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025-03-26 09:59:33

慈宁宫。

江晚晴颓废了两天, 复又振作起来,重新燃起斗志,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继续丧下去有何用, 想办法才是真的。

装疯卖傻?——从此以后,见太医想必比见皇帝多。

残害嫔妃, 谋害皇嗣?——这也得先要有嫔妃和皇嗣啊。

总之, 只要在寿终正寝之前,得到凌昭的一道旨意就行, 现在凌昭情正浓,大不了等她年老色衰,耗尽情分, 总能如愿。

但如果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灵魂埋于书中世界, 永世不得归家,岂不是很惨。

这么一想,可不能还没等到凌昭厌弃她,就先病死了, 于是一日三餐照吃不误,太医送来的药,也捏着鼻子灌了一碗接一碗。

容定见她实在痛苦, 端起来尝了尝,道:其实太医送来的这些,不过是养身安神的药方, 喝不喝都一样。

江晚晴看了看散发着苦味的汤药,叹气:太后担心,每日都要亲自过问,上次叫宫女偷摸着倒了一碗,恰巧被彭嬷嬷看见,徒惹事端。

容定细长的眼眸中,浮起浅浅的笑:……这样啊。

他端起青瓷小碗,斯斯文文地将苦涩药汤饮尽,温声道:往后,姑娘喝一口,剩下的我来,如此姑娘也算尽了心意。

因为这药实在太难喝,灌进喉咙里难受的厉害,江晚晴一般都要喝一口,缓一缓,再喝上一口,见他这样一口气干掉,不由怔了怔:你喉咙还好么?容定轻轻放下碗,从容道:习惯了。

他凝视着江晚晴,声音低下来:……甜的很。

江晚晴看他的眼神,无来由觉得熟悉,那般含蓄又含情,真真像极了某人,可再看他腰部往下,又觉得六根清净而心不净,他何苦来哉,正想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喜冬走了进来,说太后召见。

路上,喜冬道:太子殿下能完整背下一首圣祖爷作的诗了,太后娘娘好高兴,想让您也听一听。

江晚晴转过头,看到喜冬已经换上了宫女的衣裳,不禁长叹:冬儿,我分明叫你跟着卫太医,一道回老家过日子,你回来作甚呢?喜冬执拗道:皇上准了卫九回去太医院,便是皇上不准,奴婢也不走了,这辈子都不走了。

江晚晴揉了揉眉心:卫九待你不好么?喜冬神情平静:不,他待奴婢很好,可是,姑娘——停顿一下,她的眼里是固执而一往无前的决绝:奴婢自小跟在您身边,您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待奴婢又比卫九差在哪里?咱们主仆之间十几年的情分,加上救命之恩,奴婢若是因为和卫九几年的情意,就撇下了您,那奴婢成什么人了!江晚晴道:你——抬头,已经到了正门前,便没再说。

李太后坐在正前方,身后站着彭嬷嬷和刘实,她看见江晚晴,眉开眼笑:宛儿,快过来,你听,福娃已经能背诵他皇爷爷作的诗词了,这孩子真聪明!福娃站在最中间,果然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一首诗,背完了,才蹭到江晚晴身边,奶声奶气求抱:福娃向小姑姑问好,小姑姑抱一抱福娃吧。

江晚晴抱他起来,笑道:福娃又长身子了,我都快抱不动了。

李太后道:壮实一些好,皇帝在他这年纪的时候,就是这样,后来长高了,整个人多有精神。

江晚晴一愣,回忆了半天,凌昭小时候是不瘦,可是肉结实,再摸摸福娃的手……奶胖奶胖的。

她抿嘴一笑,道:就怕以后收不住,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李太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对着福娃伸出手,语气和蔼:福娃来,让哀家也抱抱。

