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小乡镇的派出所就在乡政府旁边,小小的一栋楼。
因为是周末只有两三个人值班,因为都是本地人,派出所的警察和滋事的青年都认识。
因为双方都没什么大碍,做完笔录,警察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几个年轻人竟然同陆远道了歉,这事算是就此了结。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临近中午,向芸带着几人去乡镇府旁边的小馆子吃饭,坐在桌上等菜的时候,向晓娟自知做错事,一直低着头不出声。
向芸看了看一直铁青着脸的陆远,朝向晓娟道:晓娟,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那几个混混你以为去广东是干正经事的?要是你真跟那他们几个去了广东,后果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晓娟摇头,低声道:他们说可以带我打工去赚钱。
陆远冷冷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跟那几个家伙认识的?向晓娟怯生生看了他一眼,立刻低下头:网上。
你一放假就跑到乡上网吧上网,就是认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他们说可以带我下去,帮我找工作。
陆远火气上来,咬牙切齿吼道:他们说你就信?哪天被人卖了肯定还帮人数钱。
向芸道:陆远,你别生气,小孩子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人没事就好。
陆远沉默。
一桌人都良久没再说话。
过了半响,陆远忽然问:新老师有没有确定下来?向芸点头:差不多了,现在国家政策下来,乡村老师的工资不能低于城镇老师的水平。
所以进新老师不会太难。
而且乡政府拿了款项,明年就把公路修到红溪村。
通了公路就方便了,老师不会像从前那样留不住。
陆远点点头:这样最好。
向芸看向他:现在那两个志愿者怎么样?可以帮你和校长分担不少吧?陆远道:还行,不过这两个人都是毕业生,照他们的语气,应该呆不了之前说的三个月那么久,可能五月初就会走。
向芸点头:志愿者我们也不能指望,现在最希望下个学期新老师就能到位。
她说着顿了片刻,又才试探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吗?她话音刚落,本来一直低着头的向晓娟,忽然抬头看了眼陆远,但又立刻低下了头。
陆远沉默片刻:等新老师来了再说吧,还得交接一下,等新老师适应。
向芸又问:想好了回去之后做什么吗?陆远笑了一声:怕我回去找不到工作吗?向芸道:我是担心你在我们山里待了这么久,回到城市一时不会太习惯。
陆远怔了怔,低头不语。
向芸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一直在考虑要辞职要不要重新去城市闯荡,刚毕业时怀着一腔憧憬,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有意义的选择,但几年过去了,一切都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
有时候看到留在北京的那些同学,不少已经拿着高薪,三不五时在网上晒各种国外旅行,再看自己的生活,难免有些不平衡。
可是在乡下这几年,感觉人已经废了,要再出去又不知道做什么。
说着,又无奈地笑了笑,最可怕是自己这个年纪在这里已经是老姑娘,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
两人对话间,神色默契,显然是熟稔已久。
向芸说这话时,带着笑意的目光直直看着对面的陆远。
坐在一旁的谢雨,从她那双水润的眸子里,看到无法掩饰的温柔。
只是她眼里的男人低着头,不然他肯定也看得见。
她心中微动,拿起手机起身:我去打个电话,不然待会儿回了村里,又没了信号。
陆远抬头看向她,她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了一眼,转身出门。
她走出十几米远,站在小小的乡下街头,今日依旧不是逢场日,整个街头安宁祥和,优哉游哉的本乡人游荡在街头。
她拿出电话,上面的信号格是满的,但是她忽然不知道要给谁打。
在这陌生的乡间小镇,她也有了点莫名的迷失感。
犹豫了片刻,谢雨终于还是将电话放回了口袋。
目光撇到不远处那家网吧,想了想走进去,要了台机子。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相机和连接线,将之前拍好的照片备份在自己网盘和邮箱中,做好这一切,已经是十几分钟后。
怎么这么久?见她进门,陆远皱眉看了看她,菜都上来了,再不回来,我就准备出去叫你了。
谢雨笑了笑:打电话跟朋友多聊了几句。
菜桌上一窝冒着香气的土鸡火锅,还有两个当地小菜。
陆远见她进来,帮她将碗筷放好,又拿了个空碗帮她去盛窝里的汤。
谢雨笑着坐下,那过碗:我自己来就好。
两人手指微微碰到,很快就各自分开。
陆远看了她一眼,笑:这两天跟我们吃食堂的萝卜土豆,我看你每次都没吃多少。
谢雨道:你以为我嫌你们的伙食差?我常年出差,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有的事,对食物的要求基本上能吃就行。
吃得少是为了减肥。
陆远嗤道:身上都没几两肉,还减肥?谢雨笑:我身上有没有肉你摸过么?说完才发觉说得有些不妥,不仅旁边有向芸,还有几个小孩子。
果然陆远冷冷瞪了她一眼。
向芸讪讪笑了笑:谢雨,你吃吃这土鸡味道怎么样?我们这里虽然是穷乡僻壤,但吃的还是不错的。
谢雨喝了口汤,味道浓郁醇厚,咂了咂舌:很好吃。
在上海的餐馆里喝的汤都是味精汤,已经很久没喝过味道这么正的汤。
陆远讥诮笑她:不是说对食物要求低么?好吃不好吃倒是分得很清。
谢雨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我对食物要求低是因为工作忙,不代表味蕾品味有问题。
我还写过美食评论呢!旁边两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吃得极欢,只是向晓娟一直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碗里的饭动得很慢,也不去夹菜。
谢雨察觉,给她夹了点菜在碗里。
却被陆远喝住:你管她做什么,反正要饿也是饿她自己。
说是这样说,自己却又给她盛了一碗汤。
向芸见状,摇头笑:陆远你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陆远黑着脸不理会她这句话。
☆、喜欢你一顿饭吃完,向芸叫来老板结账。
谢雨快速拿出钱包,将两张粉色钞票递给老板:这顿饭我请吧,我来这里给你们添了麻烦。
向芸连道:哪里有添麻烦,你要是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以后会得到更多资助,我要谢你才是。
怎么能让你请?谢雨笑:我看你刚刚都没签单,就知道你这个乡长当得很清廉。
放心吧,这点餐费我回去可以报销。
你就别跟我抢了。
陆远看了她一眼,朝向芸道:让她请吧,就算不报销,她工资也比你高很多。
老板见几人说定,才收过谢雨的钱。
向芸看了看陆远问:你们现在回去吗?要不然稍微等等,司机去城里了,等他回来送你们。
陆远摇头: 不用了,坐三轮车回去也挺方便,我还得买点学校食堂的菜顺便带回去。
向芸点头,陪着他们一起去采购。
乡上集市的菜种类不多,肉类又不能买,只能买一些能放的土豆胡萝卜之类的蔬菜。
这些菜价格便宜,陆远买了不少,装了三大尼龙袋。
谢雨见状,问:这么多你提得回去么?陆远瞥了她一眼:不是还有你么?谢雨想到那需要步行三十分钟的乡间小路,呵呵干笑了笑:你可别指望我。
陆远不理会她,叫来载客的三轮车,三代蔬菜加上五个人,三轮车装客的后座,也就显得满满当当。
向芸站在车后送他们:陆远,小孩子不懂事,别跟晓娟发火,身上的伤回去擦点药,别逞强。
陆远有点不自在地皱皱眉,神色淡淡地唔了一声,谢雨轻笑了一声:人家向芸是诚心担心你,你怎么这么不放在心上。
说完,又朝站在地上的女孩道,向芸你放心,要是他真有事,我给你打电话报告。
陆远冷冷看过来,脚下不动声色重重在她鞋子上踩了一脚。
谢雨忍住那一点点痛意,弯嘴朝他笑得灿烂。
而站在地上的向芸脸上微微浮上了一点赧色。
车子呼呼地发动,颠颠簸簸中踏上本就不平的水泥村路。
今日难得的大晴天,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洒在这座安宁的山中小乡镇。
向芸站在阳光下,如同这里的青山绿水一般美好,她目送着他们离开,但谢雨知道她看的是谁,因为那双眼里含着看似平淡的却又化不开的情愫。
车子速度不快,但女孩的身影依旧越来越远,终于在一个弯道后彻底消失在车上人的视线。
谢雨转头看向对面的陆远,发觉他直直看着前方,根本就没去注意刚刚送行的向芸。
她笑了一声:陆远,向芸好像很喜欢你。
陆远像是置若罔闻,片刻之后才转过来,淡淡看她: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小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好奇地盯着外面流逝的风景。
谢雨笑: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
你们认识很久了吧?这么多年,你也没考虑一下人家?她是名牌大学毕业选调来的干部,在这里似乎只有你们最合适。
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对了,你是要离开这里的,好像也不太现实。
陆远默了默,伸手道:把相机给我,我把我的照片删掉。
谢雨早有准备,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拿出相机打开,递到他面前:我都删了,一张都没有。
陆远不太相信地翻了翻,果然里面没有他任何一张照片,他这才面无表情地还给她:反正我再说一次,你别写我。
谢雨笑: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写。
陆远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她的话。
此时,坐在一旁低头沉默许久的向晓娟忽然抬头:陆老师,你真的要走了吗?陆远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读书了,要打工去赚钱么?我走不走跟你有什么关系?小姑娘嘴巴抖了抖,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晓刚凑过来拍了拍姐姐:有新老师来了,陆老师才会走,我们不会没老师教的。
向晓娟哭得更大声。
陆远烦躁摸出一根烟,正要去点燃,被谢雨拿下来:你脸上有好几处都肿了,我给你擦点药。
她从包里拿出碘酒和棉签。
陆远疑惑: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刚刚你们买菜的时候,我看到有家药店就顺便买了。
哎呀,你别乱动。
嘶!陆远因为疼痛倒吸一口冷气,你会不会!?车子这么颠,你还乱动,我能擦得准么?你要嫌我不行待会你回去自己弄。
陆远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要上就快点。
谢雨看着他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在这里我怎么好上?车子大概是碾过一处坑洼出,重重晃动了一下,谢雨本来身体前倾,拿着面前的手贴在他额头,这一震她直接往前一扑,手重重按了一下,整个人也倒在他胸口。
陆远下意识将她抱住,虽是冬天,穿着厚衣服,但是谢雨的鼻息恰好喷在他脖颈处。
他身体微微一僵,待车子稍一平稳,立刻松开双手,甚至还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把。
陆远对她的荤话露出厌恶的神色,眉头微皱起,冷眼朝她看过来。
谢雨举起手中的棉签:我是说上药。
几个小孩也被震得东倒西歪,好容易才坐正,两个小家的一脸纯洁地看向她,谢雨也一脸纯洁地朝他们笑了笑。
☆、上山在颠簸的车内上药确实是个技术活,谢雨折腾了许久才勉强给陆远脸上的伤处抹完一遍。
他眼角额头和嘴角边好几处红肿,又添了紫药水碘酒的颜色,整张脸看起来十分滑稽,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英俊,也看不出平日里的严肃冷硬。
几个小孩子看到他这模样,本来慑于他的威严,想笑又不敢笑,但在谢雨的第一声笑声出来后,他们也忍不住笑出声,连一直闷闷不乐的向晓娟也笑声笑了出来。
陆远脸色更差,咬牙切齿一番,似乎又不知说什么,干脆转过头看着前方不说话。
谢雨好容易停下来,问: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过了许久,陆远才闷声答:身上没事。
谢雨看他气得脸色铁青,却又因为脸上的伤而有些不伦不类。
陆远意识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转头斜了她一眼,恶声恶气道:你看什么看?谢雨无辜道:车里这么小,我能看哪里?陆远大概是真有些生气了,直到车子到了马路尽头,他都没再开口说话,几个孩子见气氛不对,也都老实地闭着嘴不出声。
车子停下,陆远跳下车,给了司机车费,又将三袋蔬菜拖下来,放在路边。
谢雨看了看地上的三个系好的尼龙袋,又看了看几个手无傅鸡之力的孩子,问陆远:这一袋得几十斤,我身上还有包和相机,你不会真要我帮你搬这个吧?陆远淡淡看了她一眼,恶声恶气道:不然呢?你觉得我一个人搬得回学校?还是说这几个小孩子能行?你在学校白吃白住,帮忙干点活不应该么说完,他转身朝路边小店里走去,同店里的人打招呼。
谢雨嘴角抽了抽,走上前弯腰拎起其中一袋,分量还真是不轻。
她虽然是个飞沙走石鬼见愁的女记者,但体力劳动这种事情确实不怎么擅长。
她左右手换了换,感觉靠手拎并不太现实,想了想干脆举起抗在肩上。
也不等后面的人,她自顾地就踏上了去红溪村的小路。
走了没几步,后面便响起了几个脚步声,还有方言的交谈,想来是陆远他们已经跟上。
谢雨正要艰难地转头,她肩上忽然一轻。
她斜眼一看,正是陆远将她肩上的袋子拿了过去自己扛着:你……她觉得奇怪,余光已经瞥到身后,两个背着背篓的村民。
谢雨失笑摇头:我还真以为你指望我呢!原来有人帮忙的。
陆远并排走在她旁边,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道:还不错,能扛起来。
谢雨嗤了一声:你当我是林黛玉?看着也不像,像母夜叉。
谢雨呵呵笑了两声,看了眼他狼狈的脸:那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什么?猪八戒。
说完又觉得这样的斗嘴实在幼稚,自己都不免笑了出声。
片刻后,她又问:你都认识这些村民?嗯,每次采购回来,他们都会帮忙搬到学校。
谢雨感叹:山里人还是挺淳朴善良的。
这话落音后,两人继续并肩而行,但都没有再说话。
倒是后面几个小孩子一直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谢雨忽然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还剩下走访留守儿童家庭这件事没完成,想了想转头问:晓娟,你们是不是直接回家?向晓娟如今情绪已经恢复少许,只有些畏惧陆远,不敢太走得太近。
她点点头:是的。
晓刚道:爷爷知道我们去找姐姐,今天姐姐肯定要被爷爷打了。
晓娟不高兴地撇撇嘴。
谢雨道:那我去你们家看看,帮晓娟给爷爷说说,让他别打你。
向晓娟抬头看向她:真的么?谢雨点头。
陆远转头看她,低声道:你要把姐弟当采访例子,我没意见,但是不要为了博读者眼球乱写。
现在网络资讯这么发达,晓娟已经十二岁,下半年就要去乡完小上学,我担心报道会对她生活造成影响。
谢雨道:放心,离家出走这些事情,我不会写进去。
你都知道,我这次采访,是周刊跟公益基金合作,目的是希望这些留守儿童得到更多关注和帮助。
希望如此。
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但也有些晒人。
走了二十来分钟,谢雨转头去看陆远,只见他额头有微微的汗冒出来。
要我帮忙吗?不用。
呵。
倔强的男人。
好在红溪小学白色的房子,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谢雨因为要和向家三姐弟上山,在河对岸时,不用过河,而是走上另一条路。
三个孩子同陆远告别。
但陆远却道:你们先别走,在这里等着。
谢雨奇怪:干什么?我问过了上山要四五十分钟,这都快三点了,你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陆远看了她一眼,又朝小孩们道:让你们等着就等着。
老师有令,小孩子也不敢走,只能在河边看着陆远扛着蔬菜过河。
好在陆远很快就折返,踩着河中石头快速过来。
谢雨这才反应过来,等他上岸走近:你也去?陆远道:我去他们家里看看,昨天校长有让人上山捎口信给他们家说孩子的事,但老人家肯定还是担心,我去跟他说说。
谢雨笑:我还以为你怕我一个人找不到下山回来的路呢!陆远淡淡瞥她一眼:你找得到吗?谢雨笑着她,挑挑眉不置可否。
这里的山势延绵不绝,说是上山,并非一座山直爬上去,而是九曲八拐,倒像是翻山越岭。
因为昨夜下过雨,山中土路湿滑无比,山里长大的孩子,走惯山路,即使是八岁的晓霞,也是如履平地。
陆远更是不消说,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早就习惯。
唯有谢雨走得很艰难,时而摇晃,又怕摔着相机,双手总护着,走到窄小难走的路时,总是小心翼翼动作笨拙,好几次差点摔倒,都是陆远拉住她。
途中遇到一个人高的小陡坡,因为雨后湿滑,几个小孩子也爬不过,坡上站立的地方窄小,陆远无法站在上面拉他们,只得站在后面把人一个一个推上去。
轮到谢雨,她虽然人比小孩子高很多,但试了一下,靠自己也是徒劳。
她转头看向陆远:推我一把。
她把包背在胸前,抓住旁边的树根借力,脚下抵在湿滑的坡面,等待陆远帮她。
但等了片刻,陆远却不为所动。
她转头催他:托我一把啊!陆远神色有点难辨地抿抿嘴,走上前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在她臀部。
谢雨终于明白他为何犹豫。
现下虽然还寒冷,但她也只穿了两条裤子,他的手放在自己臀上的感觉实在是清晰明了。
不知为何,这个男人越正经,她就越有调戏的欲望。
她轻笑问:手感怎么样?陆远从后面瞪了她一眼,手上用力抓了一把:快点!谢雨借着他的手劲,用力一蹬,上了两步,却哗啦一声,山土松动,她扶着的那根小树,破土而出,她整个人往下翻倒。
我的相机!因为要抱着相机,她整个人没有伸手去撑地,重重压在后面的陆远身上。
谢雨直起身,紧张地检查了下地相机包,发觉无损才舒了口气。
小姐,能先起来吗?身后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响起,谢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陆远身上,赶紧站起身:难怪觉得不疼,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把你当了肉垫,你没事吧?地上都是泥土,当然不会有什么事。
陆远爬起来拍了拍弄脏的裤子,冷眼看她:就这么宝贝你这个相机?谢雨笑:这相机是公物,坏了我得自己掏钱赔偿。
几万块钱,我可舍不得。
陆远嗤了一声,将她的背包和相机拿过来挂在自己身上:再试一次。
谢雨拍拍手:那你扶稳点,要是觉得占了我便宜,等回来你让我占回来就是。
你能不能正经点?谢雨反诘:是你太严肃。
陆远忽然伸手将她拦腰抱住,一手贴在她臀部,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行不行?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靠在谢雨身后的身体,像是一块充满着温度的铜墙铁壁,她心思忽然恍惚了一下,心跳蓦地加速,好容易才找回理智:你这可真是在占我便宜。
陆远面无表情,抱着她往前面移动,用了用力,沉声道:我托你,爬上去。
谢雨身上的东西都被他背着,轻装上阵,接着他的力量,很快爬了上去。
几个小孩刚刚已经走了一段距离,见两人一直没上来,又才折回来。
看到谢雨爬上坡,晓刚问:记者姐姐,你和陆老师刚刚是不是摔了。
谢雨笑着点头:稍稍摔了一下。
她话音刚落,陆远已经身手矫捷地爬上来,朝她冷声道:让开些。
谢雨赶紧给他挪出位置,看他轻松落地,只是那张犹带着伤的面孔依然冷硬,便玩笑道:你不应该就陆远,应该叫陆不爽,别名不高兴。
陆远看了着蹲在路上的她一眼,走上前轻轻踢了她鞋子一脚,恶声恶气道:快走。
但是嘴角却不知为何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谢雨跟上他,问:还有多远?陆远指了指前方的山:看见那个有房子的半山坳没?就在那里。
谢雨舒了口气:总算。
那几户人家是典型的的土家木楼,坐落在山中,阳光照得那房子瓦面上闪闪发光,周遭却又有着淡淡的云雾缭绕,看起来像是在仙境中。
而这优美如画的风景,伴随的却是被现代社会抛弃的贫穷。
作者有话要说: 互撩模式开启。
☆、山上人家终于走近山上村子里居住的人家,几个小孩子在前面小跑着,还未踏进院子,忽然响起一阵狗叫声。
继而又有男人的吼声。
谢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看到向晓娟折身往回跑,后面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伯,抄着竹笤帚追上来。
向晓娟跑到陆远身后躲着不动,那大爷看到来人,喘着气放下手中的家伙,露出一脸笑,用方言打招呼:陆老师。
陆远道:向伯,人回来了就行,别打了。
向伯举起笤帚朝他身后的向晓娟虚指了指,恶声道:下次再跑,陆老师别去找她。
让这死丫头死在外头算了。
他说完,看到他身后的谢雨,好奇问,这位是哪个?新来的老师?陆远摇头:她是记者,来采访采访我们山里的人家。
谢雨朝他打招呼。
老人诚惶诚恐地点头:那都快去屋里坐。
几个人走上前,向晓娟小心翼翼跟在陆远后面,路过她爷爷时,本想躲开,还是被老人家用笤帚揍了两把。
她哎呀叫了两声,摸了摸屁股跑开了。
谢雨和陆远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待两人走进院子,院子中那条大黄狗又狂吠起来。
虽然拴着绳子,但叫唤得厉害,像是要努力挣脱一般。
谢雨见那土狗凶恶,有点发憷地站在陆远身后,问:这狗不会咬人吧?陆远道:看家的土狗咬人很正常。
不过这里只有你一个是生人,要咬也是咬你。
谢雨听出他的幸灾乐祸,嗤了一声。
向伯道:狗拴得紧,没事的。
说完,又朝那狗吼了两声,那狗倒是真老实下来,窝在地上呜咽喘气。
陆远闷声轻笑。
谢雨不动声色上前踹了他后小腿一下。
他转头似笑非笑瞪了她一眼,但或许是觉得两人像是在调情,表情忽然又恢复冷硬。
向家的房屋,是山里典型土家木房,一长排屋子,六七间,两个儿子没分家,都住在一处。
但其实家里常年只住着老人和小孩,小孩在上学后,便只有老人一个。
房子大约已经有数十年的年份,被烟火熏得很黑。
走进堂屋后,虽然外面天晴日朗,大门敞开,屋内也显得不太明亮。
进了屋子坐下后,向伯吩咐向晓娟去给客人烧水。
向晓娟见爷爷没有再找她算账的架势,应了一声,旁边的灶房,但很快从里面传出她的叫声:爷爷,水缸快没水了。
陆远刚刚在椅子上坐下,听到声音,站起来:正好,我去帮你挑几桶水去。
向伯露出山里人特有的淳朴笑容:每次陆老师来都帮干着干那,真是过意不去。
陆远笑:我也没帮你们干过什么,就是上来坐一坐顺便挑几桶水而已,再说我也不是经常上来。
他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疲惫的谢雨:你采访拍照什么的,稍微注意点。
谢雨无奈地摊摊手: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良。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折身去灶房取水桶。
咯吱的门声响起,谢雨探头往外看去,见陆远提着两个木桶从旁边出门,朝房子右面走去,晓刚晓霞像是跟屁虫一样,蹦蹦跳跳跟在身后,他高大的背影很快在转弯处消失不见。
谢雨拿出录音笔打开,问:向伯,这里还没有通自来水么?向伯有些听不太懂普通话,她又慢速重复了一次。
向晓娟从灶房里出来,替爷爷回答:我们这里是山上,通不了自来水,大家都是喝的井水。
爷爷老了挑水不方便,我爸本来说安个水泵把井水接近屋里。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去,顿了顿,又才小声道,但他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谢雨问:那你这次想去广东是不是要去找你爸?向晓娟摇头:他在外面重新找了女人,我才不想去找他呢。
向伯大约听懂了两人的对话,道:两个儿媳妇六年前在外面打工死了,儿子都找了新媳妇,家里的孩子也要花钱,两个人常年在外头打工,家里这么远,回一趟家哪里那么容易。
谢雨问:那晓娟晓霞爸爸每年会给家里寄多少钱?几千块吧。
谢雨有点惊愕:那够用么?向伯连连点头:够用够用,家里米菜都不用买,孩子上学现在也花不了多少钱,几千块一年还用不完呢。
我都给存着,等他们长大了读书用。
在她现在生活的的上海,几千块对大部分年轻人来说,一个月生活费都嫌太少。
谢雨看了眼在门口摘菜的向晓娟,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向伯:晓娟妈他们是怎么出事的?她看到向晓娟摘菜的手微微僵了僵,但只低头沉默,没有替爷爷答话。
向伯叹了口气: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是说厂里的宿舍烧火取暖,不知怎么就失了火,三个孩子一下就没了妈,妯娌俩送回来的时候,就剩两盒子骨灰。
谢雨沉默了片刻,又问:那平日里,家里就您一个人?向伯点头:是啊,孩子们在山下读书,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其余时间就我一个人。
他说着笑了笑,不过我们现在我村子里都是这样,在家里来不了钱,年轻人也不愿待在家,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
还有些小孩书也不读,十三四岁就跑去打工。
他指了指门槛前的晓娟,这死丫头这个学期也不去上学,说要跟人打工去。
还是陆老师给劝回去的,我以为她想通了,哪里知道在学校待了两天又跑了。
向晓娟嘀咕道:我再不跑了就是。
向伯忽然大怒:你再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自己想想陆老师找了几多少回了,要不是他,你早被人卖了!毕竟是小孩子,又有外人在,向晓娟被说得恼羞成怒,抱着菜筐子去了旁边。
外面响起小孩子的闹声,谢雨起身站在门边,果然看到陆远挑着一担水,从小路上返回来。
他挑水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常年做着这种事情的乡间男子,扁担搁在他肩膀上,两只木桶垂在扁担两边,有规律的晃动,但又不见水洒出来。
两桶水的分量不轻,但他看着并不吃力,挺拔的身躯,也并未因为肩上的重负而弯曲。
此时阳光正盛,他走在乡间小道的步履看起来如此坚定,大约是在和前面两个孩子说笑,即使是脸上带着伤痕,依旧能看出那神色里少见的柔和。
谢雨抱着手,微微靠在门框变,淡笑着看这个男人走近。
他意识到她的注视,遥遥看了她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
陆远一共挑了三趟水,装满了水缸,他回到堂屋里,面无表情问:采访好了么?差不多了,我再拍两张照片。
谢雨拿出相机,拍了几张屋子里的状况,又让孩子们站在一起合了两张影。
小孩子不谙世事,只觉得照相是很好玩的事,并不懂她做这件事会意味着什么。
当然,山高路远,即使是这些照片在外多受关注,对这些孩子的日常生活影响也不会太大。
而且照片一旦登出去,一定会有人愿意来资助这些留守在山中的贫困儿童。
她看了看相机,检查了一下效果,又跨出门槛,拍整个屋子。
拍了两张,发觉房子一角的瓦片塌了许多,不免好奇问:那些瓦塌了,不会漏雨吗?向伯走出来一看,了然地点点头:昨天下雨塌的,我腿脚不利索上不了屋顶,得等瓦匠来了拣好才行。
陆远跟上去看究竟,皱了皱眉:这怎么行?要是再下雨,说不定会垮下来。
这样吧,我去弄一弄。
说完,又朝谢雨道,晚点下山没问题吧?谢雨摇头:我无所谓,反正有你带路,我也不怕找不到下山的路。
只是她有点不可思议,你这个也会?陆远随口道:学校的旧校舍,瓦塌过好几次,不会也会了。
这屋顶虽然不高但也有三米多,陆远搭着梯子爬上去,微微一踩,那屋顶便有些摇摇晃晃地发出声音。
谢雨站在下面,昂头看着,不禁担忧道:你小心点。
陆远嗯了一声,没有其余的话。
拣瓦是个细致而危险的活,一不小心就会跌下来,或者将本来就有些松散的屋顶踩塌,站在屋顶上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谢雨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一直站在下面观看,偶尔看到他脚步微晃,心里就会不自觉提起一下。
阳光照耀在屋顶,青黑的瓦片反射着光芒,陆远便在这光芒之中。
一滴汗水从他额头淌下,在空中闪了一下,又落在瓦片中不见。
这微小而稍纵即逝的细节,落入谢雨的眼中,却像是忽然看到了一出静止的默片。
屋顶上的陆远大概是有些热,微微直起身,将外面的衣服脱下,朝下面的人道:接着。
谢雨还在怔神中,他的衣服已经从空中落下,她手忙脚乱上前,那衣服正好盖在她头顶上,将她整个人罩住。
在屋外玩耍的孩子见状哈哈大笑,连被拴住的大黄狗也吠了两声。
谢雨拿下衣服,昂头看去,只见陆远嘴角泛着笑意,低头看着她。
她瞪了他一眼,他撇撇嘴,又低头去干活。
此时的陆远只穿着一件背心,手臂上的肌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手中的衣服散发了一点点男人的汗味,并不算好闻,但谢雨莫名有些恍然,像是体内某些因子忽然蠢蠢欲动。
她想到了费洛蒙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因为知道会很冷担心写不下去就基本存完了稿才发,会很快更完,之前计划的凤凰男的文,一月份开,大家去提前收个藏啊~~☆、走夜路等到陆远将坍塌的瓦片拣完,空中的太阳已经变成红色,渐渐向西落下。
向家灶房里飘出炊烟缭缭。
陆远从梯子上下来,看了谢雨一眼,把她手上的衣服拿过来穿上。
向伯从屋子里端出一杯热水:弄了这么久,渴了吧?来陆老师赶紧喝点水。
陆远接过搪瓷杯,喝了口水,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
向伯道:反正都这个时候,你们吃完饭再走吧。
现在冬天也没什么虫蛇,走夜路没关系的。
陆远点头,朝谢雨道:那我们就吃了饭再走,不然走到半路你饿了走不动,我可没办法背你。
谢雨笑:行。
罢了又补充,我看晓娟忙进忙出的,这么小就会做饭,真了不起。
向伯道:山里的娃不像你们城里的孩子,爹妈基本上都不在家,还没灶台高就得开始自己做饭。
谢雨点头笑了笑。
向晓娟已经做好饭菜,招呼大家进屋吃饭。
灶房里摆着一张黑方桌,桌上几碗山里家常菜,腊肉、合渣、莴笋叶,水酸菜加上一盘腌酸罗卜丁。
谢雨看着这些菜,笑道:晓娟真能干!晓娟有点羞涩地笑了笑,端过一摞盛饭的碗,递给锅边的爷爷,让他舀饭。
陆远走过去:我们自己来就好。
他拿了两个碗,正要盛饭,谢雨走上去:我也自己来,免得盛多了吃不完。
陆远递给她一个碗,自己盛了一碗回到桌上。
谢雨拿起锅铲正准备打饭,旁边的向伯忽然拿过她手里的碗:哎呀,里面沾灰了。
谢雨一看,果然见碗里沾着一些灰。
不过烧柴火的地方,沾点灰也很正常。
她不是那么讲究的人,正笑着要拿过来说没事。
向伯却拿下肩膀上的汗巾,在碗里擦了擦,递给她:现在亮了。
谢雨喉咙动了动,有些怔忡地看着那碗,碗里因为被汗巾擦过,确实看起来干干净净。
但是……她不自觉看了眼向伯身上那根泛黄的汗巾,她分明还记得这个老人,用这汗巾擦额头擦眼睛……她又见向伯自己拿了碗打饭,也顺手用汗巾擦了擦。
她知道有些乡下人卫生习惯有问题,向伯帮自己擦碗完全就是出于热情的好意。
但她再如何不讲究,现下也有些胃部不适。
可她又不好拿着碗去再洗一遍,这样实在太不礼貌。
只能硬着头皮打了一碗饭,有点头皮发麻地回到桌上。
陆远还没开吃,只夹了几筷子菜在自己碗中。
刚刚那小小的一幕,他看到眼里,也注意到谢雨脸色微妙的变化。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他将自己的碗与谢雨放在桌上的碗,换了个位置,然后端起刚刚谢雨那碗饭开吃。
谢雨愕然转头看他,只见他面无表情吃了一口饭,淡淡道:吃吧,赶紧吃完好下山。
谢雨低声道:谢谢。
陆远嗯了一声。
不过虽然换了碗,但刚刚那一幕,谢雨胃口倒了不少,好在饭菜都很可口,又多是是开胃的酸辣口味,吃着吃着就顺畅许多,一顿饭下来,吃得还算满足。
两人返程时,太阳已经彻底西下,只剩下淡淡的霞光。
向伯装了些干货给陆远带上,又领着孩子送两人到路口。
谢雨边走边回头,待到快要看不见,老人和孩子才返回。
她问陆远:你和晓娟爷爷很熟,经常来他们家?陆远回道:一个月上来一两回,也不算经常。
谢雨问:家访?算是吧,他们家就一个老人在家,三个孩子在学校,晓娟又不太听话。
谢雨:你可真是个好老师。
陆远轻笑一声:你都知道山里没什么事可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家访一下。
我也不是只来这一家。
谢雨沉默了片刻,想起刚刚的事,笑道:你为什么跟我换碗?陆远道:我看你快要作呕的样子。
谢雨讪讪:我可不是瞎讲究,主要是我在之前看见老人家用那汗巾擦过鼻子。
陆远笑了一声:我知道。
乡下老人难免意识不到这样很脏,他也是出于好意。
我看你没去重新洗,而是硬着头皮盛饭,觉得你也不容易。
谢雨笑了一声:我要去洗,会弄得人家尴尬的。
不过你跟我换,你就不嫌脏?陆远道:我一个男的没这么穷讲究。
你的意思是说我穷讲究?陆远道:不是,你做得已经很好。
谢雨笑了笑,走上前凑近他:我发觉你这个人挺好的,向芸说得对,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陆远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
我说真的。
陆远微微推了她一下:离我远点。
谢雨笑着再次凑上去,笑道:你还怕我吃了你。
陆远哼了一声。
此时山里的天色已经有些发麻,谢雨左右看了看,问,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怎么看路。
陆远回:我拿了手电筒。
她又问:山上会不会有狼?你说呢?那有没有蛇?我最怕蛇了。
三月三蛇出洞,现在才正月,蛇还在睡觉。
谢雨哦了一声,又问:你一个人有没有晚上走过山路?走过。
怕不怕?不怕。
难道就没遇到过劫色的女妖女鬼什么的?陆远终于难以忍耐一般转头白了她一眼: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一件什么事么?谢雨摊手:想把我嘴巴缝上。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但我没办法闭嘴。
为什么?因为我有点害怕,我这个人一害怕话就特别多。
陆远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转身加快脚步。
谢雨赶紧追上去:哎,你别走这么快,我说真的。
陆远仍旧不理会她。
谢雨这回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虽说她不是什么柔弱胆小的小女人,但头回天黑走山路,即使并非独自一人,也还是有点瘆的慌。
尤其是走了一小段路,已经路过好几座小坟山。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不信鬼神,却仍旧有些胆战心惊。
在两人进入山路腹地时,太阳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殆尽,一轮圆月爬上了空中。
谢雨指了指天空:看,月亮出来了,好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今晚正好正月十六。
☆、崴脚陆远抬头看了眼天空:是很圆。
不仅圆,而且近,就像是挂在山尖上。
天色越黑,月光便越亮,不出多久,整个山林都覆上了一层光,小路不用手电,也隐约分明。
那月亮最有意思的地方,便是好像一直跟着他们的步伐在移动,这样新奇的经历,让她想起儿时歌谣里唱的月亮走我也走。
她笑着在陆远身后指着天空:你有没有觉得月亮在跟着我们走?陆远道:这是错觉,我们走的这点距离,与月亮与地球的距离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视觉上分辨不出变化,所以会觉得月亮一直跟着我们。
谢雨噗嗤笑出声:你就不能有点浪漫思想?对了,你以前学什么的?陆远在前面打着手电筒,默默走路,不回答她的话。
谢雨笑:你真是蚌壳嘴巴,撬都撬不开?我就是随便问问,真没打算把你写在我的报道里。
商科。
陆远冷不丁道。
哦。
谢雨点头,那你在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金融。
在哪里?陆远道:跟你一样,在大城市漂泊。
上山容易下山难,两人渐渐走到最为陡峭的半山腰。
窄小的山路旁是两块坟山,好几座坟墓堆在其中,白色的墓碑在斑驳的月光里,闪着冰凉的光。
谢雨没了说笑的心思,脚下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树枝发出哗哗的声响。
谢雨视线不敢乱转,只仅仅顶着前方高大的身影。
可余光处忽然闪了一下,她还是下意识转头。
这一转头,便看到一团蓝色的火光,飘在一座坟墓前方。
她心里一紧,道:那是什么?陆远应声回头,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淡淡道:鬼火。
什么?谢雨大惊,下意识往他身上猛得贴过去,那团蓝色的火,朝他们的方向飘来。
谢雨看到那火在动,手忙脚乱失了方寸,因为是在下坡路,脚下一打滑整个人往前倒去。
陆远反射性去抓她,不想被她带倒,两个人缠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好几米远才勉强停下。
好在是土路,雨后的地上都是落叶枯草,摔得倒不怎么疼。
只是两人的姿势,实在是有些怪异,陆远侧身躺在地上,抱着同样侧身躺地的谢雨,月光之下两道拥抱的黑影,显得有些分外缠绵。
你没事吧?陆远语气有些紧张问。
没事。
谢雨扶着他的胸膛稍稍坐起来,虽然姿势暧昧,他此时却没有其他心思,毕竟被吓了一遭,委实不是什么好经历。
她舒了口气,又有点抱怨,你刚刚说什么鬼火?吓死我了。
陆远坐起身,笑道:鬼火就是磷火,山里坟地很常见,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别自己吓自己。
谢雨道:我又没在山里待过,黑灯瞎火的看到沿途这么多坟茔,已经有点吃不消,再被你说个什么鬼字,乍一听当然会怕。
那现在呢?谢雨越过他的身体,看向刚刚那块地方,那鬼火已经不知何时熄灭,只剩一块静静的坟墓。
她摇摇头:还行,我也没那么胆小。
陆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道:那你转身看看后面。
谢雨不明所以转身,瞬间大叫一声。
原来两人滚到了一处坟墓前,那泛着青光的墓碑就在她身旁,那碑前还有两截燃完的蜡烛,想来是正月有人祭祀过。
她拍拍胸口,骂了句脏话,恼怒道:你他妈能不能别吓人!陆远慢慢站起身,用手电在那墓碑上照了照,拉她起来:在坟前说脏话,小心里面的人爬出来教训你。
谢雨也站起来,抬起手肘用力撞了他一下,陆远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可就在她泄完愤准备抬脚准备走时,右脚上却蓦地传来一阵钻心疼痛,她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陆远皱眉问。
谢雨龇了口冷气道:我脚崴了。
那还能不能走?谢雨咬咬牙:我试试。
但是她刚刚迈下右脚,那疼痛就毫不客气袭来,不由得又嘶了口气。
脚崴得貌似很严重。
陆远放开她的手,绕在她面前半蹲下:上来吧。
不用了。
陆远轻笑了一声:那你能走吗?还有一半路程。
谢雨犹豫了片刻:你行不行?我不是很轻。
瘦得快成纸片,我单手都能拎起你。
谢雨嗤了一声:少讲大话。
快点!别磨蹭,不然旁边坟里的人要爬出来赶我们了。
谢雨摇头失笑,慢慢挪了下步子,双手搭在他背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远扶住她的大腿,用力往背上一送,道:客气就不用了,不过你老实点别乱动。
下坡路不好走,要是再摔了可就真麻烦了。
谢雨道:你要不行了就放我下来。
嗯。
虽还是寒冷天,陆远穿着不厚,结实的背像是一度坚硬的墙,手臂因为使着力气,像是蕴藏着呼之欲出的力量。
谢雨忽然有点幻想他的衣服下的身体是什么模样。
昨天在镇上找到晓娟后,陆远顺便理了头发,此时只剩短而坚硬的发根竖立,像是昭示着这个男人的桀骜。
谢雨在他身上,打着电筒,那直直的一道光,照着两人下行的小路。
他走得很慢,但步步稳妥坚定。
冬日的山林特别安静,只偶尔有虫鸣鸟叫。
于是除了陆远的脚步声,两人的呼吸便在这静谧中显得特别明显。
两人很久都没有再说话,最后,还是陆远先开口:怎么不出声了?谢雨顿了一下,轻笑一声,看着他头顶:我发觉你头上有两个旋。
老人们说两个旋的人聪明。
是吗?可是我似乎不怎么聪明。
我也觉得是。
聪明人不会在山里一待六年。
陆远沉默。
谢雨想了想,语气稍稍认真:今天我来了向家之后,心里有些感触。
陆远问:觉得他们太贫穷?谢雨摇头:我也见过都市的贫民,甚至比他们更穷。
但是两种状态完全不一样,城市里的穷人,除去那些身体原因的人们,大部分都会有有些抱怨和不平衡。
但是这里的人不一样,因为贫穷是常态,大家都差不多,所以反而很平和,也能理所当然接受这种状态。
陆远沉默了片刻问:你知道放羊娃的故事吧?就是那个放羊娶媳妇生儿子放羊的故事?陆远点头:我以前看到这个故事,也和很多人一样嘲笑放羊娃的愚昧。
但是来了这里才知道,所谓愚昧不过是教育的缺失。
这里很多孩子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就去打工,并不是说这些孩子天生不爱学习,只是因为教育跟不上,父母没文化放任自流,学校又无力监管。
