他的人,还有些事要知道姓名才能办。
走到东厢房,一路上没少被人偷看,浅浅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去照看自己的恩人,无需在意下人的目光。
房门大敞,晴妤候在门边,浅浅走进去,隔着轻薄的纱帐看见男人对窗而坐,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细读,坐姿端正,神情专注。
恍然间竟觉得他像是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只是体型太不像。
听到脚步声,男人机警地转过头来,谁!浅浅拨开隔帐走进来,看清他手上拿着的书后,惊喜道:你竟然也看《列国传》?看清来人,男人愣了一下神,忍不住心潮涌动,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赶忙放下书,跪下身来,奴给公主请安。
浅浅忙将人扶起,你身上还带着伤,不必多礼。
男人站在她面前微微伏低身子,公主请坐,奴去给您泡茶。
语气有些紧张,却控制不住溢出喜悦。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公主了,还以为公主将他忘在脑后,再也不会过来了,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了她。
虽然知道自己身份卑贱,市府里身份最低的人,可公主总能让他重新看到自己身为人的尊严。
所以他每天都期待着公主驾临。
浅浅坐在桌旁看着男人翻箱倒柜的忙活,身躯几乎将整个柜子都遮住,明明看着那么高大,泡茶的动作却很流畅,甚至比许多世家子弟泡茶的手艺都好许多。
看他站在桌边泡茶,浅浅关心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男人的视线定在茶碗中,滤除洗茶水,回答:多谢公主挂怀,公主嘱托人日日给奴换药,又赏赐了许多珍品给奴养身子,奴现下已经好了很多。
一边说着,男人倒了杯茶,双手呈到她面前。
浅浅尝了一口茶,成色最普通的茶叶经过他的手,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浅浅实在好奇,他有规矩守礼数,会看《列国传》这样生僻的书,还泡的一手好茶……这样的人,绝不会生来就是官奴。
偷看男人低垂的眉眼,她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闻言,男人眼神躲闪了一下,犹豫着回话:奴名祈,姓……萧。
浅浅轻声念道:萧祈?听她说出自己的名字,萧祈忽然紧张起来,不自觉的握紧手指,抬眸偷看她的神情,没有臆想中的担忧恐惧。
少女白嫩的小脸似未熟的花苞般稚嫩,她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看着他的眼睛:真是个好名字。
紧绷的心瞬间放松,萧祈轻咬下唇,看着她不设防的笑脸,心中一片暖意——他都快忘了,被人温柔对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