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楼。
碧清, 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不是我看错了,就是她,就是江——碧清瞄了眼闭紧的房门, 顾不得尊卑有别,紧张地捂住主子的嘴:郡主, 您快冷静下来!这儿是宫里, 不是咱们自己府上,隔墙有耳, 您的话叫人听去了,往慈宁宫这么一传,只怕太后不喜。
晋阳郡主从小天不怕地不怕, 只怕鬼怪,乍然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女人, 吓得只当白日见鬼,当场晕厥。
回来后,她开始神神叨叨,惊恐莫名, 拉住碧清喃喃自语:不会有错的,天底下哪有长那么像的两个人?可、可太后和皇上为何指鹿为马,睁眼说谎话?难道……不, 肯定不是我瞎,是他们瞎!碧清吓得小心脏砰砰直跳,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主子, 我的好郡主!奴婢求求您了,别这样,您快想起来是为了什么进宫的!这才刚进来,您再继续魔怔下去,太后就要赶咱们走了。
晋阳郡主脸色惨白,争辩:但是——碧清坚定地摇头:没有但是。
西殿的那位姑娘是谁,与咱们有何干系?皇上说她是宛儿姑娘,是太后义女,您想和他理论么?晋阳郡主茫然:他明明说过江晚晴和先帝同葬,那他现在留在身边的,难不成是个鬼魂吗?我真的想不通……碧清断然道:想不通就别想了,您只要认准皇上的话。
她用力握住晋阳郡主冰凉的小手,恳切道:郡主,您是日后要当皇后的人,不管那姑娘是人是鬼,顶多是您的半个小姑子,怕什么?晋阳郡主呆了很久,才点了点头,清醒过来:你说的对,早上在太后娘娘那里见过面的,才是我的对手,那个人……眼前浮现江晚晴立在皇帝身边的画面,看见众人全无慌乱之色,俨然就是这座宫殿的女主人,那般理所当然。
她哼了声,一拳锤在床榻上:可恨!居然是假死,白瞎了我烧给她的纸钱和庙里的香火!碧清见她总算镇定了,才长出一口气,起身倒一杯茶递上:郡主消消气。
晋阳郡主接过,心不在焉地抿一口,又气道:……还有三哥和双寿,他们骗的我好苦!碧清恍然有所悟:难怪,当时世子爷又是气愤又是懊悔,这差一点点,他多年前的梦就能成真了。
*慈宁宫,西殿。
从进来到这一刻,江雪晴的眼泪就没停过。
江晚晴知道这位五小姐,一向最是要强,轻易不肯掉泪,如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动了真情。
她手执绢帕,轻轻拭去少女脸上斑驳的泪痕,轻声安慰:别哭了,别哭了……这才真像小花猫。
江雪晴眸中泪光闪烁,可那层水光却带着喜色:我不是伤心,我是高兴,姐姐还在就好。
她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江晚晴,又哭又笑: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以后我有了奋斗下去的方向,不至于浑浑噩噩度日。
江晚晴一怔,正色道:雪晴,你记住——现在,将来,你都是要为自己活的,不可因他人生变,尤其是我。
江雪晴深知姐姐善良忍让的性情,当即打定主意,无论如何,绝不能说出自己进宫真正的目的,只撒娇道:知道,知道了……姐姐还是这么爱说教,好久没听到,我可真想念的紧。
江晚晴见她忽然变了一张脸,娇憨可爱,不由笑道:你已经大了,懂的比我还多,我教不了你什么。
江雪晴沉默片刻,低下头:从小就只有姐姐对我好,姐姐这一生背负太多,若非当年父亲强求,你也不会变成‘宛儿姑娘’。
江晚晴温声道:父亲自有他的考量。
停顿了下,又问:父亲母亲好吗?哥哥们好吗?江雪晴点头:都好,父亲和两位兄长身体康健,早前母亲听说你重病不治,于长华宫病逝的消息,很是伤心了一段日子,父亲劝慰她后,已经好了许多。
他们知道你还在世,定会大喜过望。
江晚晴脸上的光彩逐渐黯淡,眼睑低垂,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我终是要让他们伤心的,惊喜过后又是悲痛,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江雪晴听见了,柳眉微蹙:姐姐一直都是家里的骄傲,失宠于先帝罪不在你,是他们男人——她拉过姐姐的手,蓦然看见白玉般的手臂上一道浅浅的伤疤,双眸像是突然灼伤,神色骤变:你……这伤是何时的?江晚晴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缩回手:旧伤,不小心划到了。