于是大部分人只能在底层挣扎,并且会继续影响下一代。
我不是唯读书论,但对于山区里的孩子来说,上大学是他们进入阶层向上流动的唯一途径。
他顿了顿,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总觉得这里的孩子应该更勤奋自觉一点,不免对他们严厉苛责。
但其实他们也只是应该享受童年的孩子而已。
谢雨认同地点点头:我想如果我出生在这种地方,可能也不会有机会上大学,十五六岁就跟着大人进工厂打工。
并且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陆远:我以前在一本地理杂志上看过一句话:人类最大的不平等,就是出生地的不平等。
没错。
谢雨顿了顿,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留在这里支教。
陆远笑了一声:我不是这么有情怀的人,当时来这里,正好遇到学校缺老师,就临时帮个忙。
没想到一年又一年,总是没有老师来,我就一直没走成。
如果你想走,不管有没有老师来,你都可以走。
这不是你的责任。
陆远道:你说得没错。
不过一件事情一旦成为习惯,那种离开的心情就没那么强烈。
我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但是却没确定什么时候走。
谢雨笑:你不用解释这么多,其实你还是不忍心,不是吗?不忍心看到学校里那些小孩没有老师教?陆远失笑摇摇头。
谢雨又问:你不怕真回到城市里会不适应?你这里连网络都没有,你不担心自己早被外界抛弃?陆远无奈地笑了一声:已经有这个感觉,这两年每年回去,见到以前的同学朋友,谈的话题我都跟不上。
谢雨道:无论怎样,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勇气的。
不管你是因为失恋还是生活受挫来到这里,但敢抛弃曾经的一切,就很厉害。
说着,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不像我,明明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但还是苟延残喘继续混日子。
你不喜欢做记者?不能说不喜欢,这是我曾经的理想。
只不过现实和差距总还是有差别,收入一般,新闻管制,生活没有规律,为名为利都不得不做一些让自己都鄙视的行为。
我来之前还被人在网上讨伐呢。
说实话,这些现实问题都让我和曾经的理想越来越远,做了五年记者,当初的激情也磨得差不多。
也看到很多朋友陆续转行,说不定哪天我就去干别的了。
陆远许久才出声:不管做哪一行,不忘初心最重要。
谢雨怔了怔,然后笑了:你说得没错。
不忘初心。
本来二十多分钟的山路,因为谢雨的原因,而变得十分漫长。
陆远背着她,走得很慢,时而还要放下来歇一会儿。
但也正是这一段变长的路,拉近了一对陌生男女的距离。
两人不过相识两天,却忽然有点像相识认识多年的旧友。
那些平日不愿意启齿的话,都想在这月色下,说给对方听。
☆、洗澡的男人两个人下到山下,已经是八点多。
过河的时候,谢雨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其实脚上还疼,但她怕他一个不稳,两个人都成落汤鸡。
陆远笑了一声:放心,要是我没站稳,就把你丢开,这样要落水也就你一个人。
谢雨呵呵。
两个人当然没有掉下河。
这条河陆远过了无数遍,闭着眼睛大概也能走过去,所以步履轻松,背着谢雨很顺畅地过了河。
因为是周六,小小的校园里,安静的只听得到夜风吹过的声音。
陆远背着谢雨来到陈心悦宿舍门口,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打开,露出陈心悦一张惊喜的脸:谢雨,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话说完才意识到眼前情形不对,看着谢雨从陆远背上下来,又赶紧问:你怎么了?谢雨单腿跳着,在屋内唯一的的椅子上坐下,道:下山不小心崴了脚。
陆远跟在她旁边,待她坐下,蹲下身,撩起她的裤子,看到那微微青肿的脚踝,眉心微蹙:肿了,我去拿点药酒给你擦擦。
陆远起身出门,陈心悦好奇地去看她脚边:真的肿了?怎么会崴得这么严重?我上山去走访晓娟晓刚他们家里,下山的时候天黑了,半路上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陈心悦了然地点点头:那是陆老师一直背着你回来的么?谢雨点头:这回真是要谢谢他。
陈心悦抬头看她,朝她眨眨眼笑道:我觉得你和陆老师有点问题哦。
谢雨似笑非笑看她:什么问题?男女问题。
谢雨嗤了一声:你觉得陆远那性格,能和我有男女问题?陈心悦道:他常年待在山里,天天看到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一下来了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就算是柳下惠也难免动心。
谢雨失笑摇头,正要开口说话,陆远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个装着药酒的小瓶子,脸上沉沉地像块冰。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刚刚两人的对话。
陈心悦心虚地吐了吐舌头,退到一边。
陆远蹲在谢雨面前,淡声道: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谢雨笑道:你下手吧,革命同志不怕疼。
陆远低着头闷笑一声,将药酒倒在她脚踝处,手上稍微用力。
下一秒,谢雨就嘶了口气:疼。
陆远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是不怕疼么?谢雨扯了下嘴唇,看着他脸上早上留下的伤痕:我们对疼痛的理解有点偏差,所以还麻烦下手轻点。
陆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微不可寻地摇摇头:轻点散不了淤,你尽量忍着。
其实除了第一下没有心理准备,谢雨疼得心脏揪了揪,他后面再揉,便没那么受不住,当然,他手上确实也放缓了点力度。
站在一旁的陈心悦,忽然问:那你明天还能走吗?谢雨这才想起明日是她的返程日,正思忖间,陆远抬头默默看了她一下,又很快低下头。
她看着他捏在自己脚踝的手指,道:看样子明天是走不了,我待会打个电话,让人帮忙改签一下机票就好。
陆远道:你这脚还得疼两天,从学校出去走到公路上得半个小时,肯定是不行。
如果没那么急的话,周二再走吧。
谢雨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陈心悦开心笑道:太好了,这样谢雨姐又可以多陪我两天了。
谢雨无奈地笑了笑。
好了。
陆远擦完药酒,将她裤脚放下来,但没有马上起身,只是抬头去看她。
两人目光对视,一人向光一人逆光,眼神像是交汇在明暗的分界点。
陆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有点放空一般的迷惘。
谢雨见过这眼神,前天夜晚里,她坐在月空下,抽着烟时,就有过这眼神。
不过他似乎很快回过神,微微笑了笑起身:今天累了一天,早点睡。
说着又转头朝陈心悦道,陈老师你也是,要是实在无聊,明天乡上逢场,你可以去转转。
陈心悦点头:是吗?那我明天去看看,买点什么好吃的回来打打牙祭。
陆远走到门口,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又回头看了眼坐在原处的谢雨,但还不等谢雨露出疑问的表情,又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谢雨在陈心悦的帮助下,打了点热水,随便擦了个身便上床。
她和陈心悦窝在床上看了个无聊的剧,很快就睡衣来袭,相继睡去。
大约真的是折腾了一天,谢雨的神经衰弱没有来找麻烦,很快入睡。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宁,纷纷呈呈做了很多梦,充斥着男人费洛蒙的梦。
一觉醒来夜还未过半,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刚刚过十二点,再入睡却变得很难。
陈心悦沉沉的呼吸在耳边,更减淡了她的睡意。
谢雨睡在床的外面,轻手轻脚爬起来下床,没有吵醒睡得正香的女孩。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那双布鞋,脚上的疼似乎减轻了一点,但踏在地上还是难受得厉害。
她步子很慢,因为脚下布鞋的缘故,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屋外是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深夜的天空悠远,挂着明亮的圆月,星星布满整个苍穹,每一颗似乎都明亮闪烁。
这夜空没有丝毫被灰霾沾染的痕迹,如此干净而自然,谢雨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见过。
或许她就从来没见过。
她绕过前面的房子,走到前面校舍的操场,她准备去那块大石头坐坐。
走到半中央时,他隐约听到前方小溪,除了潺潺流动的水声,还有一些其他辨不出的声音。
她慢慢再往前走几步,忽然就怔住不动。
月光下的男人,正站在溪边洗澡。
□□的背影,一览无余。
可因为是在夜色里,即使月光明亮,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其实也有些影影绰绰,像是被覆上一层柔柔的光,显得不那么真实。
兴许许是寒冷的缘故,他全身上下微微紧绷,那线条和肌肉异常分明,像是美工刀雕琢一般。
谢雨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目光却无法再移开。
官能的诱惑对于女人来说,通常远远低于男人。
但是这一刻,她发觉其实并无分别。
这个男人的身体是如此让她想入非非,就如同她刚刚做过的那场春梦一样。
☆、戏谑与认真她悄无声息的走到操场前方那石头坐下来,陆远大约是洗得专心,丝毫未察觉有人在不远的身后注视着他。
谢雨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好像在欣赏一出最美的风景。
惬意又理所当然。
只是不出片刻,陆远的动作忽然僵了一僵,犹疑着转头,在看到上方月光里坐着的人时,压抑着声音骂了句脏话。
本来从容的动作,立刻变得有点手忙脚乱,飞速冲了身体,狼狈地弯着身体回到岸边,将衣服穿上。
谢雨有些幸灾乐祸地低笑出了声。
陆远疾步走上岸,来到她面前,语气不快问:你干什么?谢雨懒懒地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睡不着出来赏月,没想到看到了额外风景。
陆远那张冷硬的面瘫脸,微微抽了抽,尽管逆着月光,谢雨却看出了他脸上除了怒气还有赧色,不知道有没有发红?陆远语结了片刻,才蹦出来一句:你怎么都没有声音?谢雨指了指自己的脚:你给的鞋消音效果太好。
陆远再次无语。
谢雨又一脸无赖道:怎么不多洗会儿,我还想多欣赏一阵。
谢雨!陆远低喝,你是不是女人?!谢雨低笑:你要检查吗?陆远被噎了一下,嘴里吐出四个字:不知廉耻。
谢雨听到这四个字,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再也忍不住笑出来:陆远,你是不是在山里待久了?变成老古板了。
现在什么时代,难不成我看到了男人裸体,还得把眼睛捂起来?陆远气得呼吸变沉。
他越是正经,谢雨越是想调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觉得你身材好想要欣赏,不是很正常?你要答应,我还想摸一摸呢。
陆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懒得听你胡说八道。
谢雨却继续问:这种天气,你不怕冷?陆远道:今天出了很多汗,在河里洗的比较彻底。
经常洗冷水澡,习惯了不觉得多冷。
谢雨嗯了一声,笑了笑:别在意,我不是故意看你,再说你一个男人也不吃亏。
陆远低声嗤了下,大概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顿了顿,忽然问,脚好了些吗?好了很多。
我看看。
他低下身,卷起她的裤脚,借着月色看了看伤处:还是有些肿,别到处乱走了。
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散发了河水清新的气息,谢雨深吸了口气。
陆远抬起头看她,但是在对上她的眼睛时,很快移开。
走吧,回去我再给你擦药揉揉。
谢雨伸出手:扶我起来。
陆远迟疑了下,将她的手肘握住,拉着她站起来。
你背我回去。
你自己能走出来,就能走回去。
陆远松开谢雨的手,转身不紧不慢往宿舍的方向走回。
谢雨一瘸一拐跟上,走到他身后,伸手拉了下他的手臂:我看一下你脸上的伤怎么样了?陆远甩开她:没事!他动作幅度很大,谢雨本来单脚用力走得吃力,抓住他正好借力站稳,被她一甩,整个人晃了两下,摔倒歪坐在地,还偏生重重压在了伤脚上。
她抱着脚腕,嘶了口冷气,恼火道:陆远,我他妈跟你有仇么?陆远低下身,淡淡道:女孩子说话别这么粗!谢雨脸色稍霁,斜了他一眼:我这脚被你伤害两次,没跟你索取赔偿就已经不错,还不让人说句粗话发泄了?!陆远撩起她的裤脚看了看情况,倒是很认真道:是我的错,那要怎么赔你?你也算是因为这个误工两天,你看要我赔你多少钱?谢雨不可思议地睁了睁眼睛:你不会是认真的吧?陆远道:认真的。
谢雨终于噗嗤笑出声:陆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一板一眼。
行啊,你赔我接受,不过我不要钱。
那你要我做什么?谢雨道:待会给我跳个脱衣舞,以色抵债。
陆远双唇紧抿,夜色下的脸上有着被人调戏的恼羞,他松开她的手,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什么?对谁这么轻浮?谢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玩笑而已,何必这么认真?不过你越是认真,我反而越觉得越好玩。
顿了顿,又道,陆远,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对你很感兴趣。
如果你人也是在上海,我肯定去追你。
陆远沉默片刻,鄙薄地冷哼一声:无聊。
谢雨道:你在大山里待了六年,还不习惯无聊?陆远干脆不再出声,猛地站起来。
谢雨也随他起身,小心翼翼走了两步,身体却忽然一轻,人已经被陆远打横抱起。
她下意识轻呼一声。
陆远冷声冷气道:你小声点,别吵醒了别人。
谢雨抱着他的脖子,笑道,你知道你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吗?什么?陆远淡淡道,低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正好覆在她脸上,仿佛打上了一层柔光,带着一层朦胧感的美。
只是那漂亮的脸上,又有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玩世不恭。
陆远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和怅然。
谢雨道:就像向芸说的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陆远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走到自己宿舍门口时,他将谢雨放下:我再帮你擦点药。
他打开门,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简陋的屋子立刻有了暗淡的光线。
陆远慢慢走到书桌前坐下,陆远从下面的抽屉拿出药酒瓶,蹲在她面前帮她上药。
谢雨看着他的头顶,见他闷头不说话的样子,也有些百无聊赖,随手打开了旁边的抽屉。
抽屉里面很干净,只有一些简单的杂物。
其中有一个银色的金属打火机,颜色已经有些暗淡,但款式熟悉。
她拿在手里看了看,又低头去看陆远,笑问:都彭的?陆远抬头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轻描淡写回:很多年前的,早没汽了。
谢雨道:积家的手表,都彭的打火机,你以前的生活一定很优越。
大部分人跟我一样,连一分鸡肋的工作都可能放不下,我想不出来你怎么会舍得放弃从前的优越生活?陆远漫不经心道:优越要看相对什么,如果是和这里的人比起来,我以前确实算是生活优渥。
但是在大城市里,也只能算还行。
物质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所以放得下。
你不一样,你要放弃你现在的工作,就意味着放弃了年少时的理想,所以你才会放不下?谢雨愣了愣,笑开: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不过现在再让我谈理想什么的,自己都会觉得有些好笑。
陆远也笑了笑,将她裤脚放下来:好了,回宿舍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会好很多,不要乱跑。
谢雨道:多谢。
陆远摇头。
她站起来,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问:你年少时的理想呢?别告诉就是来山区支教。
陆远笑了笑摇头:年少时没什么理想,不过是想赚钱。
谢雨又问:那现在呢?陆远怔了怔,笑道:希望这里能有专业的老师留下来,然后……我可以安心回城市过我自己的生活,结婚生子。
谢雨看着,笑了笑:会的。
☆、好男人隔日是乡上逢场,陈心悦与张庆然一早就跟着校长夫妇去了街上赶集。
整个学校只剩下谢雨陆远两人。
谢雨因为修养脚伤,便待在屋子里写稿。
写稿对她来说早已不是什么难事,各种资料整理一下,按着习惯的套路,一篇稿子通常不需要多久便会成型。
而这一次的采访,不过是一篇命题作文,更加不会太难。
只是她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点兴趣缺缺,按着主编交代的任务,她只要写下这山区的贫穷,学校老师的缺乏,留守儿童的可怜,乡村教师窘困的现状,志愿者的阳光。
这一切也都是事实,可是不知为何,当她要照着这个套路写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是那么不真实。
至于哪里不真实,她却又说不上来。
她盯着电脑出神,时间渐渐接近中午,宿舍开着门窗,许久没出现的陆远,从前面走过。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不想打扰她,没有出声。
谢雨也没有叫他,只是默默看着。
她看到他穿着一双沾着泥土的靴子,应该是刚刚从菜园子里回来,手里拿了一筐子菜,在门外的水龙头下清洗。
过了许久,她才凑到窗口问:你种的菜?陆远没回头,只点头:嗯。
她笑了笑:你生活技能真是满点。
什么意思?谢雨开玩笑:就是你会的东西真多。
又会挑水又会拣瓦还会种菜,以后回了城市,就算找不到工作,也饿不着你。
陆远笑:这些活儿在城市里需要么?怎么不需要?能挑水就能搬砖能拣瓦就能做蜘蛛人,会种菜的话学学也能养花。
陆远嗤了一声:做记者的嘴巴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损?谢雨脑袋往窗外伸得更长,哈哈大笑:我真没损你,真心实意夸你。
陆远将洗好的菜放进框子,站起来走到她这边,湿漉漉的手往她脸前甩了两下:坐好吧你,要是再摔一次,我看你也干脆留在这里支教算了。
这话和动作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大约有点调情的意味,但是在陆远做来却一点没有轻浮挑逗的味道。
凉凉的水滴洒在脸上,让谢雨打了个寒噤,但是心中却莫名有些奇怪的荡漾,柔软的让她有些怔忡。
她小心翼翼坐会椅子上,看着陆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摸了摸脸上的水汽,忽然笑了一声。
上街赶集的人不到中午就回来。
陈心悦小跑回宿舍,笑着朝谢雨报告:今天买了好多菜,我和张庆然掏的钱。
吃了三天土豆萝卜,我都快疯掉了。
谢雨笑:看来我今天没走成,是为了享口福。
陈心悦咯咯笑了几声,文绉绉道:祸兮福之所倚。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今天午饭是陆老师下厨。
听田校长说陆老师菜炒得很好吃。
谢雨挑挑眉:是吗?陈心悦道:反正校长这么说的。
两人又聊了会天,田校长在厨房那边叫吃饭。
陈心悦笑嘻嘻应了一声,对谢雨道:我扶你过去。
谢雨嗯了一声,搭在她肩膀,慢悠悠走了出门。
陆远也恰好从厨房朝这边走来,两人目光对上,他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不知怎的又转身走了回去。
厨房里的桌子上摆了五六道菜,辣椒炒肉,豆腐炖鱼这些都是从市场买来的新鲜鱼肉,虽然是普通大碗摆盘,但看起来也是色香味俱全。
陈心悦啧啧夸奖:陆老师真是太厉害了。
陈心悦来学校三天,除了第一天晚上那顿,吃了腊肉,后面这三天都是土豆萝卜大锅饭,自然是有点饿狼传说的味道。
谢雨因为昨日上街,张乡长请过一顿丰盛的午餐,晚上又是在向家吃了不错的一顿,倒是对食物本身没什么太大的渴望,就是对陆远能做出这一桌子菜,有些意外。
她接上陈心悦的话:确实厉害,闻起来都已经很香。
田校长笑道:有时候我媳妇身体不舒服,学校几十个人的饭菜都是陆老师做的。
他这水平出去做个大厨也没问题。
陆远淡淡道:太夸张了,也就能吃进嘴里。
陈心悦拿起碗筷,率先开动:到底怎么样,吃了不就知道。
她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嚼了两口,激动地含含糊糊道,太好吃了!谢雨也拿起筷子开吃,夹了一块鱼肉吃进嘴里,啧啧点头:确实好吃。
说着,朝陆远笑道,又多了一个技能。
陆远勾起嘴角笑了笑,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
几个人说说笑笑,陈心悦本来吃得最开心,不知怎么,忽然就声音发颤,要哭不哭的样子。
怎么了?小陈老师。
田校长问。
我有点想家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来这里我爸妈一直很担心,怕我一个女孩子家在这么远的地方吃苦受委屈。
谢雨拍了拍她:女孩子总是要长大独立的,这是很好的经历,你以后会受用无穷的。
是啊!她旁边的张庆然手也搭在她肩膀,心悦,你别担心,你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呢。
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的。
谢雨不动声色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眼模样斯文内敛的男生,脸色微微沉了沉。
田校长见状也安慰了几句,唯有陆远没有说话。
陈心悦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和美味佳肴斗争。
吃完饭,陈心悦主动帮忙收拾。
谢雨扶着墙回了宿舍继续写稿。
不出片刻,宿舍门口多了一个身影,谢雨抬头,看到文质彬彬的张庆然。
他朝她笑了笑,走进来站在桌旁,问:写稿呢?谢雨淡淡点头。
张庆然似乎有点不自在地沉默了下,低声道:前天晚上不好意思。
谢雨眼神看着电脑道:我没放在心上。
张庆然:你的稿子里有没有写我?谢雨道:这篇稿子杂志预留的版面不多,写不了那么多人,我只写了陈心悦。
张庆然再次沉默了片刻,试探道:你能不能也把我写进去?谢雨抬头看向他:想要出名?以后找工作时简历上漂亮一点?张庆然看着她:我的专业比较偏,社会实践多一点,以后找工作会比较方便。
谢雨笑了一声:你是学生所以会这么想。
这种实践经历对你找工作帮助真的不会太大。
说着,她往座位上后靠,挑眉看他,当然,我可以把你加进去,但是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别招惹陈心悦。
张庆然悻悻道:我没招惹她。
我是未雨绸缪,这里日子单调枯燥,你这种男生难免□□什么心思。
来村里的那天,我不小心看到你发短信,你学校的女朋友还等着你。
张庆然脸色讪讪:我不会做什么,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不过记住,别招惹陈心悦,我会把你写进报道。
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你欺骗玩弄人家,我不介意让你更出出名。
到底也只是个没走出校园的男生,张庆然咬咬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嗯,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出门,刚刚走出门,像是有些意外地愣了愣,才再次离开。
片刻后,陆远出现在门口。
谢雨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偷听墙角?陆远道:恰好经过。
谢雨漫不经心道:这段时间,你帮忙看着点。
别让心悦那傻姑娘吃了亏。
陆远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抱拳靠在门边:他们又不是小孩子,我可管不着。
谢雨抬头看着他,笑道:你会管的。
陆远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谢雨道:因为你是一个心肠善良的好男人啊。
陆远似乎被她的描述恶心到,嗤了一声道:别!谢雨笑:反正你会管的。
陆远沉默了片刻,又问:你要怎么写他?她知道他说的是张庆然。
如实写,一个保研的大学生在山区支教。
他人品有问题,不管他来这里的出发点是什么,但客观上确实是做了正面意义的事。
☆、露天电影傍晚吃过饭后,住校的学生陆陆续续返回,每个大包小包带着米和菜。
谢雨吃过饭后,就继续坐在窗前写稿,其他人则去了前面校舍的活动室看电视。
她将宿舍门窗敞开着,小孩子跑过来和坐在桌前的谢雨打招呼。
记者姐姐,外面在放电影,陆老师让我叫你去看。
向晓刚一阵风一样跑到窗前,趴在外面朝谢雨道。
电影?嗯。
向晓刚用力点头,陆老师每个星期天都给我们放电影。
说完,一溜烟又跑了,大概是怕错过了电影开头。
谢雨自顾地笑了一声,将电脑合上收好,又慢悠悠走到门口。
外面已经有影片片头的声音传来。
陆远的声音出现在视线里,朝这边走过来:方便走吗?已经好多了。
她虽这样说,陆远还是走到她身旁,将她的手臂扶起:撑着我吧。
谢雨笑道:只是脚扭伤,又不用走长路,真没问题。
说是这样说,但她还是紧紧扶着他。
走到教学楼前面,谢雨看到操场上安安静静坐着三十多个孩子,而他们前面是一个投影,上面的电影已经开演。
陆远扶着她在后面一张空凳子上坐下,她转头朝陆远低声笑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露天电影。
陆远没应她的话,倒是旁边的陈心悦凑过来,笑道:你有没有觉得特别有感觉?什么感觉?陈心悦笑嘻嘻道:当然是浪漫复古。
白天才哭过的女孩,现在又因为这样一点小乐趣而开心不已。
这大约就是年轻的好处,即使谢雨自己也仍旧年轻。
她抬头看了下,问:张庆然怎么没在?他说这片子看过,回宿舍打游戏了。
谢雨点头,这才去看幕布上的电影,上面的周星驰正发出他招牌的笑声,看电影的孩子们也笑得乐不可支。
这是经典的老片,年代久远,但谢雨还记得一些情节。
陈心悦又接着道:这电影我都看过好几次,每次看都觉得好好笑。
谢雨点头。
片刻后,她转头看了眼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陆远,他本来冷硬的面孔,此时正因为这部无厘头的喜剧片,泛着淡淡笑意,在幕布反射的光芒中,变得柔软了几分。
她有点意外地开口问:你喜欢周星驰?陆远点头:嗯。
看不出来。
陆远转头看她:那什么样子的人才像喜欢周星驰的人?至少不像你这样的。
陈心悦小声附和:我也觉得陆老师不像喜欢周星驰的人。
谢雨挑挑眉对上他的视线,露出一个听见没?的神情。
陆远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那你呢?谢雨道:我也喜欢。
陆远轻笑了一声,目光再次看向前面的幕布。
电影笑料很多,孩子们笑得几乎人仰马翻。
这种小小的快乐,在这偏远的山村小学操场,显得简单又真实。
不知道为什么,谢雨忽然觉得有点感动。
电影放完,也到了孩子们上床睡觉的时间,整个操场如鸟兽散,很快变得安宁空旷。
陈心悦将椅子放回教室后,见陆远在收拾投影设备,走过来问:陆老师,要帮忙吗?陆远摇头:不用了,你回去洗洗睡吧,明天周一得早起。
陈心悦点头,又朝在一旁看着的谢雨道:我们回宿舍吧,我扶你。
谢雨道:我再坐坐,呼吸点新鲜空气。
陈心悦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埋头收拾的陆远,坏笑着朝她眨眨眼,转身先回去了。
陆远斜眼看她,笑:呼吸新鲜空气?谢雨一本正经道:后天回到上海后,就得呼吸各种尾气雾霾,现在当然多呼吸点山里的好空气。
陆远沉默片刻:那我先祝你一路顺风。
谢雨笑:我坐飞机回去,可不能顺风。
那就祝你一路顺利。
他说完,将桌子和投影仪搬回了教室,出来见谢雨还站操场,道:还准备站多久?谢雨道:再站一会儿。
陆远走过来,看着她: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谢雨想了想问:真的不愿意被写在报道里?陆远神色认真地回道:不愿意。
其实这对你来说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就算这篇报道刚出来很受人关注,但这热度最多不过一两周。
她笑了笑,就好比我自己,来这里之前,因为一个报道,被网友臭骂,但昨天我朋友发短信,说骂我的帖子已经沉了。
这才几天?陆远露出一丝不耐烦:我说了不愿意。
谢雨道:因为缺老师,你在这里支教六年,那些短期的志愿者无法跟你相比,如果不写你,我这篇报道会平庸很多。
一篇平庸的稿子,是没办法引起读者关注的,没人关注,能得到的资助和帮助就会很少。
陆远笑了一声:你觉得你一篇报道能改变我们这里多少?就算有读者捐款,那也是捐给基金,我们这里能有多大的受益?如果媒体的几篇报道就能改变现状,山区里的大部分学校也不会还是这个样子。
谢雨道一时无语。
陆远继续道:我不想出这个名,也不想外界给我扣一顶大帽子,我承担不起。
我没有你写出来的那么伟大,我只是个普通人,留在这里也并非完全出于这里缺老师。
那还因为什么?谢雨下意识问。
她当然知道他在这里的原因并非如此,他没有陈心悦那种想要完成梦想的天真,也不像张庆然那样需要在简历上添上一笔,但她却一直猜不到到底是为何。
陈心悦说他是生活或者感情受挫,但她也觉得并不是那样。
陆远沉默下来,在她的注视下,良久之后,却又轻描淡写道:因为做错了一些事。
做错事?谢雨有点没听懂的样子。
嗯。
他点头,但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我不愿意你写我,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会再待太长时间。
但你并不确定什么时候?至少我确定不会太久。
谢雨笑了笑,不再和他争执:行,我不写你就是。
陆远挑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不相信她一般:你确定?谢雨道:当然。
☆、拍照隔日早上,因为要升旗,谢雨跟陈心悦一样早起,但因脚上还有点疼,动作迟缓,等她吃完早饭,揣着相机来到教学楼前,操场上的孩子已经排队站好。
两个孩子扶着那面微微发旧的红旗,站在那孤零零的旗杆下。
还有一个女孩站在队伍对前方,面向旗杆方向。
她清脆的声音起了个开头,六十多个孩子一起唱起国歌。
这场升旗仪式正式开始,没有伴奏,没有音乐,只有整齐但稚嫩的童声合唱。
庄重而又心酸。
旗帜被两个孩子松开后,在绳子的滑动下,慢慢升上旗杆,随着风轻轻飘荡。
今日是晴天,南方山区冬末里难得的天高云淡日,那红色的旗帜,便显得异常鲜艳。
每个孩子无论是尚且懵懂的一年级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此刻表情都认真虔诚。
嘴里唱着歌,目光盯着那飘在空中的红旗。
谢雨遥遥在教室边,靠墙而立,举起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刻。
当她的相机对上站在前方的陆远时,从取景器里看到他的侧脸。
他微微昂头,眼睛因为阳光而稍稍眯起,面无表情的模样,仍旧看起来冷硬,但又因为阳光的照射,显得如此温暖。
谢雨默默从取景器里看着他,手上忘了动作。
直到那旗帜终于到顶,歌声停歇时。
她才终于按下了快门。
咔擦一声,在静止的操场,听起来很分明。
陆远转头看过来,她已经低着头去看照片的效果。
这是一张全景照,谢雨并非专业摄影记者,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在摄影技巧上,只要将需要报道的事实记录下来即可。
她看着这张照片,觉得在自己的拍照生涯中,几乎是最完美的一张。
飞扬的旗帜,认真的山村儿童,而在这两道景致之间,是她最满意的风景,陆远的高大挺拔的侧影像是立在悬崖处的一棵青松。
英俊不凡。
升旗结束,孩子们作鸟兽散,冲回教室。
谢雨还靠在墙边欣赏自己的作品,陆远走到她面前:你答应过我不拍我的?谢雨抬头,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挡在她面前,她将相机递在他面前:这张照片我实在太满意,我不会发表出来,就是私人珍藏。
陆远视线看向相机屏幕,没有出声。
谢雨又道:相识一场,就当留张照片做纪念。
陆远没有再要求她删除,抬头看向她问:脚怎么样了?还有一点疼,不过明天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陆远点头:你好好休息,别乱走,我去上课了。
谢雨朝他笑了笑:嗯。
待他进了教室,谢雨又举起相机,看那张照片,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笑容。
这是谢雨在山里的最后一天,要采访的东西都已经完成,稿子也已经写得差不多。
她坐在宿舍修改了一遍,选了几张这两天拍下的照片配上去,基本上可以直接交差。
但是她看了看这篇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稿子,却总觉得不满意。
她已经习惯在做任何一篇报道的时候,都能够有博眼球的看点。
但这篇稿子里所写的东西,显然都是如此平淡无奇。
一个坚守乡村小学的老校长,两个年轻的大学生志愿者,六十个留守儿童,及以向晓娟家为代表的山村贫寒家庭。
这所有的元素,并不算稀奇罕见,类似的情形,或许在很多媒体都有报道过。
即使这只是一篇命题作文,但她也不习惯如此平庸。
她将书桌前的窗户推开,前面教室的上课声传过来,她隔着教室后面的窗户,隐隐看到陆远在黑板上写字,偶尔传来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谢雨打开新的文档,开始敲字。
她知道,读者更愿意看到一个从城市里到来的男人,他戴着积家手表,用都彭打火机,在山里待了六年。
他对学生非常严厉,却会在小河发水的时候,他背着走读的孩子过河,叛逆的留守儿童离家出走,他为了把把她找回来和乡里的混混打架。
他还帮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家庭,挑水拣瓦。
这些都是让人猎奇又煽情的元素,足以引起读者们最大的兴趣。
何况是——她写完草稿后,将相机拿过来打开,看到最后那张照片,照片中红旗下方陆远英俊的侧面,她几乎可以预料到一定会成为网上的热门。
将这篇新稿子写完,已经是中午吃饭时间。
中午食堂的大锅菜,仍旧简单,不过多了一份小炒鸡蛋,这是陆远周六那天从乡集上采购来的。
小孩子们打饭的时候非常开心。
吃完饭,孩子们午睡前,谢雨招来所有学生在操场合影。
六十多个学生,田校长和两个志愿者站在一起,后面是青瓦白墙的教室,操场边上是两个简陋的篮球架,以及在蓝天下飘扬的红旗。
她看了看远远坐在篮球架下的陆远,知道他不会入镜,无奈地朝他笑了笑,又对上前面笑得天真的孩子,按下了手中快门。
一张山村小学的大合照出现在她的相机中,孩子淳朴的脸,年迈的老校长,和年轻的志愿者,这是她想要的效果。
拍完照后,众人很快散尽,陈心悦和张庆然也回了宿舍休息。
谢雨本打算也回去,却看到操场上还有一个女孩,一直磨磨蹭蹭不愿离去。
那是向晓娟。
她看了看谢雨,又看了看还坐在篮球架下的陆远,慢慢走到他面前。
陆远正拿出一根烟要抽,看到女孩走来,又将拿起的打火机放下,抬头面无表情问:什么事?晓娟低声问:陆老师,你为什么不跟我们拍照?陆远眉心蹙了蹙,似乎有些怔然,片刻才反应过来,看着身前的女孩,淡淡道:我不喜欢拍照。
晓娟黑沉沉的眼睛,变得发红,忽然大声反诘:不是,你是因为要离开我们,所以不想跟我们合照。
陆远沉默了片刻,似是对她的话没放在心上,语气仍旧平淡:我本来就只是暂时在这里代课,你又不是不知道。
晓娟咬了咬唇,眼眶更加红,声音却小了下去,几乎是喉咙里慢悠悠发出来:对……不……起。
陆远看着她,眉头蹙得更深。
我以后会好好读书的,不会再离家出走。
陆远淡淡点头:嗯。
晓娟揉了把眼睛,看了眼他,转身一溜烟跑开。
陆远似乎对向晓娟的这一出,并不在意,将烟放入口中,歪头捧着打火机点燃。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慢慢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谢雨。
你真离开的那天,会不会舍不得?陆远转头看向不远处高高矮矮的群山,淡淡道:也许吧。
他脸上那种出现过的茫然,又淡淡浮了上来。
谢雨点头,笑了笑道:我都有点舍不得了。
陆远再看向她,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
你不信?谢雨在他面前蹲下。
陆远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问:你不舍得什么?谢雨笑:你。
陆远讥诮一笑:那你一定在采访中,舍不得过很多人。
谢雨挑眉:你是指男人?陆远面无表情地看她,不置可否。
谢雨道:你是第一个。
陆远淡淡道:那很荣幸。
谢雨笑了笑摇头站起身,转身慢慢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陆远,我说的是真话。
也许你以后会相信。
陆远昂头看向她,两个相隔两三米的午后阳光,她的脸因为逆着光,有种真实的温柔,没有了之前那带着戏谑的玩世不恭。
陆远不得不承认,这个忽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女人,长得十分漂亮,有着典型都市女子的气质,即使是穿着最普通的冲锋衣,也掩盖不住身上的那种时尚感。
总之一眼就能被人记住。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微微眯着眼睛,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在与她对视几秒后,复又低下头抽烟,再没抬头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就是丢进放存稿箱没管~~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文~~不过也只剩一点结尾没写了,还没考虑好结局到底怎么写。
以后还是选稍微正常点的题材~~毕竟还没有笔力把冷题材写得很吸引人~~☆、离别夜最后一个夜晚很快来临。
你明天就要走了,这里就只剩我一个女孩子了,好孤独啊!陈心悦坐在床沿边,看谢雨收拾行李,两条腿在空中晃荡。
谢雨行李很简单,除了一堆电脑平板相机手机之类的电子设备之外,只带了两身里面换洗的衣服。
她本来是打算在这里待四天,没想到因为脚崴的缘故,多待了两个晚上。
她看了眼年轻单纯的女孩:反正你只在这里待三个多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要是你实在无聊,周末可以去县城逛逛。
陈心悦撇撇嘴:来回得四五个小时,多麻烦,还不如待在这里睡大觉呢。
谢雨笑:那你就睡大觉,要不然去陆老师那里借影碟也可以,我看他好像挺多的。
陈心悦点头:也是,还有投影仪呢。
她顿了顿,其实陆老师六年都在这里待过来了,我就待几个月又什么好怕的。
等回去了后,这也是一段珍贵的经历。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她想了想道,开玩笑道,你跟张庆然别走得太近,毕竟孤男寡女要是擦出火花就麻烦了,你们不在一个城市上学,异地恋可很难有什么好结果的。
陈心悦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我不喜欢太内向的男生,他那么闷。
谢雨道:是吗?却不由得暗自摇头。
谢雨收完行李,看了眼脚上的布棉鞋,她脱下来包好,换上自己的球鞋,:我去跟陆老师还个东西。
陈心悦已经抱着电脑在床上看小说,不以为意地点头嗯了一声。
谢雨走到隔壁门口,抬手敲了敲。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陆远在站门后:有事?不让我进去坐坐?陆远侧身让她进屋。
谢雨在他屋内那唯一的椅子上坐下,陆远只能坐在床上,窄窄的宿舍,倒点遥遥相隔的味道。
谢雨将手伸出:这个——陆远淡淡看了眼:你放在地上吧。
谢雨道:我没说还给你。
陆远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谢雨笑:之前说过的,让你送给我,我想做个纪念。
陆远轻笑了一声:一双破棉布鞋有什么好留纪念的。
你想要纪念品,乡集上倒是有一两家织锦手工店。
谢雨道:我不是要当地特产,我只是想要这双鞋。
陆远看了她一眼: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我也穿不了。
谢雨点头:我也不想你把它再给别人穿。
她顿了片刻,我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
陆远看着她没有说话。
谢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里有我的电话。
陆远迟疑了一下,才伸长手接过来。
你用你手机拨一下我的电话。
陆远看着名片上面的号码,道:这里信号不好。
