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令人心跳。
谢书面上平静，心脏却不肯作罢。
一声一声有力的跳动声在他体内回荡，好似要冲出他的胸腔。
这种感受太陌生。
他不是没有拥有过，而是上一次太过遥远。
成为鬼差的光阴，已经长得足以让他忘记心动的感觉了。
章栗的话，就像是一根徒然擦亮的火柴，猛地点燃了他心中微小的火焰。
那火焰熊熊燃烧，映得他的心腔火红一片，温暖而舒适。
短暂的大脑当机后，谢书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是个喜欢把控节奏的人。
他不喜欢未知，也不会让自己处于失控状态。
既然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心境，那么就会坦然以对。
抬眼看她，眼前的人虽然笑嘻嘻的，但仍能从她眼中读出一丝紧张与慌乱。
她多半也是在逞强吧。
不知为何，谢书有些想笑。
难得地升起捉弄她的心思，谢书故意抿紧了嘴唇，眼神冷冽起来。
果然，章栗见他脸色骤然一变，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呃……搞错了？真的自作多情了？刚刚猛然升腾起的自信一下子消减了大半，后怕的感觉这才慢慢爬上章栗的脊背。
完了，不会真的会错意了吧。
又等了几秒，谢书还是面若冰霜，没有一点要缓和表情的意思。
一分一秒开始变得难捱，章栗飞速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恨不得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因为你喜欢我——？没关系，因为我也喜欢你——？？？这样的蜜汁自信到底是谁给她的？章栗咬牙切齿地想，她一定要把那人丢到熬汤人那儿下孟婆汤。
极其懊恼，章栗埋下脑袋，面色发紫，正如打了霜的茄子，焉了吧唧。
但逃避无用。
章栗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
她伸出手猛地搭上谢书的肩膀，忘了吧！……？谢书抬眼，对上她游离的眼神。
……我们去找赵阿四吧。
章栗不看他，干脆利落地切断前一个话题，还不知道他那边怎样了。
看她明明很慌却强装镇定的样子，谢书觉得好笑。
心里荡漾出一阵暖意，好像还有一些让她同样心慌意乱的快感。
但他脸上依旧沉稳。
听她说完，谢书立刻点了点头，保持着冷意道：好，走吧。
章栗闻言，在心里疯狂捶胸顿足。
完了，谢书连提都不想继续提这个话题了。
真的好尴尬！当下还是只能讪讪地收拾一番，跟在谢书后面走出房门，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走在路上，两人都不发一言，动作也十分统一。
他们俩都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能把地上看得开出花儿似的。
谢书不说话，章栗也不敢吱声。
她只默默地和谢书一同走着，要去哪儿，她也不知道。
许是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章栗闭了闭眼，思虑再三，还是憋出几个字：谢书，你为什么不说话？听到她的问句，谢书不慌不忙地转头。
他用冷淡的眼神轻轻扫过章栗的脸，好一会儿才说，要说什么？……章栗感觉自己的喉咙要被榨干了，以至于她都找不到词汇，你就说我刚刚说的对不对啊。
刚刚？谢书仍然是那副死鱼眼，扫过她后又转正脸庞，什么刚刚。
这话一击必杀，直接击倒了章栗。
她服了，她受不了了。
忍着强烈的尴尬和羞意，章栗停下了脚步。
不顾脸上的发烫，她低着头大声说，不管我说没说对，你都别装作不知道。
是我自作多情还是怎么样，你正面回答一下啊！未了又加一句，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别的，我现在也不知道了。
最后一句声如细蝇，却让谢书听得清清楚楚。
轻轻笑了笑，谢书想，还是不要再逗她了。
章栗站在原地攥紧了手，低着头，余光里看到谢书也停下了脚步。
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打量自己，章栗觉得那简直是激光，扫射得她头皮发烫。
突然间，章栗身子一倾，往前动了几步。
这不是她想动的。
——她的左手，被谢书牵了起来。
他用了点力，用掌心握住她的手掌，微微一扯，拉着她往前继续走。
谢书力道适中，并没把她扯疼，只是掌心处传来的暖意，让章栗真实地感受到，她正被谢书牵着。
你……章栗猛地抬头看他，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谢书也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神依旧淡淡。
不同的是，他淡然的眸子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笑意。
他问，不喜欢我牵你？……不是。
章栗摇头，脑子里像有一团浆糊。
哦。
谢书应了，转过脑袋。
隔了片刻，他又追问，那是喜欢？章栗差点没喷出来。
她怒目看谢书，脸上没什么愤怒，倒是羞怯比较多。
你……你想怎样？章栗涨红了脸，语气却弱弱的，全然没了方才在房里的气势。
谢书对上她的视线，脸色如常，仿佛没听到她的质问似的。
顿了顿，他才说：人世间的情侣都会这样吧。
既然你不讨厌，我们就牵着。
……章栗发现，谢大人属于不撩则已，一撩惊人的类型。
他这手欲扬先抑，玩得挺溜啊。
就这样奇妙地确定了心意，两人手牵着手，在大道上走着。
他的手很大，足以包裹章栗的手。
被他握着，很有安全感。
偶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鬼差经过，见到他们这样拉着，再看到谢书穿的白无常的官服，也会轻声惊叹一下。
