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这么干脆，章栗有些不乐意，我话还没说完呢……谢书剜她一眼，眼神淡漠。
我知道你后面想说什么。
需要让你说完么？……不让我说完也行。
毕竟是在求人，章栗一秒认怂，转而道，但为什么要拒绝我？浮生镜不能外借么？不是。
那是为什么？……揉了揉眉心，谢书看着章栗真诚求解的眼神，想说的话不觉地卡在了喉咙里。
她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子，晶莹地泛着水光。
想来是刚从奈何桥抽身就马不停蹄地过来，没怎么顾得上休息。
她走得急，殿内又闷热，手上抱着谢书给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换。
娇小的身躯就这样缩在孟婆宽大厚重的袍子里，小脸被热得通红，嘴里不自觉地吐着细气。
谢书突然觉得心里一动，柔柔地，好像化开了一滩温水。
他语气软下来，眼神有些飘忽。
先别说这个，你去把衣服换了。
不热么？被他一提醒，章栗才想起抹掉头上的汗珠。
抬手擦汗，她连连应了，转身就去寻昨天换衣服的那个角落。
谢书的眼神黏着她往远处蔓延而去，送着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隐在了角落之中。
他的眼神是被熬汤人的声音叫回去的。
谢书啊。
熬汤人叫他，手上慢慢地搅拌着汤料，神色淡然。
是。
汤老有什么吩咐？谢书回神，敛了表情，低眉顺目地转身问道。
熬汤人一向神秘，又只在熬汤殿里做着这样的工作，地府里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更别说底细。
但连阎罗对他也敬重有加，想来应是上古的老前辈了。
听说他是自己要求来做熬汤人的，大家不知如何称呼，就都叫他一声汤老。
只有阿栗那二楞子也不知道问一下别人怎么称呼的，天天前辈前辈地叫着。
谢书没头没脑地想。
别紧张，只是叫你一声。
熬汤人面容慈祥地笑一笑。
他招呼着刚采好原料的鬼差们把背篓在一旁放好，又转过身对着谢书悠悠道，其实，借给她一用，也无妨。
听他是在说这个事情，谢书微微蹙眉，有些不理解。
汤老，您应该知道我的顾虑。
你担心阿栗这里开了先河，就会有人前赴后继地要求鬼差替自己完成私欲？熬汤人停了动作，一语点出他心中所想。
正是。
谢书颔首，这次她碰上赵阿四这样生性善良的，问题倒是不大。
就怕地府人多口杂，把她身为鬼差却帮忙凡人魂魄的事儿传出去，有心怀不轨的找上她，那就麻烦了。
未了，谢书又往她那面望望，叹气道，今天我也看到了，她明明被一些没事找事的魂魄缠上也不知道拒绝。
以后要是真碰上别的，不知会出什么篓子。
熬汤人闻言抬眼，没接他的话茬。
你去看她了？这话说的直接，谢书又乖觉，猛地回转目光到熬汤人身上。
只见他面容平静，却含了一丝笑意看谢书。
谢书不是傻子，知道熬汤人这话有什么意思。
有些羞恼，他垂眸说，我只是路过，顺便看了一眼。
是么？熬汤人继续微笑，我也没别的意思。
不过有时候，还是得看清自己的心。
……谢书默了默，道，您真的想多了。
见他这样，熬汤人也不再反驳，笑容却丝毫不减。
转了话锋，熬汤人继续说，浮生镜的事，你思虑得也有道理。
不过，大可不必这样草木皆兵。
……？谢书带着疑色，看向熬汤人。
熬汤人道：阿栗那姑娘，平日里活蹦乱跳，跟地府阴翳低沉的风气不大相融。
要是让寻常人来看，的确会觉得她需要被多担心几分。
那可不嘛。
毕竟在这偌大的地府，只有她身为鬼差，还有闲心去跟亡魂们扯东言西。
谢书不自觉地点头同意。
但是，熬汤人转了神色，眼底沉下去，地府虽然是亡魂归处，却并不代表它就该死气沉沉。
我看大多数鬼差，数年如一日地干活，真真儿是把自己当死物了。