你都没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拨通。
陆远慢吞吞摸出自己那只老款手机,对着名片拨了那一串号码。
谢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响起。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笑着问:我离开后你会不会给我打电话?但不等他回答,她又道,你肯定不会。
陆远道:这里信号不好,我很少打电话。
谢雨将手机放回口袋,笑道:其实我也不见得会打给你。
她看着他,回去后又要为了五斗米忙得分,身乏术,也许我很快就会忘了这里。
陆远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生活里要记的事很多,不重要的本就该忘掉。
谢雨点头。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确实不重要,但什么才是重要的,她也并不知。
她看着他淡淡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怅然。
她起身,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转头怔怔然坐在床上的人道:晚安。
她等了一下,没等到他的回应,拿着手中的鞋子离去。
陆远这才抬头,后知后觉地回应:晚安。
但是门口早已空无一人。
☆、送行谢雨的航班是晚上八点多,即使从这个山中小村距荷花机场再遥远,时间也绰绰有余。
等到十点钟,课间午休时,她才跟大家去告别。
在这里住了几天,她已经认识了大部分孩子,小孩们见她背着行李包,都跑过来跟她告别。
尤其是向家三姐弟,一起在乡里的旅馆住过一夜,又去过他们家采访,三个小孩子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晓霞天真地问:我看书上说小溪的尽头是大海,那我们红溪的尽头是不是就是上海?谢雨笑这点头:是。
晓娟在这里算是大孩子,倒是没这么天真,只道:我以后考上海的大学,到时候我去找姐姐你。
好啊。
几个人正说着,校长和陈心悦走了过来。
陈心悦一把将她抱住:谢雨姐,我真舍不得你,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谢雨道:我经常去北京出差,有的是机会再见。
陈心悦笑着松开她。
谢雨朝她笑道: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
谢雨又看向田校长:校长,这几天麻烦你和田婶了。
校长摇头笑:我们这里条件简陋,招待不周,哪里会麻烦。
希望等报道出来后,学校的一些困难会被改善。
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资助条件不好的孩子们。
那真是太感谢了。
他顿了顿问,你的脚还有问题吗?谢雨摇头:没什么问题了。
田校长转头去搜寻陆远的身影,看到在操场一角背对着这边抽烟的男人,他叫到:陆老师。
陆远转过头看向这边。
田校长对他招招手。
陆远灭了烟走过来,面无表情看了眼谢雨,又看向校长:有事?田校长道:谢雨一个人去乡上,我怕她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怎么坐车,要不你去送送她。
不等陆远回应,谢雨笑道:我知道,上了公路,那路边停着三轮车,周五去找晓娟,跟着陆老师坐过一次。
陆远淡淡朝她看过来:校长说得对,三轮车不是时时都有,还是我去送你,到了路边杂货店,我跟老板借下摩托车最方便。
说着,他又对校长道,那班上的学生您安排一下。
校长挥挥手:没事没事,以前就我们两个,也能招呼过来。
现在多了小陈和小张,还怕什么。
你去送谢记者吧,她一个女孩子,在咱这穷乡僻壤还是注意些好。
陆远点头,转身迈开脚步。
谢雨挥了挥手,跟着先行一步的陆远身后离开。
直到踩着石头过河,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上了河岸小道后,谢雨转头看着这山窝中的小学,小孩子们已经陆陆续续回到教室上课,偶尔有读书声传出来,衬得这大山中更加宁静悠远。
旁边的小溪在哗哗流淌,溪水清浅,有鱼儿游动。
她想自己并不会忘了这里。
她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的背影。
陆远穿着简单的夹克,身体笔直挺拔,他这样的男人,明明与这大山中如此违和,却又好像早已融入其中。
她回过神,恢复一贯的油滑,笑着开口调侃:你还真是没一点绅士风度,亏得校长提醒,你都没想过送我到乡上的车站?你就不担心我一个女孩儿在人生地不熟的乡下遇到什么坏人?陆远沉默了片刻,才回应:你不是去什么黑心工厂卧底都做过的调查记者么?顶多怕鬼不怕人,现在大白天不会有鬼,所以有好担心的。
你又不是陈心悦那种还没出学校的无知少女。
谢雨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卧底过黑心工厂?陆远不语,她也不追问,只走上前一步,在旁边歪头看向他,你说得我好像女汉子似的,你看看我哪点像女汉子了?因为是乡间田埂小道,两人一旦并排,便拥挤的有点走不开。
谢雨像是贴着他一样,整张脸就在他脸侧十几公分处。
她长得确实一点都不中性,反倒有一点带着柔美的知性。
陆远淡淡斜了她一眼,冷冷道:好好走路,掉下田里,我可不管。
谢雨看了眼旁边的水田,此时还未到插秧季节,田里只有水和淤泥。
她轻笑一声,稍稍停脚,让他走到自己前面:陆远,你看学校的小孩子都舍不得我?你对我就没一点留恋?陆远淡声道:我们不过认识几天,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要说留恋你,只怕你自己也不相信。
小孩子天真,来了只阿猫阿狗待两天,也会舍不得。
你这是拐弯抹角骂我呢?我只是打个比方。
谢雨倒也不以为意,只笑着道:你不是有我电话么,要是以后去了上海,打给我我请你吃饭。
不用。
谢雨无奈摇头:你真是油盐不进。
陆远道:你昨晚不是说很快就会忘记这里吗?谢雨笑:但我没说忘了你。
陆远哂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谢雨忽然也有点兴趣缺缺。
余下二十分钟的路程,两个人一直保持沉默,不过在这远离都市喧嚣的大山中,这沉默倒显得自然而然。
上了公路,走在前面的陆远,自顾走近旁边杂货店,不出片刻,便从里面推了一辆摩托车出来。
谢雨站在路边笑道:你人缘不错,有人帮你免费扛东西送到学校,还随随便便就能借到人家的摩托车。
陆远看了她一眼,跨上摩托车:山里人热情爽朗,不像你们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那么冷漠。
谢雨慢悠悠坐在他后面,嗤笑一声:我能比你更冷漠?话虽这样说,但其实她知道,他绝不会比她冷漠,在看到他背着那些孩子过河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的内心和外表完全不同。
陆远冷声冷气道:坐好,我要开了。
谢雨抱住他的腰:你车技行不行?可别摔了。
放心,摔也摔不死。
谢雨道:你嘴里怎么就没几句好话。
陆远不以为意地轻笑了笑:比不得你们做记者的巧舌如簧。
车子在不平的路面猛地颠簸了一下,谢雨轻呼一声,下意识靠在他背上,手上加了点力。
虽然是穿着厚衣的寒冷天,但身体与身体接触的感觉,一个坚硬一个柔软,彼此都感觉得到。
陆远冷声道:别抱这么紧!谢雨却更加往他身上靠了靠,调侃道:咱俩这种接触是互相的,谁都不吃亏,你怕什么?她顿了顿,再说了,你全身上下我都见过了。
陆远不再说话。
谢雨知道他生气,在他耳后笑道: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陆远一字一句道:你要是不想咱两摔在路上,就给我老实点。
谢雨倒真的老实下来。
只是她仍旧靠在他背上,手依旧没有松开。
他说得没错,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对他偶尔的戏弄,也不过是因为这个令人好奇的男人,总是一本正经得让她有撩拨的欲望。
跟不愿意跟你调情的男人调情,反倒觉得有趣。
但是这一刻,她靠在他背上,那种玩笑的心情,忽然就迎风飘散。
他们以后或许不会再见。
可是她却有种莫名的温暖从心底生出来。
她漂泊太久,生活沉沉浮浮,曾经的梦想变得虚无缥缈,在人与人之间的虚与委蛇当中,也渐渐习惯玩世不恭的生活方式。
时间是生活中的一把刀,将一个曾经想陈心悦那样单纯的女孩,雕刻成了如今的谢雨。
而这个男人与她截然不同,她知道他冷硬的外表之下,是一颗柔软温暖的心。
所以她靠在他身上,也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陆远见她没有再动弹,只是靠着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女人的柔软对他说,已经恍若隔世,他心中即使在这风中未生旖旎,也有些难以辨明的情绪涌上来。
尤其是因为这个女人。
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汽车通过。
两人的沉默,似乎有些诡异的静谧,于是那在颠簸路上行驶的摩托车声,就特别明显。
好在骑摩托车到街上不过二十多分钟。
今天不逢场,乡上的街道很冷清。
谢雨松开身前的陆远,从车上下来,笑道:麻烦你了,我自己去车站就行,你不用送我。
陆远坐在车上看了她一眼,又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你不是晚上的航班么?现在也快中午饭点,一起吃了饭再走吧。
不等她回答,他将车子骑到旁边的店门前,大约是认识那店主,下车将车子寄放后,又折身来到谢雨面前:这里有一家农家乐,味道很好,我请你去吃。
他语气平淡,面无表情。
但谢雨却忍不住笑着问:你请我?嗯,我请你。
☆、告别这一带的乡镇都是沿河而建,陆远带谢雨去的那家农家乐,就是在街尾的河岸上。
房子是新建的吊脚楼,很有土家风情。
农家乐在这里算是高端消费,顾客大都是专程来打牙祭的城里人。
今日不是节假日,所以店内冷清。
两人在老板热情地招待下,在厅里的位子坐下。
陆远拿了菜单看了眼,抬头淡淡问谢雨:吃野味吗?谢雨笑着摇头:没这个爱好。
陆远点头,将菜单递给她:那你自己点。
谢雨拿过菜单看了眼,还真是不便宜。
她知道陆远从前或许经济状况不错,但吃了六年老本,如今估计也捉襟见肘。
她撇撇嘴,点了一个特色河鱼火锅,加了个小菜便作罢。
陆远笑:你不用给我省钱。
谢雨将菜单还给老板,笑:不想浪费而已。
两人坐着等待上菜,正有些无话可说,旁边包厢走出来一群酒足饭饱的人。
谢雨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四五个男人的穿着打扮,大概是公务人员。
最后走出来的是向芸。
她见到两人也有点吃惊,问:陆远谢雨,你们怎么在这里?她语气虽然清醒,但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不胜酒力后的反应。
谢雨道:我今天回上海。
正想着给你打个电话呢。
向芸看了眼陆远,道:我送一下人,等会过来找你们。
她很快去而复返,面带倦色在谢雨旁边坐下。
谢雨问:那些事什么人?向芸有些烦躁地挥挥手:还能是什么人?上面下来检查的领导,什么检查?还不就是来吃吃喝喝,一点正事都没做。
她脸色苍白的厉害,手不着痕迹地捂着胃部,谢雨正要开口问,陆远已经蹙眉开口:你胃病又患了?向芸点点头:刚刚喝了不少酒,现在是有点不舒服。
那要不要去买点药?谢雨问。
向芸痛苦地皱了皱眉,抬头朝陆远道:我办公室第二个抽屉有药,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去,小彭在办公室。
这里离镇府办公楼只得几分钟路程,倒并不麻烦。
陆远嗯了一声立刻起身。
他走后,向芸手肘放在桌上撑着头,痛苦地闭着眼睛。
谢雨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手边:不能喝干嘛逞强?向芸幽幽叹了口气:都是领导,我怎么拒绝。
在这种单位就是这样,即使是穷乡僻壤也不能避免。
谢雨道:我以为你们工作都挺轻松没压力的。
向芸沉默许久,才无奈道:如果不是偶尔的上面领导检查,不得已应酬。
工作确实挺轻松,轻松得人都废了。
谢雨想了想道:我听说你是北大毕业考选调来的,像你这个年纪做到副乡长也算不错。
以后大把的前途。
向芸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是记者的,见多识广,不会比我更不清楚仕途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没有任何背景,别说升职,就是调到县城都不知要何年何月。
她顿了顿,说实话,我也不是想做什么官,当时毕业的时候我签了外资银行,但是年轻总是有些梦幻主义,想着自己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学有所成就该为家乡做点事,所以报考了选调。
可是过了四年,我再回头看,才知道有多天真。
周围的同事上班就是混日子,下班就是打麻将,我一个人整天斗志满满,反倒被人当做读书读多了的傻瓜。
我想做的事,什么都做不了,这里依然贫穷落后。
她叹了口气,或许我还是能力不够吧。
她声音有些哽咽,谢雨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其实她和她的情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乎相同。
只是向芸尚知自省,而她早就麻木。
她拍了拍她:其实你也不用太悲观,说不定再熬几年就有转机,等你职位高升,能做的事自然会多很多。
向芸吐了口气,稍稍抬头,朝她笑了笑,摇摇头道:再熬下去,我就真的废了。
谢雨皱眉:那你真准备辞职?向芸笑着微微点头:我已经决定离开。
离开?向芸点头:说实话我挺不孝的。
父母好不容易供我上大学,但到了现在我为了自己那一点情怀,不仅没有改变家乡一丝半点,也没改变我家里的处境。
想着我一个月的工资,不过是我城市里一些同学们的一顿饭钱,我就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我这种情怀只适合富二代,至少也要像陆远那样的人,对我这种草根家庭的人,还是先改变自己家里再说。
谢雨道: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在体制内,你要辞职父母会不高兴吧?向芸笑了笑道:我父母对这个不是很看中,毕竟还是改善物质生活最重要。
谢雨又问:那你打算去哪里?向芸道:上海吧。
谢雨兴奋道:真的?那你可以来找我。
其实……向芸看了看她,还未说下去,陆远已经风风火火回来。
他将药瓶递给她,向芸看了他一眼,掏出两片药就着水吞下。
她难受地拍拍胸口,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说完,有点摇摇晃晃地去了后院。
陆远看向谢雨:你怎么表情怪怪的?谢雨道:刚刚听向芸说了些话,有些感慨。
她说了什么?谢雨正思忖着如何转述,后院出来呕吐声。
陆远眉头皱了皱,快速起身走进去。
谢雨后知后觉地跟上,但只站在门口就没再动。
呕吐完毕的向芸,虚虚地靠在陆远身上,他正在温柔地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不能喝就别喝,难不成人家还会硬灌你?他声音虽冷,但言语里都是关心。
向芸无奈笑:你以为谁都能像你这么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陆远将她扶进来坐下,谢雨默默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漱口。
向芸稍稍恢复,笑着朝陆远道:刚刚我告诉谢雨我准备辞职。
陆远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你想好了?嗯,想好了,最迟年底或者明年初。
陆远点头:想好了去哪里吗?上海。
陆远抬头看她:怎么想着去上海?你不是在北京上的学么?向芸似是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去上海。
陆远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你的才华在这里无法施展,辞职是正确的选择。
不过你准备好了再走,毕竟回来几年,再去大城市,不管是生活工作都会水土不服。
向芸道:嗯,我可能会先考个研究生过度。
陆远笑:这个我相信你,闭着眼睛也能考上。
谢雨一直默默看着两人互动,没有插话。
陆远和向芸有种微妙的默契,虽然话并不多,但却好像对彼此很了解。
谢雨知道,这两个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大山里的同类,所以难免有些心心相惜。
等到鱼火锅上来后,谢雨又默默开吃。
不得不说这火锅的味道,真是美味无比,本来她不说话,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但后来反而是全忘了,只剩大快朵颐。
一顿饭吃完,向芸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出门后就同谢雨告别,又说以后到了上海再见。
陆远送谢雨去车站。
本应忙碌的车站,此时懒懒散散没几个人。
谢雨登上一辆进县城的小巴,坐在窗边后,正要同陆远告别,却发觉他已经转身离开。
他无语地笑了笑,忽然有些困倦地靠在位子上。
片刻之后,有人敲玻璃窗,她睁眼一看,却是陆远去而复返。
他拿着一瓶水递进来:我看你没带水。
谢雨不知怎的就有些感动。
为了掩饰自己这忽然袭来的情绪,她举起瓶子看了看,笑道:还好,是□□不是康帅傅。
陆远对她的玩笑无动于衷,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从外面看着她。
谢雨对上他的视线:向芸打算去上海是因为你?陆远不置可否。
你以前在上海工作生活对不对?陆远点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完又笑着替他答话,因为你就算很快回到上海,也不打算联系我。
陆远还是没说话。
谢雨笑了笑:其实你说得对,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但是你这样我竟然还有点小小的失落呢。
她确实有点失落。
虽然陆远对她来说,确实也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但是这个陌生人总归给了她一些类似温暖的错觉。
她大概不会忘了这个陌生人。
陆远道:你自己保重,一个人出门在外,当心点。
谢雨并没有听进他的话,只问:我走后,你会不会想起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会想起你。
陆远不说话。
司机上车点火,车子发动机开始嗡嗡作响。
陆远道:我走了。
谢雨点头。
小巴很快启动,慢慢驶上马路。
谢雨转头从后窗看去,本来应该离去的陆远,却不知何时站在路边,点燃了一根烟握在指间,遥遥看着这车远去。
☆、念念不忘2014年2月18日,星期三。
上海。
怎么样,听说你脚崴了,没事了吧?《东方周刊》的主编办公室里,谢雨正在给主编老张汇报工作。
已经没事了,就是在因此耽搁两天。
老张道:没事就好。
稿子写好了吧?明天这期定稿,你今晚之前交给我。
现在没什么大事件,张晓珂那事舆论也已经过去,你休息两天赶紧考虑新选题。
谢雨点头:稿子已经写好了,我这就发到你邮箱里。
回到自己座位上,谢雨打开笔记本电脑,又打开那份已经完成的文稿。
一篇山区小学的调查报道,陆远被浓墨重彩地写入其中。
除了那张她对他说留作纪念的升旗照,还有好几张其他时刻拍下的。
在乡上时,她告诉他已经删掉,实际上她在网吧传上了邮箱保存。
看,她就是这样一个无良记者。
虽然嘴上答应陆远不会写他,但仍旧把他写在自己的稿子里准备贩卖。
谢雨将稿子传上邮箱,输入了主编地址,可鼠标点在发送位置,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犹豫。
陆远的模样在她脑子里萦绕。
烦躁地吐了口气,她终于还是移开鼠标,将上传的文档关掉,又传上最开始的那一版没有陆远存在的稿子。
这篇报道虽然没有太多亮点,但是那几张照片也算震撼,加上煽情的描述,总之还算有看点。
报道出来后,颇有影响。
新苗基金更加广为人知,公众捐款骤增,这篇调查报道的目的算是达到。
人们忘了少女张晓珂的死亡。
又重新记得一个深入山区调查留守儿童教育状况的女记者。
谢雨生活一如既往,看似激情澎湃实则麻木的工作,没有工作时的夜晚,还是喜欢跟朋友们作乐。
山中那几日的生活,渐渐被她抛之脑后,再没有想起。
天气渐渐回暖,转眼又到了快五月份。
谢雨刚刚做完一个追踪多日的采访,总算成功完成,但也是心力交瘁。
交了稿的当晚,便约了好友关芯去夜店放松。
关芯是谢雨大学同学,也是她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
不过关芯毕业后只在媒体待了半年,就转去企业做品牌公关,如今已经是一家外资的总监,年薪百万。
两个人要了酒,坐在吧台,关芯看了看谢雨身上的包:你这还是去年的老款吧?谢雨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月多少钱,就这老款还花我半月工资呢,能和你这种今天驴牌明天小香的人比?关芯叹道:我是比你赚得多点,不过工作压力你也知道的。
不过话说回来,要论起压力,其实也不比你们多多少。
你们不是号称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吃的比诸差,睡的比狗晚么?你别刺激我了行么?谢雨笑。
关芯用手肘戳了戳她,我说你到底考虑好没有,有没有想转行,你现在怎么着也算是有些名气,要跳槽到企业做品牌和公关一点都不难。
谢雨漫不经心道:我再想想吧。
再想想黄花菜都凉了,你现在可是转行跳槽最佳年龄,等再过几年,怕是你想转也没那么容易。
谢雨道:我知道。
知道还犹豫?关芯喝了口酒,又了然一般叹道,不过你跟我不一样,我就想在上海赚钱享乐,但你是个有情怀的女纸,毕竟做记者一直是你的理想,我要天天怂恿你,好像有点太俗气了。
谢雨笑:都老油条了,就别再说什么情怀理想,听得我都起鸡皮疙瘩。
我也想赚钱享乐。
关芯大笑,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道:咦?那个男的你还记得吗?谢雨淡淡朝她指的方向扫了一眼:挺眼熟的,好像见过。
我真服了你,上次你去湘西出差前,在这里喝酒,不是和他打得火热么?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后来我和别人来这里,遇到他两次,他还跟我追问你来着。
想起来了,是个假洋鬼子,叫Peter还是David来着?关芯白了她一眼:人家叫Anson,是个设计师,长得还真是挺帅的。
要不要试试?谢雨笑:Just for a night?关芯耸耸肩:有了一夜才会有夜夜。
谢雨挑挑眉:你说得对。
两人正说笑间,那叫Anson的男人,已经发现了谢雨,朝她走过来。
谢雨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很英俊,只是阴柔过甚。
他坐在谢雨旁边,跟酒保了要了杯酒,朝谢雨道:嗨,美女,还记得我吗?谢雨似笑非笑看他:不记得了。
男人看出她是开玩笑,挑挑眉道:没关系,今晚我一定让你记住我。
关芯拍了拍谢雨,附在她耳边道:我去别地儿找乐子,你好好玩儿。
Anson有着ABC特有的风趣幽默,两个人很快像上次一样打得火热。
在这个大都市中,速食时代的熟男熟女,在男女关系上,常常习惯本末倒置的方式,比如先有亲密关系,再去谈情说爱。
谢雨距离上一段关系,已经相隔大半年。
男女感情对她来说,也如同她的工作和理想一样,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她在男女关系上倒不算太混乱,但也遵循活在当下,从来不会考虑太长远。
她对承诺和永远,早就兴趣缺缺。
比如她现在就觉得这个Anson确实不错,当他邀请她去他家坐一坐时,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想了想,也没打算拒绝。
她给关芯发了条短信,就和Anson一道出了酒吧。
走到酒吧门口,一阵也风袭来,本来微醺的谢雨,稍稍清醒了一下,却在看着霓虹闪烁的大街时,又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陆远!一个呼唤声传入她的耳朵。
她猛地一震,转头循声看去,看到的是一个时尚艳丽的女孩朝这边匆匆走来,那声陆远就是出自她口中。
陆远,难怪你这段时间躲着我,原来是另结新欢?你这个人渣!女孩走到谢雨旁边的Anson面前,破口大骂。
谢雨回过神来,不免觉得好笑。
陆远!陆远!原来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陆远。
Anson尴尬地看向她,她摊摊手走到一边。
女孩不依不挠,和她的陆远开始争吵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终于在甩了男人一巴掌后,匆匆离去。
这座大都市生活的女人,大都有点烈性。
Anson走过来,有些不自然道:不好意思,前女友。
谢雨点头,又挑眉道:你中文名叫陆远?Anson点头:嗯。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叫陆远?Anson一脸莫名:我父母取的名字,哪有什么为什么。
谢雨道: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Anson蹙眉:你在说什么?谢雨道:我说你配不上这个名字。
她认识的陆远,在乡村小学一待六年,会踩着冬天的溪水接送小孩,会找回离家出走的孩子,帮助留守老人挑水拣瓦。
那是一个外表冷硬但内心柔软善良的男人,那些被谢雨快要遗忘的细微末节,忽然因为这个名字,排山倒海朝她袭来。
不不不!她其实从来没有忘记。
她只是不愿承认自己会因为一段萍水相逢而念念不忘,而那个人甚至没有想过再见她。
Anson本来因为前女友闹了这一通,就有些心浮气躁,不想新的桃花艳遇,又忽然如此神经兮兮不着边。
他眉头皱得更深:你什么意思?谢雨又道:你配不上这个名字。
你有病吧?谢雨仍旧道:你配不上陆远这个名字,你连他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Anson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听到这句也能猜到几分她口中的他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挂不住,哼了一声:有病。
说完,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谢雨不以为意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怔忡良久,忽然笑了一声。
她说的没错,他连他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谢雨,你怎么还在这里?Anson呢?关芯挽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出来,看到她奇怪问。
走了?你们俩不是看对眼了么?怎么他自己走了把你留在这里?谢雨道:因为他叫陆远。
关芯一头雾水:你说什么?我说他叫陆远,所以走了。
关芯挥挥手:什么跟什么啊?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谢雨这才真正回过神,看了眼她旁边的男人,笑道: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真不用?我看你刚刚有点神情恍惚。
真不用。
谢雨朝她瞪了瞪眼睛,露出清明的眼神。
关芯嗤笑: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
我们先走了。
谢雨没有马上打车,可是沿着街边小道慢慢行走。
今夜是个好天气,五月夜晚的风,凉爽舒适,只是当她抬头望向天空,都市上方的月亮,总还是朦朦胧胧不甚清晰,完全不似山里的明亮。
她走了一小段,看到路边一个香烟店,漫不经心走进去看了一眼,果真让她见到了那种两块钱一包的黄色芙蓉烟。
她要了一包,老板给她递烟的时候,上下打量了她的穿着打扮,似乎有点不相信她要的是这两块的廉价烟。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几天的事竟然写了七万多字,照这节奏应该是百万大长篇才是啊,然而这文其实也就二十来万字。
一个节奏混乱的作者心在滴血☆、现实谢雨,最近见你怎么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最近你采访任务不是很重啊!一周一次的选题会之后,谢雨被主编老张叫到办公室。
谢雨笑着揉了揉额头,开玩笑道:因为最近在思考人生吧。
老张失笑:思考出了什么吗?谢雨吊儿郎当笑道:忽然厌倦了大上海的生活,想去山区支教陶冶心灵。
支教?老张一副好笑的神情,大约也知道她是在说笑,你知道支教只适合哪些人吗?哪些?热血天真的大学生、退休后重拾梦想的老人,还有不需要考虑牛奶面包的富二代文艺青年。
老张笑道,而你哪一类都不是。
谢雨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照你这么说我这种人就不应该有点情怀?老张道:那我问你,你留在上海,不选择回你家乡三线城市是为了什么?不等回答,他已经径自说下去,是因大上海的繁华,这里有无限可能,你想要的都可能在这里得到。
你看看你现在不也算是个知名记者。
谢雨笑:我就是随便说说。
我当然知道你是随便说说,你是什么人我又不是不知道。
老张顿了下道,叫你进来是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事?老张道:陈林前几天交了辞职信,最迟两个月后会离职。
他一走副主编的位子就会暂时空缺,我是打算推荐你,但是社长那边意向的人是陈剑。
陈剑也是记者,跟谢雨差不多同期进来,和谢雨一直处于竞争关系。
陈剑厌恶谢雨的工作风格,总认为得她喜欢仗着自己是有姿色的女人,来获取更多采访资源和便利。
当然,谢雨并不能完全否认这种偏见。
在这个社会规则中,美貌确实曾在很多时候做过她采访的通行证。
她也深谙此规则,并从不抗拒利用这一点。
她想了想,笑着问:那这事你们到底谁说了算?老张瞪了她一眼:我跟你说认真的,别给我插诨打科。
谢雨道:我当然想升职,跑了五年采访真是烦了,还吃力不讨好,就我这点工资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在上海买得起房子。
但不是我想要这个位子就能得到的,还不是你们做老大的说了算。
老张道:你要真拿下这个位子不难,我可以帮你一把,毕竟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真的?谢雨睁大眼睛,您老准备跟社长大战三百回合?老张老脸一拉:你给我认真点,今晚跟我去个饭局见位我们杂志的大客户,要是他答应签下下半年的广告。
我就说是你的功劳,加上你工作一向出色,到时社长也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杂志有专门的业务部,但是大的客户都是社长主编的关系。
谢雨听老张这样说,也没多想,便点头:行,不就是个广告商么,多大个事儿。
饭局的地点是一家私人会所,老张和谢雨刚刚走进大门,迎面撞上一个年轻男人。
张主编,你们来了?老张点头。
男人道:你们先进去吧,李总马上就到,我正要去门口接他。
男人匆匆离开,老张转头对上谢雨,果然见自己这位下属脸色不太好看。
谢雨道:你怎么没说是李总?老张道:你们之间有点误会我知道,我要一早告诉你今天饭局是他,你会跟我来?谢雨讪笑一声:你这是坑我吧?老张道:跟他谈下年广告是真的,不过他点名让我带上你。
他皱了皱眉,以前他追你那事是有点不地道。
不过他现在离婚了,消息千真万确。
我管他现在离婚没离婚,以前可是有老婆,要不是我还有点是识人的本事,差点就当了小三。
老张道:他现在是离了婚,我觉得他对你确实是真心的。
你可别觉得我是在拉皮条,我就说句真心话,机会不是时时有,趁现在还算年轻,找个有钱男人嫁出去,少奋斗几十年未尝不是好事。
谢雨,我知道你也想在这个城市里过得更加光鲜,但如果不走捷径,你觉得会有多难?还有,你以后也少跟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一个女孩子像什么话!谢雨轻嗤一声:傍大款也不比鬼混好多少。
老张摇摇头:随你怎么想,我就是给你提个醒。
不过待会跟李总吃饭的时候,你别把我们的广告单搅黄了。
至于你愿走这条捷径,还是打算继续靠自己上班挣那点工资租房子,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谢雨沉默。
李总本名李兴遇,是一家规模不小的IT企业老板,报纸杂志网络经常看到他名字的那类,还不到四十,算是典型的青年才俊钻石精英。
李兴遇是《东方周刊》最大的广告客户。
一年半前谢雨和他认识,然后他开始追求她。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大都市,如果一个女人被这种男人追求不动一点心的话,那肯定是说假。
谢雨对李兴遇这个人没有动心,但是对他的香槟玫瑰高级法餐宾利豪车动心了。
当时李兴遇对她的说辞是自己离异单身。
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结过婚很正常,只要他目前单身就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谢雨毕竟不是单纯少女,几束玫瑰就能将她哄得心花怒放云里雾里。
她是一个记者,一个调查记者,光是人肉搜索的能力都比常人厉害很多倍。
她稍稍留个心眼,很快就知道李兴遇并没有离婚。
这件事完全打破了谢雨对于有钱男人幻想。
好在谢雨只是记者,和广告业务没有半点关系,两人很快分道扬镳不相往来。
她没想到李兴遇还会卷土重来恶心她。
老张和谢雨被服务生待到预定好的包厢,在位子上坐下后,不出片刻,门口就出现两个人,一个是刚刚出门的那位年轻男人,也是李兴遇的助理,还有一位就是李兴遇本尊。
李总,你好!老张起身寒暄。
谢雨也随他起身,虚假客套:李总好。
李兴遇同老张握了握手,又上前握住谢雨的手:好久不见,谢大记者。
谢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好久不见。
李兴遇醉翁之意不在酒,广告很快就确定下来,老张自然高兴,酒过三巡之后,告别时就把谢雨给卖了:李总,我和谢雨不顺路,如果不麻烦的话,就帮忙送一下谢雨。
李兴遇欣然道:只要谢雨愿意,我当然荣幸之极。
刚刚酒桌上,谢雨只淡淡小抿了两杯。
她酒量不错,这点红酒顶多让她微醺,脑子自然还算清醒。
其实在李兴遇答应广告提价续约的那一刹那,她就想明白,既然人生有捷径可走,为什么不走?她本就不是什么清高的女人。
李兴遇喝酒不多,基本上都是他那助理代劳,他坐上驾驶座,转头看了眼旁边的谢雨,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郑重道歉。
谢雨笑了笑:事情过去了就算了。
李兴遇见她表情温和,没有抗拒的意思,又接着道:其实之前我也不算是完全骗你,我和前妻当时感情早就破裂,但是因为一些财产的分割无法达成一致,离婚就拖了很久。
现在我是真的恢复单身了。
谢雨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说话,因为喝过酒,双眼有些迷离的风情。
李兴遇挑眉问:你不信?我可以把证明拿给你看。
谢雨轻笑一声:我信。
李兴遇也笑,发动车子后,空出一只手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那这回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谢雨没挣开,只笑道:我考虑考虑。
考虑多久?你觉得多久合适?我觉得就这条路的距离怎么样?好啊,等开到我公寓楼下,我给你答案。
谢雨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脑子里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那浓浓的倦怠感,混乱一片。
她本是真的在考虑李兴遇的话,但脑海里忽然又跳出陆远那张冷硬的脸。
在第一个红绿灯停下的时候,李兴遇将她的手抓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那温热的气息从手上传到心里,忽然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个恶寒的冷战。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触碰,让她反感至极。
这段回家的路并不长,不过半个小时,车子就开到谢雨公寓楼下。
李兴遇停下车,打开车内灯,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全是暧昧,他低声问:宝贝,考虑得怎么样了?谢雨似笑非笑轻笑一声,伸手覆在他胸口:还没考虑好怎么办?李兴遇挑挑眉:没关系,我这个人很有诚意,一点不急,我们慢慢来。
谢雨点头笑道:我也觉得慢慢来比较好。
她走下车,在转身时,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表情里只有从骨子里透出的空虚。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大概就是虽然随波逐流,但还保留了一点底线,所以不算无药可救~~不然陆老师太任重道远~看了下存稿,嗯~~~虽然节奏慢,但离接吻滚床单似乎也不是很远了嘛~~嗷嗷嗷☆、世界很小谢雨开始了与李兴遇的约会。
和有钱人的交往,大概就是如此,高档餐厅,价值高昂的礼物,衣香鬓影的聚会。
谢雨是很容易适应的人,就像她适应这个都市一样。
只不过偶尔在看着那些纸醉金迷的群体,会不自觉想起山里人的生活。
世界一分为二。
六月下旬,天气渐渐转热。
谢雨和李兴遇的交往不急不缓,还算稳定。
这个男人一副很诚心的模样。
但其实成年男女初期的交往,也不过是亦真亦假的试探,包括谢雨自己。
两人工作都很忙,一周两三次约会。
在君悦的高档西餐厅里喝着高档红酒,吃着精致的鹅肝。
谢雨觉得食之无味,就如同她和李兴遇的这段关系。
她放下刀叉,看着精致的餐盘,忽然莫名有些怀念在山里吃得那几顿美味。
李兴遇也停下来,好奇问:怎么心不在焉的?谢雨愣了下,笑道:我想起前段时间采访的乡村小学,那些孩子们每天只能吃萝卜土豆炒的大锅菜,而且就这在山区里还算好的,还有很多学校没有厨房,每天就是冷饭就咸菜。
再看我们现在,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李兴遇轻笑一声:你那篇报道我看过,挺感慨的。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是农村出来的?谢雨道:你没说过,不过我看到过报道。
我也是山区里的农村出来的,以前上小学的时候中午回不了家,就是冷饭就咸菜。
说着他开玩笑一般道,所以你看到现在能长这么高已经算是奇迹。
谢雨饶有兴趣看向他:我还真是不知道你是从山区农村走出来的,你家以前很穷?穷?怎么不穷。
吃顿肉都是奢侈。
对我们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大学。
所以我努力读书,考上名牌大学,又保送研究生。
谢雨道:原来你这么励志,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改天我给你写一篇专访,也给农村孩子树立一下楷模。
李兴遇勾了勾唇角,像是怔了一下,又笑着摸出烟盒打火机,绅士地朝她示意:介意吗?谢雨摇头。
目光停留在他手里熟悉的打火机款式。
其实李兴遇早没有了一丝半点农村出来的气息,他绅士优雅,圆滑老练,是这个城市里最标准的精英。
李兴遇用力吸了一口烟,又慢悠悠吐出来,手里把玩这那只小小的打火机,道:但是我发觉光学习好也并没那么有用,有些事情生来就不公平。
我上研究生那会儿,有一个女朋友,她很漂亮,我很喜欢她,对她非常好,打工省吃俭用给她买各种礼物,但后来她还是跟我一个学弟好了。
我当时深受打击,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去找学弟,看到他点烟用的打火机才恍然大悟。
说着,他举起来,就是这款,我当时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谢雨笑:其实也不一定是因为钱,有可能是那个男生确实有吸引女生的过人之处。
李兴遇好笑地摇摇头:你相信吗?谢雨耸耸肩不置可否。
李兴遇道:所以我的经历其实也不算是太正能量。
我本来的理想是去做研究,但是因为这件事我没有再继续深造,研究生毕业就找了工作,两年后辞职创业,公司五年就上了市,然后就有了现在的李兴遇。
我其实很感谢那两个人。
谢雨道:那后来呢?那两人怎么样了?李兴遇道:年轻人的恋情本来也难长久,那时两个人才刚刚毕业,据说没多久就分了手。
那女人后来还来找过我,不过前几年好像也结了婚,我那学弟早几年还有消息,似乎也还不错,不过后来好像出了点事,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雨点头:你前女友一定很后悔。
李兴遇笑道:她后不后悔我早就不关心,不过我倒是真谢谢她当时做的决定。
不然我可能现在还在大学里当个穷酸教师。
谢雨笑道: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你的经历很生动地告诉了世人,人生的事没个准这个道理。
李兴遇歪头看向他,烟雾缭绕间,他微微眯着眼:我知道你们这些做媒体的都有点文艺,我说这些,你不觉得我很庸俗么?谢雨笑:谁不是俗人?现实才最重要。
两个人又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才埋单离开。
李兴遇照例开车送谢雨回家,在楼下分别的时候,谢雨走了几步,忽然又退回到车边,像是随口问:当年抢你女朋友的学弟叫什么名字?李兴遇愣了下,回道:他叫陆远。
这回轮到谢雨怔住,旋即又笑了出来。
李兴遇一头雾水:怎么?你认识?谢雨想了想,摇头:不认识。
李兴遇也笑:我就说世界不可能这么小,我都好几年没他消息了。
谢雨对他挥挥手转身,只是却像是遇到好笑的事情一样,一个人在夜色里抖着肩膀笑出来,怎么都忍不住,甚至有些失控的疯狂。
