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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2025-03-26 10:13:38

夜里古旭醒来一次, 屋内烛火未熄, 她迷迷糊糊的走到梳妆台前透过铜镜仔细看了眼自己脑袋,见白色纱布上没有血迹, 方才安心再次睡下。

这段时日她一直未睡好,今夜亦然。

梦中,她被陆盛接回东宫, 献文帝要来杀她, 她躲在小黑屋的床下,透过缝隙看见紧锁的门被人打开。

一名女子匆忙跑入室内,那背影很是熟悉, 古旭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偷窥那名女子,直到她转过身来,古旭方才发现那人是欧阳澜。

她正准备从床底爬出来,忽然发现献文帝提着一把长砍刀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他二话不说,提着刀便朝欧阳澜砍去。

欧阳澜躲避不及,腹部瞬间多出一条又长又深的豁口, 血水从豁口涌了出来,她颓然的倒在地上, 眼睛正好看着床底的古旭。

古旭尖叫着发出声音,她想从床底爬出去, 但床底太低,她被卡住动弹不得。

她正觉得这情景有丝熟悉,却发现献文帝提着大刀走了过来, 他蹲下身子看着床底的自己,说了一句:你和你娘长的真像。

他的面目不若如今这般苍老,还是年轻时候的容颜,和陆盛有三分想象。

他说完便毫不犹豫的举刀朝古旭捅来,这时,背后却传出婴孩‘咯咯’笑着的声音,他回身看去,发现一个男婴从欧阳澜肚皮的豁口钻了出去!婴孩皮肤是长时间被羊水浸泡的惨白,他的五官仍旧是雏形模样,远远看去,只觉得他一张脸似乎是在羊水中泡久了变得烂软一片。

弟弟。

野种!两人同时出声,献文帝一刀砍了过去,直接将婴孩头颅削掉,婴孩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落入古旭怀中。

献文帝再次探头朝床底看去,阴沉着一张脸道:都去死吧!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古旭从梦中惊醒,身上一片汗湿,头痛的似乎裂开了。

她伸手一摸,触感湿润,一手的鲜血,枕头被血染透,整个床榻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昨夜,陆盛说她的头没在流血,睡一觉就会好的,可如今她只觉得整个脑袋空荡荡的似乎再无鲜血可流。

她坐在床上,抿紧唇瓣,忽然轻声唤道:陆盛。

声音轻的如同空中尘埃,久久落不了地。

说完这句,她又迷迷糊糊的道:全都死了………不,父亲还在世!时间似乎静止了,连空中的尘埃都不在飘动。

她垂下头,看着染血的指尖,幼时的事一桩桩在眼前浮现,最终她想起她早逝的弟弟,努力回想他的面目,却发现自己完全记不住。

她又想起父亲,便有些高兴昨日她在醉香阁能将他认出来。

想到此,她突然有丝后怕,若是这样一直糊涂下去,是否会将过往的事情尽数忘掉。

她便这样呆呆的坐在床上,想着以往在幽都,在东宫的事情。

很久之后,窗外日头高了起来,八月末的阳光依旧热烈,透过白色的纱窗,大片的白光打在床榻上,衬的那枕头上的鲜血愈发红艳。

很奇怪,以往这个时候百府仆人都会敲门叫她起来了,今日还有课要上,秋影却也没来唤她?她起身,穿上绣鞋后颠颠倒倒的走至门前,还未将门打开,便听得一道稍显尖刻的男音道:挂高点,挂高点………还有那盏灯笼,挂到临窗的那颗白果树上去。

唉,我说你们这些人,主子不发话便一直任由着这些灯笼堆在角落吃灰吗?我看你们一个个贼精,就是欺负你们高阳小姐不懂事,但现在不同了,你们谁都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懒。

曹方………古旭失血过多,整个人贴在门扉上,她安静的听着外面曹方得意洋洋的训斥声,一瞬间似乎回到了东宫。

只是东宫的曹方可不像在百府这般狐假虎威,他的机灵是带着傻气的,讨人喜欢,特别是讨傻子古旭的喜欢。

初始陆盛似乎也挺喜欢他,将他从浣衣局带了出来,之后却不怎么待见他了。

古旭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透过房门,她听见曹方嗑瓜子的声音,瓜子在他牙齿的咬合下咯嘣一声裂开,随即被他用舌尖卷入腹中。

曹方童年受了苦,一直饿着肚皮,因此吃东西总是狼吞虎咽,被陆盛接到东宫后这习惯也一直没改过来,除去大块的肉他几乎不怎么咀嚼食物。

幼年的记忆很大程度会伴随人一生,古旭想,她的幼年被划分为两半,一半在潮湿阴沉的幽都小宅度过,一半在东宫。

两者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前者,她家破人亡,亲自目睹欧阳澜的死状,后者,她被献文帝下令按在春凳上破膛开肚。

