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神情冷漠的易秋听了白月的话,唇角动了动。
似乎是想问什么,却又因为莫名的原因没有开口。
据说村子里共有三十几户人家,每家都有被拐卖进来的女人。
这是近来白月查探来的结果,这村子处于深山之中,总共就一百多不到二百人。
然而这些人中,被拐卖进来的女人并不少。
就如同易秋所说的那样,每个进来的女人总会挣扎想要逃跑,然而被捉住几次、被暴打、继而生下孩子后很多人都认了命,麻木地在村子中活下去。
等自己儿子长大后,再从别人手中为自己儿子买回一个女人。
将自己悲惨命运加诸在别人身上,从而得到扭曲的快感。
白月不等易秋的回应,继续说道: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虽然他们纵容自己这么做,却一直互相牵制看管,害怕这些消息泄露出去。
如今你虽杀了人,但是比起村子里所有人的利益,我觉得他们并不会将这件事宣传出去。
村子这边的派出所显然是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刑事案件的,然而一旦村民报了案,其他地方的警。
察接手案件。
他们可不会同流合污,若是办案过程中查出了什么,更不会为村子买卖人口的事情保密。
一方是一个人的生死,一方可能牵扯了村子里所有人。
这样的情况下,村子里的多数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易秋怔了怔,漠然的眼底渐渐凝出些微的光亮来。
因为光线的缘故,白月看不清楚那是不是眼泪。
我……易秋抿了抿唇:我回家拿点东西。
然后……跟着你走。
她说着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旁边地上昏睡着的小男孩:这是我的孩子……他、没事吧?白月摇了摇头:他现在就和睡着了一样,等出了村子之后,他就会醒过来。
你想拿什么东西稍微快点,最好十五分钟内回来。
若是带上一个半大孩子,睡着了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嗯!易秋又抹了把脸,扯了扯衣服就往外走跑。
白月待在原地,顺手将倒在地上的孩子伸手扶了起来,让他靠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然而就在起身时,她心里一动。
她伸手捏着孩子的下巴,打量了下孩子的眉眼。
小男孩的皮肤又黑又粗糙,然而眉眼间却和易秋有几分相似。
想到方才易秋的行为,白月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易秋看着男孩子时眼神很复杂,既有喜爱、却又有怨恨、不甘,虽口中说着担心,但实际上却没朝孩子多看一眼。
这就和上辈子原主的心态有些相似了,因为不甘心一辈子留在这里、且没有被彻底磨灭希望。
便会觉得被迫生下的孩子是自己的耻辱,然而却又因为血脉关系、做不到不管不问。
一面怨恨着,一面却又不由自主地为孩子担心,简直是种折磨。
易秋离开没几分钟,白月这边顺手将所谓‘凶器’上的证据消除,又将剩余的紫星花叶给处理了,外面就有了动静。
白月并没有预料到在这种地方会看到紫星花,这种花其貌不扬,单独并没有什么毒性。
但是和其他几种花混杂在一起,就会形成让人昏睡的药物。
她中途去了次厨房,便是将弄好的粉末洒进了水缸以及酒壶里。
照着她用的分量,在没人叫醒他们的情况下,这些人能睡个一天一夜。
听到了易秋动静的白月出了门,见到易秋时略微愣了楞。
易秋只背着个半新不旧的书包,怀中还抱着个看起来就几个月大的孩子,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亮晶晶的汗水。
我帮你抱着孩子。
白月伸手接过易秋手中的孩子,这十来天根本不够时间来改变她的身体状况,地上那个六七岁的孩子只能让易秋自己抱着了。
易秋没有说话,伸手将孩子递给了白月,又弯腰将另一个孩子抱了起来。
两人甫一出门,白月便被不远处的火光惊了惊,那个方向是易秋家的方向。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易秋,便见易秋神色不变、眼中还有解脱之意,抿唇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易秋觉得这么多年,被卖进了村子后她的胸口一直堵着东西,让她想杀人、想放火、想毁灭一切,可是又一直什么都不敢做。