她想,李兴遇有句话说得不对,世界偶尔真的会很小。
这一夜,谢雨又梦到了陆远,仍旧是他在月色下的溪边洗澡的那一幕,那梦略带旖旎,只是早上醒来,却莫名有些失落的怅然。
好在她这一天的工作很多,虽然采访任务就在本市,但因为是要跟一个大型活动,也是连轴转了快一天。
等到收工的时候,恰好赶上晚高峰。
她累得像条丧家犬一般,坐在出租车上,早上那失落感又莫名袭来,以至于她开始心浮气躁。
出租车开了不久就被无情地堵在了一个路口,久久不能移动。
这条路平日里很冷清,但因为赶上晚高峰,难得塞了不少车辆。
谢雨打开车窗,混着尾气的微风拂过来,并不能减少一丝半点焦躁。
马路对面不远处是话戏剧学院,从车内看过去,隐隐可以看到里面那些文雅的建筑风格。
这所学校学生不算多,平日里很安静,但此时门外处听着不少名车,里面时而有漂亮时尚的女孩出来,走上那些车内。
这种事情,谢雨早就司空见惯,别说是艺术类院校,就是她曾经就读的那所沪上顶尖的大学,每逢周末,在校园各个门口,这样的情形也不少见。
她觉得外面的空气太糟糕,正要关上车门,目光却撇到一辆熟悉的车子,是她最近坐过许多次的那款蓝色宾利。
她看到不车牌,也看不见里面坐着的人。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从校园方向朝那车子小跑过去。
那女孩长发飘飘,一身碎花长裙,衬得腰身材纤细柔长。
谢雨看不清她的五官,但猜测她的样子,也一定是跟她的打扮一样,美丽清纯。
只不过她手上那只爱马仕,实在不怎么清纯。
出租车忽然启动,在慢慢驶离时,谢雨看到车子里的男人摇下车窗,和那弯身下来的女孩接吻。
谢雨在出租车后座兀自笑出声,摇头将车窗关上。
她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即使李兴遇好几次表示过对她的真心,但她也知道这种男人,真心永远都不可能只一颗。
她对他没有过期望,所以也算不上失望。
只不过两人还不算真正开始,他就已经如此,多少令人有些倒胃口。
算起来,她已经是第二次被他欺骗,但似乎每次都不算成功。
也或者,和那女孩比起来,她才是后来者。
她拿起电话拨了李兴遇的号码。
那头倒是很快接通。
谢雨看着在后视镜消失的蓝色宾利,道:今晚有空吗?一起吃饭怎么样?李兴遇似乎有点意外: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出来,你竟然主动约我。
不过好遗憾,今晚我有个应酬,明天补上怎么样?你想吃什么,我让人提早预订。
明天还那么远,到时再说吧,祝你今晚应酬愉快。
你也是。
李兴遇道,你今晚不是有很多工作吗?早点休息,我明天来找你。
谢雨挂上电话,一脸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小憩,没过多久,有电话进来。
她睁开眼睛看了下屏幕上的号码,接起来:主编,有事?是这样的,刚刚我接到新苗基金那边的电话,他们说基金的工作人员要去回访红溪小学,让我们派记者一起去,再出一篇报道。
谢雨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你要我又去那边出差?老张道:我知道那里条件不好,但你反应也不用这么大,再差的地方你又不是没去过。
不是,我就是想到要再去一次有点意外。
有什么意外?我们是新苗基金的合作媒体,很多东西要长期做的。
你准备一下吧,这个周末出发,车马费基金那边会负责。
谢雨看着挂断的电话,刚刚的倦意早已全无,只是有些不可置信一般,然后好笑地摇了摇头。
晚上睡觉前,她手机响了很久,是李兴遇打来的电话,她没有接。
然后是短信进来的声音,她拿起来看了眼,上面简单几个字:想你了,晚安。
她讥诮地笑了笑,将短信删掉。
作者有话要说: 憋急啊~陆老师下章就粗来惹~☆、再见周六出发,谢雨提前和向芸联系过,她接到她的电话很高兴,两人还小聊了一会儿。
因为是早上的航班,谢雨不到十点就上床。
但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那种压抑的兴奋,找不到源头,却又呼之欲出。
她用力抓了抓头发,猛地坐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之前那包廉价烟,抽出一根点上,抽了两口那心中的燥意,仍旧未去,又找来烟灰缸将烟头灭掉。
谢雨呆呆在床沿边坐了片刻,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上面时间显示十一点五十。
这个时间山村中早就沉静得只剩虫鸣蛙叫。
她调出那个从来没拨过的号码,鬼使神差一般按下了拨通。
屏幕上显示正在接通,谢雨本以为是那边没有信号,但片刻后一声长长的嘟声响起,显示电话接通。
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就在谢雨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时,电话忽然发出一点嘈杂的噪音,里面传来一声低沉而惺忪的喂。
谢雨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是我,谢雨。
陆远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惯有的低沉,以至于谢雨不知为何就生出了一丝失落。
我明天去你们那边。
那头的陆远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消息,迟疑了半响,才应道:哦。
谢雨默默笑了一声,她到底在期待什么?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在他眼中,自己大约就是个轻浮的女记者,再无其他。
她正要告别后挂电话,那头又已经开口:我明天上街,正好接你。
这句话几乎立刻将谢雨刚刚那失落的想法打散,她笑道:好,明天见。
明天见。
陆远顿了顿,又补充,早点睡别熬夜,不然路途上会很辛苦。
你也是。
说完,谢雨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是她吵醒的他,而且他明天并不需要赶路。
她对着电话笑了一声:你把你吵醒了,不好意思。
没事。
其实我正好起来上厕所。
晚安。
晚安。
谢雨挂上电话,立刻躺在床上,奇妙的是,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
此时的山中,正是最寂静的时刻。
整个校园除了虫鸣蛙叫声,再无其他。
陆远躺在黑暗的床上,握着那已经熄灭的手机,怔怔看了半响,睡意全无。
他从床上爬起来,拿着烟和打火机出门。
这一排宿舍没有一丝声响,那两个志愿者一个月前已经离开,今日是星期五,学生也全部回家,除了两百米外的田校长家,这个校园里此时只有他一个人。
他早已习惯这种孤独。
但是在今晚接到这个电话后,却莫名有些燥意。
他来到操场外的石头上坐好,点燃手中的烟抽起来,浓烈的烟味并未平息他的躁动,反倒愈发蠢蠢欲动。
他脑子里其实没有想什么,好像空空荡荡,发了一会儿呆,又兀自笑了笑,却连自己在笑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晚月色很好,想必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这次新苗基金去山区回访考察,看起来很重视,基金的总干事胡行见亲自出马。
胡行见这个名字,谢雨在报纸网络常常见到。
他除了是新苗基金的总干事,本职工作是一所大学社会学教授,主要研究的就是贫困儿童的成长,他在网络上很活跃,常常发表一些真知灼见,也是著名的公益人,发起过很多公益项目,有一大批拥趸者,微博粉丝几百万,是名副其实的大V。
阳光基金设立子项目新苗基金后,便聘请他担任总干事。
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也是新苗基金一成立,就广受关注的缘故。
谢雨之前没见过他,印象中应该是个渊博而有爱心的知识分子。
在机场碰面后,胡行见也确实跟她想的一样,四十来岁,知识渊博,温文尔雅。
同行的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是新苗基金的干事,名叫陈成,性格看起来很开朗,也有些油滑,一来就跟谢雨开各种玩笑。
胡行见无论是在学界还是在大众眼中,都小有名气,大概是很吃得开的那类人,下了飞机,坐车到县城后,竟然有当地政府部门给他们派了一辆车,车里还装着提前寄送到的捐赠衣物。
对谢雨来说,这待遇比起上回不知要好多少。
到了乡里,正好是傍晚,向芸接待了一行人,便带他们去吃饭。
去的餐馆,是上次那家农家乐。
加上司机总共五个人,在小地方机关里当司机的,都很能来事,姓刘的司机在几个人面前侃侃而谈。
向芸显然是有点反感,但也不好表露出来,拿过菜单问:胡教授,您看看想要吃什么?胡行见没有开口,司机先道:胡教授难得来一次我们山里,肯定要吃我们这里最特色的。
是不是?胡行见笑着点头:行,那小刘给推荐一下。
司机小刘叫来老板,自顾报菜名:小炒野猪肉,干锅麂子肉,铁板田鸡,再来个土鸡火锅和两个小菜,一人一上几碗合渣。
他点完,笑道,不是我讲大话,我们山里的野味,绝对是一绝。
胡教授吃了一回以后肯定还想来吃二回。
他刚刚点菜的时候,谢雨就默默皱了皱眉,她不不反对吃野味,但是这些东西价格想必昂贵,而他们是公益组织,于情于理不太合适。
她抬头,正好撞见向芸的目光,她脸色微变,眉头明显蹙起。
本来谢雨以为胡行见会拒绝,哪知他听完,却露出兴奋的表情,不过语气倒是依旧听起来有涵养:小刘这点菜水平,一看就是跟你们领导锻炼出来的,今天我们几个算是有口福了。
虽然我这个人不太主张吃野味,但偶尔一次无妨无妨。
他旁边干事陈成倒是坦率:每次到这些偏远山区,最吸引我的就是美食。
向芸干笑了两声:胡教授吃得惯就好。
说完,有些无奈地看向谢雨。
谢雨撇撇嘴。
此时包厢有人敲门,向芸起身去开:咦?陆远,你来了?谢雨闻声转头看向门口,陆远高了向芸一个头,目光越过她,对上谢雨的眼睛。
谢雨嘴角扯了个微笑,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这短暂片刻,没有人看出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
陆远走进来,向芸介绍:胡教授,这是红溪小学的老师陆远。
陆远,这是胡教授,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陆远伸出手:胡教授,你好。
胡行见握了握他的手,笑道:听陆老师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向芸替陆远回答:陆远是在红溪小学支教的。
胡行见笑:支教?了不得,来来来请坐。
几个人复又坐好,寒暄片刻。
陆远坐在向芸右手边,而他的右手边便是谢雨。
桌上坐着这么多人,两人既没有叙旧的机会,也没有叙旧的心情。
平日里健谈的谢雨,因为他的到来,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他离她只有不到几十公分,她仿佛又闻到了那种让她蠢蠢欲动的费洛蒙。
陆远坐在位子上后,从头到尾没有转头看她,倒是和向芸说了好几句话。
谢雨抬头,看到向芸的眼睛里,有她上次见过的那种神采。
她忽然觉得有点悻悻。
不过桌上一直在口若悬河的还是那位司机,胡行见和陈成时而附和。
上菜的时候,陆远看到摆在桌上的几分菜肴,仿佛很愕然,下意识抬头去看向芸。
她对上他的视线,很无奈又很不着痕迹地摇摇头。
这一顿饭,三人大快朵颐,痛快无比,三人吃得食不甘味。
谢雨多少有点职业病,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桌子上照片,笑道: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
胡行见看了她一眼也笑:在朋友圈炫耀可以,不过可不能说是跟我一起吃的。
我懂的。
谢雨眨眨眼,心中呵呵两声。
饭毕,向芸叫来老板结账:多少钱?老板道:向乡长,总共六百八。
向芸愣了下,拿出钱包掏钱。
胡行见咦了一声:向乡长,你们不能签单么?向芸笑了笑:现在管得严,我们乡政府经费也有限,没法随便签单。
没关系的,这顿我请你们。
别别别!胡行见连忙打住她,你一个小姑娘基层公务员,一个月能有多少钱,不能让你请。
陈成——哎!陈成立刻掏出钱包,拿了几张粉票子递给老板。
向芸露出尴尬之色:胡教授,这怎么好意思?胡行见笑道:没事,你们签不了单,但我们基金报销这点钱没问题的。
谢雨和陆远几乎同时看向他。
胡行见倒没意识到什么,只继续道:我们出来考察一趟经费还是充足的,你不用担心。
再说我们是来做公益的,也不能让你们破费。
然而,出门的时候,谢雨听到陈成在胡行见耳边小声道:天啦,这乡镇府也太穷了,上回我们去云南,人家乡镇府可是在县城星级酒店请我们大吃一顿,还签的单。
作者有话要说: 写点公益腐败没关系吧~~挖鼻ing☆、叫兽今天时日不早,下村考察自然时间不够,胡行见和陈成也不会去红溪小学过夜。
谢雨本打算跟陆远先去村里,但却被胡行见叫着留下,因为他需要她将他们下乡路上拍下来。
谢雨此时是算是跟访两人,确实不好走开,只能也留在乡上。
意外的是,陆远竟然也留了下来。
向芸奇怪问:你明天不是有课吗?陆远道:后天期末考试,明天不用上课,田校长监督大家自习就好。
谢雨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平静自然,仿佛在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雀跃的兴奋。
住的是乡里唯一的招待所。
舟车劳顿,大家各自很早回房后就没再出来,这个夜晚似乎无波无澜。
陆远就在谢雨隔壁,她躺在床上,手里拿着的手机,显示才到十点钟。
这不是她睡觉的时间。
谢雨拿着手机停留在那个号码上,编了一条睡了吗的短信,觉得无聊,又删了重新写了在干吗三个字,但最终还是删掉。
她觉得自己在这个混混沌沌的二十七岁,忽然变得有些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像是有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患得患失,这种忐忑的不确定,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吃饭时,陆远刚见她时,冷淡的表情。
咚、咚、咚!墙壁响起声音。
谢雨眉头皱了皱,稍稍坐起身。
咚、咚、咚!又响了三下。
谢雨忽然有些欣然地笑了一声,抬手叩了两下回应。
她下床,踩着拖鞋出门,几乎与她同一时间,陆远站在隔壁的门口。
谢雨朝他笑了笑,陆远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他道:困吗?谢雨摇头。
要不要出去走走?谢雨点头。
已经进入了初夏,乡镇街道上不像冬天那般冷清寂静,虽然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但路边的小店里,有小孩子的嬉闹,电视声,以及麻将声。
街道没有路灯,除了街边小店投射的微弱的光,就是天空中洒下的月光,于是这夜色像是朦朦胧胧。
上次谢雨还有着调戏他的念头,这一次她不愿再这样做。
她避开只属于两人之间的话题,开口道:我看你今天吃饭的时候不高兴。
陆远不答反问:那你高兴吗?谢雨道:算不上不高兴,但多少有点看不惯吧,做公益的人在山里大吃大喝还吃野味,怎么着都有点说不过去。
我还是把胡大教授想得太好。
不过话说回来,哪里有什么完人。
就算是大慈善家,其实也另有目的。
陆远道:管他人品怎么样,基金如何运作,只要他们能给我们这些学校和孩子们提过一些实质性的帮助,我就觉得可以。
谢雨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走了一段,又往回走。
谢雨忽然咦了一声:那不是司机小刘吗?陆远抬头:是。
他旁边还有两个年轻女孩,穿着清凉,是干什么的一眼就能看出。
三人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门内。
谢雨快速走上前。
陆远抓住她:你干什么?这种事很常见。
谢雨道:职业病,比较好奇。
她自顾地走上前,快速上到二楼,悄悄探出头朝走廊看去。
小刘带着两个姑娘站在胡行见门口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那门就打开。
胡行见出现在门口,表情看不太清,但隐约能听到两人对话。
胡教授,我做事您放心,不错吧。
胡行见啧啧点头:我当然放心,等回去一定在你们局长面前多夸你几句。
他抓住其中一个女孩的手,哪里找来的妹子,真是水灵,大山里真是处处是宝。
小刘嘿嘿道:这可不是我们湘妹子,是川妹子,今年十九岁。
胡教授,你慢慢玩,我也回房去了。
说完挥挥手,搂着另外一个姑娘去了隔壁房间。
胡行见将身前的姑娘,顺势拉进自己怀里,亲了一口,关上了门。
谢雨收回偷偷对着那方向的手机,将视频拍摄关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一堵热热的人墙,因为猝不及防,差点失叫出声。
陆远将她的嘴巴捂住,整个人靠在他怀中。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目光相对,近在迟尺,彼此的呼吸都听得清晰。
谢雨看着他,心脏猛得漏掉了几拍。
陆远仿佛怔忡了片刻,才回过神,缓缓放开她:你拍这个做什么?谢雨转过头,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异状:好奇兼职业习惯。
说完,又笑了一声,教授果然是叫兽。
嗯?陆远没听懂。
谢雨笑着看向他:叫做禽兽。
陆远也笑了一声,绕过她往房间走去。
谢雨揣着手机,跟在他后面,在他停在门口,尅们进去之前,开口叫住他:陆远。
陆远转头看她。
谢雨轻轻靠在门口,恢复以前陆远熟悉的那种轻佻,她问:过去几个月你有没有想过我?陆远垂下眼睛,沉默不答。
谢雨得不到答案,替他回答:我猜没有,不过我想过你。
陆远缓缓抬头看她,黑沉沉的眼睛中,深沉如水。
谢雨笑了笑:这次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和你开玩笑。
陆远道:嗯。
依旧面无表情,说完这声,打开房门进了屋。
谢雨好笑地嗤了一声,自嘲般摇了摇头,也打开房门进了屋。
她没有开灯,摸索到床边,用力倒在那陌生的床上。
夜里真静,隐隐有暧昧的动静传来,她分辨不出是从哪个房间,但无非就是胡行见或者那个司机房里。
谢雨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但职业原因,也算见多识广,识人无数。
这个世界恶与善并存,真与假并存,私德与公德也并不违背。
胡行见这种人并不少见,就算私德有失。
但正如陆远所说,如果他能为村里的孩子提供帮助,也无可厚非。
没有人是完人。
她自己也没办法站在道德高点去鄙夷他人。
她拿出手机打开刚刚拍下的视频,忽然一条短信进来,显示的是陆远的号码。
她点进去,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想过。
谢雨怔了一下,旋即又在黑暗中轻笑出声。
她点开回复,但想了想又将手机丢开,钻进薄被中闭上眼睛,不出片刻,便进入了黑甜乡。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炒鸡慢热的文文,到这里男女主的感情才算有了点进展~~I服了ME。
PS没有收藏的盆友就不能给窝贡献个收藏咩?看到这么惨淡的收据你们忍心咩?☆、无奈的公益时至夏日,谢雨醒来得很早。
她正拿着手机看时间,已经有人敲门:谢雨,起来了吗?我们要早点下村,下午好赶回县城。
是陈成。
谢雨应:嗯,已经起来了。
起床洗漱,出门会和。
陆远站在走廊处,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若无其事的移开。
胡行见看到谢雨,问:昨晚睡得怎么样?毕竟是四十多岁的男人,顶着一张纵欲过度的脸,看起来很颓靡。
谢雨笑:还行,可能是白天累了睡得挺好的。
不过好像房间隔音不好,迷迷糊糊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
胡行见干干笑笑:小刘去乡政府取车了,我们争取早去早回。
陈成附和:是啊,再在这破招待所住一晚,我腰都得断,今天怎么着也得赶回县城。
胡行见笑着摇摇头:年轻人这点苦都吃不得,怎么做公益?陈成嘿嘿笑了笑。
胡行见转头去看一旁一言不发的陆远:对了,陆老师,我们要去走访村子里最穷的几户人家,给他们捐点钱。
向乡长说你比她了解,待会就麻烦你了。
陆远道:不用客气。
楼下响起汽车鸣笛声,是车子到了。
一行人下楼,向芸拎着一大袋早餐走过来,分给大家。
因为车子里装着捐给红溪小学的衣物,不仅后备箱装满,连车座也装了一些。
昨日只有三个人倒还方便,今天多了向芸,车子自然是拥挤,尤其是下村的车道颠簸,怎么着都不方便。
众人正商量着怎么坐,谢雨目光瞥到陆远推过来摩托车,道:我坐陆远的摩托车。
哪知她刚说完,就被陈成否决:那多不方便,你待会得采访,还得拍我们下乡路上的照片。
你要坐摩托车,就只能拍到车外。
向芸听了道:谢雨坐车吧,可以顺便采访胡教授,我坐陆远的摩托车就好。
谢雨勾了勾唇角:行。
她看了眼陆远,正对上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向芸走过去,跨上摩托车。
汽车在前,摩托车在后。
谢雨坐在副驾驶上,开了录音笔开始路途中的采访。
一路乡村风景慢逝,陆教授在狭小的空间,发表自己对山区教育和留守儿童的高谈阔论。
他真的是个专家,口才也好,说得头头是道,又略带煽情。
连开车的小刘都被他的见地所感动,时而附和表达敬佩。
但谢雨却没什么感觉,尤其是经过昨天那两件其实不算什么事的事后,她对大教授的这些说法,也只能暗自呵呵。
路途颠簸,谢雨时而回头问几个问题。
目光却总是透过车后窗看去。
骑着摩托车的陆远就跟在后面几米处,向芸坐在他身后,双手扶着他的肩膀。
两人一直在说话,虽然大多是向芸在开口,但陆远表情难得没平日那么冷硬,偶尔听到什么有趣的地方,眉眼甚至微微含笑。
在胡行见的说话间,谢雨不动声色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收件箱,看到昨晚那条短信,不自觉地笑了笑。
到了车道尽头,小刘将车子停好,几个人下车。
车内总共六七大袋捐赠的衣物,向芸和陆远一起去路边杂货店叫人,不过这回不赶巧,只有一个乡民能帮忙。
陈成将那袋最重的衣服给了那乡民背上,其他两袋重的分给了陆远和司机小刘。
可胡行见走了没多远,就喘气道:哎,年纪大了真不行,扛着这点东西都费力。
小刘赶紧道:陆老师,我看你你年轻有力气,能不能帮胡教授扛着?陆远淡淡嗯了一声,走到胡行见旁边将他那包衣物拿了过来,抗在肩膀上。
谢雨看了眼胡行见,这人根本连汗都还没出,身上没了负累,正拿起脖子上的相机,闲情逸致地左右拍照。
她暗自嗤了一声,走上前在陆远身后,低声问:你行不行?没事。
陆远道。
他脖根处有汗水淌下来,谢雨知道这个男人从前也是养尊处优。
到了红溪小学,田校长来接应。
看到大家扛着大包小包,很感激地和胡行见握手寒暄。
此时正是课间,小孩子们看到陌生人也很兴奋,又有点害羞地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有几个孩子还记得谢雨,朝她嘿嘿傻笑。
向家三姐妹和谢雨最熟悉,还记得她。
晓娟和晓刚跑过来:记者姐姐,你又来看我们了?谢雨摸了摸晓刚的头:是啊,我来看你们了。
那头几个人已经寒暄完毕,陈成招呼大家将衣物拿到教室,给孩子们分发。
小孩子见要发衣服,都很兴奋。
胡行见站在讲台对着这些孩子,像是发表演说一般开始他的长篇大论,陈成让大家排队发衣服。
谢雨站在门口举着相机拍照。
耳边听到校长的叹气声。
她转头低声问:怎么了?校长?田校长低声道:这几个月我们收到了不少捐赠的旧衣服,其实山里的孩子虽然穷,但衣服未必真的缺,尤其是好多衣服也不合适小孩子穿。
说是捐给家里大人吧,但人家大人也没几个在家,哪里用得上。
谢雨转头看向教室,果然见到那些捐赠的衣服很多款式都不合适,甚至许多都是成人的衣服。
发放的时候也未分类出大人小孩,完全是随机。
做公益做得如此潦草,她也是有些无话可说。
好在小孩子天真无邪,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拿到衣服都很高兴。
谢雨拍了几张照片,回头去寻找陆远的身影,却见他站在操场边抽烟,向芸站在他旁边与他说话。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脸,隔着遥遥的距离,谢雨几乎能感受到那眼神。
她想起上一次,向芸站在路上目送他们坐三轮车离开的场景。
就是这种眼神,真诚专注。
她想,一定与老油条的自己截然不同。
她看得出神,陆远忽然抬头转过来看向她的方向。
他微微眯着眼睛,那眼神里有种谢雨见过的若有所思和迷惘。
她的心莫名变得柔软。
衣物很快发放完毕。
一行人又道旁边的办公室小坐。
田校长堆着一脸笑:我代表孩子们感谢胡教授和新苗基金。
谢谢大家对我们山里孩子的关心。
胡行见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知道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及时帮到的?田校长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不太好意思开这个口,不过你们刚刚来的时候看到门口有一条河,现在没下雨倒还好。
但是我们南方雨水多,一下雨河水就会涨起来,孩子们过河不仅是个麻烦事,也危险,学校一直想修一座桥,但在山里修桥,就算是小桥也是个大工程,学校没有经费,乡镇府连公路都没通到村里,也顾不到这座桥。
胡行见道:这个没问题,我回去跟基金讨论一下,尽量在这个暑假把这个事情落实。
田校长大喜,激动地握住胡行见的手:那真是谢谢胡教授了。
向芸也笑开:要是修好了桥,以后孩子们上学,那真是方便又安全。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胡行见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去走访村民,就不多聊了,田校长您保重。
陆远在教室看着孩子,等校长回到教室换上他,他带着大家一起上路。
向芸凑到他身边,按捺着窃喜小声道:胡教授答应帮忙修桥了。
陆远倒是只很淡定地嗯了一声,不知是表示意料之中,还是不甚在意。
向芸后退两步,走到谢雨旁边,问:你今天要跟胡教授一起回县城吗?谢雨点头:嗯,今天回县城,明天回上海的航班。
向芸有点可惜地叹了声:难得再见面,可是你来去匆匆,好遗憾。
谢雨低声道:你不是也要去上海么?最迟明年我们就能常见面。
向芸道:也是,以后我们三个还能常见面。
谢雨知道她说的三个指的是谁。
她抬头去看前方的陆远,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不急不慢地走在窄小的村道,仿佛没有听到后面两个女人的谈话。
即使这谈话中其实包含了他。
☆、分歧走访的家庭选了最穷的三家,其中一家就是三姐弟的向家。
其实只是走马观花的走访,胡行见给留守老人发一点钱和两件衣物,谢雨拍下这画面。
向家在山上,是最后一家,发完钱拍完照后,几个人坐在院门口小憩,陆远照旧趁空档去帮忙挑水。
向芸跟在他后面去陪他。
胡行见和老人家聊了一句,忽然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传统民族服饰,问:这是你们自己做的衣服吧?向伯点头,低头看了看衣服:几十年的衣服了,以前都是自己做,这是我那老太婆以前亲手给我做的。
这布也是阿婆自己纺的?向伯笑:是啊,自己纺布自己染色,一针一线缝起来,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了咯。
胡行见啧啧两声:几十年的衣服还保存得这么好,工艺也是很少见,盘扣和刺绣都做得很精致。
说完,又问,你家还有这种老式衣服吗?向伯想了想:还有一件放在箱底,是我老母亲的,一直也没拿出来过,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胡教授要看吗?要要要。
谢雨一头雾水地看着胡行见跟老人进屋。
文化人对这些老旧的东西感兴趣,倒也不足为奇。
她没那么大的好奇心,跑到那条通往水井的小路口去看刚刚挑水的两人。
陆远和向芸已经返回。
陆远走在前面,向芸走在后面,两人有说有笑,在那山间空无一人的小路,倒也显得和谐。
谢雨撇撇嘴,趁两人没有发现自己,返回原处。
陆远倒好水,胡行见和向伯已经走了出来。
胡行见招呼谢雨:小谢,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山。
谢雨点头,看到陆远满头大汗地从倒完水的灶房出来,和向伯道别。
下山时,胡行见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谢雨好奇问:胡教授,什么事这么高兴?这回来山里考察看起来有很大收获?胡行见点头:收获是挺大的。
然后又开始口若悬河说山区农村教育如何如何。
一天都不到的考察,让他说得头头是道,也难怪他被人追崇。
在他说话的时候,谢雨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眼走在后面的陆远,发觉他脸色冷冷,略带讥诮。
到了山下,红溪小学河对面,向芸开口:陆远,你回去吧,不用送了,我带大家出去就好。
陆远淡淡道:没事,我也正好要再去一趟街上,昨天要买的东西忘了。
向芸笑:买什么?学校明天考完就放假了,不用再买菜了吧。
不是买菜。
陆远道,是买一点自己的生活用品。
谢雨插话:那真是太好了,去乡里那条路实在太颠簸,我坐汽车有点晕车,正好可以坐陆远的摩托车。
她说完似笑非笑看着他。
陆远唇角勾了勾,偏过头微不可寻地轻笑一声。
向芸倒是没做多想,也没看到两人之间微妙的互动,笑着点头:正好。
几个人各自说着话,走到路口。
陆远骑上摩托车,谢雨坐在他后面,双手直接抱住他的腰,在他身后小声道:我看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怎么?陆远发动车子,轻描淡写道:看到这些作秀的人高兴不起来。
谢雨笑道:我是作秀的帮手,所以你见到我也不高兴?车子上路,猛地晃了一下,谢雨下意识抱紧他,几乎是贴在他耳后道,是不是?陆远道:不是。
我看就是。
不是。
谢雨轻笑一声,又道:那我回上海后,你给我打电话好不好?不好。
谢雨嗤了一声,随口问:为什么?你也没给我打过。
谢雨愣了一下,终于笑出声:好吧,那我给你打。
陆远沉默了许久,在这沉默中,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然后谢雨听到他道:不用了。
谢雨愣了下,那最近时而侵袭她的怅然感再度袭来,她没有再说话。
到了街上,前面的车子停下来,向芸从车内下来。
陆远将摩托车停在汽车旁边,谢雨慢悠悠下车,站在他旁边:再见。
陆远神色莫辨地看着她,低声道:再见。
谢雨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陆远的目光跟在她身后,然后又移到后排座的两人,忽然神色大变,从摩托车上下来,猛敲车门。
谢雨闻声转头,看到车外陆远愤怒的脸。
胡行见一头雾水,打开门问:陆老师,怎么了?车门才开一点,陆远大力拉开,弯身钻进车内,将座位上胡行见包里的一件衣服扯出来,怒气冲冲问:这是什么?谢雨觉出不对,下车看向他手中的那衣服。
是她没见过的衣服,但款式和做法,和刚刚向伯身上的很类似,不过看起来更加古老,上面的刺绣也更加精致。
胡行见皱了皱眉,慢条斯理下车:陆老师,你这是干什么?这衣服是我从向伯那里买来的。
陆远问:多少钱买来的?胡行见道:五百块。
陆远冷笑一声:胡教授,您可真行啊,五百块钱就将人家家里珍藏的家底给忽悠来了。
胡行见眉头皱得更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向伯是乡下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这衣服的价值。
胡行见道:这是向伯自愿卖给我的。
陆老师这是多管闲事了吧。
陆远哼了一声,拿出钱夹,从里面掏出三百块钱,又朝谢雨道:给我借两百。
谢雨立刻将钱掏给他。
他将五百块钱递给胡行见:这衣服不可能这么卖给你,我会拿回给向伯。
胡行见冷笑:你一个乡村小学的支教老师算个什么东西,我拿钱买来的东西,凭什么你收回去。
此时司机小刘下车,帮声道:陆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衣服价值如何我这个大老粗是不懂,向伯就更加不懂,胡教授给他五百块钱比这衣服放在家里可划算多了。
人家两厢情愿皆大欢喜的买卖,你这样胡搅蛮缠可不好。
陆远置若罔闻,将钱塞到胡行见手上:胡教授,做人要凭良心,你有身份有地位,这样坑人家乡下人,心里过得去吗?胡行见道:这衣服放在那老人家那里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让它发挥价值。
陆远道:但那价值只属于你。
谢雨插话:既然向伯愿意卖这衣服,我帮他找买家。
胡教授,你也看到了老人家家里有多穷,您也不至于缺这个钱,就别再劫穷济富了。
你——胡行见气得脸色铁青,小谢,你是跟我们一起来的记者,不帮我要回这衣服,还帮这个蛮不讲理的男人说话,你信不信我回去找你主编投诉你。
谢雨笑:信,你和我们主编是朋友,你要去参我一本,确实能让我好受。
不过您好歹是知名教授,公益基金的负责人,网上好评很多,但您这两天的行为,我这个无良记者都有点看不下去。
谢雨,你说话注意点,我这两天怎么了?千里迢迢来考察山区,都是为了公益事业。
谢雨挑眉,不紧不慢道:千里迢迢来做公益,然后顺便吃吃野味嫖个娼再顺便坑一下愚昧无知的乡亲?胡行见脸色噶白:谢雨,你不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最清楚。
她耸耸肩,看来我也不用跟你们一起回上海了。
胡行见不甘心地看了眼陆远手上的衣服,冷声道:小刘,我们走。
谢雨挥挥手:再见。
小刘摇摇头,啧啧两声,上车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向芸舒了口气,看向陆远道:这衣服真的很贵重?陆远点头:我之前在向伯家看过,是他母亲留下的,纯手工的土家传统服饰,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
老人家不懂,只是当个家底保存,我当时也没在意。
后来在一个电视节目里看到类似的,才知道这类民族服饰市面收藏价格能达六位数。
不过我没那个功夫帮忙找买家,慢慢也就抛在了脑后。
向芸倒吸一口冷气。
谢雨道:这位胡叫兽应该是专家,心还真是够黑的。
向芸摇头叹气:这种人做公益,怕不也只是沽名钓誉。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刚刚说他□□,是真的?谢雨点头:昨晚在招待所,陆远也看到了。
向芸讪讪笑了两声:衣冠禽兽。
罢了,又道,不过谢雨你说话还是挺一针见血的,刚刚胡教授那脸都气白了。
谢雨道:估计现在正跟我主编的打电话告我状呢。
要紧吗?陆远忽然问。
谢雨看了他一眼,摇头:没事,顶多被骂一顿。
这种作秀的差事本来就没意思,是他非让我来的,还不允许我有点脾气?陆远沉默片刻,又问:那你今天走吗?谢雨还未回答,电话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主编老张来电。
她轻笑一声接起来。
那头噼里啪啦就是给她一通,谢雨左耳进右耳出,等老张骂完,她道:说完了?说完了该我说了,胡行见就是个人渣,要我跟他道歉不可能。
我要请假,过几天再回去。
不等那头拒绝,她已经挂了电话。
向芸失笑出声:谢雨,你太厉害了。
谢雨道:主要我们主编就是个纸老虎,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东家不打打西家,大不了换个东家。
我好歹在业内也有点薄名。
向芸问:那你今天去哪里?在乡里住吗?谢雨目光看向陆远,轻描淡写道:去红溪小学吧,正好看看明天期末考试是什么样子。
然后干脆趁这次机会去旁边的景区转转。
向芸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啊,那陆远你好好照顾谢雨。
陆远淡淡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要孤男寡女了~~☆、不眠之夜向芸带两人在乡政府食堂吃了点简单的午饭。
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是容易有话题,尤其是年龄相仿的女人。
谢雨对向芸这个女孩本身很有兴趣,她身上有太多一个媒体人感兴趣的标签。
比如北大毕业,回乡发展,梦想破灭,即将返回都市。
这其实也是一代年轻人的写照。
年轻时的理想总是被粉饰过度,但现实往往不同。
而人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就如同温水煮青蛙,大部分青蛙会选择与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握手言和,但也有一小部分人会在死掉之前,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跳出那锅温水,重新寻找世俗中更加认可的生活方式。
当然,这也是另外一种与生活妥协的方式。
不过除了这些标签。
谢雨更加感兴趣的是,向芸对于陆远那点显而易见的心思。
她没有道德洁癖,但对于这个好女孩,她竟然因为一个男人,有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两个女人聊天的时候,陆远几乎不插嘴。
他久居没有网络的山村,对于两人聊的那些网络热点,完全陌生。
回到红溪小学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孩子们正放学。
田校长见到谢雨单独与陆远一起去而复返很意外。
谢雨没有多说,只道想拍点期末考试。
住的宿舍还是上次陈心悦的那间,陆远给他拿了两条薄被帮她铺在木板床上。
谢雨折腾了一天,也没有上前帮忙,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娴熟的动作。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出门时,陆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今天忙了一天,早点睡吧。
嗯,你也是。
兴许是真的累了,不到十点,谢雨竟然躺在床上就睡着。
睡了不知多久,忽然被雨打屋檐的声音吵醒,待她清醒过来,感觉脸上清清凉凉,伸手一摸,才发觉是屋顶正在漏雨。
她赶紧起来卷起被子。
打开灯一看,果真是床头的方向有雨水滴下来。
而屋外此时风雨大作,瓦片上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风雨,对于生活在南方多年的谢雨来说,倒也不陌生。
只是床上漏雨,她没法再睡。
摸出手机一看,才刚刚过了十二点。
她揉了揉额头,拉开门,一阵携裹着水汽的风吹过来,让她忍不住打了喷嚏,不过因为雨声很大,这声喷嚏在夜晚并不显得突兀。
雨夜很黑,周围的群山,也都陷入黑色之中,看不出轮廓。
除了谢雨的房间,再没有任何光线。
这一排宿舍没有任何声响。
她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隔壁,想必陆远正在熟睡。
只是片刻之后,那房间的灯忽然亮起,低低的咯吱一声,陆远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了?他问。
谢雨无奈道:床上漏雨。
陆远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的门口,往屋内看了眼,看到那床上正在滴下的雨水,眉头微皱:那为什么不叫我?谢雨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这个时候了懒得吵醒你,明天不是期末考试么?反正我经常熬夜,刚刚已经睡了一觉现在也不怎么困。
所以你准备站着等雨停?雨停了漏水也不会马上停。
陆远边说边走进去,将她放在床脚的被子抱起折身到门口:来我宿舍。
谢雨愣了下,跟上去。
陆远将被子扔在床上,抽了一条自己床上的薄被,又去拿挂在床架上的长柄伞:你睡这里,我去外面办公室睡。
他才走了两步,谢雨抓住他的手,问:你睡地上?办公室有一把躺椅。
谢雨道:开什么玩笑?说罢,看了眼他的床,既然这样,我们俩凑合着挤一晚。
不用了。
谢雨嗤笑:你怕什么?怕我吃你?陆远眉头微蹙。
谢雨又说:放心,我不会做出禽兽行为。
说完,开玩笑一般道,因为我没有带安全套。
陆远脸色沉了沉,绕过她走到床边,将被子放在床上。
谢雨继续戏谑问:不过你有没有常备那东西?你可以闭嘴了。
陆远斜了她一眼,上床、睡觉。
谢雨勾起嘴角,点头,拖着长长的声音倒:嗯,上床——顿了顿,又道,睡觉。
谢雨睡在床内侧,陆远睡在床外,侧着身子背对里面,半边贴在床沿边,两人隔了半米距离。
躺好后,他拉掉床边的电灯绳,屋内重归黑暗,外面的风雨声便明显起来。
谢雨早就睡意全无,今晚没有月亮,黑暗中她看不见他,但能想象出近在迟尺处,他结实的脊背,就如她那一晚在溪边见到的一样。
她还闻得到他的气息,男人的费洛蒙,全部萦绕在鼻息间。
谢雨伸手戳了戳他。
干什么?他声音略带压抑的烦躁。
谢雨问:你多久没和女人做过了?陆远沉默。
谢雨又问:你想不想和我做?不想。
他语气冰冷,听起来非常不悦。
谢雨轻笑:我逗你玩的,我也不想和你做。
那你就闭嘴。
谢雨不以为意,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几乎靠在他耳后:那你和向芸有没有做过?闭嘴!这是什么答案?承认还是否认?到底有没有做过?我觉得她虽然不算大美人,但很有气质。
我是男人,或许也会喜欢她那种女孩子。
陆远猛地坐起身:你脑子里能不能别总是想这些龌龊事?我和向芸只是普通朋友,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轻浮!谢雨笑着随他坐起来:这么说你跟她没做过?再说,男欢女爱怎么就龌龊了?我看你是在山里待太久,脑子都傻了。
你真是无聊!陆远转身作势要下床。
谢雨笑着从后面抱住他的脖颈,附在他耳后到:陆远,昨天我说的是真的,回上海后,我经常想起你,做梦都梦见你。
她顿了顿,想你那天半夜在溪边洗澡的样子。
她声音低低的像是蛊惑一样。
陆远知道她是故意戏弄自己,但仍旧忍不住呼吸变得急促。
热!明明才初夏,下着夜雨的山中,清凉无比。
但他忽然就觉得热得有些受不住。
你起开!陆远沉声道,可那声音却隐隐有些气息不定。
