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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2025-03-26 10:13:35

皇宫太医院主殿大门紧闭, 文华殿众人皆被挡在门外, 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陆盛立在走廊一角,与众人脱离开, 头微微垂着,有心之人朝他看来,一时却也看不清他脸色如何。

赵从安带着手下经过众人, 径直朝主殿走去。

守在门外的太监便入了室内通报, 不多时打开门将他一人迎了进去。

门开阖一瞬,众人自是齐齐朝内探去,却只瞧见献文帝明黄色身影一闪而逝。

主殿内, 赵从安朝献文帝行跪礼,随即在其示意下,躬身上前,道:属下带人在上林苑搜查, 并未再发现可疑之人,刺杀者皆已身亡,一时查不出眉目。

献文帝沉眉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晔, 低道:去查一下今日随侍在靖王一侧的人,一个都不要落下。

上林苑虽是皇家园林, 范围却也是极大,既定的狩猎路线便有不下数十条, 那群刺客正巧守在陆晔选定的路线必定不是巧合。

赵从安颔首称是,献文帝却将其叫住,一番思量后, 终是道:此事爱卿暂且搁置,你从边塞回来,是为征兵,切莫为此事烦忧,朕会命麻侍卫去彻查此事。

赵从安今日从边塞回归,觐见献文帝回府的路上听闻赵焕茹狩猎被伤,便朝上林苑方向赶去,未见着赵焕茹,却在林中入口处遇见奔袭而出的群马。

他察觉有异,立刻带兵骑上马匹朝林中赶去,便遇见了那一幕。

边塞战事惨烈,京都却也不遑多让,大周成立不过短短数年,却历此磨难。

他忧心忡忡,出殿后却被自家丫鬟司琴唤住,不由得想起,今日还未曾见过家妹,便随她朝主殿侧后方走去。

为赵焕茹医治的是陈太医,因他同太子来往过密,医治靖王时,所有得空的太医皆被魏山唤了过去,只他一人留守。

此时赵焕茹见着自家兄长,立刻起身问道:靖王伤势如何?赵从安摇头,一直昏迷着,具体伤势如何并不知晓,但观圣上神色,应当无性命之忧。

赵焕茹这才放下心来,心中却也愈发复杂,她缓步上前,在兄长耳畔低语道:兄长,你看这事是否与太子有关?赵从安与陆盛并不熟稔,且并无证据证明此事乃太子谋划,便谨慎答道:此事不知,但你可需记住,如今时势切莫再同太子走近了。

献文帝曾透露过三年内必定将太子废掉,届时立谁为太子并未详说,但今年,靖王却也是风头正盛的那一人。

赵家为献文帝心腹,但边塞战事缠身,一时无法相助,不然,献文帝岂会提及三年后再废太子一事。

见妹妹神色难看,他心有不忍,知她幼时同太子结下情谊,却仍旧忍不住警告道:这事必会招来一阵风波,你莫要参与,兄长如今有事处理,长清宫前会有马车前来接你,你莫要在此久待,速速回府。

赵焕茹沉眸应答,见兄长离去,便上前两步透过微阖的窗缝看向外间。

陈太医两耳不闻窗外事,吩咐药童将赵焕茹接下来三日外敷内服的药准备好,交于其身侧丫鬟,嘱托道:接下来需得注意莫要让伤口碰水,饮食上禁忌………嘱咐完,见赵焕茹未有离去迹象,他亦不在多言,只坐回原处垂眸看向手中书册。

赵焕茹注视着走廊一角的陆盛,他独自一人,身影十分寥落。

不知为何,她只觉今日便是他的劫难,兄长说的并非毫无道理,但她依旧心有不甘………这时,李成年越过窃窃私语的人群,躬身走至陆盛身边,附身在其耳畔私语。

文华殿众人及躲在房间偷看的赵焕茹不由的皆揪住了心思朝其探去,想听听那主仆二人在说些什么。

只见陆盛闻言,却是朝主殿侧后方看了过来,眸色幽暗摄人,似有不喜。

赵焕茹心下一惊,慌乱的朝后退去。

他是瞧见了自己吗?她不由的捂住心口,侧身躲在窗扇后方,用余光看向外间。

李成年快步朝其走来,她捏住手中小帕,心中猜测他令李成年至此是想给她说什么?今日在林中,他不同她过多交流,此时境况却是……她兀自猜测着,心慌意乱,耳畔却忽然响起丫鬟司琴的提醒声,小姐,你看那个傻子也在这。