她在刚开始被强迫后,有很多次走到村里的水井边,看着幽深带着寒气的井水,想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却最终只能胆小地萌生退意。
她不想这么廉价地去死,就算死她也想先弄死那个强迫她的男人。
然而多少次半夜里摸黑进了厨房拿着菜刀出来,却在看到睡在一旁的孩子时,根本下不了手。
她恨自己的孩子,恨不得他们去死,可是她却又舍不得。
因为在这个家里,只有孩子会给她采来野花,会讨好地叫她一声‘妈妈’。
易秋觉得自己快疯了,甚至觉得过不了几年她可能也会向其他人一样,看戏似的看着新来的姑娘被逃跑,被打骂、最后被磋磨了所有的锐气,变得和这个村子里所有女人一样。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遇到转机,看到所有人都倒在地上的那一刻。
她不害怕也不觉得慌乱,第一个念头便是所有人就这样死了最好。
既然点了火,不如做的彻底一些。
白月看向易秋,转身就回去拿了一个燃着的柴火:村子里所有人今天都在这里么?易秋看了眼院落里的人,略点了点头:都在。
只有她的孩子被她留在家里,其余全都过来了。
那就好办,一起去点火怎么样?白月笑了笑,本来还想着怎么给村子里所有人一个教训,干脆地杀了他们反而脏了自己的手。
何况她现在还有个暗中的敌人一直在窥探着她,因此更不能将这种把柄递给对方。
如今易秋烧了房子,倒给了她一个想法。
她先前观察过地势,村子外围围着很高的石墙。
就算整个村子烧起来,火势也不会蔓延出去。
易秋微愣,随即抿唇笑了起来。
两人离开时,身后的村子火光冲天。
白月并不担心赵四屋子里的那些人,毕竟赵四家和别家也隔了开来。
或是说就算他们死在了火里,那也是命。
村子中的交通工具并不多,白月在一家点火时顺手就掏出钥匙,将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开了出来。
这辆车是辆二手车,几天前车子主人曾经开车在村里炫耀过。
院子里所有人昏过去时,白月便将车钥匙从车主人那里拿了过来。
经过村里的派出所是没办法的事情,出村只有一条小路,且派出所就守在路边。
离得很远的时候身后的易秋就紧紧抓住了白月的衣服,低声道:一会儿不要停车,直接冲过去。
嗯。
如今身后跟着个易秋,白月暂时就没打算和这些人正面对上。
只是没想到两人的车子到了派出所前面的路上时,路边就守着两个人。
显然是发现了村子那边的火光,因此守在了路口。
那两道人影远远地听到声音时,还没看到车上的人,就站在路中间挥着手大声喊道:停下、停车!易秋一下子收紧了手!抱紧!白月朝身后喊了一句,她勾了勾唇角,冷风打在脸上,有些生疼。
车子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了油门,‘嗡’地一声,加速朝前冲了过去!夜色朦胧,根本看不清楚车子上的人的模样,却能听到加大的嗡鸣声与车子快速驶过来的残影。
挡在路边的两人有些没有预料到,一时又惊又怒,拿了喇叭道:快给我停车!停下!不然我让你坐牢!车子嗡鸣着冲了过来。
站在路中央的男人傻了眼,又被车灯猛地刺了一下眼睛,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然而下一秒胳膊一痛,整个人被撞得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跌倒在地,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就在男人惨叫着呻。
吟时,白月和易秋已经将车子开了出去,将一切甩在了身后。
两人将车开了不远,到了镇子附近时就将车子扔了,在路边拦了辆车朝着城市中去。
幸好遇到一对还算热心的的夫妻,看到两人都抱着孩子,便让两人都上了车。
甫一进入车子,车子里的暖风一下子就袭了过来,易秋浑身一个激灵,这才试探着看向白月,神情恍惚、声音嘶哑道:我、我们……她咽了口口水,哽咽着道: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没有做梦,我们已经出来了。
白月摇了摇头,伸手在易秋怀中的孩子身上轻轻一按。
那孩子不出几秒,就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看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时,张大了嘴:妈,我们这是去哪?我们坐着的这个是什么啊?听着孩子好奇的语气,易秋看了看白月,又低头看了看满脸好奇的儿子。