谢雨趴在他身后,趁他不注意伸手在前,摸了他身下一把,然后趴在他背上,哈哈大笑:陆远,你有反应了,装什么假正经!?陆远恼羞成怒将她甩开:谢雨,你别太过分!谢雨倒在床上,倒是不疼,就是被震了一下,她笑得更放肆:那你喜不喜欢向芸?他虽然恼怒,但回答得倒是很干脆:不喜欢。
那你喜不喜欢我?你很烦!陆远的回答更干脆。
他抽过她压在身下的那条薄被,拿起伞,转身往外走。
谢雨赶紧跳下床,拉住他,忍住笑道:你别走,我保证不再逗你。
真的。
陆远拍开她的手:滚开!说完黑着脸出了门。
谢雨往后倒在床上,笑得乐不可支。
她自己也承认刚刚的行为恶劣,这种调情的方式,对于陆远这种男人来说,几乎等同于侮辱。
但是她却觉得很高兴,因为她意识到,陆远对她,不仅仅是那个晚上那条想过的短信那么简单。
她躺在他简陋的床上,男人的气息犹在,是一种让她安心有沉迷的味道,在这气息中,她沉沉睡去。
而那厢去了办公室的陆远,却心烦意乱的厉害。
从抽屉里摸出烟,坐在躺椅上抽完一根,那身上的燥意也未能平息。
明知她只是戏弄他,他却对她产生了欲望。
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起身,干脆跑出去站在屋檐外的雨中。
冰凉的雨水淋下来,身体倒是冷却了下来,但心中却更加烦躁,又觉得这淋雨的行为,又蠢又傻。
最重要是衣服全湿。
他不得不再次回到宿舍。
陆远的动作很轻,在床上呼吸深沉的谢雨,没有任何反应,等他在黑暗中擦干头发,换了衣服躺回床上,她仍旧无知无觉。
陆远无语地笑了一声,轻手轻脚躺在床边那块空地,贴在边缘。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倒是平静不少。
女人的呼吸就在身后,他翻过身,在黑暗中隐隐看到谢雨侧着的脸,他伸出手,但在快贴在那张脸的时候,又慢慢收了回来,悄无声息地翻过了身。
屋外淅沥沥的雨声很大,但他知道明天早上醒来,这雨就会停。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都在等滚床单,然而……☆、吻清晨,悉悉索索的脚步,和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响起。
陆远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上方一张挂着笑意的脸。
他睡在床沿边,似乎是猝不及防,身体往外一翻,滚了下床。
扑通一声。
谢雨见他一脸惺忪的狼狈,大笑出声。
陆远斜了她一眼,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头看向半躺在床边的人:你搞什么?谢雨歪着头道:我正犹豫要不要吻你,你应该再晚点醒过来。
陆远嗤了一声,冷着脸道:无聊。
谢雨笑着道: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睡的,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刚刚睁眼看到你在旁边,吓了一跳。
陆远道:你睡得像死猪,当然没感觉。
谢雨对他的比喻不以为然,躺在他睡过的位置道:好奇怪,我平时睡眠很浅,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睡得特别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雨停的也不知道。
我觉得一定是因为你的关系。
陆远不明所以,眉心微微蹙起:什么意思?因为你的味道对我有催眠作用。
陆远道:胡说八道。
你不信?我也不信,要不今晚再试一试?陆远沉默了片刻,问:你不回去吗?谢雨道:你想我走?那是你自己的事。
谢雨想了想,问:你暑假不回家看父母吗?陆远道:不回了,下个学期会有新老师过来,趁这个假期,我把宿舍翻修一下,再建一个可以洗澡的水房,老师学生都方便点。
谢雨稍微正了正色,问:你自己掏钱?你这么多年没工作,还补贴学生伙食,翻修的钱还够吗?要不要我帮忙?陆远道:不用了,还有一点积蓄,反正下半年就应该彻底离开这里了,自己再最后为学校做一点事。
谢雨笑了笑,道:陆远,你真是个好人。
陆远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别给我戴高帽子。
谢雨笑,又问:那你离开后,是回上海吗?陆远沉默了片刻:还不确定。
谢雨脸色悻悻道:你真是一点幻想都不给我。
你需要吗?你给我我就需要。
陆远轻嗤了一声。
拿起毛巾在她脸上甩了下:快起来。
你在这里白吃白喝也得干点活吧,今天期末考试,校长这几天身体不太好,你帮忙监考两个年级。
没问题。
谢雨爬起来,回到隔壁宿舍,漱洗完毕,拿出手机开机。
里面冒出许多条短信,大部分来自李兴遇。
她扫了两眼,全部删除。
小学期末考试很简单,一个上午就考完。
中午,陆远送走了全部学生,本来热闹的小校园,一下人去楼空,变得安静。
校长夫妇也告别两人,进城去了女儿家帮忙看外孙。
于是,这学校里,只剩下陆远和谢雨。
在陆远的威逼下,谢雨跟他一起在办公室,花了两个小时,改完了所有期末考试的卷子。
问他为什么非要今天改完。
他说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趁着有免费劳动力赶紧使用一下。
谢雨无语又想笑。
下午天色彻底转晴,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又因为下过一场夜雨,空气清新地醉人。
谢雨改完卷子就来到操场边的石头上坐着,呼吸着新鲜空气,听着前方的溪水声,放松身心。
陆远走过来踢了踢的脚:跟我去山上。
谢雨半眯着眼睛问:干什么?说完又笑,想要我跟你钻小树林?陆远一张冷硬的脸,勾起一丝浅笑,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你脑子能想点别的吗?他举起一个小竹筐,去采蘑菇,这段时间下了好几场雨,枞树林里应该长了不少枞树菌。
他动作难得的亲昵,谢雨笑着问:枞树菌?什么玩意?陆远道:一种野生蘑菇,非常美味。
晚饭想吃就赶紧跟我走。
谢雨从石头上起身,笑道:你真是什么都会啊。
陆远带她去的山比较远,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这山中树木葱郁,人烟罕至。
谢雨才知道当地人口中的枞树,就是马尾松的一种。
夹带松香味的泥土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见她站着不动,陆远过来催促她:赶紧找啊,摘完了好回去。
谢雨道:你得先给我摘一个,让我看看什么样子吧。
陆远低下身,扒开树下的草丛,不出片刻,从一颗树下掏出一个小小的金黄色的蘑菇,举起来道:就是这样。
谢雨眼睛一亮,从他手中抢过来那小小的蘑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香,我会认了。
因为是雨后,又是蘑菇疯长的时节,两个人寻找蘑菇的过程很顺利,不出一会儿就装了大半筐。
这是谢雨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虽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但却难得有种久违的少年的兴奋。
陆远说够了让她走,她还非要再摘一些。
她走到一颗树下,看到草丛中,隐隐有一大片金黄色,激动地弯下身,用手将草扒开,但是下一秒,她却尖叫一声,人往后一坐,瘫倒在地。
陆远吓了一跳,赶紧丢下框子跑过来:怎么了?他话音刚落,已经看清了情况。
一条棕灰的蛇,盘旋在那树根处,朝谢雨吐着信子。
陆远小心翼翼上前,裤脚却被谢雨抓住。
嘘!陆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雨抖着声音低低道:你干什么?陆远扒开她的手,小心翼翼上前,等那蛇反应过来,已经在他手中。
你疯了吗?谢雨不可思议地大叫。
陆远抓着那蛇笑道:这是乌蛇没毒的,明天上街可以卖给餐馆,能卖一两百。
谢雨坐在地上崩溃地挥手大叫:你快把这东西丢掉,丢远点!!陆远看着她失控的模样,兴许是难得地有些孩子气,不知为何,便觉得有趣至极,嗤笑出声,走了好几米远后,将手中的蛇放掉。
折身回到原处,见谢雨还坐着,道:你不是真被吓到了吧?你不像是这么胆小的人啊!谢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黑着脸道:还不允许人有个什么怕的东西?起来吧,地上有水汽。
陆远伸出手。
谢雨道:腿都被吓软了。
又瞥了他的手一眼,你刚刚抓过蛇,别碰我。
你不用这么夸张吧?陆远大笑,凑上前将她手臂抓住拉她起来。
谢雨尖叫:你手抓过蛇,别碰我!!她将他推开,手忙脚乱站起来。
本来美妙的心情,被一条不期而至的蛇彻底败坏。
谢雨怕蛇,因为在城市很少见,所以就更怕,几乎是一种幻想中的恐惧。
以至于脑子里都是刚刚那蛇的模样,越想越觉得恐怖,仿佛周遭的草丛都是那种冰冷恐怖的生物。
她几乎是小跑着往林子外冲。
陆远在她身后追上:你干什么?!谢雨跑了几米,忽然又想起,还是跟在陆远身边安全。
于是猛地停下来转身,从后面追上来的陆远没有防备,两人几乎相撞。
他下意识拦腰将她抱住。
两个人顷刻间变成近在迟尺的距离,急促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谢雨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却像是有一种涌动的光芒。
谢雨在那光芒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陆远的手还放在她腰后,在这对视中,他手上的力量慢慢放松。
谢雨本以为他是要松开自己,但是在下一秒,他忽然又重新加了一分力气,将她用力压向自己身前。
两人身体与身体贴在了一起。
此时已经初夏,都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男人身体的坚硬与女人身体的柔软,清晰无比。
在谢雨嘴角弯起,双眼慢慢闭上的时候,陆远眼里仅有的一丝犹豫,终于消失殆尽。
他吻上了她的唇。
他拦在她腰间的手臂坚硬有力,但是唇却柔软温暖。
他的吻一点一点落在她的唇上,温柔得不可思议,却又有种濡湿黏腻的绵长。
他探入她的口中兴风作浪,唇舌交缠,谢雨从前并不喜欢这种湿漉漉的深吻,但是却在这个男人的唇舌下沉溺,他的吻似乎带着雨后清新的松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他的吻将她刚刚的恐惧彻底抚慰。
一吻完毕,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脸上俱是火热的潮红。
陆远仍旧抱着她,一只手伸上来,抚在她嫣红的唇上,轻轻的摩挲。
谢雨从失神中回过神来,为掩饰自己刚刚的沉迷,轻笑出声:陆远,你吻技好高,是不是很多人陪你练过手?陆远松开她,脸色冷下来,绕过她欲走。
谢雨从后面跟上,伸手握住他身侧的手:没见过你这么翻脸无情的人?是不是跟人上了床,提上裤子就不认人?陆远将她的手甩开。
谢雨又去拉,这回他只稍稍挣了一下,忽然又将她紧紧拉住。
谢雨走上前,与她并排而立,转头去看他的脸,发觉他嘴角微微上扬。
她笑着轻嗤一声: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陆远斜了她一眼:我真想找针线把你嘴巴缝上。
谢雨昂头瞪他:你有本事缝啊?陆远道:缝了就不能接吻了。
他这种面无表情的调情,让谢雨失笑出声:陆远,你怎么这么有趣?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找抽型~~但是男主又舍不得~点蜡☆、伤心的小孩两人回到学校,正是做晚饭的时间。
陆远恶声恶气地吩咐谢雨:你去烧火,我准备饭菜。
谢雨不满地反诘:让人干活这这态度,也真是没谁了!但人还是老老实实去灶前生火。
陆老师……陆老师……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下一刻就,就有三个小孩跑进来厨房。
今天刚刚放暑假,你们几个怎么又来了?陆远问。
来的正是向家的三姐弟。
晓娟提着一个布兜,放在厨房里的桌上:爷爷让我们给你送点鸡蛋,还有他腌的酸菜。
陆远笑:那真是谢谢你们爷爷了,正好我们摘了枞树菌,你们几个吃了再回去。
谢雨正艰难的生火,浓烟直窜,她呛得眼泪都咳嗽出来。
陆远走过去,笑道:你行不行啊?生个火都生不好,这么笨!谢雨抬头,瞪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他:陆远,你够了啊!我好歹也是小有名气的记者,在这里跟你烧柴火,你还冷嘲热讽!有没有人性!行了行了,我来吧。
陆远见她被烟熏得狼狈不堪,将她拉离灶前。
那边晓刚晓霞跑过来:陆老师,我们烧火。
陆远将地方让给两个小孩子,自己又去准备菜。
谢雨站在灶旁边,看着两个小孩子,很快将火烧了起来,拿了根吹火筒,呼呼吹了一下,那火苗立刻在灶里头起舞。
谢雨笑:你们两个好厉害。
在外面洗菜的陆远道,笑道:你连个小孩子都不如,还好意思说。
谢雨翻了个白眼,跑过去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你行啊,反正我不会,别再叫我帮忙,我就等着开嘴吃饭。
说完,当真跑回去拉了把木椅大喇喇坐着。
于是整个厨房只剩陆远和三个孩子忙碌。
呲溜溜菜下油锅的声音,香味很快弥漫开来。
总共四个菜,主打的是腊肉炒枞树菌,腊肉是校长临走前留下的,据说是他家里最后一块,谢雨也算是有口福。
她不算是吃货,也好养活,生活没规律习惯了,一天三顿泡面也能凑合。
但这不代表她没有鉴别美食的能力。
这道菜是她平生第一次吃,陌生的菌香和鲜美,加上腊肉的味道,她不由得啧啧称赞。
几个小孩子也吃得很欢,煮的一大锅饭,两大三小消灭的干干净净。
吃完饭,陆远见天色不早,朝几个小孩子道:你们早点回去,天太黑了走夜路不安全。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们先等一下,我宿舍有瓶药酒和一些膏药,可以治风湿,我找出来,你们带回去给爷爷。
谢雨跟他进宿舍,看着他低头找东西,她随口问:你说下个学期有新老师来,那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陆远道:还没确定,你问这个做什么?谢雨坐在他床上,没好气道:你说我做什么?陆远似是思忖了片刻:最迟年底吧。
去上海?他拿出那药酒和膏药,看了她一眼:嗯,去上海。
谢雨弯起嘴角,很满意他的答案,却故意道:今天早上不是还说不确定么?为什么现在确定了?他似笑非笑道:为了给你留一点幻想。
谢雨则大笑出来,跳下来抱着她亲了他脸颊一下:我喜欢这个幻想。
行了!我把东西给晓娟他们去。
谢雨拉着他不放,目光灼灼看着他:陆远,我很高兴。
嗯?陆远睨向她。
我很高兴认识你。
陆远勾了勾唇角,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下:我也很高兴。
他朝她笑了笑,拉门而出。
走到外面,看到向家两个小的在这边张望:晓刚晓霞,你们姐呢?晓刚道:她刚先走了,让我们赶紧跟上去。
哦,那你们赶紧跟上,别走散了。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小男孩。
那我们回去了,陆老师再见。
说完,两个小孩风一样往外跑:姐——等等我们。
稚嫩的声音,在宁静的校园里,飘散而逝。
太阳渐渐落入山后,两个人慢悠悠地收拾打扫,气氛平静安和,谢雨开玩笑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像在过日子一样?正在收拾桌椅的陆远怔了一下,抬头去看她。
两人视线相对时,谢雨又道:乡村爱情故事那种。
陆远本来温柔的眼神,翻了个白眼,转身去整理灶台。
谢雨笑了笑,问:你暂时还不用开工修房子吧?陆远嗯了一声: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一时半会还找不到人,等找到工人才能开工。
那正好,我想去凤凰玩两天,你陪我。
陆远埋头干活不语。
谢雨笑:不愿意?陆远道:我在想那边到底有什么玩的。
谢雨走到他旁边,抱住他:我知道没什么好玩的,但是我想和你一起去玩儿。
陆远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两天太少。
顿了顿,又道,至少也要三天。
谢雨大笑:那就四天。
陆远薄唇微微翘起:行,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四天。
谢雨嗤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
两个人正闹着,外面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人未到,声音先传来:陆老师——陆老师——是本来应该差不多到家的晓刚晓霞。
怎么了?陆远见两个小家伙一脸惊慌的模样。
我姐——我姐——她——晓刚气喘吁吁语无伦次。
你姐怎么了?晓霞道:姐她又跑了!什么?陆远不可思议地走到两个小孩面前,走得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晓刚抓了抓脑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回去的时候闷闷不乐,后来说去尿尿,然后就又不见了。
陆远烦躁地丢下手中的刷子:这死孩子不是又跑去街上上网了吧?跑了多久了?找不到她后,我们就回学校找陆老师你了。
陆远点点头:我们走,她应该还没到公路上,这个时候估计也没车子上街。
晓刚跟上两个大人,在背后小声咕哝:我姐老是上网可怎么办?下学期她就要去乡上的完小上学了,岂不是天天去网吧。
陆远没好气道:叫你爷爷别给她太多钱,没钱谁让她白上。
晓刚童声童气道:那要是她去偷呢?就像上回一样。
陆远道:要真这样,你叫你爷爷别管她了,你们也别管她,让警察把她抓去得了。
晓刚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不知道爸爸今年会不会回来?谢雨问:你爸到底多久没回来了?晓刚低下声回:快两年没回了。
晓霞也小声附和:我爸也是,他找了个新媳妇,在外面给我生了个弟弟。
谢雨面色有些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过了许久,才道:我相信你们爸爸今年会回家看你们的。
真的吗?晓霞天真地问。
真的。
于是小孩子又雀跃起来。
此时路遇一个劳作晚归的老伯。
陆远大概认识,打完招呼随口问:彭伯,你见到晓娟没?就是山上向家那大丫头。
不想,老伯点头:那丫头啊,刚刚看到了,边走边哭,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
哭?陆远有点讶异。
是啊,哭得可厉害了,是不是在家里受什么委屈了?陆远摇摇头:不知道啊。
谢谢啊彭伯,我们去找她了。
晓刚大叫:我姐哭什么?在学校吃饭的时候不是还挺好的吗?吃了三大碗饭呢。
陆远道:先找到再说。
谢雨道:晓娟十二岁了吧,也快青春期了,有点难以捉摸很正常。
什么是青春期?后面的晓霞问。
就是快长大了但还没真正长大。
谢雨道。
陆远轻笑:你这解释还挺贴切的。
咦?陆老师你看,前面河边坐着个人,好像是我姐。
夜色渐浓,小溪边的鹅卵石岸边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陆远看了看,才确认:是。
姐——晓刚和晓娟争先恐后大叫。
陆远疾步走上前,从田埂边下到几步下到河里,怒喝道:向晓娟!你在这里干什么?又在闹什么脾气?晓娟没有回头,反倒是将头埋得更深。
陆远走上前去拉她,却被她挣开。
向晓娟!陆远怒喝,你是不是不信我会抽你!女孩还是没出声,但却隐隐听到抽泣的声音,陆远又准备去拉她,却被谢雨从后面抓住他的手:你先别生气,你没看她不对劲么?说完,她绕道晓娟面前,听出她确实在哭,柔声问:晓娟,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陆远道:她能有什么事,刚刚从学校走的时候还还好好。
反正这混丫头隔上一段时间就要闹一闹!谢雨对他这简单粗暴的方式略微不满,皱了皱眉:你闭嘴!陆远果然闭嘴。
谢雨手摸了摸晓娟的肩膀:你别怕,你们陆老师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不会怎么样的。
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我一定能帮你。
晓娟缓缓抬头,昏暗的光线下,她一双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她没有回答谢雨的话,而是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陆远:陆老师,我知道你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只是陆远,连谢雨也怔了一怔。
她问:你是因为知道陆老师要走,所以难过?晓娟点点头。
沉默片刻的陆远低声开口:我只是在你们这里代课,你一直就知道的,我本来早就应该离开的。
但是你一直没离开。
晓娟道。
那是因为一直没有老师下来。
那这回的老师就会留下来吗?陆远道:会的,这次一定会的。
晓娟道:那你以后再不会回来了,对吗?陆远犹豫了片刻:我有时间会回来看你的。
才不会!晓娟提高声音,我爸出去打工都两三年才回来一次,你走了怎么会回来?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陆远又道。
谢雨想了想道:晓娟,陆老师不会骗你的。
你爸不回来,是因为要打工赚钱。
她顿了顿,再说,你下学期就要去完小上学,陆老师也不能再教你。
你要是舍不得陆老师,就好好读书考大学,考到上海去,到时你就能经常见到陆老师了。
晓娟擦了擦眼睛,慢慢站起来,对上高大的陆远:陆老师,对不起。
陆远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晓娟道:以前我不懂事,老是顶撞你,还总是离家出走让你找我。
您放心,我去了完小会好好念书的,争取考进城里的重点中学,以后考上重点大学。
陆远淡淡点头:嗯,没事就回去吧,太晚了爷爷担心。
晓刚晓霞过来拉姐姐安慰她:姐,陆老师走了,还会有别的老师来,不会没老师教我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也才十万字嘛,滚船单神马也不急是不是?不过真的快了~~元旦假期结束前应该没问题。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机智地存了很多稿,看到这么惨淡的数据,文文永远呆在看不见榜单,渣作者估计早就弃坑了,感谢存稿君!!喂~说这么多废话,就是要收藏要留言啊~~乃们别装作看不懂的样子~~PS:祝大家新年快乐~~来年学业有成 升职加薪 当上总经理 出任ceo 迎娶高富帅 走上人生巅峰☆、靠近送走了姐弟三人,回到学校已经快九点。
监考改试卷采蘑菇寻找出走的小孩,本来打算的休闲一日,竟然有些应接不暇,也累得够呛,谢雨瘫在宿舍的椅子上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走进来戳了戳她:水烧好了,去洗澡。
谢雨慢慢睁开眼睛,朝他弯嘴笑道:谢谢!洗澡的条件简陋,又是夏天,她洗得很快,匆匆洗了个战斗澡,就穿着短袖睡衣端着洗簌用品出来。
可刚刚走到屋檐走廊下,却吓了一跳。
陆远正在宿舍门口的水管前洗凉水澡,不过倒是没脱得太干净,身下还穿着一件裤衩,看到谢雨出来,似乎也有点惊讶:你怎么这么快?谢雨走过来,站在他旁边,笑着在她湿漉漉的背上摸了一把:怎么?以为我会洗很久,所以看不到你这幅美男出浴图?陆远瞪她一眼,将她手拍开,没好气道:别闹!谢雨对他的虚张声势从来不在意,她啧啧两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洗个澡连裤子都不脱完,你这摆明了在防我吧?顿了顿,他又笑着继续道,我又不是没见过。
陆远抓了一把水,往她头上洒去,佯装喝道:进去!谢雨倒真从善如流进了宿舍,放了洗漱用品后,却打开窗趴在窗前直矗矗欣赏。
走廊没有灯光,只有宿舍淡淡的光照在外面,以及头顶天空洒落下来的月光。
陆远高大挺拔,大约是时常劳作,生活简单寡淡的缘故,他精瘦的身体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赘肉,仿佛存藏着无穷的能量。
谢雨最喜欢这个男人的肩膀,宽阔而结实,那凸起的肩胛骨,看起来稳妥有力。
陆远感受到她放肆直白的目光,转头斜了她一眼,快速冲掉身上和头上的泡沫,折身进了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将门关掉。
谢雨撇撇嘴笑了笑,出门来到他房门前,推了推,发觉他从里面闩了门。
谢雨敲了两下,无语道:陆远,你不是吧?门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陆远已经换上了干净T恤和裤衩,木着脸道:有女流氓在,我当然要小心点。
谢雨噗嗤笑出声,绕过他走进屋内,四仰八叉躺在他床上:既然你说我是女流氓,我今晚就继续睡在这里。
陆远脸色稍微恢复常设,走到床边,看着慵懒躺在上面的人,道:去隔壁。
谢雨掀开眼皮:你今天可没修屋顶,要是晚上再漏雨怎么办?那我睡隔壁去。
谢雨脱了鞋子,抬脚在他硬硬的肚皮上踩了踩:陆远,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陆远不说话。
谢雨又轻轻踹了踹:问你呢?陆远看向她的眼睛:你觉得是什么我就觉得是什么?谢雨从床上坐起来,似笑非笑道:那我觉得是可以躺在一张床上的关系。
陆远道:我是为你好,别闹了,我去隔壁。
谢雨抓住他的手,戏谑:怎么?难不成是怕你自己控制不出化身禽兽?陆远面无表情点头:嗯,怕我变身禽兽。
谢雨愣了下,失声笑出来:行了,不跟你开玩笑,这可是山里,我是真有点怕一个人睡,你睡我旁边我安心点。
陆远黑漆漆的眼睛看了看她,没再坚持。
谢雨下床,来到他的书桌前,问:有什么书看吗?现在对我来说还是有点早,睡不着。
陆远道:抽屉下面的柜子里有,你自己找。
谢雨低下身打开书桌下的柜子,里面塞满了书,她用力抽出两本,里面的书却哗啦啦滚了出来。
陆远立刻走过来,帮忙整理。
谢雨有些无奈道:不好意思。
没事。
两人各自捡了几本书,手同时伸向地上一份发黄的报纸。
那报纸谢雨觉得眼熟,正要仔细看,却被陆远一把扯过来,胡乱塞进了柜子里。
他动作太突兀,以至于让谢雨怔了一下,本想好奇把那报纸拿出来看看,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陆远将书整理好,道:点灯光线暗,对眼睛不好,你还是别看书了,早点睡。
谢雨点头,回身在床上坐下:那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谢雨想了想道:我觉得你对向家那几个孩子不太一样,为什么?陆远站在原地,转过身靠着桌子,看着她淡淡道:三个孩子都没妈,爸爸又在外面打工常年不回家,只有一个爷爷照顾家里。
虽然学校里基本上都是留守儿童,但这三个孩子也算是最可怜的几个。
谢雨点点头,对上他的眼睛,沉默片刻,才又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支教这么多年吗?陆远怔了怔,继而又笑了:你还以为我是什么生活感情受挫,所以来这里逃避现实?谢雨摇头:我一直不这样觉得。
陆远唇角微微勾起:其实之前我的说是真话,当时来到这里,正好遇到学校缺老师,就留在这里教孩子们,没想到一直没有老师留下来,于是拖了一年又一年,我没有家庭没有孩子,所以也没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不知不觉就过了六年多。
谢雨也笑:我相信你说的。
她顿了顿,又道,但是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里并不是旅游区,最近的景点也离这里十万八千里。
陆远再次愣了一下,道:跟昨天那些人差不多吧,当时在城市里工作厌倦了,就随便选了个山区想做点公益。
谢雨点头,走到面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你跟昨天那些人才不一样。
他们是沽名钓誉,你是真的在做很了不得的事。
他避开她灼灼的目光:这没有什么了不得。
对我来说很了不起。
说着,她笑了笑道,我得向你自首。
嗯?陆远看向她,不明所以。
谢雨道:上次来这里采访,我嘴上答应不写你,但其实我并没有把拍你的那几张照片删掉,我一开始准备交上去的报道,也是以你为主人公,写得特别煽情,一定会红的那种。
我是个混了几年的记者,知道什么样的报道更容易博眼球。
她顿了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恶?陆远微微蹙眉眯眼看着她,声音沉沉地问:那你为什么最后没有交上去?因为我知道你不愿被打扰。
她笑着凑近他的脸,我也不想你被太多人认识,我怕网上有太多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叫嚣着跟你生猴子。
陆远看着她轻笑一声:什么生猴子?谢雨嘴角翘起来,佯装叹了口气:看来你确实是跟不上时代了,这么常见的网络用语都不知道。
陆远道:我是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生孩子就生孩子,说什么生猴子?谢雨笑:幽默感这种东西跟你是没有关系的。
陆远也笑:我确实很无趣,给你十秒的时间重新考虑。
说罢,他真的开始倒数。
谢雨稍稍退后一点,似笑非笑歪头与他对视。
山中的夜晚很静,于是外面的虫鸣此刻显得异常清晰,风轻轻吹过。
陆远慢慢数着数字。
五……四……三……二……当那声一落下时,谢雨忽然笑着倾身向前,再次将他揽住,微微踮脚,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此时此地,没有车水马龙,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是两个寻求慰藉的孤独灵魂,也是相互吸引的红男绿女。
陆远的唇很热,淡淡的吻,在这热度中慢慢变得蛮横。
他双手揽住谢雨的腰,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中,他舔着她的唇,在她的口中追逐纠缠。
谢雨抱着他的脊背,坚硬而灼热,有种让人安心又沉沦的气息。
有那么一刹那,她恨不得永远沉醉其中,不再醒来。
当这场缠绵结束,两人都忘了时间,只剩下气息不稳的喘息,而身体都早起了变化。
谢雨微红着脸,将手沿着他的T恤边缘伸进去,但还往下滑动,陆远已经将她的手按住,哑声道:别闹了,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去凤凰。
谢雨笑着抽回手,目光瞥了眼他那无法掩饰的身下:你没问题?陆远将T恤拉好,淡淡睨了她一眼:还行。
谢雨噗嗤笑了一声,走到床上内侧躺下,又拍了拍外面空着的位置:你也上来,陪我。
陆远笑着走过去,躺在她旁边,歪头逆着光线对上她亮晶晶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关灯了,晚安。
他翻过身拉了灯,屋内瞬间变得黑暗,只有窗帘缝隙的点点月光。
谢雨凑到他背后,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晚安。
陆远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片刻之后,慢慢转过身,将她揽进怀中。
黑暗中的谢雨,嘴角翘了翘,靠在他胸口。
昨晚的那个好觉不是意外,有他在身旁,她确实觉得安稳妥帖,所以困意很快来袭,不知不觉便已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老师来山里的原因其实有妹纸猜到啦~~知道大家都在等滚床单,但是陆老师是个内敛的银儿☆、出行隔日没吃早饭就出了门。
到了街上,两人去了那家之前吃过的米粉店。
咦?你们也在。
两碗米粉刚上上来,向芸从门口走进来。
谢雨朝她笑道:正想着吃了早餐,跟你去告别呢。
向芸在她旁边坐下,看了眼同她点头打了招呼后,就专心搅拌米粉的男人,朝谢雨道:你前天说要去周边景区玩玩,今天是要去吗?谢雨搅拌了一下碗里的米粉,点头:嗯,去凤凰玩两天。
向芸又问:陆远你来送谢雨的吗?陆远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也好久没去过了,正好没事,跟她一起去转转。
向芸是何等蕙质的女孩,已然看出一点端倪,她微微怔了怔,不太自然地笑道:那挺好的。
谢雨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脸上扫了两眼,低头吃了两口粉,貌似不经意问:对了向芸,你考研什么的开始准备了吗?确定了报哪所学校?向芸点的米粉,也热气腾腾被端上了来,她拿出一次性筷子搅了搅,道:有开始联系导师,毕竟工作了几年,年纪和应届生比起来大了太多,所以会考虑得周全一点。
目前联系的是你们复旦经济系那边的导师,感觉还行。
谢雨笑:你这种学霸出生的,肯定不怕笔试,好好准备复试面试什么的就差不多了。
我相信你没问题的。
向芸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其实我这个年龄去读研,意义不大,也没有任何优势,不过是找个借口逃离这里,再给自己一点缓冲期,毕竟在山里待了几年,人都快废了。
要返回大城市生活工作,那种压力一时半会儿也承受不了。
本来沉默着吃粉的陆远,忽然抬起头:既然知道没有优势,为什么不考一个更好一点的学校?北大虽然难考,但那是你的母校,有你熟悉的老师和同学,不会比复旦更难。
而且你说过你同学在北京创业,有邀请你加入。
为什么不去北京?向芸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声音隐隐压抑着:你知道是为什么?陆远微微皱眉,表情里那么一闪而过的烦躁:别犯傻,前途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你已经不是刚毕业的小姑娘,这次离开是你给自己人生重来一次的机会,也许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
向芸勉强地笑了笑:我知道。
谢雨噗嗤笑了一声:得了,吃个早餐就别讲这些了。
向芸不是红溪小学那些小孩子,不需要你给她讲道理,你整日待在山里,连个网络都没有,人家比你懂得多多了。
陆远看向她,嘴角微不可寻地翘了翘,略有些自嘲:我知道。
一时,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店里人多嘈杂,也不是聊天的好场所。
陆远和谢雨先吃完,因为要赶车,便与还在吃的向芸告别。
向芸有些心不在焉地朝两人笑了笑:玩得愉快。
今日恰巧乡上逢场,赶集的乡民,背着家里的土产,街上贩卖。
平日里的冷冷清清的街道,从早上开始就人声鼎沸,沿街都是方言叫卖吆喝声。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大都背着当地特色的大背篓,一不小心就会碰到。
这种赶场文化,算是当地特有的民风民俗,谢雨饶有兴趣地想体会一把,便走在陆远前方,左顾右盼看着周围的一切。
只是,虽然小心翼翼走在街道中的人群里,但时而还是会被忽然转身或者插在前方的乡民,用那背篓不小心碰到。
她有些无奈,正当重新找条路时,手忽然被人握住。
她转头,看到陆远朝她笑了一下,走到她前面开路,将她护在身旁。
他身材高大,在人群中国鹤立鸡群。
谢雨看了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笑道:向芸想去上海是因为你,你刚刚那样说,好像有点太冷漠了。
陆远斜看了她一眼:我是为了她好,也不想给她留这种希望。
谢雨问:那如果我没出现,你会对她这样说吗?陆远道:这跟你没关系。
谢雨笑了笑,片刻之后,又道:其实我还蛮喜欢向芸的。
虽然我从小成绩还不错,但对那种超级学霸打心底佩服。
而且她是个有想法,也有理想的女孩。
想要靠一己之力改变家乡面貌这种理想,确实过于理想化。
但她理想破灭,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选在重来一回。
我记得她说过,想要赚很多钱,等改变自己的家庭之后,如果有可能还是会为家乡做一些事情。
她想,这是一个比她坚定,也比她明确的女孩。
陆远道:她确实个好姑娘,而且很有能力。
她刚来的时候特别有干劲,之前有做过不少招商引资,也达成了许多协议。
但是你知道的,小地方惰政严重,踢皮球的做法到处都是,很多手续拖拖拉拉办不下来,你这里能等,人家投资商不愿等。
后来基本上就不了了之。
她想离开,也确实是因为太失望。
谢雨歪头看他,有些酸溜溜道:你和她还真是挺熟悉的嘛陆远笑了一声:我好歹在大上海工作过好几年,她做一些计划书的时候,偶尔会跟我讨论,问我一点意见。
你也知道,虽然她是本地人,但还是跟这里其他人不一样,她那些同事,平时不是上网就是打牌,有时候就会到学校找我聊天。
谢雨了然般点头。
陆远想了想,又道:其实她想去哪里是她自己的事,我之前知道她的想法,也没打算说什么。
今天这么劝她,其实还是受人之托。
谢雨好奇地睁眼看他。
陆远道:这是别人的私事,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这个八卦的记者。
不过我觉得男人有时候也可以适当八卦一点的。
谢雨笑:你就说吧。
是向芸以前在大学的男友。
她那个在北京创业的同学,其实就是她前男友。
当初向芸执意回了故乡,男孩留在北京。
前段时间,男孩知道向芸要考研去上海发展,他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劝她考回北京。
我见过那男的一次,前年千里迢迢来这里看向芸,人挺不错的。
谢雨挽住他的手臂: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大妈潜质的嘛。
陆远好笑地瞪了她一眼。
谢雨又道:他肯定没你长得帅。
不然向芸没道理不选他,而想去追随一个年纪又大还一无所有的你。
陆远讪讪笑了两声:多谢你中肯的评价。
谢雨想了想,道:我忽然想起一个认识的人,说过他的一段经历。
陆远:你八上瘾了吧?谢雨抿嘴笑,靠着他道:他说他年轻时有个女友,嫌弃他没钱,将他抛弃,然后跟另一个家境好的男生在一起了。
我反驳他说女人移情别恋,不一定是因为钱,而是那个男生可能有特别之处。
不过其实我当时也只是随口说说,但现在却觉得那是一定的。
陆远不以为意地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雨似笑非笑看他:就是……那个……你挺特别的。
陆远失笑摇头。
正快要走到车站,身后熙熙融融的人群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叫谢雨的名字。
两人一起转身,隔着攒动的背篓和人头,看到向芸站在几米之遥。
她脸上浅浅的笑意,在看到谢雨和陆远挽着的胳膊,微微僵了僵,在原地稍稍愣了下后,又从从容容,绕过人群走过来。
谢雨下意识地收回了手,但刚刚放下,又被陆远攥在手掌中握住。
有事?当向芸走到面前,陆远淡淡问。
向芸将手里的录音笔递给谢雨:你这个掉在米粉店了。
谢雨大惊,接过来,用力舒了口气:天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的。
幸好你捡到,真是太谢谢你了,向芸。
向芸摇摇头,又对上陆远面无表情的脸,笑道:陆远,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毕竟北京我更熟悉,北大又是我的母校。
陆远点头:不管怎样,我预祝你一切顺利。
你也是。
向芸道,她在两人脸上扫了扫,有些夸张地笑开:祝你们玩得开心。
谢雨道:有机会再见。
嗯,再见。
她点头,说完又在陆远脸上,停留片刻,转身离去。
她穿着朴素,身材娇小,在这山中乡间拥挤嘈杂的小街上,却仍然与众不同。
谢雨歪头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怔在原地不动。
陆远拉了拉她:走吧。
谢雨转头看了他一眼,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
作者有话要说: 向芸是个好姑娘啊~~不准讨厌她哦~那啥快了快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情缘抵达凤凰古城已经是下午,两人找了家临江旅馆订了房间,便出门觅食。
订房的时候,谢雨故意问陆远:一间还是两间?陆远一本正经回她:一间,省钱。
谢雨抿嘴笑了笑,对旅馆老板道:一间单人房。
她话音刚落,陆远道:双人房。
旅馆老板一副看白痴的样子,在两人面前扫了一眼,开了房间后,终于忍不住问:两位是情侣?谢雨没回答,转头坏笑着等陆远的答案,陆远睨了她一眼,淡淡回道:是。
谢雨接过老板给过来的钥匙,挑挑眉笑着凑上前,小声道:我们是出来偷情的。
老板干笑了两声:那祝你们偷情愉快。
陆远忍无可忍将谢雨拉到怀里,半拖着上楼,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能稍微正经点?谢雨笑:你能吐?吐出个给我看看?陆远道:算我怕你。
怕老婆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陆远冷哼一声,彻底噤声。
谢雨两年前来过一次古城,印象平淡,不过是走走逛逛,感受一下边城风情。
但这风情其实也早变了味,处处都是商业味道,吸引几个文艺青年倒是没问题,但谢雨是个没什么浪漫文艺细胞,而且还习惯性批判的女人,对她来说,买些批量生产还价值不菲的民族工艺品,还不如买个名牌包。
在物欲横流的大都市待了太久,又见过为数不少的人生百态,多少有些消极的物质和现实。
但这次,心境却全然不同,那种呼之欲出的激动和兴奋,简直像一个初次恋爱的少女,跟着男友第一次出行,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却又令人向往。
她混混沌沌玩世不恭的活了这几年,所以这感觉离她太遥远,以至于又会不自觉地生出一丝惶恐,和自我厌弃。
两个吃饱喝足后,踩在青石板路上闲逛了一会儿,下到江边漫步时,看到一个坐在路边支着画板的女人。
谢雨以为是给人画像,走上前问:多少钱一张?女人画着大浓妆,鲜艳的口红像血一般,一身波西米亚的打扮,风情万种,她抬眼睨向谢雨,语气讥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给人画像的?谢雨笑了笑:原来你是写生的,不好意思似乎我误会了。
女人又道:谁说我是写生的?我就是给人画像的。
谢雨撇撇嘴:你有病吧?女人冷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反唇相讥,言语刻薄道:你才有病,你浑身都散发着在俗世里腐朽的味道,已经病入膏肓。