福娃便从江晚晴身上下去,挨到李太后身边。

李太后慈爱地揽住他,叹了口气,对江晚晴道:如今福娃在身边,哀家这几天,夜里倒是总想起皇帝小的时候。

彭嬷嬷在旁边道:到底是叔侄,总是有些相像的。

江晚晴:……福娃长的既不像先帝,更不像他叔叔,本来也是,他跟这两个人没半点血缘关系,彭嬷嬷说这话,自然是讨李太后欢喜。

李太后的确也显得高兴,难得怀念起往事:皇帝在福娃这年纪,已经很懂事了,只是不爱与人亲近。

唉,那会儿他才多大点呀,就连嬷嬷伺候他宽衣沐浴,他都总是不乐意,可把哀家给急坏了,还以为他身上长了见不得人的脓包,哀家非得亲自检查一遍,发现没长什么东西,那孩子就板着脸,对哀家说……她板起脸,装起凌昭素来不苟言笑的样子:……母亲以后,不可这般无礼。

江晚晴笑了一笑,暗想这话倒是他说的出来的,彭嬷嬷和刘实则低头掩住笑意。

福娃懵懵懂懂问道:太后娘娘,皇叔对别人也这样么?李太后点头,显得很是无奈:是啊。

你皇爷爷的皇子本来就多,哀家自然希望,他来看哀家的时候,皇帝能多多表现,讨他喜欢。

谁知有一次,圣祖爷难得来上一趟,心情也好,对皇帝说,昭儿,来,让父皇抱抱……你皇叔听了,沉默好久,说出来一句话,叫哀家心都冷了。

福娃问:皇叔说了什么?李太后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他说,还是不要了吧,儿臣都四岁了。

她叹过气,又笑了起来,摇头:他这气人的本事呐,不知跟谁学的。

江晚晴端起手边的茶盏,道:皇上和圣祖爷的脾气,其实有几分相像。

李太后愣了愣,一想也是,喃喃道:圣祖爷在世时,众多皇子中,有一句话,对昭儿说的最多。

——孺子不可教也。

这句话,李太后没说出口。

圣祖爷不喜欢她的儿子,她很早就知道,倘若他在天有灵,知道如今金銮殿上坐的,是他当年最瞧不上的皇子,以他的脾气,会不会气的吹胡子瞪眼呢。

李太后撇开这个念头,不敢深想,转向江晚晴:来,宛儿,这几张画像,你和哀家一起看看。

江晚晴见状,对喜冬道:冬儿,你带太子下去。

喜冬应了声,牵起福娃的手,把他领了出去。

不多时,刘实拍了拍手,有五名太监走了进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卷画,慢慢展开。

画中是身形相貌各异的少女,神态有的羞怯,有的文雅,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年轻美貌的丽人。

李太后指着当中的两幅,道:江尚书府上的两位姑娘,哀家已经放进名单里了。

她牵住江晚晴的手,轻轻道:不为别的……宫中有多寂寞,思家之苦有多难捱,哀家都知道,让你妹妹来陪陪你也好。

江晚晴心中感激,弯腰行了一礼:多谢太后娘娘。

又转头去看那两张画像,江雪晴和孟珍儿,都是原作中进了皇帝后宫的女人,身为女主的江雪晴自然不用多说,孟珍儿也不是省油的灯。

江晚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默默祝祷,这两人一进来,就能带动剧情线,和凌昭一见面便如天雷勾动地火,噼里啪啦的火花乱窜。

李太后又道:换一批来。

于是太监们安静地退下,换上另五名,如此换了好几轮。

李太后问道:你瞧瞧,哪几个好。

江晚晴含蓄道:都是名门世家的姑娘,宛儿瞧着都很好。

说完了这句,心里默数三秒,又把还能记住的,凌昭从前的后宫佳丽指了出来,另外选了几名长相气质或家世特别出众,一看就是凌昭的菜的。

李太后怔怔地望着她,目中的光芒渐渐淡去。

江晚晴扶住太后的手,轻声问:可是我选的这几位,不合太后心意?李太后眉眼染上哀伤之色,苦笑着摇头:怎会。

你选的这几位小姐,不仅哀家挑不出一丝错处,想必皇上也会喜欢,你是真的半点私心都无。

江晚晴有点不解:那为何……李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又握了一握,才道:在哀家心里,到底还是你最好,是以看其他人,总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江晚晴:……*慈宁宫,西殿。