忍不住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猛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前面的夫妻两人都吓了一跳,面色和善的妻子转过身来,面色担忧地道:别哭,有什么事和姐说一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白月笑了笑:别担心,大姐,她就是太高兴了。
被禁锢在村子里十来年,有朝一日终于能够解脱,心情肯定有些不受控制。
原主上辈子也是这样,可是这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朝又跌落谷底。
两人顺利地进了城,并且白月还从那对夫妻手中借了一千块。
世上有赵四村子那种拐卖妇女的坏人,也有只一面之缘,就愿意相信她,且将钱借给她的好人。
一千块不多,可是也不少了。
和那对夫妻告别后,白月便和易秋找了家便宜的酒店开了房,吃了点儿东西。
易秋一直是浑浑噩噩的表情,直到晚间要入睡时,她才回过神来似的。
你往后打算去哪里?有什么打算?易秋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看着头顶的灯光:你并没有联系家人。
我能看的出来,你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易秋也不等白月回应,就径自道:你回家后,会报警吗?白月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易秋:你呢?你以后是什么打算?她倒是想报警,不过如今易秋动手杀了人,一旦村子那边的事情曝光,易秋可能也会被牵连进去。
而且另一方面,村子里除了易秋外。
其他被拐卖进去的女人早就认了命,自然不会站出来作证,事情到了最后可能还是不了了之。
我、我……易秋眨了眨眼,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
你、愿意听我说说吗?易秋毫无睡意,却突然有了倾诉的欲。
望。
都说近乡情怯,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易秋才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词语而已。
她多少次在梦中梦到自己逃离了村子,梦到自己的父母家人,梦到自己抱着他们大哭。
可是此时真正逃了出来,她却开始担忧起来。
她被卖进村子里时年龄也不大,大三暑假本来准备出去锻炼自己,找个地方打工。
到时候拿了工资给爸妈买礼物,让他们自豪。
可是却被网络上所说的高额薪资吸引,独自一人背着包去了陌生的城市。
接待她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当时的她羞怯不安,十分感激对方如此照顾她。
可没想这位在她眼中是个好人的女人递给了她一杯茶,她喝下去后再次醒来就已经被卖进了村子。
这种她以为离她很远,却真正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让易秋一度十分茫然。
此时逃了出来,洗澡时看着镜子里面目全非的自己,易秋更是觉得害怕。
她被卖进村子这么多年,完全不知道自己父母如今是什么模样。
也不想预测自己一个单身女人失踪这么多年,抱着两个孩子回去周围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易秋接受过高等教育,她知道错的不是自己,可她堵不住周围人的嘴。
就如同她现在明白的那样,这个世界有好人也有坏人。
一旦她回去,必定会遭到一些人的盘问。
若是她说出了真相,有些人会真的同情她,会义愤填膺地站在她的一边指责拐卖她的人。
而有些人表面上或许会同情自己,私下里说不定会怎么看待她。
可是不说出真相,未婚先孕这件事在他们那个地方也有不小的影响。
何况她这么多年没回家,两者加在一起,那些人不风言风语才怪。
周围人议论她没关系,她害怕的是她自己的父母也被议论纷纷,害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让自己父母脸上无关。
她已经不孝了这么多年,她不敢再让自己父母承受任何非议。
所以哪怕现在逃了出来,易秋都不敢直接回家。
易秋略带沙哑迷茫的声音响在安静的房间内,白月坐在床上,看着易秋安静的侧脸、再次叹了口气。
虽然有着原主的记忆,承受了原主的感情,可是没有确实地感同身受过,她自然不能轻巧地说出安慰的话语来。