谢雨低声骂了句脏话,拉着旁边的陆远,咬牙切齿道:遇到个疯子,我们走。
五十块一张,爱画不画。
女人轻描淡写在两人身后道。
谢雨本来已经走了两步,但却忽然笑了笑,蓦地转身朝女人道:好,我画。
那女人又睨了她一眼,再将目光淡淡移到陆远脸上,指了指他道:我只画他。
谢雨愣了下,笑问:为什么?女人斜了她一眼:因为他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让我想画下来。
什么味道?谢雨笑,玩味地瞥了眼陆远,难不成是狐臭?这你也能画下来?女人鄙夷地瞪了她一眼:俗不可耐。
谢雨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那你说是什么味道?女人看向陆远,表情稍稍认真:矛盾。
这回不只是谢雨,连陆远也怔了一怔。
他皱眉拉了拉她:走吧,我没兴趣。
你画一张,就当送给我的礼物。
谢雨却将他拉到女人对面坐下。
陆远看她一脸期待,也就没再坚持,只是表情僵硬,眉心微蹙,显得不是那么耐烦。
好在女人画得很快,行云流水一般,一张素描很快出来。
谢雨凑到前面看了看,虽只是素描,却传神至极。
她曾见过的陆远黑沉沉的眼里,坚定而迷茫的神色,就在这纸上。
她看了眼陆远,除了平淡的表情,并无其他。
她不知道女人是如何将这眼神画在纸上的。
女人不问陆远要钱,只对她伸手:五十。
谢雨拿出钱递给她,指了指画纸的右下角:签个名吧。
女人抬眼看她,讥诮一笑:说你俗不可耐果然没冤枉你。
谢雨道:大画家,你就别装逼了,赶紧的。
女人笑着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大名,轻描淡写道:希望你能好好保存。
当然。
谢雨拿着画,与陆远一起离开。
陆远见她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好奇问:刚刚那女的这么奇怪,你为什么非要我画?谢雨高深莫测地笑:她是俞舟晚。
谁?谢雨看了他一眼:一个业内很有名气的女画家,我很早之前采访过她一次,那时她还没什么名气,也不是这种打扮,所以我一开始没认出来。
她举起手中的画卷扬了扬,这幅素描说不定以后价值不菲。
陆远笑:难怪她说你俗不可耐。
原来是想花五十块买一幅名家的画。
谢雨不以为意:画家么,难免异于常人。
放心,就算我真的俗不可耐,也不会将这幅画卖掉,这里面是你,我会好好保存的,等会儿我就去找个店子装裱一下。
陆远笑。
谢雨看了他一眼,又上下打量了,笑着道:她说你身上有特别的味道,很好奇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陆远道:搞艺术的说的鬼话,你也信?那她为什么给你画像不给我画?陆远斜眼看她,将刚刚大画家的话回她:因为你有病啊!谢雨似笑非笑对上他的眼睛:没错,我是有病,腐朽到骨子里,病入膏肓。
那你给不给治疗?陆远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医生,治不了你。
谢雨道:虽然你不是医生,但你也可以治疗我。
她覆在他耳边,因为爱是治愈世间一切的良药。
陆远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佯装嫌弃地推了她一把:你恶不恶心?谢雨轻笑:就是故意恶心你,谁让你整天一张扑克脸。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谢雨还没找到书画店裱画,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落了下来。
两人只得钻进一家餐厅避雨,等到一顿晚餐吃完,外面的雨停歇,天空早已经黑漆漆一片,换上古城夜里的灯红酒绿。
两人早上起来太早,折腾一天,也都有些累了,便商量先回旅馆洗了澡早点休息。
回到旅馆,谢雨先洗了之后,便坐在床上摊开陆远那副素描画,越看越觉得这画生动无比,越看越觉得喜欢,却弄不清到底是喜欢画还是人。
她怕弄坏了这画,欣赏了一会儿就将画小心翼翼收起来。
就在此时,她安静许久的手机响起。
谢雨从包里将手机掏出来,看到手机屏幕闪动的名字,本来想直接按掉,但想了想,又接了起来。
谢雨。
那头是李兴遇,他说,这两天我打你电话,总是关机,发的短信也没有人回。
是不是工作很忙?谢雨道:工作不忙,我在休假。
李兴遇愣了下:那你为什么?谢雨道:不为什么。
她顿了顿,似乎似想到什么的哦了一声,前两天我路过戏剧学院,好像看到了你,那女生挺漂亮的,表演系的?那头沉默了片刻:是因为这个原因?谢雨笑了笑道:那我想想还有没其他的,唔……好像没有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好,你说我听。
我确实和那个女孩交往过,不过是在你接受我之前。
你看到的那天,是她给我打电话,说想见我最后一面,那次见面,我和她没有什么。
嗯,这个解释挺合理的。
谢雨,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和那个女孩,不过是逢场作戏。
谢雨道:真巧,我对你其实也是。
谢雨!好吧,如果你实在要说个清楚,等我回上海。
嗯,我那我等你回来。
谢雨挂了电话,对着手机屏幕,撇了撇嘴,露出一丝鄙夷的笑。
她将电话扔在床上,转身才看到,陆远不知何时已经从浴室出来,正擦着头发,神色莫辨地看着自己。
这么快?谢雨问。
陆远点点头,随口问:刚刚跟谁打电话呢?谢雨轻描淡写回他:男朋友。
陆远目光认真看着她,手上擦头的动作顿了顿,忽然嗤笑了一声:无聊。
谢雨对上他的视线,似笑非笑道:我是说真的。
陆远怔了半响,然后笑了:谢雨,你他妈耍我呢?!他语气并不重,只带着一点自嘲的味道,分不出是不是愤怒。
谢雨看着他不出声。
陆远又道:谢雨,你不过是找个人消遣,来一场露水情缘,对不对?难怪你对旅馆老板说我们是偷情,我还以为你只是爱开玩笑,原来你是说的真话。
谢雨对他的自说自话不置可否,依旧只是笑着看他,不出声,仿佛想看他如何愤怒。
事实上,陆远也确实愤怒了,他用力丢掉手中的毛巾,走过来随手将桌子上的包拿起来往外走。
然而谢雨比他更快,冲到门口背对着门挡住。
陆远冷着脸朝她喝道:你让开,我没心思跟你玩,你要玩去找别人!谢雨道:我只想找你。
陆远伸手想将她扒开,但她却顺势缠了上来。
她抱住他的脖颈,吻在他发怒的唇角。
砰地一声,陆远手上的包掉在地上。
他骂了句脏话,猛地将这个女人抱起来,回身走到床边,扔了上去。
谢雨被震得脑子晃了一下,看着陆远冷冰冰的脸,和愤怒的眼神,才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得略微过度。
她准备爬起来解释,陆远已经一手扯掉自己身上的T恤,露出沐浴过后清新而喷薄的身体。
谢雨伸手去拉他:陆远,我跟你开玩笑的。
陆远将她的双手钳制在一起,压向头顶,身体从上覆下来,冷喝道:你闭嘴!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这回真要滚了~~下一章开头如果是天亮了,作者会不会被打死?☆、认真谢雨见他怒气冲天,顺从地不再动弹,抿嘴轻佻朝他笑道:陆远,你这样岂不是如我所愿?两人身体相贴,脸与脸之间只隔着咫尺的距离,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陆远讥诮地笑了笑,俯在她耳边,哑声道:嗯,我如你的愿。
他松开钳制她的手,顺着她的身体往下。
他黑漆漆的目光,直直看进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里。
其实他们只能算是一对陌生男女,认识的天数两只手便能数清。
陆远并不了解这个女人,她似乎比谁都明辨是非,但却永远半真半假,偶尔也流露出单纯善良,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圆滑轻浮,好像对任何事都不那么在意。
他看不出她笑容和言语里的真伪,但男人判断女人,通常喜欢用简单直观的方式。
陆远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很美,是具有欺骗性的美,几分清纯,几分知性和文气,但是眉眼之中,却又隐隐带着玩世不恭的神色,于是又让她的美,变得矛盾,而这矛盾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谢雨仍旧淡淡笑着看他,白皙的脸上因为这旖旎的接触,而浮上嫣红的迷离。
她双手得到释放,便慢慢搭在陆远的肩上,揽住他的脖颈。
这样的亲昵,让刚刚的剑拔弩张消失殆尽,只剩下暧昧的气氛迅速发酵。
陆远的手滑在她腰间,慢慢往上。
他手掌粗糙坚硬,她身体细腻柔软,这是他们天生的矛盾,此时合二为一。
谢雨因着这触感,眼睛半闭。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只是被这个男人抚摸,便浑身战栗,不知今夕何夕。
她微微抬起身体,用力抱紧他。
她想,这确实是一个矛盾的男人,就连身体都是如此,冷硬又温软。
两人在对视许久之后,直到目光呼吸渐浓,陆远终于覆上去吻住了她。
激烈而缠绵的深吻,一切自此失序。
陆远一直强势地掌控这场男女之间的角逐,这是男女天生力量上的差异。
他动作并不粗暴,只是整个过程带着杀伐决断的坚定,他压制她贯穿她,掌握节奏控制时间。
而谢雨只有在他身下喘息呻,吟,任凭惊涛骇浪拍打,被他送上云端,她再不是他们之间的主导者。
其实从来都不是。
到最后陆远从谢雨身上翻下来时,床上的女人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浑身湿透像是从热水里捞起来一般,陆远倒是还好,除了呼吸不太稳之外,似乎精神奕奕,他从床上竖起来,将谢雨散在地上的T恤捡起,随手搭在她身上,淡淡问:要不要洗澡?谢雨趴在床上,半长的头发散乱在枕头,瓮声瓮气道:人都已经死了,还洗什么澡?她确实小死多回。
陆远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去了浴室。
流水声响起时,床上的谢雨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纷繁的梦,梦里全都是陆远,他坚硬灼热的身体,他坚定迷茫的眼神,他与她一起从山中的小学校,携手走到上海光怪陆离的街头。
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洪水一样猛得袭来,将两个人冲散,她一直往前跑,一直跑一直跑,想要抓住他的手,但他最终消失在人海之中,只剩她孤零零地站在陌生的街头。
谢雨从这身临其境的噩梦中惊醒。
她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条薄被,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歇,整个旅馆房间安静得只剩她梦醒之后的大口呼吸。
陆远。
谢雨开口叫。
没有人回应。
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
谢雨心脏蓦地提了起来,手忙脚乱从床上下来,随手套上T恤,目光撇到桌子上陆远的包,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那块老式手机还放在桌上,但之前的烟和打火机却已经不在。
谢雨找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正好十二点。
她走下楼,喝酒晚归的旅人,陆陆续续回来。
谢雨敲了敲柜台打瞌睡的老板:有没有见过跟我一起的男人?老板睁开惺忪的眼,打了个哈欠:他啊?出去了。
说着,不等谢雨再问,又补充了一句,不知去哪里,没说。
谢雨笑了笑:行,我知道。
老板见她往外走,道:早点回来,过了一点就锁门,我要睡着了,叫门也没人给你们开。
谢雨头也不回挥挥手:那我就自己撬。
老板被噎了一下,吹胡子瞪眼间,谢雨已经消失在门口。
这个时候的古城,酒吧正打烊,灯火通明的夜晚,慢慢暗了下来,石板路上,三三两两的人们,笑着闹着返回各个旅馆。
也有形单影只的男女,谢雨的眼神落在那些人中,但是并没有看到陆远的身影。
不知不觉,她走到古城一端的风桥桥头,月色下有人在桥上抱着吉他弹唱,唱歌的人唱得动情,并不在乎只有寥寥的听众捧场。
谢雨慢慢走过去,看到桥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光线很暗,她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轮廓,但她却一眼就认出那是陆远。
他就站在歌者不远处,却分不出他是在听歌,还是在欣赏底下沱江月色。
他手中夹着一根烟,许久才吸一口,那红色的火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谢雨唇角勾起一丝浅笑,走到他身后将他抱住。
她也许存着一丝让他惊讶的心思,但陆远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他平静地如同桥下流淌千年的沱江水。
谢雨靠在他背上,低声道:我没有不认真。
陆远沉默良久,幽幽长叹一声,轻声回应:对于你,我没有辨别真伪的能力。
谢雨道:你不用相信我,你只要相信你自己。
陆远再度陷入沉默。
谢雨道:我不想骗你,我和大部分生活在物欲横流的都市里的女人,没有不同。
我虽然有底线,但在面对诱惑的时候,也会迷失。
那个男人很有钱,一个多月前,我答应试着和他交往。
他带我出入纸醉金迷的场所,我以为我会沉醉其中,也确实有过这种感觉,甚至想过即使这种的生活充满着欺骗和谎言,也没有关系。
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忍不住想起山里那些孩子,想起你。
陆远还是微微低头,看着底下的江水,无动于衷。
谢雨挤到他身前,靠着桥栏杆,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想看清他的表情。
他终于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如同午夜里闪动的星子。
谢雨微微笑着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梦见你离开了我。
陆远问:你难过吗?谢雨道:这是我做过的最噩的梦。
陆远低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烟头弹入桥下江水中,倾身上前吻上她。
旁边的歌手仍旧在唱着淡淡的民谣,夜色里零星的路人,没有人在意这对拥吻的情侣。
当歌手一曲作罢,拨弄琴弦换上下一首时,两人才分开。
谢雨的唇齿被他侵染,有着淡淡的烟草味。
劣质的香烟沾上了他的气息,便显得没那么难闻,反倒令人迷醉。
他双手撑着桥栏杆,因为身高的缘故,身体微微向前低着,形成一个禁锢的姿势,将谢雨圈子自己身前。
谢雨摸了摸他的脸,转头看了眼桥下的江水,道:你刚刚做了一件错事。
陆远点头:我知道,乱扔烟头。
谢雨道:所以你要受到一项惩罚。
什么样的惩罚?从今晚开始戒烟。
陆远怔了片刻,道:好。
谢雨有些意外:真的?真的。
为什么?因为我可以不信你,但是不能不相信我自己。
谢雨趴在他胸口:你也可以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他将她抱住。
片刻之后,谢雨念念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回去吧,老板说一点锁门,迟了说不定就不给开门,得靠我们自己撬门了。
陆远轻笑:没事,我撬。
谢雨靠在他肩膀大笑。
一路上两人牵着手,再没松开。
六月末的山区夜晚,还有一点凉意,但彼此的温暖,却无比清晰。
回到旅馆,老板正在准备锁门,看到两人笑了笑道:我正说再等五分钟,你们没回来我就关门了。
谢雨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恰好指在凌晨一点,挑挑眉道:我们很准时哦。
老板点头:很准时。
陆远无声笑着摇摇头。
两个人走到楼梯口,谢雨忽然又转头,笑着问老板:你看我们像出来偷情的么?老板闻言打量了一下两人,摇摇头:不像。
罢了,又笑着补充,只像热恋中的男女,我几乎每天都见到的那种。
谢雨道:眼光不错。
回到房间,谢雨看了看陆远,见他精神毫无萎靡之色,奇怪问:你都一点不累?陆远摇头:不累。
谢雨笑得意味不明:真的不累?真的不累。
谢雨笑着抱住他歪在他怀里:那正好我睡了一觉,现在也精力充沛,我们继续。
陆远挑眉看她:你确定?谢雨道:你在山里待了六年,虽然体力未退化,但技术可真是不敢恭维,一个姿势做到尾,本人表示不太满意。
陆远似笑非笑将她按在门后:不满意吗?要多少姿势我全部满足你,待会别跟我求饶。
谢雨像蔓藤一样缠在他身上:绝不求饶。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在陌生的旅馆,水乳交融的两人,从门后到地上,从地上到床上,从床上到浴室,然后是月光下的阳台。
谢雨没有求饶,不是逞强,只是舍不得停下来,她恨不得时光就此停止,她和这个男人瞬间就走到了天荒地老。
她不认真惯了,但这一回却不得不认真地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从身体到灵魂,她做了他的俘虏,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爱情对她来说已经时隔久远,曾经那些恋爱,大部分不过是肤浅的喜欢。
在这一晚前,她甚至怀疑自己曾经有没有过真正爱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黄文写手在如今的河蟹大环境下,没办法施展宏图大志~~心累~~☆、故人相逢清晨时分,两人才真正睡去。
醒来时,自然是日上三竿。
纵欲过度,加上饿过了头,谢雨下床踩在地上,两腿都控制不住打飘,还是陆远及时扶住她,才没摔倒。
她也不管还没漱口,抓起昨天买的饮料先灌了两口,缓解低血糖的症状,笑着朝陆远道:今天这状态让我想起李清照的词。
什么词?陆远随口问。
谢雨道:昨夜纵欲过度,今日肾亏无数。
陆远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摸了摸她的头:赶紧洗了,我们去吃饭。
没错,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陆远摇摇头,嘴角却勾起柔柔的笑。
两个人并排挤在窄小的旅馆卫生间洗漱,谢雨抬头看镜子的时候,不自然就会看向旁边的男人,然后她就看到陆远眼里那微不可寻的笑意。
她头发散乱,眼睛浮肿,嘴里还含着一口牙膏泡沫,但是在陆远的眼神里,她仿佛熠熠发光。
谢雨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出门的时候,谢雨没忘记把昨天那幅画拿着,顺便去装裱。
因为实在是饿了,两人就在附近找了家餐馆。
只是此时正是饭点,吃饭的人不少,虽然有位子,但要等到上菜,也还得要会功夫。
好在谢雨出门时就买了点小吃垫肚子,这会儿也没那么饿得厉害,见一时半会还上不了菜,怕手里的画给弄脏了,便让陆远等着,自己去旁边的字画店去裱画。
因为是素描画,画纸又是常见尺寸,装裱并没有繁杂过程,只需要选一个画框就好。
谢雨趴在柜台上,看店老板干活,生怕他将这画给弄坏了一丝半点,紧张兮兮的样子,弄得店老板哭笑不得。
等画像装好,谢雨给了钱等老板找零时,拿着画框,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
请问这上面的人是姓陆吗?兴许是太专心,谢雨没注意到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人。
她听到这忽然的一句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转头问:你说什么?是一个游客模样的女人,素面朝天,辨不出年龄,但非常漂亮。
饶是审美苛刻的谢雨,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人真的是少见的漂亮。
她看了眼谢雨,又问:请问这画上的男人是姓陆吗?谢雨点头:是,你认识他?女人笑了笑:他是我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
请问你是他?谢雨道:我是他女友。
女人了然地点点头:他也在这里吗?谢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她:他在这里,就在旁边的饭馆,你要去见他吗?一直看起来平静的女人,忽然有些压抑不住激动地点点头:好,那麻烦你了。
谢雨挑了挑眉,抱着画框,与女人并肩走出小店。
她看了眼女人:你叫?我叫许珍。
哦。
谢雨点点头。
许珍试探问:他对你提过我?谢雨摇摇头:他没怎么说过以前的事。
她看了看她,问,你们是大学同学?算是吧。
许珍点头,我们是同一级但不系的校友,快毕业时才认识。
谢雨问:你们很久没见过了?许珍又点头,表情露出一点苦涩一些无奈:算起来快六七年了吧,我一直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为了避开我,才躲得远远让我找不到。
谢雨道讪讪笑了笑。
许珍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立刻解释:我和他之前有点误会,我一直想跟他说清楚。
谢雨笑:既然这么巧在这里遇到,希望有误会顺便解开。
餐馆里的陆远背对着门口,桌上已经上了菜,但他没有动筷子,许是在等着谢雨回来。
许珍在和谢雨并肩走进店里的时候,已经看到陆远。
她楞了一下,忽然撇开身边并行的人,冲到陆远身后,将他抱住。
因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的关系,她抱着的是陆远的脖子,于是这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便显得极其暧昧。
谢雨怔在原地,抱着手里的画,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画面。
陆远,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们一直在找你。
陆远一开始还以为是谢雨,但女人的气息全然不同,他立刻反应过来,将许珍的手拿来。
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微微怔了怔,转头看到来人,似乎才确定。
你怎么在这里?两行泪水从许珍的眼里滚下来,她声音哽咽,半响才回答:我和慕凡来这里旅游,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她捧住陆远的脸,上下打量:陆远,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和慕凡一直在找你?女人语气激动,又长得漂亮至极,像是在上演活生生的苦情剧,旁边的食客,都忍不住看过来。
因为视线被许珍挡住,陆远没有看到同她一起进来的谢雨,只蹙了蹙眉,不太耐烦地拍开脸上的手:你想多了,我没生你的气,我谁的气都没生,这些年我也不是为了躲你们。
那你为什么不见我们。
陆远淡淡看了眼许珍:你知道我为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跟慕凡好好过日子,不想看你举棋不定。
许珍道:你知道我什么举棋不定?你要对我有慕凡一半好,我也不会举棋不定。
既然知道慕凡对你好,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见面为什么还是要纠结这些吗?那些事情我早都忘了。
许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一直不缺女人爱慕,你也不看重爱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哪里会记得那些陈年往事。
对了,你现在的女友很漂亮。
陆远皱了皱眉,像是自言自语道:谢雨?他绕过她看向门口,却并没有看到谢雨的身影,你见过她?许珍擦了擦眼睛:我刚刚看到她在裱画,画里的人是你,我才知道你在这里。
她转过头,咦了一声,刚刚她带我来的这里,人怎么不见了?陆远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许珍道:刚刚我太激动,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在这里帮你看着桌子,你出去找她。
陆远腾地站起身,疾步往外走。
谢雨就站在店门几米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若是换做从前,有女人同自己男友那样亲切,她早就冲上前将人踹开,但这个男人是陆远,虽然昨天已经同床共枕,但他们并不熟悉,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所以当看到一个她毫不相识的女人抱着陆远,她除了一丝自我嘲讽的无力感,别无其他。
陆远看着她笑了笑,走过来,低声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谢雨斜眼看他:不在这里,难不成看你们在里面演苦情戏?陆远道:许珍六七年没见过我,乍一见面可能有点激动。
谢雨撇撇嘴:前女友?陆远点头。
谢雨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陆远上前拉住她:你不是吧?我们分手□□年了,我来山区前两年就已经分手,她也早就结了婚。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今天要没见到她,连她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
谢雨停下脚步,狐疑又有些讥诮地转头看他:你以为我相信你的鬼话,她那么漂亮。
刚刚饭馆里的很多人都在看她。
陆远哭笑不得:她刚刚还说你漂亮呢。
谢雨问:那我漂亮还是她漂亮?陆远稍稍正色,却又无奈道:当然你漂亮。
在我心里,她不及你的百分之一。
谢雨又问:那我和林志玲谁漂亮?陆远皱了皱,一脸疑惑:林志玲是谁?谢雨却发觉他微微弯起的嘴角泄露的笑意,用手肘戳了戳他:少装?陆远揉了揉被她戳中的腹部,舒了口气摇摇头:女人吃起醋来真可怕,一个几百年前的前女友冒出来,你竟然这么大反应。
谢雨道:我是为了给你找成就感。
陆远拉着她往回走: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成就感,只需要你相信我。
谢雨问:相信你什么?他目视前方,云淡风轻道:相信我爱你。
谢雨怔了怔,一张老脸难得地泛起一丝红色,心中一股酸酸的暖意算上来,仿佛将她整个人融掉,她低着头嚅嗫了半响,像是掩饰不自在一般,忽然举起怀里的画框:你看装裱的怎么样?瞬间高大上了有没有?陆远斜了一眼:幸好是素描,不然放在桌子上,插个香炉也没什么违和。
呸呸呸!谢雨笑道,我觉得这画装了框之后,里面的人比本尊帅多了,等回去我就放我床头。
陆远轻笑了一声。
两人走回到餐馆内,许珍微微站起来,朝谢雨微笑道:谢小姐,不好意思,刚刚我有点激动,让你误会了。
谢雨摇摇头,笑了笑道:没有误会,我只是不好打扰你们故人重复,给你们留点空间叙旧。
陆远拉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瞥了她一眼,朝许珍道:我这位非常明事理,你不用担心。
许珍讪讪扯了扯嘴角:对了,我刚刚给慕凡打了电话,他带孩子马上过来。
这些年他没少念叨你。
陆远谢雨面前的碗筷摆好,道:那我们就边吃边等吧,我和谢雨早上没吃饭,现在真是饿得不行了,我再多点两个菜等慕凡过来。
许珍道:你们先吃没关系的,我等他就好。
陆远像是不经意问:你们过得还好吧?许珍道:还行,毕竟过了少轻狂的年纪,又有了孩子,最重要的是踏实过日子。
你呢?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么?陆远轻描淡写道:我在这边的一个村子支教。
支教?许珍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慢慢揭晓~~文大概已经过半,大家不要再霸王了哦,收藏留言神马的统统交出来~~有意见哪里写得烂也可以提啊~~并不是常见的网文小言的写法,所以不知道读者看起来是不是很无聊~~☆、旧事陆远!一个男声忽然响起。
陆远转头,云淡风轻笑开:慕凡,好久不见。
你这家伙这些年跑去哪里了?林慕凡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走过来在陆远肩上轻轻揍了一拳。
陆远笑了笑,站起来帮他拉好椅子。
林慕凡比陆远长一两岁,是典型临近中年的男人长相,并不显老,但已经微微发福。
大约是激动,他眼睛微微泛红,将儿子递给许珍抱着。
许珍牵起儿子的手,哄着他道:浓浓,叫叔叔阿姨。
漂亮的男孩奶声奶气道:叔叔阿姨。
谢雨坐在许珍旁边的位子,伸手慈爱地摸了摸男孩的头。
陆远朝他眨眼笑了笑:长得像爸也像妈,真可爱。
你呢?结婚了吗?林慕凡说完才想起来在坐的谢雨,笑着问:这位是弟妹吧?陆远道:谢雨,是女朋友。
他说这三个字时,语气自然而然,倒是一旁的谢雨,心肝没来由地颤了一颤。
林慕凡朝谢雨点头:谢小姐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雨笑着看他一眼,确定她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便开玩笑道:可能我长着大众脸吧。
林慕凡抿嘴想了想,摇摇头笑道:也许是我记错了。
他又转头问陆远,这几年你的到底去了哪里?许珍神色黯然地看了看丈夫:他说他这些年在这边的山村支教。
支教?林慕凡不可思议道,这六年多?陆远轻描淡写点头。
林慕凡激动地拔高声音:陆远,你疯了吗?你放弃在上海的大好前程,这么多年一直在山村支教?陆远看着他,笑了笑:当时支教只是打算散散心思考思考人生,后来待了那么多年只是个意外。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打算回上海工作。
林慕凡感叹着摇摇头:世界瞬息万变,你离开六七年再回去,你以为那么容易吗?陆远笑道:以前我觉得挣钱是头等大事,挣钱住大房子开好车才是人生该追求的目标。
但是这些年我想通了,物质的东西并没那么重要。
我现在只希望和爱的人一起,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然后像你们一样,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就心满意足了。
林慕凡道:如果你真是想要这样的生活,早就可以得到,为什么非要在山里待这么年?是不是因为那场大火的关系。
但不等陆远回答,他又挥挥手,算了,我不问你了,你做任何事,肯定都有自己的想法。
我只想知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上海?陆远道:再过几个月吧,在学校待了几年,事情交接完毕要点时间,到时去找你喝酒。
林慕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兄弟两个这么多年没见,何必等到回上海。
今天还在凤凰吧,晚上我们喝一杯如何?陆远看了眼因为饥饿而大快朵颐的谢雨,她也注意到他询问的目光,无所谓地撇撇嘴。
陆远道:行啊。
故人重逢,谢雨所期待的二人世界自然被扰乱。
下午的出游,四个大人加上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孩。
三个多年未见的旧人,意外相遇,难免有谈不完的往日时光。
谢雨不便加入,不过因为职业病的关系,她好奇心重且爱探究。
在言谈中,谢雨知道林慕凡是陆远的直系学长,也是好兄弟。
加上许珍,大概是一段有趣的三角恋故事。
不过许珍倒是跟陆远说话不多,很多次她试图加入两个男人的话题,但都被陆远巧妙截断她的后话,后来她自己大概也觉得自己多余。
便牵着小孩和谢雨闲聊。
她问:你在哪里工作?上海。
许珍很意外:你在上海,陆远在山区支教,你们怎么认识的?谢雨如实道:我到山区采访乡村小学,遇到了他。
许珍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所以你是记者?嗯。
许珍喃喃地念了两遍谢雨的名字,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你是《东方周刊》的记者谢雨?谢雨愣了下,笑道:是我。
原来我还挺有名的啊!许珍也笑:做记者很辛苦吧?谢雨开玩笑:辛苦倒是其次,主要是挣得太少。
许珍看了眼走在前方的陆远,低声问:你们打算结婚?谢雨怔了怔,也随她的眼光看向前,陆远像是有感应一般,正好回头看过来,对上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
午后的阳光下,让这笑容看起来从未有过的温暖。
谢雨也朝他微微一笑,回许珍:我们其实认识时间不长,还没考虑到这么长远的问题。
不过我希望会是如此。
许珍也看到了陆远转头朝谢雨的那淡淡一笑,她看到陆远看谢雨的眼神,温柔而专注,仿佛谢雨身边近在迟尺的自己,只是个透明人。
她怅然又释然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他好像变了很多。
顿了顿,却又道,但又好像一点都没变。
谢雨看了她一眼,抿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一个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晚上的那顿饭是林慕凡请的。
吃完之后,陆远便被他拉着去了酒吧喝酒叙旧。
谢雨一边腹诽一边又做出大方的表情,让两人玩得开心点。
一个人孤零零回到旅馆房间,顿时郁卒得直摔枕头。
她和陆远刚刚天雷勾动地火在一起,过两天又是不知多久的分别,此时恨不得时时都黏在一起,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如果是个女的,她倒还能直接说不愿意,但是个男人,还是陆远曾经的好兄弟,她便什么都不能做。
早早洗完澡,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忽然响起敲门声。
谢雨面上一洗,还以为是陆远这么早就回来,赶紧跳下床开门,但门口一大一小,却让她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是你们?快请进。
反应过来,谢雨招呼许珍和她的儿子进屋。
许珍牵着小孩子进门,将他放在床上,给他调了动画频道,摸了摸头叮嘱他乖乖看电视。
她看向谢雨,笑道:老公和陆远去喝酒,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在旅馆待着无聊,就想来找你聊聊天,不打扰你吧?谢雨摇摇头:我也正无聊呢。
她指了指阳台,边欣赏沱江夜色边聊。
许珍点头。
两人在阳台的椅子上相对坐下。
许珍看了看她:你和陆远认识多久了?谢雨道:不长,年初认识的。
许珍道:但你在上海,你们见面的时间应该很少吧。
谢雨点头:非常少。
许珍笑了笑:如果不知道的话,真看不出来。
陆远看你的眼神,像是相处多时的默契恋人。
谢雨笑:是吗?许珍:是。
他以前脾气不是太好,不知是不是年轻气盛的缘故,有时候会比较暴躁,没有耐心,我从来没见过他温柔的样子。
谢雨想到陆远在红溪小学的风格,笑了笑:他现在好像也是。
许珍有些意外地挑挑眉,笑问:是吗?她长得真的非常美,她是陆远的同龄人,这个年纪的女人,到了由盛而衰的阶段,她未施粉黛,也看得出一点点岁月的痕迹,但眉眼太精致,以至于那点岁月痕迹,便化成了另一种风情。
谢雨看着她的脸,点头:他支教的小学里,孩子们都很怕他。
许珍道: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意外。
陆远他是个慢热的人,当初我快大学毕业的时候认识他,但过了一年多,他才跟我在一起。
他笑了笑,人可能天生都有点贱骨头,我从小到大被宠坏了,追我的男人从来没断过,也交过几任男朋友,他们都恨不得将我捧在手心,只有陆远是我主动的,一开始他对我毫无兴趣,直到毕业后快一年,他母亲过世,他很伤心,我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才跟我在一起。
谢雨想,许珍这样漂亮的女人,年轻时一定是众心捧月的公主,得到宠爱太多的公主,难免会有叛逆的时候。
她问:你喜欢他,是因为他对你不主动?所以想挑战?许珍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这么幼稚。
我和他不是同专业,大学人那么多,哪里会认识。
快毕业时候,我一个同学得了重病,手术费是一笔巨款,当时我和同学们在校园里发起募捐,陆远看到募捐,找到我们问了情况,然后就说他愿意帮助我们。
他拿出从小到大省下的积蓄,又问她母亲支援了一部分,负担了我那位同学的手术费。
于是,我喜欢上了他。
谢雨抿嘴笑了笑,想起那日李兴遇说的话,他说当时的女友,爱上有钱的男人将他抛弃。
她随口替他那前女友的一句辩解,却原来真是如此。
她问:后来呢?为什么你们会分开?还有林先生是怎么回事?她顿了顿,笑道,别怪我八卦,做记者做久了,难免有这种喜欢追根究底的好奇心。
不过这不是采访,如果你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
许珍摇摇头: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和陆远在一起两年,但他是个工作狂,很少花心思来陪我,我那时是个被惯坏的女孩,虽然爱他,但时间久了,也受不了他这种无形的冷淡。
林慕凡是陆远的好友,我自然也认识了他。
有时候和陆远吵架了,他知道后,会来安慰我,我明知道他对我有意,也许是出于一种赌气的心理,我堂而皇之的接受了慕凡的这种关心。
慕凡是个好男人,他并没有打算挖朋友墙角,但次数多了,难免越了界。
结局自然是我和陆远分了手。
她顿了片刻:不久之后,陆远身边就有了其他女人,我以为他是在跟我们赌气,和他分手之后,我并没有和慕凡在一起,我不甘心,后面一年多一直纠缠不休,直到他家里出了事,他放弃上海的事业离开,我才彻底死心,后来兜兜转转还是和慕凡在一起。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他是在生我和慕凡的气,所以不愿意见我们。
但是今天再见,我彻底明白,他那时对我的纠缠不慎其烦,他并没有怨我和慕凡,反倒是真心成全我们。
谢雨对这段三角恋其实能猜到几分,她更感兴趣的是陆远本身,她问:他家出了什么事?许珍道:你不知道么?谢雨坦白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两只手指就能数清,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许珍道:她母亲是一家私营工厂的老板,他大学毕业时,母亲过世,那家工厂留给他。
但他对工厂没什么兴趣,都是让老工人看着,鲜少打理。
零八年初,也就是南方雪灾的那年,他们家工厂失火,烧死了三个工人,还有十来个工人受重伤。
她叹了口气,因为是一桩意外事故,而且有他父亲帮忙打理,作为工厂的负责人,陆远倒不需要负刑事责任,只用做一些民事补偿。
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心肠柔软,发生那么大的事,他当时很自责,不仅负担了伤者的所有医药费,关了工厂之后,每个工人都给了丰厚的遣散费。
工厂总共五六百个工人,加上烧伤者的治疗费,那是一笔巨款,工厂拍卖掉也完全不足以覆盖。
他从和朋友合伙的生意中撤了股,卖了房子,总之为了安置工人,几乎倾其所有。
许珍说完,见谢雨怔怔的样子,她又补充:你别误会,火灾确实只是一场意外事故。
你知道的,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厂里的工人夜晚悄悄在宿舍生炉子取暖,不小心引起了大火。
谢雨等她说完,回过神来:我没想到他遇到过这种事。
她想了想,又问,他家工厂在哪里?昆山。
谢雨愣了下,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想做一个日更到完结的好孩纸,可是存稿快挥霍完了,而后面的还没写~~有点方☆、相信快九点时,许珍的手机响起。
她拿出看了眼号码,笑道:我老公打来的,估计喝得差不多了。
谢雨抿嘴笑了笑。
许珍接起电话,听到那边的声音,有些惊讶道:陆远?然后边点头便应声,挂了电话,无奈朝谢雨摊手笑道,我老公喝醉了,陆远让我去接他。
谢雨问:陆远怎么样?许珍道:他听起来没喝醉,你要去接他吗?谢雨笑着摇摇头:我等他回来。
许珍点头,起身回到房间,将在床上看电视入迷的儿子抱下来:浓浓,我们去接爸爸,跟阿姨说再见。
阿姨再见。
漂亮的小男孩乖巧地朝谢雨挥挥手。
谢雨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浓浓再见。
待许珍母子离开,谢雨将电脑从包里取出来打开,在网页搜索栏里敲了一行字——二零零八一月昆山鞋厂大火一行字,旅馆的无线网络信号不好,搜索结果很慢才出来,虽然时隔久远,但仍旧出来好几页。
网络中还留着当时许多人的面孔,工厂的厂长、保安和受伤的工人,这些人与谢雨的记忆慢慢重合。
当时她大三,在一家报社实习,那是她第一次单独采访。
三人丧命火海,近十人严重烧伤,都是远离家乡的打工者,最底层的那类人。
谢雨初出茅庐,热血正当,天真而理想,在她的认知中,记者追求社会的公平和正义,某种程度上应该为草根穷苦百姓代言。
虽然火灾调查结果第三天就公布,但是她始终认为发生这样的事故,是工厂负责人的失职。
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但是压榨着工人血汗的资本家,却只会在寒冷的冬天,待在暖气房里对几十年来南方最冷的寒冬浑然不觉。
他们不会考虑到,在没有暖气空调,甚至到点就断电的工厂宿舍里,那些工人因为太冷,不得不偷偷生了火炉子获取那一点点温暖。
整整一个星期,她顾不得天寒地冻,从早到晚一直守在工厂紧闭的大门口,试图采访工厂的负责人。
但是那辆所谓工厂老板的黑色车子,几乎每天进出,却从来没有一次停下来接受她的采访。
直到最后一天,有个男人走到她面前,称是工厂老板的朋友,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说他朋友答应在电话里接受采访。
谢雨将电脑关上,脑子回想着当时采访的情形。
其实已经记不清楚细节,所有的细节都在自己压箱底的那份报纸当中。
现今唯一能想起来的是,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微微低沉,他们谈了半个多小时,即使是在年少气盛的她最严厉的质问时,那人也没有挂掉电话。