她皱眉朝外看去,发现古旭正与一名太监一同立在门外檐廊下,两人挤在一处,身形多少都有些紧绷。

今日出了这事,赵从安便奉命将今日参与狩猎之人尽数困在太医院,曹方是一直跟在陆盛身旁的,经历狩猎老虎之事后,他心中胆怯不敢再朝林中深入,便跟着尤伯渠一道朝皇宫赶来。

赵焕茹在房内医治,他为避嫌便一直候在屋外,直到赵从安与陆盛护送着昏迷的靖王前来医治,不多时今日参与狩猎之人亦呼啦啦涌了进来。

皇子及伴读被赵从安恭恭敬敬的请至檐廊下休息,参与狩猎的侍卫则被尽数请出殿外盘问,宫中奴仆暂时安置在主殿侧后方,相信不多时,亦会有人前来问话。

曹方轻轻扯着古旭衣服,不安问道:待会有人来盘问我们,会对我们用刑吗?古旭不解,盘问什么?太医院此时被御林军团团围住,每五步便立着一名士兵,各自神情严肃,警惕十足的盯着场中众人。

古旭比曹方还要糊涂,弄不懂此间意味。

曹方撇嘴,我怎知晓。

小旭姑娘。

李成年快步走来,躬身温和道:这处并无你的事了,随同奴才回东宫吧。

曹方闻言立刻囔囔着,我也要回……李成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上前警告道:你在此处等着,莫要大声招摇。

说完,他便伸手轻轻扯着古旭衣角带着她避开人群从侧门走了出去,离去时,古旭回身去看曹方,曹方心有不甘的皱着眉头,她随即去看陆盛。

陆盛一人立在走廊一角,正静静的回望着她,眸色与脸色具是平淡无奇。

场中众人神色各异,只他一人淡漠的渗人。

幼时他爱笑爱哭,遇事总爱呼天抢地,如今却不怎么哭笑了。

有时,竟是连多余的表情亦无。

古旭伸手朝他轻轻挥了挥,算作告别。

陆盛看了她一眼,眸色冷淡的转过身去。

李成年带着古旭走过房屋隔出来的巷道,遇见把守在外的御林军,他令古旭待在一侧,缓步上前道:洒家有事要见副统领,烦请你二人通报一番。

候在出口的侍卫看了眼避在转角处的宫女,颔首称是,不多时,便请了季临渊前来。

如今麻世金是御前统领,他亦从当年的带刀侍卫晋升为副统领。

他与太子产生交集时,古旭在场,此后因缘际会亦见过几面,他知晓面前这姑娘脑子是不知事的,因此听闻李成年解释,便极其恭敬道:李公公不必多言,这位姑娘既是身体不适,应当早早回东宫休息的。

他如今在高位,早已不若当年那般死板不通人情。

李成年道谢后正待携古旭离开,却撞见交接完事情,一道走出的麻世金及赵从安两人。

两人一见此番情形便知晓是发生何事,今日事出匆忙,御林军只来得及盘问参与狩猎的各家侍卫,对不通武艺的宫人却是有所松懈。

李成年是东宫的人,身份敏感,赵从安立刻上前,呵斥道:今日令你们候于太医院内,皇子们及各家少爷亦未离开,如今你二人这鬼祟行径却是如何解释?季临渊因避嫌并未多言,到是麻世金快步上前,笑着道:赵将军,无妨,无妨。

这宫女我知晓的,是个傻子,不知事的,想必今日这情景是将她吓着了,李公公方才带其离去。

他此番行径,却是愈发让赵从安不喜。

赵从安看向季临渊与麻世金,警示道:我赵家为圣上守住边塞,宫中你二人便是圣上左右手,如今却对东宫相帮起来。

这御林军到底是归属于太子还是献文帝的?麻统领,如今势态敏感,还望你知晓避嫌。

他这番话噎的本便不善言辞的麻世金脸色难堪,季临渊却是稍好一些,神态平和道:方才一时心软,见这宫女痴傻,便放她回去,如今方觉不妥,自是不该?痴傻?赵从安处事严谨,如今御林军正副统领又齐齐袒护一名宫女,心中立刻警惕起来,便打算盘问一番,要探探这宫女是否真如二人口中是个不知事的。

他上前一步,立于古旭跟前,多年的从军生涯打造出的健硕体型逼迫意味十足,你……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落下,古旭却是立刻转身朝回走去。

