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吃完后躺倒床上，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
没想到崔妈妈瞿辛看着柔柔弱弱的，扬州炒饭的火候却掌握得这么好，这顿夜宵，硬是吃出了五星级饭店才有的感觉。
崔家很小，只有五十平方米。
崔妈妈瞿辛一直在生病，她背着崔明夷，将邹敏给的退亲钱来缴了择校费后，家里彻底一贫如洗了。
两年多来，全家除了啃低保以外，就靠崔明夷的打工钱来过活。
瞿辛前段时间时不时吐血，怕儿子担心，总是瞒着。
不过大病也有瞒不过的一天，幸好没过多久，上官星的支票救了全家的大急。
崔明夷立马给瞿辛申了专家号，就等过几天排到了日子就能去看病了。
似乎……日子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破败的筒子楼里，也弥漫了温馨与祥和。
隔壁浴室的水声渐歇，一双长腿自门外迈来。
十六岁的少年已有一米八二的高挑身量，修长匀称，宽肩窄腰，他只穿了一条平角短裤，头顶短发的水珠滴落下来，沿着耳根直直到了肩膀上搭着的毛巾上。
空气中那股带着青柠香味儿的荷尔蒙气息向床上的肥猫袭来，少年走来，一提猫后颈，没好气地挑眉，死猫，老子告诉你，我每天都必须吃宵夜。
一旦哪天没吃，老子整个人就会很暴躁，暴躁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橘浑身一抖，讨好似瞪大了圆眼睛，小耳朵折起来，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喵……卖萌也没用，你不觉得，该为这盘扬州炒饭付出点代价吗？崔明夷逗起了这只灵性十足的肥猫。
之前看到它能随随便便跳进上官星怀里，他……他……还蛮嫉妒的。
肥猫一听，果真连尾巴毛都战栗了起来。
此举令崔明夷不禁笑出了声，但一想到自己惯常的恶霸形象，他强忍住那股笑意板起脸来，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补偿我吧。
说完，把猫一放，两只长腿迈进了被窝，手臂撑着脑袋，盯着肥猫。
橘小心翼翼伸出足垫，走到崔明夷脚边，肥肥的身子圈住他的脚，回头眼光水润润地瞄着少年，似乎在说，小生还可以暖脚哒。
然后自顾自盘成一团，舒舒服服窝在崔明夷脚边，给他暖起了脚。
少年愣了一愣，他没有想到，这只猫竟然真的可以这么乖。
脚心的温度传来，那股因为被吃光大米而燃烧起的捉弄心思，一扫而尽。
冬日本来就冷，少年只给母亲房里装了暖炉，他近两年来很少睡过一个安稳觉，此时，竟有了绵绵睡意。
……半夜，少年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他正是发育身体的好时候，一顿不吃，饿意大起。
睡梦里，他胡乱抓起了一个东西，就往怀里送。
橘迷迷糊糊被抱了个满怀，它是被少年胃部强有力的呐喊惊醒的。
可怜的猫咪大气也不敢出，它感觉到少年是真的饿得狠了，连在梦里也无意识中啃起了猫毛。
橘的全身都僵直了，它终于相信崔明夷那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不是什么鬼话了。
喵，别吃小生啊，小生再也不吃你的夜宵啦，喵~橘嘤嘤嘤哭泣起来，它真的超怕崔明夷把它吃了，超怕der！索性猫毛可能确实不好啃，少年皱了皱眉，吐了啃到一半的毛，抱着猫咪将身体蜷曲起来，以抵挡那股饥饿感。
橘大气也不敢出，拂尘一半又粗又长的猫尾不安地扫了扫……它似乎扫到了不该扫到的尴尬位置。
上官星，来，亲个嘴儿。
少年毫无顾忌地说着梦话，啵儿地一下亲了肥肥的猫脸。
橘浑身上下寒毛刷了一遍，它能感受到，尾巴扫到的那枚定海神针，正在逐渐以一个极其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
橘惊恐地瞪大了猫眼：……少年，这规模……你的上官星怕是吃不消啊吃不消。
……第二天起床，崔明夷皱着眉头看着正呈八爪鱼状趴在自己胸膛上的肥猫，嫌弃地一捞后颈，将之扔到了旁边。
这只猫怎么跟主人一样，寡廉鲜耻地觊觎他的身体，真特么不要脸。
……迎新晚会的第一名有资格参加省文化节，只要在文化节拿了名次就能拿到高考加二十分的资格。
原本十三班拿到了第一名，其他人也就歇了心思。
如今《奔月》的主演上官星出了事，就意味着十三班的名额很可能花落别家。
其中一班的《江南烟雨》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有心人组织起望子成龙的一班家长们到南城一中门口示威，要求南城一中从严处理上官星这类道德败坏的学生。
吴真从公寓出门，一路低着头走至学校后门。
值得庆幸，她竟没被闹事的家长逮到。
上官同学？门卫悄悄朝两边望了望，朝她招招手，快点进来，趁那群家长都没在。
吴真按捺住心中好奇，赶紧溜进了学校的小侧门内。
进去后，她瞧了门卫一眼，您怎么认识我？门卫大叔憨厚一笑，是崔小哥让我在这里接应你的。
吴真抬起头，他在哪儿？门卫大叔食指放在唇间，比了个嘘的姿势，然后朝侧门外面的一个方向指了去。