她关上电脑,忽然有点说不出的焦躁,下意识想去床头柜找陆远的烟,才想起来昨天他已经扔掉。
她重重坐回床上,有些想笑。
她一直以为世界很大,她与陆远隔着遥遥千里,坐飞机倒几趟车才能见面。
但是她现在才知道,世界真是小的可怜,他们早就被掌握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中。
不多时,门口便响起敲门声。
谢雨起身开门,却站在门口不动,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陆远身上带着酒气,但脸色如常,除了眼里微微泛红,看不出半点醉意。
他看着谢雨,笑着低声道:怎么?喝了酒就不让进屋了?谢雨双臂环抱着,慵懒地靠在门框边,勾着唇笑问:如果我不让你进呢?陆远眼睛危险地眯起,忽然伸手将她拉在怀里吻下来,抱着她挪进房内,用脚将门关上。
谢雨回应地抱着他的脖颈,两人靠在门上吻得天雷勾动地火一般热烈。
陆远的口中有浓浓的酒味,那味道传到谢雨的鼻息中,她便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些微醺。
半响之后,陆远放开她,伸手将她散乱的头发往后绾了绾,哑声开口问:许珍说来找你聊天了,你们聊了什么?谢雨双颊因为这缠绵的吻而微红,双眸里的光波光潋滟地勾人。
她靠在门上,歪头笑道:说你们以前的事。
什么事?谢雨道:说你和她以前爱得死去活来。
陆远愣了下,便轻笑出声,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真的?谢雨道:看起来你对我的话已经有了辨别真伪的能力。
好吧,这是我瞎说的,她就是随便说了些你以前的事。
陆远笑着问:有没有说我什么坏话?谢雨摇头:她说你很好,帮助过他们一个重病的同学,她也是因为这件事喜欢上了你。
陆远笑着摇摇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都快忘了。
他放开她,我去洗澡。
谢雨点头。
等到陆远再出来时,谢雨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床上。
她本在出神地思忖着什么,听到他从浴室出来的声音,转头看向他:我以前好像见过林慕凡。
陆远正擦这头,漫不经心道:是吗?在哪里?谢雨道:在昆山一家工厂门口,他递给我他一个朋友的电话号码,让我去电话里采访那个朋友。
陆远的手僵了僵,从头上放下来,抬头看向床上的人。
谢雨道:零八年初昆山那家失火的工厂是你家的对吗?我曾经在电话里采访过你,还口不择言骂过你。
她顿了顿,你记不记得?陆远点头:记得。
谢雨愣了下,多少有点愕然:你一直知道是我?顿了顿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买过当时那份报纸,知道了那位实习记者的名字。
向芸说有记者要到学校采访时说到了你的名字。
在学校看到你时,我就确定你是当年那个在工厂门口拦了我车一个星期的小姑娘。
小姑娘?谢雨笑,说着又点头,也对,那时我才二十岁。
但你真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难采访的一个。
陆远沉默了片刻,认真道:我只需要跟受害者交代,不需要跟媒体交代。
那你为什么后来又接受电话采访?陆远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接受,你恐怕还会在门口多守几天。
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我从车子里看到你脸冻得通红。
谢雨笑:其实后来我仔细查过那个事故,确实不怪你,你善后也做得很尽责。
但是我当时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代表着广大穷苦百姓,代表着正义,所以在电话里把你骂得很厉害。
陆远走到她旁边坐下来:那个工厂是我母亲留下的,我那时大概也算年少轻狂,学了商科做的金融,看不上工厂的事,也不愿和那些工人打交道,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上海,和朋友们一起做事。
那个冬天是罕见的寒冬,有工人提出要求希望宿舍晚上不要断电,但是我为了安全,没有答应这个要求。
其实你当时在电话里的指责很对,天气冷了我们这些人只要躲在空调房就好,那些工人怎么过我们根本就不会关心。
谢雨问:可事发后你很自责?陆远点头:我在医院看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工人,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其实只要稍微改善一下住宿条件,这个悲剧就能避免。
谢雨问:事故里死的三人,有两个是晓娟晓霞他们的妈妈?陆远点头。
谢雨继续问:所以你去到红溪村,是因为这件事。
陆远揉了揉额头,无奈笑道:过年后我从朋友的公司撤了股,将工厂的事处理完毕,正好想离开上海出去走走,想起那两个女工家里有孩子,就到了这边看他们。
到了向家,看到三个孩子,晓娟当时六岁,晓霞才两岁多,他们的母亲已经两年没回家,说好的是那个春节回去,已经订到了火车票。
但是孩子们等到的只有两盒骨灰。
他顿了顿,看向她,之后的事情,跟之前我对你说的没什么不同。
在山里的时候,正好看到红溪小学缺老师,便决定暂时留下来支教,只是没想到,一留就是这么多年。
谢雨靠在他肩膀上:我以前骂你是冷血资本家,但其实你不是。
向芸说的对,你是面冷心热,一直都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其实没有变,但是当初那个自以为可以做正义使者的我,却变得面目全非。
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连当时的心境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陆远抱住她,笑:我觉得你骨子里的东西并没变,只不过是习惯用玩世的态度掩盖本质,内心因为对现实的失望而有点挣扎。
谢雨抬头,仿佛觉得这样文绉绉酸溜溜的话,不像出自他口,又像是听到了一句很好笑的话,笑着问:你说真的?陆远却认真地点头:我说真的。
谢雨摇头:也许只是你的错觉。
不会是错觉。
谢雨温柔地笑了笑,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谢谢你相信我。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两个人在陌生的旅馆里,静静依偎着再无言语。
☆、离别许珍和林慕凡隔日下午离开的。
谢雨和陆远送他们到打车的路口。
许珍画了淡淡的妆容,美得不可方物。
她脸上已经找不到昨日那种失态的激动,也许多年的重逢,终于让她对于那场失败的感情释然。
谢雨觉得这个女人美丽的外表,与她身上那种从容相比,是如此微不足道。
想必那些爱过以及爱着她的男人,之所以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也并非仅仅是美貌。
比如李兴遇,比如林慕凡,又比如陆远。
林慕凡拉着陆远说了一会儿话,上车后,又打开车窗,朝谢雨招招手。
谢雨淡笑着走上前微微弯身。
林慕凡低声道:好好对他。
谢雨点头:我会的。
林慕凡趴在车窗,歪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蹙眉试图回忆一点什么,啧了一声:我好想真的在哪里见过你。
谢雨习惯性戏谑:林太太就在你身边,你也敢说这种话?林慕凡哈哈大笑:兴许是我记错了。
谢雨微微抬头,看向他旁边抱着孩子的许珍。
她面带微笑,朝她点点头。
谢雨朝她笑了笑,心照不宣。
待出租车走远,谢雨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道:如果我是男人,可能也会喜欢她。
陆远笑了笑:喜欢是很简单的事,但爱却没那么容易。
谢雨没再追问那些过往的细微末节,这是与她无关的事,也与现在的陆远没有任何关系。
余下的两日,两个人在古城,度过了难得不问世事的时光,仿佛这世界上,除了彼此还只是彼此。
一遍又一遍踩在青石板路上,逛各式各样的特色小店,和当地小贩攀谈,听他们说风土人情。
沿着沱江河岸,看清不见底的碧绿江水滚滚流动,在阳光下泛舟。
夜晚来临时,他们看古城的灯火通明,即使这样的灯火代表的日渐浓厚的商业气息,但没有人否认,时代赋予这座古城的魅力。
心境不同,景色也便不同。
若是往常,谢雨大致会带着批判的眼光,对这座深山明珠,嗤之以鼻,但是这次有陆远在身边,她忽然就觉得一切是如此美好。
美好的让她想时光就此停留,将她和陆远流在这座古城中。
他们还一起在山上的剧场,看了一出浮夸的舞剧。
舞台上,《边城》里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
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谢雨笑着问陆远:你说傩送会不会回来找翠翠?陆远用原文里的话回她: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谢雨又问: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不再回来?陆远道:不会。
谢雨拉着他的手,仅仅靠在他身旁:那你快点回上海,别让我等太久。
陆远低头看她:好,那你老老实实待在上海,等我去找你。
谢雨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算不算承诺?陆远稍稍敛住笑意:算。
谢雨也换上难得的认真表情:我等你。
陆远嘴角勾起一丝笑:那这算不算承诺?谢雨也笑了:当然算。
其实没人知道未来会是如何,但他们愿意将不可预知的未来交给对方。
不管等待他们的会不会是繁杂的柴米油盐,又或是现实的种种无可奈何,如果是跟眼前的这个人在一起,那么一切都不再让人抗拒和恐惧。
最后一个在古城的夜晚,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两日都舍不得离开对方的身体。
于是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渐渐露出鱼肚白,才终于精疲力尽地相拥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有一大段床戏,但是想了想还是删了,就变成了可怜兮兮的短小君☆、妥协虽然修了一个完美假期,但饭碗毕竟也不能真扔了。
回到上海夜色已深,昏天黑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谢雨便回到办公室,去给主编复命。
只是什么都还没说,就被老张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谢雨啊谢雨!你真是翅膀越来越硬了!工作半途说休假就休假,你当杂志社是你家开的么?好在谢雨早从刚毕业那会被领导批几句就觉得天塌下来的玻璃心,修炼成了什么都不在意的金刚心。
老张的几句骂,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尤其是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女人,那种好心情什么都无法影响。
老张见她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愈加生气: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跟着人家新苗基金一起去山区,怎么就半路彻底得罪了胡教授,他回来给我打了两次电话,表示对你这次的随行采访很不满意。
谢雨讥诮笑了一声,开口道:随行采访?她以为自己国家领导还是天皇巨星?老张道:谢雨,你什么态度?这次去采访是你的工作,你闹什么脾气?说着挥挥手,我不管你有什么不满,新一期的杂志马上就要出,新苗基金那边也催着给发稿子,你赶紧写了交上来。
谢雨正了正色:主编,这篇稿子我不会写的。
什么?老张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
我说我不会写。
老张皱了皱眉:谢雨,你要是对这次采访有意见,就早点说,我可以安排其他人去。
现在大家都回来了,你说你不写?我怎么跟基金那边交代?谢雨冷笑了笑:主编,你要我怎么写?为这个基金和胡行见歌功颂德么?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和他们在半路上分道扬镳?老张眉头皱得更深:他说你不好好跟访,尽给他们工作添乱。
你信?老张讪讪扯了扯嘴角:你是我带出来的,你工作时是什么状态我很清楚,胡行见这话确实不可信,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但你半途离开也是事实,这不是你的风格,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谢雨笑:主编,新苗基金是公募性质的公益基金吧?所有公益项目靠得都是公众捐款对吧?老张:当然。
谢雨道:胡行见他们出去支出的费用,也都是来自捐款对吧?老张点头:这是肯定的。
那你知道不知道?胡行见拿着捐款打着去山区做公益考察的名号,都干了些什么勾当?老张眉头微蹙:什么?谢雨讥诮道:吃喝□□。
老张愣了下,继而又淡淡道:这个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不用管,只要他们把基金该做的事做好就行。
他顿了顿,而且吃喝嫖赌这种事,是私德上的问题,跟做公益这种公德没有直接关系。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否认他在公益上的成绩。
谢雨点头:好,我不说这些,就说他们在山区做了什么公益吧?捐了几包旧衣服,好多根本不适合孩子们,再就是装模作样给一些贫困家庭捐了几百块钱。
老张道:他们只是去考察两天,你还指望做多少事,重要的事后续行动。
你就为这些跟他们闹翻?你可不是这么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啊!谢雨道:我确实看不惯这些事,不过不至于因为这些跟人闹翻。
本来我也一直在跟访,但是回来前,胡行见干了件缺德事,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了。
什么事?老张问。
谢雨道:山里一户老乡家里有一件手工的民族传统衣服,他不知怎么花五百块钱就给忽悠买下了。
老乡不懂,但他肯定比谁都清楚,那样的衣服放在拍卖场,至少能上五位数。
这么坑山里的老人家,真是有点恶心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老张道:衣服呢?谢雨道:我跟当地的一个老师,强行给要回来了。
老张若有所思点点头:难怪他对你很生气,你这是挡了人家财路!谢雨无语地嗤了一声:就这种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叫兽,我没办法给他歌功颂德。
老张却是不以为然地哂笑:你这不是满口仁义道德了?别弄得像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一样,这种人这种事你也没少见过。
我不知道你这回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不过这是工作,你对胡行见那点成见赶紧收起来。
我们是他们基金的合作媒体,你不写我也得安排别人做,大家别浪费这个时间。
主编!谢雨不满地瞪了瞪眼睛。
怎么?你还想给我上政治课?老张道,这就是社会现实,我们能独善其身就不错,管不了那么多,大家谁不是在讨生活,太较真儿对谁都不是好事。
谢雨道:可我是个记者。
老张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你还当自己是刚毕业进入社会一身热血的小姑娘?谢雨怔了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诘。
老张见状又挥挥手:一篇稿子而已,你也别太跟自己过不去。
你要真不想写,把你手上的资料给小罗,让他写。
他顿了顿,又道,你自己想想,不管胡行见私德如何,是不是利用公益沽名钓誉,但他确实是在做公益这件事,也一定会有很多人从中受益。
你不是说你去的那所红溪小学,需要修校舍和桥吗?我听胡教授说,他们基金是准备资助那所小学。
等报道出来,捐款增多,这些不都会迎刃而解?谢雨愣了愣,不得不承认,老张说得很有道理。
一个人的私德和公德并不等同,无论胡行见人品如何,但他过去做的一些公益成绩,确实有目共睹。
她想到红溪小学前那潺潺流动的溪水,想起雨天河水涨起来,将过河的石头淹没,陆远光脚卷着裤管,在寒冷的河水中,一趟又一趟将孩子们背过河。
胡行见当时虽然口头答应田校长基金会帮忙修桥,但是她这样一弄,难不保他会迁怒,将本来可以用在红溪小学的钱,用去了别的地方。
毕竟这世界穷困地方太多,需要帮助的人也太多。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妥协,点头道:行,我下午之前写完交给你。
老张笑开:这就对了嘛,都是工作,别那么较真。
副主编的事我会继续帮你弄,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雨干笑了两下:谢谢主编大人。
老张挥挥手:去忙吧。
谢雨转身时,表情悻悻地冷下来,刚走到门口,又被老张叫住。
你跟李总怎么样了?八字有一撇了吗?机会难得,你可别错过了。
谢雨愣了下,回头嬉皮笑脸道:老张,你还真以为李兴遇和我能有什么?他那种有钱人真能和我当真?你还指望他能和我结婚?还不就是和我玩玩。
这回倒是轮到老张怔了一怔,似是自言自语道:他之前跟我说他是认真的啊!难不成也只是随便说说。
谢雨笑:他那种奸商的话你也能信?老张吁了口气:算了算了,这事我也不好蹚浑水,不然你又要说我拉皮条。
你自己好好处理,别吃亏也别得罪人。
顿了顿,又道,不管怎么样,你也不是小姑娘了,好好找个人谈婚论嫁。
虽然你是我的得力下属,但我还是叮嘱你一句,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谢雨噗嗤一笑:行,我赶明就把自己嫁出去。
老张道:你要是真认真交了男朋友,让我帮你过过目,别的不敢说,我活了这个年纪,识人的本领我还是有的。
谢雨啧了一声:得了吧,你要真过目,还不是问人家收入多少,有无车房?老张瞪了下眼睛: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吗?谢雨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打开门准备出去,但迈出一脚之后,忽然又回过身,看着低头看稿的老张问:主编,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老张抬头,不明所以:什么?谢雨道:你刚刚毕业做记者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吗?老张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谢雨,你怎么忽然天真起来了?这个问题要是五年前问,我觉得很正常,现在问你自己不觉得幼稚吗?我们是活在这个社会的人,如果不想头破血流,还想过得比别人光鲜点,就要遵守这个社会的规则。
我以为你已经学得很好了。
谢雨笑了笑:我以前也以为我学得还不错。
老张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你这次从山区回来后,有点怪怪的?谢雨耸耸肩,笑道:大概是忽然开始思考人生。
老张只当她是惯有的开玩笑,摇摇头,不以为意地埋头工作。
命题作文对谢雨只是信手拈来的事,虽然和胡行见不欢而散,但采访的录音和照片都还在,不过是拼拼凑凑就能是一篇完整甚至完美的稿子。
吃过午饭开工,不到两个小时一篇三千字的稿子就大功告成。
只是回头再看时,看着那些对于胡行见的赞美,却难免恶心透顶,甚至是控制不住的自我厌弃。
她调出手机里当时拍的照片和视频,打算删掉,但想了想又传到了自己的网盘里,才清空手机。
她将稿子发给老张后,便倒在床上抱着手机发呆,有朋友的短信发进来约她去晚上出去喝酒,她兴趣缺缺地推掉。
陆远的号码,自从她上了前往机场的中巴车后,就没在她手机里闪动过,以至于那几日的美妙时光,明明还历历在目,却又好像只是一场春梦过境,那些身体交缠的旖旎,和浓情蜜语的承诺仿佛不过是她的幻想。
她这个人向来不被动,他们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她主动。
但是分别之后,没有收到陆远的消息,不知为何,她就有点赌气似的不想再主动。
正当她盯着手机出神时,那个号码忽然在手机屏幕闪起。
谢雨一愣,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键。
昨日才分别的陆远,在那头道:你路上还顺利吧?回去领导有没有骂你?昨天你刚上车走,我在路边买了瓶水喝,不小心把水洒进了手机,今天才能开机。
你打电话我都没法接到。
谢雨怔了怔,忽然大笑起来,只觉得自己刚刚那患得患失的情绪,实在是有点好笑。
她其实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但笑着回道:是啊,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一直是关机。
路上挺顺利的,我们主编也没骂我。
她顿了顿,不过……不过怎么了?谢雨道:我还是按着他的要求,写了一篇胡行见他们的稿子。
陆远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其实要是他们真能在公益上做点实事,私德上有些问题也无伤大雅。
谢雨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怕我要真得罪了他,会把你们学校门口那座桥给弄没了。
陆远笑:他们要真不捐建桥,那肯定是因为我强行要回了那件衣服。
、谢雨也笑,抱着电话趴在床上,低声问:你想我吗?说完这句,却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头陆远沉默半响,才微不可寻地应道:想。
谢雨又问:有多想?陆远一本正经道:昨晚失眠了。
谢雨哈哈大笑:等我有空去看你。
陆远想了想道:最近不用,宿舍过几天开工重建,住的地方不方便。
谢雨撅了撅嘴:那好吧,等你忙完,我再去看你。
陆远道:你不用急,等下学期新老师过来交接差不多,我就去找你了。
谢雨哼了一声:谁急了?陆远道:是我。
谢雨被他这话逗得乐不可支:本来刚刚写了那篇稿子,还有点不高兴,但是现在心情好极了。
我也是。
今天你那里天气如何?晴空万里。
夜空是不是很美?月光璀璨,星罗密布。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很重逢哦~~全文都不会太虐,走的是比较平淡的路线~~☆、李兴遇再如何牵肠挂肚的感情,也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何况是相隔万里的男女。
隔日,谢雨就接到新的采访任务,接二连三地出差,忙得不可开交,白天采访,晚上赶稿,不是在出差途中的火车飞机上,就是在陌生的宾馆里。
常常昨日还在这个城市,今天又到了千里之外的陌生地,就算是在上海,间或还有一些不得参加的工作应酬。
和陆远的联系,不过是偶尔的短信,和夜深人静时,写稿中途休息间,抱着手机不长不短的通话。
等到十天半个月忙下来,终于得了小憩,谢雨风尘仆仆赶回到上海的公寓,看到楼下停着一辆熟悉又陌生的蓝色兰博基尼。
她还没走近,那车便按了按喇叭,片刻之后,车内的人开门走下来。
她和李兴遇将近大半个月没见,近期一忙,几乎将这号人忘到九霄云外,现下见到,方才想起两个人似乎还没说清楚。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李兴遇靠在车窗边笑了笑:你把我拉黑名单了?他说的是事实,谢雨这段时间刚忙的时候,李兴遇总打电话,她没心思跟他纠缠,索性把他拉了黑,想着忙完再说。
但等到忙得差不多,她又将这事忘得差不多。
她有些无奈地如实道:最近确实太忙,打算忙完再联系你。
李兴遇耸耸肩:我还以为我这么快就被你判了死刑。
他走到副驾驶车门外,颇有绅士风度地将车门打开,上车吧,等了你一个多小时,陪我吃晚餐。
谢雨眯了眯眼睛,这个男人穿着考究,举止优雅,真是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子精英的味道,丝毫看不出是穷苦孩子出生。
人大约都是忘本的。
不过忘本也是人之常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无论是谁,一旦逃离困苦的泥潭,都不会愿意往回看。
谢雨钻进车内,笑:我今天下午一直在赶车,头发没梳妆也没化,身上的衣服穿了两天皱皱巴巴,跟你去高级餐厅,会不会不让进?陆远在驾驶座坐好,边启动车子,边看了她一眼道:放心,跟我一起,没有进不去的地方。
谢雨当然没有被人拦着不让进。
高档的会所餐厅,李兴遇是VIP。
谢雨再如何灰头土脸,时尚干练的气质犹在,并不至于太违和。
点菜的时候,谢雨说自己在火车上吃了盒饭,只要了一份饮料。
但李兴遇仍旧点了一大堆。
谢雨道:吃多少点多少,别浪费。
李兴遇笑:就算不吃也不能点太少,不然会没面子。
谢雨勾了勾嘴角,想起红溪小学食堂里每日刚刚够分量的大锅菜。
李兴遇见她抿嘴不出声,歪头看了看她,笑道:上次你说看到我在戏剧学院,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都为这个胡思乱想?生我的气?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谢雨为他这种自我感觉良好而暗笑,但也没明目张胆表现出来,只淡淡笑道:你那次在电话里说过,我相信你。
李兴遇似乎是怔了下,继而又笑着点点头:那就好,我对你是认真的,真不希望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人,而影响我们的关系。
谢雨笑了一声道:可能你误会了,虽然我相信你,但是我们的关系,确实在我看到那一幕时就已经结束。
李兴遇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不是相信我么?谢雨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李兴遇随口问:你遇到别的人了?谢雨点头。
李兴遇傲慢又讥诮地扯了扯嘴角,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看着她:说来听听,是什么样的男人?比我有钱?谢雨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水润了润连日奔波的嗓子,她谨记着老张的话,并不愿得罪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想起陆远一本正经的模样,笑了笑:他只是个普通男人,不能和您比。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我们确实不合适,你好比是男人中的珠穆朗玛峰,可我只是个普通女人,没那个本事登上去。
李兴遇哈哈大笑:谢雨,你不愧是做记者的,嘴巴可真能说。
你也别给我打马虎眼,就实话告诉我,是个什么男人。
我也不是喜欢死缠烂打的人,但好奇心重,不看到自己败在什么样的竞争对手手下,不愿死心。
谢雨做出无奈的笑:真的只是个普通男人,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你觉得我会相信?李兴遇摊摊手,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总会知道的。
谢雨讪讪笑了笑:李总,你是不是觉得女人选择男人,看着的一定是物质?李兴遇道:这个当然不是绝对的。
但是在我有限的经历里,大都如此。
比如那个戏剧学院的女生?李兴遇不置可否的笑笑,目光里露出一丝鄙薄的笑。
谢雨又笑着问:又比如你以前读研究生时的女朋友?李兴遇愣了愣,挑挑眉点头:没错。
谢雨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并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家境比你好?仅仅只是因为他确实是个很好的男人。
怎么可能?谢雨笑着点头:也是。
李兴遇想了想,笑道: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纠缠你,就当我们没有缘分。
不过大家好聚好散,今天晚上留给我怎么样?也好让我彻底死心。
成人世界常常虚与委蛇,但有时候又无比坦诚。
谢雨笑了笑:这种和平的分手方式我其实也觉得挺不错的,不过实在不凑巧,这几天一直在奔波,今天身体又不太方便。
李兴遇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歪头笑看着她,带着一点点讥诮的笑意。
谢雨挑了挑眉:不信么?我可以证明的。
逢场作戏而已,她并不拙于此道。
李兴遇摇头失笑: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谢雨做出好奇的样子。
我就喜欢你这种亦真亦假的处事风格,有时候觉得你很简单,有时候又觉得世故透顶难辨真伪。
谢雨怔了怔,想起那晚陆远在风桥对她说的话,他说他辨不出她的真伪。
原来她真的已经带着面具生活太久,于是便成了习惯。
谢雨笑了笑道:其实我挺简单的,尤其是在你这种身居高位的人面前。
李兴遇摇摇头:也许吧。
一顿饭,谢雨只象征性地吃了两口,桌子上生了一堆昂贵的食物。
大约是受了山里的影响,她竟然为这浪费觉得十分心疼。
两个人算是好聚好散。
李兴遇也还是个绅士,很坚持地开车送谢雨回家。
夜晚九点多,上海街头依旧车水马龙,在夜色中形成一道道红色的车河。
在一个红路灯路口暂停时,谢雨的手机响起,在她掏出手机的那一刻,旁边的李兴遇随意转头,瞥了眼她手机的屏幕,看到上面的陆远两个字。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雨已经接起手机:喂。
电话里,陆远问:忙完了?谢雨道:嗯,刚刚吃完饭准备回家,还在车上。
陆远:那你早点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不是忙坏了么?谢雨不自觉地点点头,才想起他看不到,又笑了笑: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你那边房子修得怎么样了?陆远道:时常下雨,进度很慢,估计要等到八月份才能完工。
很累吧?陆远道:还行,反正不急,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谢雨笑,红灯换作绿灯,车子猛得启动,她才反应过来是坐在别人的车中。
电话里熟悉的沙沙声又开始响起,这是信号不好的象征。
谢雨只好匆匆和陆远说了再见,念念不舍地挂掉电话。
李兴遇瞥了她一眼:那个男人?谢雨点头。
李兴遇笑了笑:本来我以为你是找的个分手的借口,原来是真有其人。
他不在上海?不在。
异地恋?算是,不过他很快会来上海的。
李兴遇摇头笑了笑:现在我相信你并不是因为遇到条件更好的男人,不过我倒是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会让你选择放弃我?谢雨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因为她觉得多说一句,便是对陆远的亵渎。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住,谢雨下车和李兴遇道谢告别。
理想搭在车窗边,似笑非笑道:谢雨,你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头脑发热的爱情不适合你,凡事都应该更现实点,因为一旦选择错误,可能就没那么多机会再给你重新选择。
谢雨笑了笑:多谢李总提醒,我铭记在心。
李兴遇看着她巧笑嫣然的脸,面色稍稍冷了冷,关上车窗,绝尘而去。
☆、通宵视频转眼到了七月末,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谢雨公寓里的空调却忽然罢工,屋内炎热,却又对外面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兴趣缺缺。
只能坐在电脑前打电话给陆远聊天。
好在这日的信号很好,电话很快接通,里面的声音清晰无比。
此时不到九点,上海的夜生活甚至还没真正开始。
但电话那头却寂静地仿佛能听到山中的虫鸣声。
谢雨拿着小电扇放在脸前,边吹边问:你那边热吗?陆远道:还行,山里白天热晚上都还算凉快。
谢雨唉声叹气:今天上海快热疯,房间空调坏了,明天工人才能上门维修。
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写稿看书,漫漫长夜也不知道怎么过。
陆远道:那你不如出去找个凉快的地方呆一晚,不是有二十四小时书店么?谢雨笑:在书店呆一晚,还不如去夜店。
陆远倒是一本正经道:要是去夜店的话,就和朋友一起,别一个人。
谢雨哈哈大笑:算了吧,没兴趣,顿了顿了又道,我不想再当戴着面具的红男绿女。
陆远也笑了笑:可是那这么热你一个人在家怎么过?谢雨想了想,没事,随便上上网,应该也很快过去。
等到了困了,再热肯定也能睡得着。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无所事事的谢雨,就更觉得热。
她干脆换上运动鞋,出门夜跑。
等到大汗淋漓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冲了个澡之后,才觉得舒服少许。
但是身体刚刚挨着床,又热得辗转反侧,只能起来打开电话继续无聊地上网。
她微博留言和私信,大都是一些无聊的报料,还有几条求助私信,大同小异,不是自己身患重病就是家属病入膏肓无钱治疗,希望谢大记者帮忙发起捐款。
她点开那些号码看了下,无非都是技术拙劣的网络骗子。
一切都是如此无聊,难免想到在山里的陆远,他甚至连网络都没有,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山中,那寂寞让她难以想象。
她正想着,电脑右下方的企鹅号有消息响起。
她点开一看,是有陌生人请求加好友。
验证信息里是空白,资料也聊聊,只知道是个男的。
她本以为是网络上无聊的陌生人,正要忽略,却看到那网名叫路远。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点了通过。
那头直接发过来视频请求。
谢雨更加疑惑,本来想问一句你是谁,却直接点了视频接受请求。
路远的脸赫然出现在电脑频幕里。
谢雨一时怔住。
戴着耳机的陆远对着镜头笑了笑,低沉的声音从电脑里传出来:怎么?傻了?谢雨这才反应过来:怎么是你?你在哪里?说完才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他背后的场景,一看就是乡里街上的网吧,她几乎有点兴奋地想尖叫,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网吧?陆远倒是看起来很平静:你说太热睡不着,一个人在家又无聊,正好我也很无聊,就来街上上网。
他说得云淡风轻,谢雨胸口却有点酸酸暖暖地,她笑着撑着头道:你是专门来陪我的对吗?陆远笑了笑,不置可否。
谢雨又问:你是不是很想我?陆远转头看了看旁边,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微不可寻地嗯了一声。
谢雨见他这局促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想出现在他面前,扑在他怀里。
她认认真真去打量屏幕上的男人,一月多不见,网吧光线暗淡,但还是看得出他黑了不少,大概是近日在建房子的缘故。
她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电脑屏幕,像是隔着屏幕去摸他。
陆远问:你在干什么?谢雨嘻嘻笑了笑:我在摸你。
无聊。
陆远无语地翻了翻眼睛,但嘴角的弧度却又微微弯起。
谢雨歪头趴在桌面:你少闷骚,我都看到你嘴巴翘到眼角了。
她故意戏弄他,手放在睡衣衣领处,作势往下拉,你想摸我吗?陆远眼睛一瞪,一阵手忙脚乱,将视频最小化,而后对着摄像头咬牙切齿低声道:你疯了吗?这里是网吧,周围有人!谢雨笑得花枝乱颤:我逗你玩的。
陆远脸垮下来:你再这样,我回去了。
谢雨赶紧稍稍收敛放肆的笑:我是真的很想你,想抱你想吻你想和你睡在一起。
因为陆远是带着耳机,她不用担心自己这些暧昧的话被人听去,所以直白露骨。
但陆远就不一样了,周围都是一些上网的留守少年,明明知道这些话别人听不去,却还是非常不自在,想要让谢雨闭嘴,可偏偏又舍不得。
男人其实也喜欢甜言蜜语,尤其是知道这甜言蜜语是出自真心时。
谢雨说完,又问他:你呢?陆远道嗯了一声。
谢雨笑:我知道你怕被人听到,那你打字发过来。
陆远笑了笑,在键盘上敲了片刻,一行字发了过去:我很想你。
谢雨看到那字,嘴角翘起笑得粲然,她将电脑搬到床上,趴在床上道:我们今晚聊通宵好不好?陆远道: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陆远,闷热的夏夜,仿佛一下变得凉爽,心里那些挥之不去的燥热烦闷全都不见。
只是再如何兴奋,聊着聊着还是困意来袭,快十二点的时候,谢雨眼皮子开始有点打架。
陆远笑了笑道:困了就睡吧,以后再聊。
谢雨努力睁大眼睛:你呢?我也有点困了,就在网吧凑合一夜,明天回去再好好睡一觉。
谢雨到:那好吧,不过你别关掉视频,我也把电脑开着,一觉醒来还能看到你。
陆远哭笑不得:行。
谢雨这才满意地稍稍将电脑挪了挪,仍旧在枕头边,睁开眼就是电脑屏幕。
她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却不知道陆远一直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一觉醒来,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
电脑屏幕已经休眠,她赶紧打开,视频还通着。
陆远靠着已经闭眼睡着,镜头里出现一个身影,给他盖上了一件外套。
她认得那身影,是向芸。
见陆远睁开眼睛,谢雨又赶紧闭上眼睛佯装还在睡觉。
你怎么在网吧通宵?向芸问。
陆远揉了揉眼睛:我在跟谢雨视频。
他看了眼频幕,看到的是谢雨犹在睡着的样子。
向芸也看到了电脑里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淡淡笑了笑:我从来没想到你会这个样子,你是认真的吗?陆远沉默片刻,道:是。
你不建议我去上海,也是因为她?陆远道:这个和她没有关系。
有的。
向芸道,我知道。
陆远道:我只是希望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向芸笑着问:为什么是她?陆远道:我不知道。
向芸又笑了笑:她挺好的。
陆远也难得地笑了一声:好不好都是她了。
向芸道:你还要睡吗?如果累了可以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
陆远摇摇头:不用了,我等一会就回村里。
向芸道:那我去上班了。
网吧通宵的人只有寥寥,等到向芸离开,陆远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和眉心,再睁开眼时,却见躺着的谢雨不知何时,双眼睁得老大,似笑非笑看着他。
陆远愣了下:你什么时候醒的?谢雨道:向芸给你搭衣服的时候。
陆远道:听到了?听到了。
陆远笑了笑:还要聊吗?谢雨道:看你累得什么样子,赶紧吃了饭回家睡觉,两个小时后我要查岗。
陆远笑:欢迎。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陪无聊的女票,跑到网吧通宵视频,也是没sei了☆、相见因为夏季雨水多,又只找了一个工人,红溪小学的宿舍快开学时才修好。
陆远没有时间再去看谢雨。
小学的两个新老师刚来,很多事情一时不能适应,田校长又身体出了毛病,退居二线。
陆远仍旧带着课。
再见面的时间只能等到十一。
偏偏到十一,陆远父亲生病,他又先去了父亲所在的北京。
等到去上海的时候,国庆已经过了一半。
谢雨的工作不比其他工作,虽然不需要坐班,但别人放假的时候,往往就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本来她将手上的工作能提前的都提前,能推后的全推后,不料隔壁省还是来了个突发大事件,社里其他人手上都有任务,主编强行交给她去采访。
周周转转等到回上海,已经是黄金周结束第一天。
陆远为了等她,特意在上海待了几天,买的是她回来那天的火车票,想着虽然没有时间相处,但至少能见一面。
只不过谢雨从高速走,因为返程高峰遇上堵车,本来中午能到,却到了下午四点多才进了上海城。
她只得打车直接去火车站跟陆远会和。
然而这一天交通像是故意跟她杠上了一半,市内依旧堵得厉害。
车子堵在路上几乎寸步难行。
一路上她心急如焚,和陆远一直发短信。
他已经去了火车站候车,见时间不多,便让她不要赶过去,等下次再见。
既然已经在同一座城市,谢雨当然不愿意与他错过。
还趁着堵车的空档,看到旁边有火车票代售点,有备无患买了一张陆远同车次最近一站的站票。
火车站人头攒动,谢雨赶到时,陆远坐的车次,已经开始检票。
因为是始发站,人太多,队伍太长,两人明明就已经很近,却像是相隔在天边。
她拨了电话,站着队伍后随着队伍前行,踮着脚张望,那头很快接起,她问:你在哪里?陆远的声音从嘈杂的手机传来,他似乎很意外:我进站了。
你到火车站了?嗯。
谢雨还是没看到他,检票的队伍渐渐到了尾巴,她也进了车站内。
赶车的人总是很匆忙,生怕落后,队伍里的人们,一检票入站后,大包小包开始往站台奔跑。
谢雨怕错过陆远,不敢跑得太快。
她手机信号莫名变得很差,像是回到了山区一样。
她从来没有如此挫败过,明明想见的人就近在迟尺,却又像是相隔万里。
实际上他们确实马上要相隔万里。
她几乎是哭丧着脸放慢了脚步。
周围急着赶路的人,偶尔推搡着她,轻撞着她,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失落和绝望。
等她踏上列车停靠的站台,她不知陆远在哪个车厢,彻底不知往左还是往右。
只能傻愣愣地站在中央,看着左右蜂拥着分别赶车的旅客。
两分钟过去,谢雨重重吁了口气,准备就此认命,这大概就是一次注定的错过。