像是被人宰割的畜生!古旭将头靠在门扉上轻轻抵着,门外曹方又在训人,你们动静都小点,别吵着高阳了。

有仆人被这从天而降男不男女不女的丑东西训怒了,撂下手中灯笼道:若按照以往的情形,这时候高阳小姐早该醒了。

胡说,她第一喜欢睡觉,第二嘛…就是喜欢我。

他这话说的大言不惭,一点也不害臊,古旭听着不由的笑出声来,门外曹方耳朵尖,立刻抖擞起精神一把将门拉开,唉,你原本醒了躲门后偷………古旭在门开的瞬间,身子倾斜倒了出去,曹方险险接住她,先是闻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随即被她满头侵染鲜血的纱布震住。

你这脑袋怎么回事?他伸手一摸,见血依旧温热,便吓的哆嗦起来,大夫,快找大夫来!古旭在曹方的怀抱中摇摇欲坠,她勉强撑起眼皮,仰头看着长廊上方挂着的一盏盏灯笼,突然想起昨夜陆盛的话。

‘古旭,你最近一直头疼,可能是你要好了’可什么情况才叫好了!她现在很难受,浑身被一种想杀人却无能为力的颓废感侵蚀。

这不算好了,只能说是才开始!古旭再次醒来时,耳边是大夫苍老的声音,他在试图解释,这位小姐流了这么多鲜血应当是伤口因药末的缘故微痒,她夜里睡觉又不安稳,自己把伤口扯开了。

曹方回嘴,你这话说的轻巧,全是我们高阳的错,你怎么不说你身为大夫都不提前告之一声,这般她睡觉时令人在一旁候着,也不用流这么多血啊。

她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如今流了这么多血,那得傻成什么样啊?你们一个个的,不仅仆人欺负他,连你这个大夫也轻视她。

这么多人中就他扯着嗓子一口一个傻子的叫,其余人平日终归会顾忌一些,没人如他这般口无遮拦,但愈是如此,院中的仆人愈是被曹方训的脸红耳赤。

够了………闻声而来的百里虞扬轻声斥责,他走近附身去探古旭,被曹方扯住手臂阻拦,你可别想占我家姑娘便宜。

百里虞扬低头看着被曹方握住的那只手臂,眉目微垂,沉声道:放手。

曹方被唬住了,立马没出息的松开手。

于是百里虞扬便伸手在古旭额间探了探,随即道:让她休息,你们都出去。

那你呢?曹方本想再问,却被他身侧的青衣,罗杨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提了出去。

屋内,古旭闭着眼尽量让呼吸均匀,眉心处忽然一凉,却是百里虞扬探手轻轻压了上来,瞬间,一股微弱的刺痛感传了出来,她未做好准备,不免轻呼出声。

百里虞扬收回手,淡淡的看着她,既然醒了为什么要一直装睡。

脑海中,麻世金的身影缓缓浮现,有他在幽都时假作夫子的情景,亦有他带队巡视皇宫的背影。

古旭打定主意,鬼祟的睁开眼,先是裂开嘴角笑了下,随即神秘兮兮道:我在吓唬曹方啊。

她用力扯开嘴角,笑容不太自然透着傻气。

是个漂亮的傻小孩。

待发现百里虞扬额头上包扎的纱布,她便伸手摸了上去,懵懂问道:这也是你自己砸的吗?你昨日不还说要对自己好些吗?百里虞扬安静的看着她,忽然一把握住她探来的右手,低道:高阳,我对自己一直很好。

他这般自私自利的人,怎会薄待自己?他深深吸气,心知计划在稳步进行,她一时并无危险,却仍旧有些难受。

古旭不解,试图将手收回,问道:曹方呢?百里虞扬看着她提起曹方时亮晶晶的眼眸,忽然问道:他说你第一喜欢睡觉,第二喜欢他,那你第三喜欢什么?太子吗?古旭皱眉,鼻梁上多出几条纹路,她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纠正道:我不喜欢陆盛,他老是骂我,我第三喜欢的是一颗石榴树。

你喜欢石榴树?百里虞扬弯着嘴角,问话稍显幼稚,是喜欢花还是果子?古旭凝眉不解,强调道:我喜欢的是树啊………她见百里虞扬一脸平静,双眸深深的望向自己,便舔了舔嘴角,小心翼翼道:这…不一样吗?她失血过多,面目愈发苍白,可饶是如此,依旧十分美丽。