可实际上，魂魄们只是换个地方生活，并不用如此。
他缓口气，阿栗这样的，倒是给地府添了些精气神。
给这阴沉幽怨的地方添点温情，又有何不可呢。
话虽如此，可您也说了，那些隐患还是存在。
谢书沉吟半响，还是不安道。
熬汤人摇了摇头。
阿栗那孩子虽然面上大大咧咧，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让她长个心眼，别让坏东西利用了这份心，也就罢了。
说着抬眼看章栗所在的角落，她有分寸，不是傻姑娘。
谢书不说话了，轻轻地抿着一张嘴，陷入思考。
熬汤人默了半响，又幽幽地说，都说地府无情，人间有爱，所以大家都争着投胎，再世为人。
可在我看来，那鸡犬不宁的人间，也不见得比这地府好的到哪去。
这话加得很没来由，熬汤人也就这么一说，便不再言语。
那边章栗摸摸索索地总算换好衣物，揣上玉石就从角落飘了过来。
飘过来才发现老少两人都默着一张脸，寂静在空气里发酵。
想到刚刚他们还相谈甚欢，这才一刻便全然不同，章栗有些摸不着头脑。
怼一怼谢书的衣袖，章栗横着眉问，谢书，你是不是惹着老人家了？怎么两个人都不说话，快跟人道歉。
谢书无言，怎么又不分青红皂白就怪罪他，他招谁惹谁了。
拍开她的手，谢书微瞪双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尽会招人嫌。
竟然这么说我。
章栗挺起胸不服气，前辈可喜欢我了，跟我一样有什么不好？你还赶不上我呢。
话一出口又想起自己还有求于人，后半句的语气便弱了下去。
谢书被她这一番言语给折腾得没了脾气，索性不再搭理她。
章栗看他不说话，木木地立在原地，还以为又惹他生气了。
试探性地伸出手，她戳一戳这木头，喂，开玩笑嘛，别生气啊。
刚刚的事儿我们接着聊，你别公报私仇。
谢书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就是绷不住脸。
他转眸，公报什么私仇，我心眼还没那么小。
那你就借我嘛。
你还没说为什么不借我，你不说我就当没理由，没理由你就得借我。
章栗看他没生气，便开始胡搅蛮缠。
你说绕口令呢。
被她这么一搅和，谢书不自觉地脸色一松。
意识到后他又故意绷起脸来，不过，东西借你就是了。
哇，真的吗。
这倒是意外之喜，章栗惊讶起来，突然转性，谢书，你怎么回事？……想了想，谢书觉得解释太麻烦，索性道，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东西给你，你要及时还我。
还有……还有啥，你尽管说，帮了我的忙，你就是我恩人。
章栗被谢书的先抑后扬搞的有点兴奋，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记住，只能让赵阿四用，用了立马还我。
并且，绝对不能让他告诉别人你帮了他的忙。
想一想又补充一句，你自己也不能到处说。
……章栗微一思索已经隐约摸到他的用意，瞪他一眼，我懂你意思。
当我小孩呢，我有分寸。
……谢书被她瞪得气结，不识好人心。
不过见章栗这样快就领略到他们的意思，谢书发觉还真是熬汤人说的那样，她自己心里有数，也就放心了些。
章栗得到谢书的准信，心情轻松了几分，不觉哼起了小曲儿，边唱边忙上忙下。
谢书就在一旁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忙碌好一会儿，章栗得空抬头，见谢书还在殿内，有些惊讶。
你怎么还没走？谢书在角落，两人隔得有点远，章栗便扯着嗓子喊。
谢书皱了皱眉，我存在感有这么低么？才发现我没走。
循声望过去，他不想像章栗那么大声，于是飘过去凑到她面前，迎上她的目光。
我等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