江晚晴不在,福娃便一个人坐着练字,过了会儿,他觉得闷了,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见喜冬和宝儿、容定在一起说话,便好奇地过去凑热闹,探出小脑袋:你们都在说什么?喜冬本来在说画像的事,闻言忙住口,清清喉咙:太子殿下。

福娃环视一周,自觉母亲不在,他已经是个大人了,遂抬头挺胸,先对喜冬道:冬儿姐姐——喜冬忙道:奴婢担不起。

福娃正经道:孤说你担的起,你就行。

冬儿姐姐,你能抛下儿女私情,回来小姑姑身边,孤……深感欣慰。

宝儿看他虎头虎脑装老成的样子,抿着嘴拼命忍笑。

福娃慢悠悠地踱了两步,手背在身后,就像一只胖猫在巡视他的领地,走了一小会,停在宝儿跟前:宝儿姐姐,你虽然是小姑姑身边的新人,但小姑姑既看重你,孤也觉得你是个可靠的姐姐。

宝儿屈膝:多谢太子殿下称赞。

福娃点了点头:嗯,你要继续保持。

他又走了几步,这一次对着容定,道:孤不太认得你。

容定微微一笑,道:我进宫时间不长,从前只在长华宫,是以太子殿下不识得。

福娃看着他,小胖手摸摸下巴,故作深沉道:孤知道,小姑姑说,你伺候她的时候伤了腿脚,可见你是很用心的,来人!他唤了一声,便有一名宫女上前来:传孤的话,赐这名容公公,一盘蜜饯金枣,两块玫瑰花糕。

宝儿和喜冬在旁忍笑,容定却是一派风轻云淡:多谢太子殿下赏赐。

福娃见那宫女领命要走,忍不住又跑几步追上她,小小声道:也给孤取两块玫瑰花糕,仔细着,别叫人看见。

等宫女走远了,福娃又折回来,站在容定面前,想拍他的肩膀,奈何有身高差,只好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孤有课业在身,不能终日陪伴在小姑姑身边,你要多尽尽心,听懂了吗?容定温和道:听懂了。

福娃长叹一口气,只留下容定三人,叫其他人都出去,这才开口:不,你们不懂。

我小姑姑太苦了,父皇走了,丢下我们,在话本里,小姑姑这叫寡妇,你们知道什么叫寡妇吗?宝儿和喜冬站的笔直,双双点了点头。

福娃又问容定:你知道什么是寡妇吗?容定淡然道:有所耳闻。

福娃两只小胖手艰难地背在身后,仰天长叹:父皇自己一个人走了,永远不回来,不争气啊——喜冬连忙出声提醒:太子殿下!福娃便也不说了,又道:我皇叔也说过要当我父皇,唉,可叹孤都懂了,他还不明白一个道理……宝儿奇道:什么道理?福娃看了看他们:孤也是最近才想通,他可以当孤的父皇,横竖他现在是皇上,他最大,但是孤的小姑父,可是要凭本事才能当的,必须一个个的画像都放上来,让小姑姑选!喜冬额头冒出一层汗:太子殿下,这话你可不能和别人乱说——福娃淡淡道:孤知道你们是小姑姑亲近的人,才对你们说这话。

好了,宝儿姐,冬儿姐,你们都出去,孤要和小容子,进行男人和太监之间的对话。

容定脸色一黑。

另外两个丫头看他一眼,都先出去了。

福娃靠近他,刻意放轻的声音稚气十足:小容子,你是不能参与竞争,当孤的小姑父的,但你是半个男人,这就比宝儿姐和冬儿姐等弱女子强,半个男子汉大丈夫,也更要有担当,不能因为你是太监,就没了梦想……孤教导你的话,你明白吗?容定沉默地看着他,突然想,早知有今天,当初是否晚点叫侍卫过去,任由他亲娘把他掐死在襁褓中。

容定低下目光,皮笑肉不笑:应该明白。

福娃皱眉,带着不悦:什么叫应该明白?父皇常说,有时候蠢,比起坏,更为致命,这句话,你好生体会。

容定抬眸,徐徐道:我……尽量。

福娃倍感欣慰,小脑袋点了点,转身离开:那就好,孤吃东西去了。

容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边溢出一声叹息:……真是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