何况对于此时的易秋来说,安慰也没什么用处。
她想要的大概是一个聆听者,毕竟这些年来她过得实在太苦了。
设身处地来讲,若是白月还是当初那个从未穿越过时空,从未学过其他东西,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恐怕也会崩溃。
易秋说着说着,就困倦地闭上了眼睛,眼角还犹带泪痕。
白月轻手轻脚地替对方盖上了被子,出了房间打了个电话。
她现在回不了杨家,只能旁敲侧击从其他人口中套出杨家的消息。
幸好原主记忆力不错,还记得曾经逛画廊时、无意间认识的一个人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那边响起了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
喂。
容先生,是我,我们曾在时光画廊里见过一面。
白月松了口气,庆幸对方没有因为是陌生的号码而挂掉电话,因此直接表明了身份。
嗯……那边的声音似乎顿了顿,沉吟道:我记得你,你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怎么,打算将那副画卖给我了?白月抿了抿唇:那副画好说,不过我现在有件事,想麻烦容先生。
原主和这位容先生结实也不过是因为一幅画,这幅画原主和这位容先生先后看上。
不过因为前后脚的关系,这幅画的归属权是原主的。
这位容先生年龄并不大,容颜如玉。
身上有种淡雅的、如同古代贵公子般的气质,独身走在画廊里,身上似乎都带着浅淡的墨香。
原主当初也是仗着身后跟着几个人,率先让他们去后面结了账。
而男人也不恼,只留给原主一个电话号码,声称若是愿意,他可以出两倍的钱收走她手中的画。
那个电话号码十分奇特且好记,除开开头几个数字,后面的几乎都是重复的数字。
原主当初感兴趣地看了一眼,就给轻易记下了。
容先生这次帮了我,我不久后会将那幅画双手奉上。
白月加了筹码。
两人除了一个电话号码和对方给原主的上面印有‘容先生’字样的名片,连彼此的姓名都没有交换。
此时白月贸然提出让对方帮她,确实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了。
电话那头静了静,对方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可以,不过我可做不来占小姑娘便宜的事情。
我说过的话仍旧算数,会按照两倍的金额收走你手中的画。
没问题。
白月松了口气,既然对方愿意帮忙最好。
且这样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想来对方应该也有这个能力。
我想让容先生暗中帮我打听一下……杨家现在的情况。
杨家?那边询问道:A市的杨家?对。
白月点了头,忽地想起了刚才拨打电话出去时。
只能看到一个‘私密号码’的显示,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简单的号码归属地都没有显示。
而原主去的那个画廊当时正在举行系列活动,在界内也算是十分出名的,若是对方是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也有可能。
何况原主虽然很少出门,但是对处于A市顶端的年轻人她也有个大致的印象,却从没见过这位气质不菲的容先生。
想到这一点的白月心底或多或少有些失望:倒是我没有顾虑到,容先生或许并不是A市人,这样的请求……看来真是A市的杨家。
容先生直接打断了白月的话,直接道:资料明早传给你。
……白月愣了愣,突然觉得这位容先生身份比她想的还要高上许多。
A市杨氏企业已经算是顶尖的了,这样的企业、不论是公司或是杨家内部,资料一般都很难获得。
而电话那头的容先生二话不说答应了还不算,竟然明早就能拿到资料。
白月眼眸微闪:不用杨氏企业,我只是想知道杨家最近发生了什么。
那话那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明天我会让人将资料送到你住的地方。
那就先谢谢容先生了。
白月觉得对方上一句话里似乎有着深意,却也不多想,道过谢后就挂了电话。
第二日一大早,白月和易秋刚吃过了早餐,没成想资料就被人送了过来。
白月随手翻开资料看了两眼,瞳孔一缩,猛地站了起来。
翻开的那页上信息显示着:十来天之前,杨氏小女儿失踪……接着便是……——杨父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