她虽不知事,但此时也是知晓这些人是不让她离开的,她回去便是。

她此时,总想去瞧瞧陆盛,他一人孤立站着,不与其他人聚在一处,像是又被欺负了。

赵从安看着女子朝回跑去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这女子,竟是如此不知礼仪!李成年见此,只好躬身朝三人告别,朝原路返回。

太医院内,曹方见古旭返回,眼睛一亮,打趣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刚才可是扔下我一个人跑了的。

李成年沉着一张脸跟在古旭身后,见此低声道:曹方,你莫要再多说什么了。

如今,这场中众人皆是盯着东宫之人的一举一动,连古旭这个傻子都发觉有异,安静下来,他却一味嘟囔着。

曹方被李成年训斥,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转头去。

他如今被困在这太医院,也是过于紧张,总想同人说说话吧了。

他伸手悄悄扯了扯古旭衣角,古旭未有回应,只是专注的盯着前方,他抬头看去,见自家太子正同孟泽言聚在一处。

孟泽言神色难看,一张脸死死绷着,盯着陆盛,似是恨不得将其宰杀。

不多时,主殿大门被左右太监打开,献文帝着一身明黄朝服步出门外,朝场中众人巡视而来。

众人齐齐跪下行礼,高呼万岁。

献文帝未令众人起身,便有年幼按捺不住的皇子抬头问道:父皇,不知靖王如今伤势如何,儿臣很是担忧。

他一问,场中便接连不断的传来询问声,皆真情实意的透出担忧之色。

大周别的不说,子嗣却是不愁的。

见献文帝并未答话,场中在一阵微弱的喧嚣声后再次回归死寂。

最先出口的皇子抬头看了眼献文帝神色,立刻吓的垂下头去,正忐忑不安之时,却猛然听见献文帝快步从台阶上走来的声音,随即一声轻响打破场中死寂。

陆盛被快速走近的献文帝亲自掌斥,力道之大,直将他脸朝侧方扇去。

跪于一旁的孟泽言本怒火烧心,对陆盛朝现场跑去一事多加责怪,见此却突然胆怯起来。

其余人亦不敢多看,皆静默无言,却都在垂下头的瞬间似有若无的朝陆盛看来。

躲于屋内的赵焕茹死死捏住手中锦帕,再不肯看下去,退后背对着窗外。

陈太医、药童及赵焕茹司琴方才一直避在房内,此时却也知晓不当出门,只安静候于房内,大气亦不敢出一个。

赵焕茹忍不住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幼时宴会上陆盛笑着递来糕点的情形,可随即那画面一转,变成了他被掌斥的情形。

古旭跪在地上安静的看着这一幕,神色突然无比柔软起来。

她想到幼时,陆盛也是这般跪在地上被献文帝掌斥,但他此时已不会像幼时那般大声哭叫。

仿佛这些年,不是他被打,就是别人打他。

古旭想,他一定被打的很疼………陆盛狠狠擦去嘴角血沫,抬头凝视着献文帝,竟是在献文帝开口前,抢先质问道:不知儿臣是犯了何事?竟惹的父皇亲自掌斥!他声音慷锵有力,年少的冲动血气尽数突显。

献文帝冷冷一笑,你竟有胆问朕,靖王温和仁爱,作为兄长待弟弟们一向不薄,你身为太子却因嫉妒之心陷害于他,若不是朕上月调了些人手至靖王府,今日他或许便不能活着回来了。

他此番话却是直接下了结论,众人大惊。

陆盛立刻质问道:不知有何证据证明此事乃儿臣所为?儿臣知晓父皇向来便厌恶于我,亦不喜母后、孟家。

但亦不能如此冤枉儿臣。

献文帝想趁机废了他这个太子,不若他主动挑起端头,亦将皇室及孟家的矛头直接拎了出来。

他在赌,赌孟泽言此事并未暴露,赌献文帝此时还不敢朝孟家下手。

儿臣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亦不会犯下弑兄之事。

空口无凭,父皇对我印象恶劣,竟是直接判了儿臣死刑。

父皇说儿臣对兄长起了嫉妒之心,这却又是何解?母妃逝去后,儿臣事事小心,知晓父皇不喜,平日只在文华殿及东宫往返。

可饶是如此,却也无用。

若真要说儿臣对兄长嫉妒,那便只有一个,便是儿臣羡慕兄长出身!陆盛垂头低笑,神情落寞道:兄长乃父皇发妻所生,身后无外戚相助,儿臣身后却有孟家。

幼时连孟泽言亦道儿臣这个太子是被孟家拱上去的,若没了孟家儿臣什么都不是!孟泽言闻言,眉头死死皱住,正巧撞上献文帝探寻来的视线便立马俯低了身子,心中却是恨不得将陆盛宰杀得了。