这般懵懂又小心翼翼的神情其实不该出现在她这张脸上,这很容易让面对她的人产生一种深藏于心的暴虐感。

她是任人摆布,随意宰割的。

陆盛或许也是如此想的。

不,一样的。

百里虞扬伸手扣住古旭腰身,他想,陆盛这般城府颇深的人是不是便是在这种时刻爱上古旭的,不计较她是个傻子,甚至在心中暗自庆幸。

不由得,他微微用力拥住她,声音很轻,高阳。

嗯………?百里虞扬胸腹微微起伏,似乎在笑,他的声音如同他人一般温润。

古旭下颌靠在他肩上,透过白色纱窗看夏末的日光,耳旁则是他带着温度的声音,你第三……可以选择喜欢我。

她心性并不健全,心思简单,只要他用心诱哄欺骗,她什么都不知晓。

……百里虞扬离开后,古旭躺在床上,偏头隔着白色纱窗凝向窗外日光,八月末,石榴花早谢了。

她想到麻世金,又想起方才离去的百里虞扬,神色微微烦躁。

她家破人亡,虽是献文帝手笔,麻世金却是亲自执行之人,可他又将她从献文帝手中救了出来。

恩怨各一半,而百里虞扬……‘你第三,可以选择喜欢我。

’这话在古旭脑海中重复出现,她烦躁的翻过身去,这时,门被人鬼祟的推开,曹方探头朝里瞧了瞧,和古旭目光对视,一下子裂开嘴角笑了起来。

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古旭不要出声,随即踮起双脚进屋,将门阖上后方才大摇大摆朝古旭这方走了过来。

古旭,我可想你了。

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床榻瞬间凹陷下去,古旭挪了挪身子,也跟着笑道:我也很想你啊,曹方。

没死就好!之前以为你死了,我眼睛都哭肿了。

说着,他脱了鞋子爬到床上盘腿坐着,伸手摸了摸古旭脑袋,你这头怎么回事啊?谁打的。

我自己打的。

你打自己干嘛?头疼啊!古旭跟着坐起身,将枕头重叠放在身后靠着,想起昨日在醉香阁见着的脸上多了一条长疤的父亲,心中不安,便也不准备向曹方坦白她已好的事实,于是继续装傻,问道:你怎么来了?还有,曹方,我给你说这边有很多好玩的,等我脑袋的伤好了,我带你出去逛街!你带我?我带你差不多。

曹方严肃又得意的拢紧袖口,挺直脖颈,下颌微仰道:是太子让我来守着你的,你放心吧,我来了就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

古旭闻言嘴角不由得耸拉下来,她垂眸看着锦被上缠绕的花纹,突然想到那夜他压在自己身上将上衣脱光得意洋洋的神情,还有他下面那丑东西………王八蛋!她哼了一声,牙齿磨的咯吱作响。

真不是个好东西!这动静有些大,曹方疑惑的凑过头问,这什么声音,咯吱咯吱响着,难不成你这屋里有老鼠?古旭舔了舔嘴唇,回道:没有,你听错了。

她一但不傻了,就开始糊弄脑袋不怎么机灵的曹方,德行和陆盛一个样,也是喜欢欺负傻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错了?曹方挠挠头,想到正事,立马撑直了上半身,喜滋滋道:对了,古旭我给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曹方凑近,眼睛微微眯着,我把你在东宫时的那些小玩意都带来了。

他说着,跳下床拉开门跑了出去,很快又拎着一个小包裹进了来。

包裹打开,里面是古旭幼时离开幽都时带的行李,有几支欧阳澜生前常带的朱钗还有幼时自己穿的衣服和鞋袜,除此之外,还有及笄时,百里虞扬送的钱财。

这些东西被古旭藏在小黑屋的床底,她自己差点都给忘了,不想如今被曹方找了出来。

在东宫生活的那几年,真是恍若隔世。

她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行李中的物件,突然道:曹方,我肚皮上有一条很长的疤痕。

啊?曹方惊讶又害怕的问道:很长吗?古旭神情严肃的拿手比划着,从胸口正中一路游走至小腹下方,这么长。

曹方听古旭这般说不由得想起幼时在乡下看见的猪,也是被屠夫从肚皮上剖开再将内脏掏干净摊开挂在墙壁上买的。

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不敢深入去想,只神神秘秘道:古旭,不用怕,你知道吗?他左右瞥了瞥屋内四周,用一种蚊子嗡嗡似的声音道:皇上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他可能要……他举手指了指天,补充道:太子昨夜也说,过几日他会将我们两接回,到时我们就又在一处了。

回去?不会回去的!古旭掂量着手中的行李,当初百里虞扬给了很多钱,沉甸甸的。

前段时日,她课业做的不错,他还给她买了一匹枣红马当做奖励。

如今有钱、有马,还有失而复得的父亲,一同长大的曹方,为何还要回宫中去。

古旭缓缓摇头,凑近曹方,诱哄道:曹方,宫中不好玩,宫外好玩的才多。

我们别回去了,我带你私奔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