地府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相牵而行的鬼差了。
被周围的视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章栗轻轻问谢书，我们是不是有点显眼？……无妨。
谢书默了默，答道，这里又不是束手束脚的人世，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
想一想，他又添了句，不过你若不喜欢，就不这样了。
被他说得心里一动，章栗觉得喉咙有些发涩。
……我喜欢。
她也回答。
我发现，你好像沉默了许多。
谢书话锋一转，突然说，你在害羞？……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章栗有点恼，我不能害羞吗！谢书听了，低笑一声，可以。
然后又说，还挺可爱的。
……章栗觉得，谢书好像被激发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就这样一路牵着走了很远，走到后面，章栗几乎都要忘记他俩是去找赵阿四的了。
不过，当前方出现熟悉的背影时，章栗才想起他们出来的目的。
没等谢书反应过来，章栗就立刻出声打招呼，赵阿四！那人回头，看清来人后，也露出笑容回她，阿栗姑娘。
赵阿四身边还站了个女人，身姿袅袅婷婷，不用想也知道是戴鸢。
她也随着赵阿四回头，看清了两人后，饶有兴致地问他，这就是你说的两位鬼差大人么？是的。
这位是阿栗姑娘，这位是谢七爷，他们帮了我许多。
赵阿四走过来依次为戴鸢介绍，顺便离两人近了些。
而这一近，便看清了两人相握的手。
这……只愣了一瞬间，赵阿四便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恭喜二位大人了。
此时章栗已经缓过神来，也终于不再害羞。
一不害羞，她就想贫嘴。
听赵阿四这样恭喜，她便顺竿子往上爬，扬一扬手道：谢谢，谢谢。
看，谢书还是折服在我石榴裙下了。
说不定，是受了你和戴姑娘的刺激。
谢书闻言，凉凉地剜她一眼，是你先表明的心意。
谁折服谁？两人的对话说得赵阿四忍俊不禁。
他连连摆手，两位大人自有缘分，姑娘说笑了。
戴鸢见状也凑上前来，见过两位大人，恭喜两位大人。
感谢你们对赵阿四的帮助，没有您二位，我俩不知要如何才能团聚。
她声音清脆，说话爽直，章栗见了就喜欢。
姑娘勇气，我也十分敬佩。
章栗笑了笑，只是未免让人可惜，这样早就离开了人世。
地府虽然能与爱人相见，但总归比不上人间。
出乎意料地，戴鸢摇了摇头。
她说，于我而言，倒不是这样。
我娘早逝，我又是庶出，所以一向不受重视。
我爹把我嫁给那李仁，只是为了名利交换。
除了赵阿四，没人真心爱护我。
所以这样的人间，不留也就罢了。
这一茬倒没有听他们提起过。
章栗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是看你自己如何想。
赵阿四在一旁站着，眼中明显流露出不忍。
但他终归是没说话，想必两人已经就这个事情谈论过了。
闲谈一番后，章栗去忘冤处的时间也快到了。
说明之后，几人便相互告别。
临走前，章栗问他们，接下来，你们准备如何打算？只见戴鸢握紧赵阿四的手，言笑晏晏道，有他在，在地府当个孤魂野鬼，也未尝不可。
赵阿四也握紧她，然后露出镇重的表情：在我两人考虑期限到期前，我们会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的。
姑娘放心。
章栗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法子，但她也希望，两人能多相守一阵。
跟那对苦命鸳鸯打过招呼，章栗便准备上任去。
只是没想到，谢书也跟着她后面，亦步亦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也去当孟婆？被跟了一段路后，章栗失笑，转头问他，这么舍不得我？……没别的事，顺路走走。
谢书不搭理她，径直回答。
真是不坦诚，章栗又一次这样想，好吧，那就让你送我一程。
被他伴在身侧，章栗觉得自己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不一会儿就到了奈何桥，远远地看见自己的深红色招牌，章栗耸了耸肩，飘过去坐下了。
此时也稀稀拉拉地来了些孟婆，都陆续交了班。
章栗看到几个认识的，便跟她们打招呼。
当然，一直伴在她身旁的谢书，也是格外惹眼。
好几个孟婆看出他俩间的端倪，一副八卦的表情，想说又不敢说，只闪着激动的神色。
章栗不管那么多。
在位置上坐定，看着桌前呼啦一下排起的长队，她叹了口气，回头对谢书说：我要开始啦。
谢书望了望队伍，犹豫片刻，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那我走了。
……别太累着。
这么多人盯着，他竟然这样亲昵，章栗有些受宠若惊。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她推一下谢书，知道了，快走吧。
谢书点点头，便飘然而去。
章栗坐正，面前打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面相慈祥，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说，感情真好啊，孟婆大人。
……章栗脸红，好了，说你的事儿吧。
经过一早上情意绵绵，章栗心情很好，连同她劝说的工作效率也高了许多。
正忙的热火朝天，她浑然不知，背后有一道视线狠狠地盯着她的后背，仿佛要把她看出两个血洞。
大……大人，汤……一个魂魄瑟缩地看着眼前的孟婆。
她长得虽然美，却好像不怎么敬业，视线不看他们这些亡魂，只死死地盯着忘冤处的方向。
着什么急？！狠狠地将汤碗砸在魂魄手上，柳霓收回目光，表情甚是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