他如今只恨他家姐怎的只生了一个,若是再有个小的,由他来把控那该多好!陆盛缓缓抬头朝献文帝看去,神情落寞却兀自倔强道:儿臣自幼被封为太子,但这十多年来却未因这太子之位好受过一天。

如今,儿臣亦知晓众人皆怀疑是我命人下手,可无凭无据,儿臣断然不肯受这冤枉。

他低低冷笑道:只道皇家薄情,但儿臣却愿反其道行之,兄长醒来后,儿臣必定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之,且会劝说外公同我助佑兄长。

说到此处,他环视场中众人一圈,冷声道:儿臣必定会护佑兄长牢牢守住这太子之位,莫要再让他人钻了空子,毕竟边塞战事紧张,朝堂内便更应团结。

太子之位岂是说让便让!献文帝气怒道:糊涂!你简直一派狂言。

众人一时大惊,齐声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这时,陆盛却仍不知退让,只道:那可有丝毫证据证明此事乃儿臣所为!他伸手戳着自己心窝子,起身一步步朝献文帝走去,恳切道:父皇,儿臣痛心不已您可知晓!法制下定一人之罪尚需人证物证,不知可拿的出来!今日事发突然,献文帝亦只是想趁机打压,一时却也未将其准备妥善。

此时,竟是被陆盛质问的哑口无言。

他不由的勃然大怒,再次伸手掌斥道,荒唐,竟敢如此质问朕!陆盛咬紧牙关,掀衣再次朝地上重重跪下,儿臣不敢,但身为大周太子,即便要废亦要废的明明白白。

献文帝今日何曾提及废太子一事,只他一人将其挂在嘴中,不由得冷笑道:你一口一个废太子,是真不想做了,还是在威胁朕!陆盛今日一番言行,他先是有几分触动,却也被他接下来不知退让的举动逼的怒火丛生。

他让他如此下不得台,竟是嚣张至此!孟家!献文帝缓缓闭眼,不若趁陆盛、孟泽言两人皆困于太医院,赵从安亦从边塞归来,直接与孟家摊牌。

废太子也不必等个三年了!边塞战事虽紧,三年内却也不一定能平息,若是赌一把,先平定朝中内乱,再集中应付边塞战事………他心中一番思索,却听陆盛决然否决道:儿臣不想亦是不敢!献文帝一声冷笑,睁开眼来,待要看看这人要如何说下去。

陆盛与献文帝对视,平静道:生来便是太子,居其位谋其政,本应一心为民,但儿臣身处东宫,即被父皇嫌恶,亦受孟家约束,朝中众臣不喜,宫中手足相轻,今日亦被众人怀疑。

他停顿片刻,沉声道:儿臣心伤不已,既不愿稀里糊涂被废,亦不想此时将太子之位拱手想让。

前后言行不一,场中各皇子及伴读皆忍不住嬉笑出声。

陆盛冷冷环视众人一眼,神色淡漠却也坚硬,朗声道:此时让位与兄长,只会让百姓道我心虚,如今,只愿请命去边塞一战,逃离这京都纷扰。

若儿臣有幸活着,皆时将太子之位奉上方才显出诚意,亦证明儿臣辅佐兄长之心。

若儿臣不幸战死沙场……他缓缓看向献文帝,苦笑一声道:那时,儿臣却也是死的荣耀。

糊涂!献文帝冷笑,你身为太子,岂可亲自征战,朕知晓你自幼便心思多,不想此时却也愈发圆滑。

儿臣并非虚言,在此前得知赵从安将军今日回京都开启征军之事,知晓按照祖制,太子不可轻易离开京都,亦怕父皇及百姓认为儿臣作戏将儿臣拦回去,已劳烦身在宫外的外公代儿臣前去,在征军簿下写下儿臣姓名。

跪于一侧的孟泽言此时抬头诡异的看向他,这事他怎不知?他暗自恨道,这陆盛作戏至如此,届时怕又要劳烦孟家军队护佑左右。

年逾六旬的权臣孟捷亲自到场写下太子姓名,如今陆盛又在众人前亲口承认,献文帝不用猜,也知晓此事应当已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了。

这招也真是高!孟捷却也是个狠人,竟是应答下来。

他看向跪于地上的陆盛,轻声道:你执意如此?陆盛叩首应道:儿臣心意已决,只求父皇饶恕儿臣未提前告之之罪。

他如此,献文帝却是要再如何讨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