吴真扒拉着大门，看了过去。
她看到了很多举着牌子的家长，有几个中年男人似乎生了气，前去揪挡在他们面前高大少年的衣领。
他骗这些人，说你一般往西门走。
门卫轻声说，啧啧，都是混了社会这么久的大人了，还要欺负一个小姑娘，不要脸！说完，他催促吴真赶紧进去上课。
吴真最后看了几眼高大少年的后脑勺，他的面前，有很多为了自己儿子或者女儿加分，而分外凶神恶煞的家长。
她想起了少年前一个晚上所说的话：前面的路，他会为她摆平。
当时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经历了四辈子，她也有了几个男人，可又有什么时候，谁能真正为她扛起一片天呢。
她吴真，从来都习惯了靠自己。
然而这个未成年的少年……吴真抚上胸口，一股莫名的滋味，酸酸涩涩涌上了心头。
直到第一节课下了，崔明夷也没来。
听说了吗？崔明夷和那些闹事家长打起来了。
课间，一群女生围在走廊上闲聊。
我刚刚去买AD钙奶，铁栏杆上好多血……其中一个少女吸着吸管里的瓶装奶，朝女生们跑了过来。
吴真：！！上官，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吗？班主任张雪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我正想找你谈谈。
那群女生才发现了吴真，眉宇间有些嫌弃，推推嚷嚷到了另一边去。
……到了办公室，张雪关了门，五人办公室里，就坐了张雪与吴真两个人。
上官，要是信得过老师，能跟老师讲讲实话吗？张雪用纸杯给她接了一杯白水，推到了吴真面前。
吴真苦笑，老师，我真不是您眼中的乖宝宝、好学生。
张雪眼镜后的神采深了深。
如果我说，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我故意纵容，老师会怪我吗？吴真缓缓看了上来。
目及之处，张雪的脸色，彻底变了。
你……你为什么……？年轻的、相信着真善美的班主任喃喃。
还没说完，吴真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张雪面前。
她的手又干又瘦，青筋毕露，到了冬天，难看的冻疮自骨节出长出。
少女笑了笑，我去闵州打工的第一年，整个冬天，一天有十六个小时，手是泡在水里的。
一天要洗一百个头，流水线上的工作，我只洗头。
洗到最后，食指的指甲脱落了，手一动就是一条裂痕。
当时我才十二岁，还是个童工，每天东躲西藏，生怕被条子逮住。
每个月省吃俭用，可以存五百块，我都把这些钱寄回家，给弟弟妹妹读书。
吴真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张雪就像听天方夜谭一般，听着她的人生里从来不曾发生的故事。
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每顿只吃馒头加咸菜，她为了躲避黑户搜查半夜辗转搬家，她一次又一次地换工作，用一双千穿百孔的小手，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
去年，我没挣到钱，家里爸妈要把我卖给邻村的鳏夫，因为我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逃了出来，遇到了一个男人。
少女看向张雪。
那一刻张雪已经完完全全理解了她，善良的班主任拉了她的手，揣进怀里：上官，老师家境还不错，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到老师这里来。
张雪还以为，少女是为了生活才无奈走上那条不归路。
吴真摇了摇头，听我说完。
那个男人说……张雪看着少女的嘴唇，轻启着她难以置信的几个字——他，是我，亲生爸爸。
…………吴真从办公室里退了出来，朝张雪深深鞠了一躬。
她明白，她的班主任已经彻底站到了她的这一边。
即便是知道自己的做法有诸多让人不齿的地方，对方依然愿意配合她的行动。
吴真转身，一个艳红包装纸的圆锥体塞了过来，啧，可爱多，吃吗？少女抬起头，崔明夷左手缠着绷带软趴趴搁在一侧，右手则拿了一个草莓味的可爱多，递到她面前。
他从医务室出来，听说她被班主任叫去了，一直守在门外。
听说，女生都喜欢吃可爱多。
大冬天的，谁他妈吃可爱多？吴真叉腰，崔明夷，你脑子秀逗了吧？崔明夷鼻子一哼，不吃我吃。
他手还没收回来，少女的嘴就先行了，直接凑上去，臭不要脸地叼上那根可爱多。
放手啊，白痴。
少女嘴里嘟嘟囔囔。
她的嘴唇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崔明夷就跟被火灼了一下似的，松开了手。
少女如愿以偿叼走了可爱多，素手一点一点将顶层的包装纸剥干净，边剥边说，崔明夷，我告诉你啊~这次期中考，我可是准备得特别好的。
你要是追不上我，我可就去前面的位置坐了。
知道吗？少女灼灼的目光刺得崔明夷的脸有些痛，连刚才和人打架，手被刺进铁杆上都没这么痛。
一种让人的心惶惶然，又慌乱不堪的痛，他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