江雪晴一阵沉默。
江晚晴开口:真的就是没留神——少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滚滚落下,她无奈,轻叹了声,用帕子拭去,柔声道:怎么又哭了?你哭肿了眼睛,表小姐暗地里笑话你呢。
江雪晴声音冰寒:叫她们笑去,总有笑不出来的一天。
这话带着一股狠劲。
江晚晴摸摸她的头发,道:雪晴……江雪晴抬起泪眼,一滴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坠下,落在江晚晴的手背上,带着炽热的温度,可她的眼睛是冷的,甚至隐隐含恨:这一生,父亲逼迫你,先帝逼迫你,一朝先帝驾崩,世俗礼教又逼迫你,所以姐姐已有寻死之心,是不是?江晚晴急忙摇头,指住手臂上的伤疤:我真有那心,割腕才对,怎会只在手臂上划了一条口子?江雪晴骇然睁大眼睛:姐姐连割腕的念头都有过?!江晚晴百口莫辩:不是,不是!江雪晴又抱住她,头靠在她肩膀上,低低啜泣:是皇上也逼你了吗?自他说出你病逝那天起,我早中晚骂了他这么久,看见你,本想原是我骂错了,愧对于他,现在看来,也没有错。
江晚晴听她提起皇帝,想起早不知歪到九霄云外的剧情,定了定心神:他没逼我,他一直很好。
江雪晴一听,心中酸楚:姐姐眼里谁都是好的,父亲没有错,先帝和皇上没有错,你这么为他人着想,可谁来替你想想啊!江晚晴拍拍她的背脊,试图说服她:我的确曾有殉先帝而去的心,皇上不允,我才和他起了争执,至于成为太后义女,是我向太后求来的。
你住下来后,可以到处去打听,西殿的一切用度皆是宫里最好的,皇上真的从不曾亏待我。
江雪晴冷声道:他若真对你好,就该给你名分,将来他娶了别的皇后,又置你于何处?姐姐,天下男儿多薄情,信他们三言两语的哄骗,只有吃亏的份。
你在宫中这么多年,为何还是如此天真?江晚晴听到这里,灵光一闪,缓缓道:我的身份不可能当他的皇后,这位子,也许以后会在你们之中——江雪晴挑眉:为何不能?他是皇帝,只他有这个决心,我就不信办不成。
江晚晴深吸一口气:你……你先别管我怎样,今日我看见晋阳和珍儿了,太后接见你们的时候……没说什么吗?江雪晴擦去眼角的泪,淡淡道:说了,提点我们多学学规矩,没准我们之中有人会留在宫里。
江晚晴点点头,看着她:雪晴,你觉得皇上如何?江雪晴愣了愣,这才回忆了下:不如何。
当时我一直在看姐姐,没怎么留心他。
江晚晴:……江雪晴反过来安慰她:姐姐,你别担心,太后有那意思,皇上不一定有,他又不是没自己主意,只会听母亲话的男人。
江晚晴不肯放弃:不,我的意思是……你觉得皇上怎么样?江雪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想了好一会,忽然扑哧一笑:哦,我知道了。
她眼圈依旧泛红,可目中并无悲伤,添上一抹调皮的揶揄:姐姐非得我说皇上两声好,夸夸你的如意郎君,你才高兴?江晚晴再一次无言以对。
半晌,她叹口气:你这次没看清就算了,那下次……下次你看看清楚。
江雪晴好笑:知道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句话。
——皇帝是否值得你依靠,我会帮你看清楚的。
*三天后。
孟珍儿挖空心思,多方打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出了皇帝的口味,偏淡,太甜太咸都不入口。
这天早上刚到慈宁宫,李太后身边的彭嬷嬷就出来了,说太后今日留在宝华殿礼佛,一整天都不会离开,最后向众人暗示了句,皇上一般会在养心殿,近来朝中无大事,算得空闲。
话音落下,众人心思活络,蠢蠢欲动,忙不迭的各自告辞离开。
刚到自己住处,孟珍儿便吩咐雁儿,快去做一碗银耳莲子羹来。
雁儿虽然是个小丫鬟,但其母亲曾是府中的厨娘,她的厨艺也相当不错,没叫孟珍儿等太久,便端上一盅热腾腾的汤羹,待孟珍儿穿戴整齐,细心装扮过,便急忙出发前往养心殿。
路上,雁儿笑了笑,低声道:姑娘,今早瞧见五小姐的眼睛总算消肿了,前两天真是好笑,活像两个核桃似的。
孟珍儿淡淡道:我巴不得她再哭上两场,永远见不得人。
雁儿跟在后面,小声问:您说……那日皇上身边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咱们府上的大小姐?晋阳郡主见了她都嚷着见鬼了,五小姐又是那反应,应该不会有错呀。
孟珍儿想起这个,身形一顿,隔了会儿,才继续往前走:八成就是。
雁儿疑惑道:那她怎么成了太后的义女?孟珍儿目光微冷,讥刺道:成了太后义女,不还是不安分?早不难受晚不难受,早不哭晚不哭,偏要在咱们进宫的时候闹上一场,非得皇上陪着,可不是故意给我们个下马威?雁儿嗤笑了声:再闹下去又有什么用?都成兄妹了。
孟珍儿皱眉:那也不得不防。
雁儿很是不屑,轻哼道:五小姐也就算了,到底是未出阁的清白姑娘,可大小姐?皇上和太后见她可怜,念在往日情分上,给了她一个身份苟延残喘,但谁不知道她是嫁过人的,早不干净了?当个王妃都是作梦,还觊觎皇后之位,简直荒唐。
孟珍儿道:够了。
雁儿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姑娘恕罪。
孟珍儿面上斥责了丫鬟,但心里想的也差不多,对江晚晴上次在慈宁宫的故作姿态不满是一,轻蔑是二。
无论如何,大夏的皇后,不可能是个失贞的寡妇,就算江晚晴仗着和皇帝的旧情,此时得意,也不会长久。
至于江雪晴……孟珍儿心里冷笑。
现在,只怕想对付江家这两姐妹的,大有人在。
还没到养心殿,主仆二人忽然定住。
雁儿失声道:哎呀,怎么全抢在咱们前头了?孟珍儿掩去脸上的失望之色,镇定道:过去瞧瞧……咦,雁儿,你看,她们全站在外面,王公公拦着不让进吗?雁儿踮起脚尖看了看:罗姑娘齐姑娘她们都在,真是怪了。
两人走近,这才发现没看错,先到的人都被拦在外面,王充一边赔笑奉承,一边半步不肯退。
最前头的是罗宛,不无委屈的抱怨着:王公公,我都在这儿等了小半个时辰了!王充叹气:罗姑娘,这也没法子,皇上正在休息呢,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惊扰圣驾呀。
雁儿听见他们的话,不禁有点幸灾乐祸,对孟珍儿耳语:姑娘,大小姐如今活在世上,这罗姑娘的名字,可不是白改了。
孟珍儿道:嘘。
她转头,看向一个地方。
江雪晴竟然也在,翠红却没跟着,她也没带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来献殷勤的,只远远站在一边。
孟珍儿走过去,不动声色的道:听闻五小姐学的一手好厨艺,今日怎么也不拿出来表现一番?江雪晴瞥了眼雁儿手中的托盘,笑道:你们人手一份吃食,燕窝鱼翅糕点应有尽有,都能拼成一顿大餐了,皇上得有多大的胃口才装的下?我何必凑这热闹。
孟珍儿淡淡道:那你又是来干什么的?江雪晴微笑:来看看你们。
孟珍儿越发怀疑,试探道:翠红人呢?江雪晴不欲多言:我自有差事交给她。
前头,王充拿这些娇滴滴的姑娘真没办法,苦笑道:各位姑娘先请回吧,皇上一向不喜多食,您们的心意,奴才全看在眼里,定会带到的。
罗宛求道:王公公,我忙活了一上午,手都烫出了几个泡,疼死了,你就让我见皇上一面吧!王充两手一摊:奴才说了不算呀——话还没说完,遥遥望见江晚晴过来,身后的翠红端着银托盘,他赶紧推开罗宛迎上前:宛儿姑娘来了?江晚晴看了看周围的人,分明感觉到了敌意,问道:皇上在忙吗?王充脱口道:不忙,不忙。
又叫了身边一名小太监,带她进去。
江晚晴看向站在人群外围的妹妹:雪晴?江雪晴上前两步,笑道:宛儿姑娘先进去,我心中紧张,只怕御前失仪,容我等上一会。
江晚晴失笑:你——江雪晴坚持:你先进去吧。
江晚晴摇了摇头,转身进殿。
台阶之下,罗宛脸色铁青,忍不住怒气:怎么她就能进去?王公公,你方才不还说皇上在休息吗!王充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这个嘛……宛儿姑娘一来,皇上定是醒着的。
罗宛死死握紧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目中渗出怨毒。
作者有话要说: 容公公病了两章,下章该好了。
#然后一觉起来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从无脑小罗姑娘起,女配们的杀青盒饭下章就要开始发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