她抬头左右扫了一眼人群,准备转身时,忽然看到左边人群中,有一个人在逆流而行。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人流虽然拥挤,但陆远身材高大,逆行过来时,便很有些显眼。
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只是在人群中焦急地东张西望。
谢雨跳起来朝他挥手,大声叫道:陆远!陆远!陆远楞了一下,他听到了她的声音,紧接着便看到她的身影。
谢雨个子不算太高,而且身体纤瘦,但是陆远目光搜寻到她后,就再没有别人。
他逆着人群疾步朝她的方向跑过去。
谢雨也迈开步子朝他奔跑。
拥挤的站台上,两个人隔着几十米的人群,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但是每一步有如此坚定。
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成为虚幻的背景。
等到终于靠近,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在相隔一尺的距离时停下。
谢雨因为奔跑而面带红色,咬着唇微喘着气,表情激动又兴奋,像是要笑又好像是要哭出来。
陆远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对上她的眼睛,然后轻笑一声,猛地伸手将她拉近怀中紧紧抱住。
乍然相见,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好像什么话都不需要说。
陆远空出一只手将谢雨的脸微微抬起,低头覆上去。
谢雨反手用力抱住他的腰,微微踮脚昂头回应他这个灼热而缠绵的吻。
周围一切都与他们再不相干,赶车的人们匆匆忙忙,看到两个在月台上拥抱接吻的男女,也只是会心了然的窃笑,便继续匆忙寻找属于他们旅程的车厢。
待到人变得稀稀落落的时候,两人才不依不舍地分开,只是两张脸依旧隔得很近,彼此的眼睛里都被对方占据。
陆远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浅笑,问:你怎么会进来的?谢雨拿去手中攥着的那张火车票,颇有些得意道:我买了一站票,机智吧?她脸颊浮着红色,黑沉沉的眼睛里有些许氤氲,那呼之欲出的激动,仿佛带着点天真。
陆远笑着点头:机智。
他说完这句,谢雨却没有接下去,只是看着他不出声,那脸上的得意之色,忽然夹杂了一点哀伤的样子,眼睛也慢慢转红。
陆远看进她的眸子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喂!别磨蹭了,车子马上要开了,赶紧上车!月台上工作人员不耐烦的声音将两人拉回现实。
陆远松开抱着谢雨的手:那我上车了!但是他手刚刚离开她的身体,谢雨忽然又拉住他,那发红的眼睛里,开始雾气沉沉。
她没有过这种经验,她年少离家求学,留在异地他乡工作生活,也交过不算少的男人,离别时有,早已麻木。
可是这一刻,她却因为这场刚刚见面就要分开的离别,而觉得心里的那根弦似乎断掉,心中有陌生的怅然失落,还有细微的疼。
陆远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笑道:再等几个月,我就回来。
工作人员又开始催促。
谢雨点点头,不情不愿地放开他:我有时间会看你。
陆远笑着点头:再不上车要关门了,回头电话联系。
谢雨站在原地,目送他上车,在进入车门的时候,他又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口时,谢雨才蓦地想起来自己背包里还有给他买的零食和水果,那是她知道他回湘西买的是火车票后,专程为他准备的,好帮他打发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
她迅速跑到陆远的车厢。
陆远才将将在硬卧外的走廊站定,余光觉察人影凑过来,果然看到谢雨举着一个袋子敲着窗户。
她在外面用力口型告诉他:吃的。
陆远赶紧转身车门走,谢雨也和他一起往回走。
只是两个人都还没走到门边,那门就缓缓关闭。
站台的工作人员,上前来朝谢雨挥手:火车马上开了,别靠太近,危险!谢雨脑子懵了懵,不顾阻拦,下意识又转身往前跑,果然见陆远已经站在刚刚的窗边,焦急地朝她挥手。
谢雨红着眼睛,举起手回应他,却不由得挫败地咬了咬唇,那火车已经发出哐当哐当声音,陆远窗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火车驶出车站,刚刚的铁轨上变得空空荡荡。
蜂拥一时的月台,也只剩几个工作人员。
仿佛那热闹只是人的错觉一般。
谢雨看着手里的一包零食,怅然地叹了口气。
相逢如此短暂,分别却那样漫长。
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口袋的电话响起,谢雨拿出来接听。
她嘟囔道:都怪我一时没想起来,专门给你买的吃的没带上车。
陆远笑道:没关系的,我也不喜欢吃零食。
谢雨道:二十几个小时,不吃东西怎么打发。
陆远不以为然道:看看风景,睡一觉就过去,不难熬。
谢雨笑了:也是,你一个在山里六七年都待过了,一天火车算什么。
陆远沉默了片刻: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高兴你赶来送我。
谢雨叹了口气:我都要哭了。
本来好不容易有假期,咱俩能在上海一起待几天,哪想到只见了不到几分钟。
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顿了顿,会有几十年。
谢雨笑开:嗯,没错,会有几十年。
其实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天,但这样的承诺说起来却理所当然。
谢雨不是一个相信承诺的女人,但是她相信他。
陆远也不是一个喜欢承诺的男人,但是却对此笃定不已。
☆、认真从火车站出来,天色已经快黑。
谢雨接到关芯电话约喝酒,她也没回家放行李,直接奔赴酒吧。
找到包厢,推门而入,偌大的房间,只有关芯一个人。
谢雨风尘仆仆,背着大包,穿着平地运动鞋,没有化妆,与这几个光鲜亮丽的关芯相比,看起来灰土土脸。
关芯站起来问:你怎么这副鬼样子,刚刚出差回来?谢雨有点疲惫地点点头,随口问:怎么一个人?关芯道:就想和你安安静静地喝点酒,不想太闹腾。
谢雨挑眉:失恋了?上次那帅哥呢?什么名字来着?我都还没来得及记住。
关芯哈哈大笑:什么失恋?那家伙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图我的钱,我图他的美色,银货两讫,打完收工。
谢雨摇头笑了一声,放下包,在她旁边重重坐下,径自倒了一杯酒,咕噜一饮而尽。
关芯睁大那双被妆容遮住真实色彩的眼睛:我看是你失恋了吧?谢雨看她一眼,笑道:我恋爱了。
关芯嗤了一声,挥挥手:我还当什么事呢?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也快空了一年吧!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我听小道消息,李兴遇不是追求你么?你是和他?谢雨摇头:不是。
关芯挑眉:这还差不多。
李兴遇我工作上接触过几次,玩女人高手,前段时间还传包养了个戏剧学院十八九岁的女学生。
咱是新时代女性,只能玩男人,不能被男人玩。
谢雨道:不过之前我确实差点跟他好了。
顿了顿,笑,图他有钱。
关芯哈哈大笑:但是你也发现钱男人靠不住对吗?谢雨点头:没错。
关芯揽着她的肩:那你这回是个什么人?普通人。
关芯道:谁不是普通人,难不成还能长个三头六臂?我问他干什么的?谢雨沉默了片刻,到底隐去了陆远的真实身份:就是普通人。
关芯嗤了一声,又问:看你这模样,这回不会是认真的吧?谢雨点头:认真的。
关芯稍稍正色看着她:有多认真?很认真,想和他共度余生的那种。
关芯愣了下,拍了她一下:恭喜你啊!谢雨。
她说完大笑,笑着笑着却开始流泪:你知道吗?认真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我并不是不想认真,只是遇不到认真的男人,我也不敢认真。
看到你说认真,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了认真的男人。
谢雨何尝不是,她们都是这物欲横流尘世里的红男绿女,也是有着趋利避害本能的动物,年龄渐长,也就开始计较得多,再难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对感情的不以为意,本质上不过是怕别人不当真,所以自己也就不去投入真心。
关芯灌了一大口酒,笑着问: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可别藏着掖着,找个时间让我们几个朋友过过目。
谢雨轻笑:还不错。
不过暂时没法带他见你,他现在不在上海,估计年尾才来。
关芯看了她一眼,笑:异地恋?出差认识的?谢雨点头。
关芯坏笑眨眨眼:睡过了?活怎么样?谢雨挑挑眉:无与伦比。
关芯哈哈大笑,捶了她一下:我相信你的眼光,能让你用真心的男人,肯定非常不错。
我也觉得是。
谢雨颇有点得意道。
两个老友在空荡华丽的包厢边感叹人生边喝酒,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醉,尤其是关芯,出门时脚步都有点漂浮,趔趔趄趄去卫生间,谢雨担心她,便靠在门口边等着。
她摸出手机,没有陆远的消息,想要给他发点东西,但想了想却不知道发什么。
说什么想你之类似乎太矫情,但除了这个似乎也没有其他。
她揉了揉额头,好笑地叹了口气。
卫生间开门,走出一个人,谢雨下意识看了眼,见不是关芯,又垂眼去看手机。
只是那走出来的女孩,却停在走廊处,举起手机吃吃笑着打电话。
亲爱的,你都要离婚了,老婆生病了怎么你要陪护?你就不怕我吃醋?谢雨微微抬头,看向几步之遥对面的女孩,年轻漂亮,装着打扮时尚有品位。
白皙的手腕上一只金色的银镯子很显眼。
那是卡地亚经典款,谢雨一眼就认得。
鄙夷地瞥了眼女孩,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卿本佳人,奈何做三。
只可惜那女孩似乎没意识到旁边还有人一般,继续自顾地说话:我知道的,你是公众人物嘛,虽然我们是真心相爱,但要是被别人知道,还不是会乱说乱写,影响你的名声。
你放心,在你离婚前,我都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乖乖等你。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花枝乱颤地笑了好几声,大概是男人的甜言蜜语。
你老婆也真是的,怎么说也是大学老师,现在离婚多常见,她怎么就非得拖着。
就是知道你不好跟她撕破脸闹上法庭,你都不爱她了她非得这样有意思么?真是可怜又可悲。
砰地一声,旁边的卫生间门打开,关芯挂着一脸水从里面走出来,女孩似乎是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两人,忽然眼睛亮了一下,对这电话轻言细语告别,然后朝关芯打招呼:关小姐!关芯愣了下反应过来:肖婷婷,好巧。
谢雨没料这两人认识,等两人寒暄完毕,才拖着还有些醉意的关芯离开。
什么人?她随口问。
关芯因为喝酒而有些迟钝,含含糊糊到:一个公益基金的秘书,我们公司之前有给他们基金赞助过。
说罢,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就是新苗基金,你们杂志不是合作媒体么?你之前去湘西不就是跟他们一起,你不认识?谢雨撇撇嘴:我临时接的活,跟他们基金不熟,就认识胡行见和一个干事。
顿了顿,又问,你跟这秘书很熟?关芯摇头:见过几次,一起在这里喝过两次酒。
谢雨讥诮地笑了笑:知道她是哪个男人的小三吗?关芯茫然地摇头:这种事谁知道,又不熟。
又嗤了一声,我说这姑娘年纪轻轻一个月薪几千的公益基金小秘书,戴几万快的卡地亚,拎十几万的爱马仕包。
还想说在公益组织工作,估计是什么富二代,没想到原来是给人当小三的。
谢雨道:这基金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说是公益组织,里面的人倒个个是极品。
关芯笑:胡行见也是?谢雨点头:正儿八经的胡叫兽。
关芯听罢哈哈大笑: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操蛋,所以说我们要及时行乐,别太较真,不然失望的只会是自己。
谢雨笑了笑,却也不得不同意她的说法。
两个人叫了车各自回家,刚刚那叫肖婷婷的女孩,并没有让谢雨放在心上。
她上了出租车后,终于收到了陆远一条姗姗来迟的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手机快没电了,怕打电话不够,等到了给你电话。
谢雨无语地回过去:那么远的路途,你就不知道带个充电宝么?陆远回过来的信息更让认无语:最近才知道有这种东西,还没来得及买。
谢雨看着那短信哭笑不得,她本想和他多说一些话,但想想又怕耗尽他手机的电,让他路上不方便,最后只能作罢。
她给他发过去最后一条:坐车无聊又辛苦,能睡就睡,晚安。
正要点发送时,又加了四个字:等你回来。
陆远回过来:好。
谢雨将手机收好装进包里,打开出租车的窗户,任凭夜晚的风灌进来。
这座东方大都市有着最绚丽的夜色,此时还不到十点钟,属于红男绿女的夜生活刚刚登场,钢筋水泥森林变得光怪陆离,多少都市人与她一样,实则空虚而孤独,所以需要这浮华来徒劳的慰藉。
她想起红溪小学的夜晚,与世隔绝的宁静中,也让人感到无边的孤独,可那孤独感,却与这都市中截然不同。
至于有何不同,陆远大概最明白不过。
隔日早上醒来,谢雨试着给陆远发了条短信,但过了许久没有回应,她拨了他的电话,果然是停机的提示。
想想那趟长途火车到达湘西,已经要等到今天晚上,而他要回到红溪村,起码要等到快凌晨。
这意味着再联系到他,也是那个时候。
谢雨忽然觉得有些度日如年。
一个人生活许久,以前不觉得孤单寂寞,如今却无比想要另一个人陪伴。
一整天工作状态不佳,好在不用再出去采访,只是手上的稿子,写得不尽如人意。
等到八点多的时候,她准备出去夜跑,手机忽然想起。
陌生的号码,区号是湘西那边。
她微微奇怪,按下接听,电话那头很吵,在嘈杂声中,她听到陆远的声音:我到了。
谢雨看了下墙上的时钟,确定自己没弄错时间:你在火车站?公用电话?嗯。
刚刚出站,怕回去后太晚,你会等我电话,所以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你。
谢雨笑:我到点就睡觉关机,才不会等你的电话。
说着,又想到什么似地问,这个时候都没有回去的汽车的吧?你怎么回去?陆远道:火车站有去县城的车,不过到了县城再下到乡里得包车。
谢雨叹了口气:路途还真是周折,你自己小心点,在火车站打电话也不方便,小心错过汽车,我知道你平安就好,回头再联系。
嗯。
两人都沉默,可谁都没先挂上电话。
陆远那头车站的嘈杂吵闹还是很清晰。
片刻后,谢雨开口:好了,你赶紧赶车别错过了。
知道。
陆远淡淡道。
谢雨急了:那你挂电话啊!那头的陆远轻笑出声:你先挂。
谢雨愣了下,失笑:行,我先挂。
说完,她稍稍犹豫,认真听了听他仿佛在耳畔的呼吸,便按断了手机。
她愣愣盯着手机,直到变黑才反应过来,笑了笑揣上手机出门。
在夜色里奔跑的时候,谢雨脑子里都是想象中的陆远。
想他此时坐在去县城的汽车上,靠在窗边,看着黑夜中如黛的山群和山里空旷的天空。
车子里都是操着乡音的本地人,他会格格不入还是融入其中?她想象着他独自一人的路途,仿佛与她此时一个人的奔跑忽然契合。
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认为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场错觉。
而此刻,她明白爱情从来不是错觉,而是真真正正的感受,来自心底深处,清晰无比。
此后,谢雨好几次想去看陆远,但是路途太遥远,没有合适的假期,只能一拖再拖。
两人相隔两地,维系关系的方式只有电话和短信,偶尔陆远上街,会去网吧和她视频。
红溪小学的新老师适应的不错,学期结束陆远基本上就可以放心离开。
谢雨每天都在画着日历,等待他来上海相聚。
未来并不可知,但却如此让人期待。
☆、阳光下的肮脏天气渐渐变冷,南方的冬天并不好受。
十二月初,新苗基金做了一个公益拍卖会,《东方周刊》仍旧是合作媒体。
这次的采访,谢雨没有负责,不过收到了邀请函,人自然是要去的。
她坐在下面,看着台上那位著名主持人采访胡行见,温文尔雅的教授侃侃而谈,底下各路镁光灯对准着他,像是众星拱月一般。
谢雨知道,明天各大媒体上,又是一出出各种溢美之词的报道。
她觉得悻悻,干脆起身去会场外的走廊透气。
她站在僻静的拐角处,百无聊赖地想给陆远发短信,可惜他此时大概还在上课,只得作罢。
她正要再回到会场,忽然看到空荡荡的走廊上出现两个身影。
一个她认得,就是刚刚在台上的胡行见。
还有一个她有点眼熟,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之前在酒吧见过的那位肖婷婷。
她是基金秘书,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谢雨的位置正好避开了两人视线,都没有看到她。
两个人看起来是在谈工作。
胡行见开口:今天准备这拍卖会辛苦了!肖婷婷笑道:这是我该做的。
胡行见也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转了转头,像是在看周围有没有人,大概是确定没人后,忽然凑到肖婷婷面前亲了她下,道:晚上奖励你。
他声音很低,但谢雨还是听到。
她看着消失在走廊的男女,有点不可思议地呵呵了两声,原来肖婷婷就是胡行见的小三。
想到里面还在进行的公益事业,谢雨就觉得无比反胃恶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初刚毕业做记者时,每每遇到社会的阴暗面,就会愤怒如此,那是曾经一腔的热血。
这一刻,仿佛重新被点燃。
她走回会场,拍卖还在进行。
暗自搜寻了一下,谢雨看到作为工作人员的肖婷婷的声音就站在会场内边缘,如果不知道她是胡行见的情人,这个从事事业的漂亮女孩,大概是从内到外的美丽。
她今天穿着打扮比较正式,一身正装,但看起来简单朴素,没有过多首饰,微微卷起的袖子下,手腕空空荡荡,没有那只卡地亚的影子。
谢雨了然地笑了笑。
拍卖会结束后,杂志社和新苗基金聚餐。
餐厅是平价餐厅,只有饮料和啤酒,胡行见和肖婷婷的互动,再正常不过,领导和下属罢了,任谁也看不出两人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
席间,胡行见以茶水代酒敬各位,轮到谢雨时,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谢记者给我们发的稿子我认真拜读过,写得非常好,不愧是媒体界的才女记者。
上回在山区的一点小误会,咱今日就一笔勾销,我们的公益工作还要记者们多多支持啊。
他这话说得谦逊,但旁人听不出,谢雨却听得出其中一点对她的讽刺。
当初她态度坚决,但最后还不是发了那样一篇歌功颂德的报道。
胡行见是在提醒她,这是她需要遵守的社会规则,不能较真。
饭毕,谢雨搭老张的顺风车离开。
坐在车上,她随口问:胡教授老婆也是大学教授?老张点头:是啊!问这个做什么?谢雨笑:八卦一下嘛!你和他不是挺熟么?老张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还记着他在山里找小姐的事?小姑娘别较真,男人都有生理需求,在很多人看来找小姐就是个消费,跟洗脚按摩没什么区别。
谢雨问:我可不是小姑娘。
说着狡黠地看了自己上司一眼,师父,听你这么说,也干过这事?师母发现过不?老张轻啐了一声:别胡说八道,我是说一部分男人,我是另一部分。
谢雨哈哈大笑,罢了又问:胡行见跟他老婆感情如何?最近有闹什么婚变吗?老张看白痴一样瞥了她一眼:老胡跟他太太是大学同学,两人可是模范夫妻,孩子刚上大学,一家人感情特别好,就是我离婚了,人家也不可能离婚。
前段时间她老婆生病住院,还是老胡自己没日没夜在医院亲自照料的。
找小姐那事真不能否认人家老胡对妻子的感情。
谢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老张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对老胡有偏见,但人无完人,再好的人难免也会有一点瑕疵。
谢雨笑了一声:我真希望这种人只是一点瑕疵。
果不其然,这场公益拍卖,在媒体的大肆报道下,新苗基金和胡行见本人的名气有上了一个台阶。
谢雨闲来无事,在新苗基金网上查了一下他们做的公益项目,却发觉比她想象得要少很多。
本来只是无聊的一瞥,却让她警铃大作。
基金上一年度的年报正好出来,共募集善款五千万,全年拨付善款四千五百万,管理支出一百万二十万。
这份年报乍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新苗基金专职员工大概十人,一百二十万的管理支出倒也合理。
只是,公益项目所有的支出都没有细列出来。
谢雨将这些项目合计了一下,捐建几十所希望小学,两万孩子一年的阳光午餐,寥寥几次学习用品的捐赠。
一所希望小学造价大概在二十万上下,阳光午餐每顿成本一块钱,学习用品都是批发价。
大致估算下来,绝不可能需要支出四千五百万这么多。
谢雨心中一片寒凉。
她对公益腐败早有耳闻,但阳光基金运营多年,口碑向来很好。
她知道胡行见人品有问题,但新苗基金是属于阳光基金之下,有阳光基金做监督,他顶多在管理支出上奢靡浪费一点,吃点野味公费找个小姐什么的,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可现在看起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
谢雨想到那些山村里简陋环境下求学的孩子,那些朴实纯真的脸。
而都市里光鲜亮丽的人们,却打着这些孩子的名义,敛财满足自己的物欲。
她想:我是个记者。
晚上,她和陆远通电话,两人聊了一会儿,那头很快听出来她的心事重重:怎么了?谢雨思忖片刻道:确实是遇到一件事,正在考虑要不要做?陆远没有问她什么事,只道:做了会有不好的后果?谢雨道:无法预计,但肯定会给我工作上惹来一些大麻烦。
你怕麻烦吗?谢雨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很怕,大不了辞职不干,正好换个新环境。
那就做认为正确的选择。
谢雨笑:嗯,我会的。
☆、大事情第二天,谢雨给向芸打了个电话,闲聊了几句,她问:之前新苗基金答应给红溪小学捐建的桥,现在落实了吗?向芸无奈笑道:后来基金有寄来一批学习用品,但是捐桥的事,我跟那边打听过,说是还在计划中,然后就不了了之,也不知胡教授没放在心上,还是忘了。
谢雨心道,没有油水可捞,哪里会放在心上。
这个消息,让她彻底下了决心。
几天调查下来,新苗基金的各种问题慢慢浮出水面。
虚报造价,高价采购,基金所购买的学习用品包括电脑,均来自同一家公司,这间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胡行见的表弟。
其实不知真相反倒还好,知道真相,只觉得人心可怕。
所谓利欲熏心心渐黑,赚钱的方式有千万种,但是利用普通人的善心,打着那些穷苦儿童的名义,最终中饱私囊,即使是谢雨这种自认为早就麻木的记者,也觉得脊背发凉愤怒不已。
证据收集地差不多后,谢雨打电话给关芯:这两天有没有办法约肖婷婷一起出来唱歌?关芯一头雾水:干什么?你想认识她?你不是说她是小三么?说完,忽然又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找她有什么事?谢雨笑了笑:是有点事要找她,不过你别透漏约她出来跟我有关,让她当做是朋友聚会就好。
关芯想了想:我们倒真有共同的朋友,行吧,明天周五,我看能不能看我那朋友约她一起出来唱歌。
谢雨笑:多谢了。
关芯嗤了一声:咱俩可是一起睡过的女人,谁跟谁?不过你一个大记者找她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吧?手上正在做一件大事,跟她有点关系,不能直接问,所以想找机会旁敲侧推一下。
行啊,要真有大事发生,我到时得看热闹。
谢雨无奈笑:别啊!说不定我会因此丢掉饭碗,到时还得要你接济。
关芯道:我就喜欢看你这种什么都不怕的热血和干劲,我这辈子是无缘了。
你要真没了饭碗,老娘养你就是。
说着嘻嘻笑了笑,不过你那还没露过面的男人,估计是不会给我这机会了。
谢雨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并不担心陆远回到城市的生存能力,只是离开太久,总要一段适应过程。
她不能帮助他也就罢了,总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好在她□□里略有存款,就算不工作也能支撑两年。
关芯很给力,第二天晚上果然约了一大波朋友去唱歌,其中就有朋友的朋友肖婷婷。
肖婷婷二十五岁,还是年轻爱玩的年纪,尤其是关芯的朋友,大多是这座城市里工作体面收入颇丰的男女,她当然渴望结识这些人。
白日里严谨认真的上班族,到了晚上的夜生活,跟其他人没有区别。
偌大的包厢里,光鲜亮丽的人们,很快玩得疯狂。
谢雨坐在肖婷婷旁边,两人之前在拍卖会的饭局见过,也算认识。
谢雨是个想聊就特别能聊的记者,很快和她聊得热火朝天。
肖婷婷今天穿了一件范思哲的连身裙,手上除了卡地亚镯子,还戴了一只时尚的宝格丽手表,放在身边的包是香奈儿经典款链条包。
谢雨暗暗估算了下她这身行头,几十万跑不了。
她假意夸她的裙子:这款我在杂志上看过,无奈工资太少买不起,婷婷你可真有钱。
肖婷婷巧笑嫣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公益基金上班,一个月工资就能当个零用钱,都是爸妈送的礼物。
谢雨暗笑,这肖婷婷倒也不傻,打着富二代的名义。
只不过她事先做了功课,这姑娘父母不过是三线城市的普通工人,如今还住着单位里多年前分的福利房。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两人正说着,肖婷婷包里的电话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笑靥盈盈输入密码打开回了里面的短信,又放入包内。
玩游戏的时候,谢雨朝关芯使了个眼色,在两人默契而又不着痕迹的配合下,肖婷婷输了一轮又一轮,被罚了好几杯酒。
后来终于有些喝不下,醉醺醺站起来道:我去上个厕所。
关芯赶紧上前:婷婷你好像喝醉了,我扶你去。
待肖婷婷离开,谢雨边假装和人继续游戏,边悄悄从肖婷婷包里摸出她手机,然后找了个借口出门。
包厢门合上,里面的够筹交错的喧闹便被隔绝在身后。
谢雨输入刚刚记下的密码,打开肖婷婷的手机。
短信和微信里频繁来往的是同一个人,肖婷婷存下的名字叫亲爱的,谢雨知道那是胡行见,对话暧昧到甚至不堪入目,她有点难以想象胡行见那个年纪和身份的人,会和年轻女孩如此打情骂俏。
谢雨本不打算将肖婷婷牵涉进来,她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有点爱慕虚荣的女孩而已,和自己并没什么区别。
但是看到两人的对话,她才知道,肖婷婷并不只是一个被男人欺骗的无辜者,在这起肮脏的腐败中,她早就涉入其中。
她拍下两人的对话,又打开相册,果不其然,里面很多两人亲密的合影,甚至还有床上的不雅照,全部翻拍在自己手机中。
走廊那头响起关芯可以拔高的声音:婷婷你没事吧?怎么走路都不稳了,待会坚决不让人再灌你了!谢雨赶紧折身返回包厢,将肖婷婷的手机放回她的包内。
聚会结局,谢雨坐上关芯车。
关芯边发动车子边问:今晚成果如何?谢雨挑挑眉:有劳关总的帮助,收获颇丰。
关芯嗤了一声:这事到底多大?谢雨沉默了片刻,转头按关芯,认真道:如果不出意外,肖婷婷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关芯吓得猛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睁大眼睛问:你到底在干什么?就算是当小三不至于要坐牢吧?你下手别太狠啊!她顿了顿,你别忘了年初那个被你害得跳楼的小姑娘。
谢雨愣了下:你也觉得张晓珂跳楼是我害得?关芯忙不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也不能否认小姑娘跳楼,很大一部分原因确实是你考虑不周的报道吧。
谢雨吁了口气点头:你说的没错。
关芯道:谢雨,我知道你是个好记者,但是以人为本这个口号也挺适用你们的,别总是想着博眼球做出什么爆炸性的报道,最重要的是还是关注人本身,吃人血馒头的记者跟刽子手没什么区别。
谢雨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早被物质蒙蔽了心眼,原来比我还清明。
她拍了她一下,你放心,这次不一样。
我不是要做一篇什么报道,我只是想做一件正确的事。
肖婷婷可不仅仅只是个小三这么简单,她是胡行见的小三。
你们公司和你自己不都给新苗基金捐过钱么?她身上穿戴的大牌说不定就有你们那些善款的贡献!关芯睁大眼睛:我草!真的还是假的?这些人良心都被狗吃了吧?我们赚来的辛苦钱想让贫困儿童过得好一点,倒是被他们拿来腐败了!她气冲冲发动车子,那你赶紧弄,这些人渣别说坐牢,就是枪毙老娘也支持。
放心,要是因为这件事丢了工作,我养你。
谢雨哈哈大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举报二零一四年年底,网络上发生了一件爆炸性的事件。
阳光基金下的新苗基金和其总干事胡行见教授,被一名女记者在微博上以个人名义举报。
这是一场准备充分的举报。
虚报造价、高价采购、不正当牟利,年报支出数字和实际公益项目不符,管理费滥用。
所有的数据都有理有据,堪称完美。
胡行见本人在考察中用基金的费用吃野味、招妓包养情人这几大爆料则更具爆炸性,也更吸引公众眼球。
这些指责不是空穴来风,有照片有视频,证据确凿。
在公众视线存在多年的偶像人物,从神坛倒塌。
谢雨在发照片时,刻意在肖婷婷脸上打了马,但发达的网络很快就人肉出这名全身都是名牌的女人身份,她是新苗基金的秘书。
网上一夜之间炸开!所有的腐败,大抵都不及公益腐败让人更愤怒。
有人发起活动,要求基金退还公众的捐款。
阳光基金自然被牵连,基金公关立刻发文澄清,并晒出基金详细的年报,称在新苗基金上确实存在监管不足,会查清楚后给公众一个交代。
谢雨在网上举报的同时,将所有的证据交给了警方。
胡行见和肖婷婷,包括新苗基金其他工作人员,全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
这场风波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并且威力如同□□,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平息。
在举报发出的第二天,谢雨就被老张召唤去了办公室。
老张看起来一宿没睡,本来就不显年轻的脸,就显得更老了,看到谢雨进来,气急败坏地抄起桌上的杂志朝她扔过去。
不过他靶子不准,杂志在谢雨面前落在地上。
谢雨弯身将散落的杂志拾起来,嘻嘻笑道:主编,有话好说,生气伤肝!老张铁青着脸看着她:难怪你这段时间忙得不见鬼影子,交给你的采访任务也是应付了事,敢情是去做大事了。
举报胡行见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和我提前商量?谢雨稍稍正色:我要和你商量了,你会答应吗?说着,讥诮地笑了声,说不定还会帮忙压下来。
我这次是用的个人微博,跟工作无关。
老张被噎了一下,冷笑道: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谢雨淡淡道:没有,不过是发现了这件事,没办法装作不知道。
老张虚指着她片刻:你知不知道,副主编的任命马上就会下来,已经确定是你。
但是这件事一出,上头昨晚临时给我打电话,说任命搁置了。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今天开始你停职,什么时候恢复另行通知。
谢雨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阳光基金本来没问题,但胡行见和新苗基金倒下了,阳光基金的招牌相当于也被砸掉了一块。
阳光基金可能确实不知道胡行见干了什么勾当,也确实不会容忍他这些勾当,但绝对不愿意看到被人公开举报。
我们杂志和阳光基金合作多年,管理层之间关系紧密,我做出这种事,肯定让领导们为难,社里的领导估计现在撕了我的心都有了。
现在不辞退我,不过是碍于公众的反应。
主编你放心,你要是难做告诉我一声,我随时可以辞职。
老张叹了口气:谢雨啊谢雨!既然你都知道这些利害关系,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如果胡行见真有那些问题,阳光基金一定会处理。
你这样弄得大家措手不及,你以为真的是在帮助公益事业吗?并不是!你这样是会让大众对公益基金失望,减少了大家对公益的热情,到头来公益捐款少了,得到帮助的人也就少了!谢雨愣了下,道:我是个记者,所以希望一切都晒在阳光下。
这件事或许会减少公众对公益热情,但不破不立,损坏的机制会被时间修复,好的东西不会被一件坏事彻底摧毁,只会涅槃重生,公众也会越来越有辨别能力。
老张哂笑:你嘴巴倒是会说。
我以为你做了这么多年记者,早就学会做事圆滑点脑子灵泛点,但现在看来,你跟当初刚毕业时一模一样。
谢雨笑:因为我更喜欢当初的那个自己,所以我选择做回她。
老张怔了怔,笑着挥挥手:算了算了,你这是在做好事,我要再责备你倒显得我是个恶人一样,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我会尽力和上面争取,不会让你以后工作受到影响,不过副主编这件事可能就没办法了。
谢雨点头:谢谢主编。
她转身走到门口,又被老张叫住:这回你得罪了不少人,自己小心点。
谢雨转头道:我知道。
老张叹了一声,笑了笑:谢雨,师父支持你!谢雨眼眶一热,咧嘴笑道:谢谢师父。
因为这起举报,媒体蜂拥而至,要采访谢雨。
但她该说的都已经在举报的微博中说完,不愿面对媒体,恰好没有工作要出门,便宅在家里权当休息。
晚上,她比往常更早一些就接到陆远的电话,还不等她开口,那头快速道:开电脑视频。
你在网吧?谢雨兴冲冲打开电脑,屏幕里的男人,距离上一次视频,已经快两个星期,头发剪得更短,轮廓更加冷硬深刻。
这是谢雨爱的男人。
谢雨笑着问:你看到我网上的举报了?陆远在那边点头:今天中午向芸打电话告诉了我,我上完课吃了饭就来街上上网看看。
你上次说的考虑做一件事,就是这个?谢雨得意地点头:没错,我很厉害是吗?陆远轻笑:是,很厉害。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谢雨知道他在看屏幕上的自己,难得有点羞涩:就只说这个?陆远表情浮上一丝担忧: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会不会有人找你麻烦?谢雨歪着头笑道:你很担心我吗?陆远点头认真道:很担心。
他这副模样,谢雨倒是不好再漫不经心,笑了笑道:没关系的,胡行见那些人又不是黑社会,不会对我怎么样?而且大上海可是法治社会,没什么好怕的。
她撩起自己的衣袖,做了个挤肌肉的动作,看见没?我练过搏击,可不是好惹的。
再说我现在被停了职,外面都是想采访我的媒体,我没事不会出门的陆远被他逗笑:总归小心点就是。
谢雨拿过桌上的台历扬了扬:我每天都在算,还有一个多月你们就放假了,估计这段时间我都挺闲的,到时我过去你那里接你。
陆远笑道:这么远就不用了,你在火车站接我就好。
谢雨撇撇嘴:我怎么觉得我总是热恋贴你冷屁股。
陆远哭笑不得:行吧,为了避免你有这种错觉,今晚我在网吧通宵陪你。
谢雨问:不冷么?陆远道:不冷。
谢雨笑:既然你非要陪我,那我就勉强接受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文剩的不多了,就不V了。
大家多留言哦~~☆、遇袭谢雨在家一直宅到了年底,除了去了几次公安局协助调查之外,几乎无所事事。
陆远的电话倒是勤快了不少,早中晚三次雷打不动。
谢雨表示很满意。
因为调查的证据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网络又发酵得厉害,谓怨声载道。
胡行见很快以涉嫌贪污善款,为亲属不正当牟利,通奸等罪行被逮捕。
肖婷婷属于从犯,涉罪较轻微,被准许取保候审。
转眼这一年就要过去。
元旦前两日,谢雨晚上有些饿了,准备找点东西吃时,才后知后觉发觉家中存粮不够,只得拖着宅了许多日的身子去外面觅食加去超市采购。
等她吃完饭拎着一大包采购品慢悠悠往公寓方向走,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公寓外面这条街空空荡荡没有行人的影子,只有昏暗的路灯下树影婆娑。
谢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在夜色里乍然想起,她掏出来一看,看到陆远两个字在闪烁,嘻嘻笑着接听:比昨天早了半个小时。
陆远笑了一声,却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问:你在外面?谢雨道:家里东西吃完了,去采购点口粮。
陆远道:一个人?谢雨大笑:要这种时候两个人,你还不得绿云压顶。
陆远道:这么晚了一个人少出来,不安全。
谢雨嗤了一声:你忘了这里是上海不是大山里,这个时候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十二点多一个人也经常出来。
陆远道:毕竟现在事情还没过去。
你说胡行见那件事?谢雨不以为然,证据确凿,人都被抓了,各方现在都明哲保身,除了我们社里停了我的职,从头到尾我没收到任何压力,这种时候没有谁会傻到找我的茬。
陆远道:话虽然这么说,还是小心为上。
谢雨道:难怪你这段时间给我打电话这么勤,原来是担心我的安危。
她愉悦地笑了笑,虽然觉得你有点多虑了,但我还是很高兴。
她话音刚落,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一个黑影飞奔过来。
街道寂静,那人的脚步声凌乱仓皇,即使谢雨沉浸在电话中,也被惊醒。
她下意识转身,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朝自己冲上来。
谢雨手上动作先于脑子,将拎着的一大袋食物挡在自己面前,女人扑上来,刀刺在鼓鼓的食物袋上。
虽然谢雨身体未被刺中,但人却被她的冲力撞退后了两步,差点没站稳,手中的电话也落在地上。
陆远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谢雨!谢雨!谢雨无暇顾及,眼前的肖婷婷像是疯子一样,拔了刀又朝她刺来。
她这回没有那么幸运,躲闪不及,手臂被划了一刀。
是你!从我手机里偷了照片,害我和我老公坐牢,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你疯了吗?你现在还在取保候审。
谢雨手上疼得厉害,但根本就没功夫去捂住流血的伤口,肖婷婷又挥舞着刀扑上来。
她这回眼明手快,握住那把刀。
两个女人很快缠斗在一起争夺唯一的武器。
开始还是站着,很快就倒在地上翻滚。
谢雨不是弱质女子,但她面对的是一个疯子。
我要杀了你!肖婷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谢雨受伤的手钻心一般的疼,还要拼尽全力不让刀被肖婷婷夺去。
因为她知道,一旦这把刀子落在肖婷婷手中,今天自己肯定凶多吉少。
她是真的要杀了她。
不远处她摔落在地的电话,陆远的声音还在。
谢雨,发生什么事了?谢雨,你快回答我!但是谢雨没办法回答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呼喊救命,只是街道空旷,除了千里之外的陆远,再无其他人。
两个人女人僵持了不知多久,忽然一辆车在路边停下。
谢雨还没反应过来,压在自己身上的夏婷婷忽然被甩开,握住那把刀的手也一起松开。
谢雨赶紧收起刀子,又空出手压制住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臂,这时才发觉疼得几近麻木。
夜色下的男人,很快制止住了还想扑上来的肖婷婷。
谢雨,快打电话报警!李兴遇将夏婷婷双手反剪,用脚踩在地上。
谢雨手忙脚乱找来地上的电话:陆远,我没事,回头再跟你说。
她挂上电话,准备拨打报警电话时,忽然又停下了手。
她看向被压在地上浑身狼狈的肖婷婷,一步一步走上前。
胡行见利用你帮他做了这么多缺德事,你觉得她是真的爱你?他说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将来打算。
你真当他是你老公?但是人家老婆姓赵不姓肖。
他说了会离婚娶我,要不是你我们会过得好好的。
事到如今你还信他哄骗你的这些话?他在湘西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招妓,他跟他老婆还是模范夫妻,一家三口准备孩子大学毕业就移民国外,从来没跟他老婆提过离婚,他做这些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就是利用你。
而你看看你得到了什么?几个名牌包?还有推到你身上的罪名。
不,也许不是共犯,我听说胡行见现在很多罪名都推到你头上,还说是你骗他利用他。
你放屁,你骗我!李兴遇道:谢雨说得没错,这些消息今晚警方那边已经放出来,你明早就能看到。
肖婷婷趴在地上泣不成声:你骗我!不可能!他说过对我是真心的,他说他会娶我。
也许这个女孩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哪怕锒铛入狱,但美好的爱情至少没有破灭,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仅剩的慰藉。
但当这个真相都被戳破,她再不能自己骗自己,这才是最悲惨的时刻。
谢雨道:你现在该做的事不是找我报仇。
你们涉案上千万,要真判下来不会太轻。
你现在重要的是找律师将自己的责任减到最轻,千万别傻乎乎地往自己身上揽,跟你无关的或者不是那么清楚的,一定要坚决否认,胡行见推给你的那些一定不要承认。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不过你可以选择最轻的方式。
如果运气好,你坐个一两年牢就能出来,你年纪轻轻没必要为了一个人渣搭进去余生,人生翻转的可能还有很多,不到最后时刻别放弃自己。
肖婷婷抬起头,路灯下的脸上,全是泪水:我本来就犯了罪,现在还持刀行凶,我这辈子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谢雨道:我没有报警,只要你能想通,今晚的事,我当做没发生过。
肖婷婷哽咽着问:你为什么帮我?谢雨道:人都有误入歧途的时候,这件事很大程度上,你是受了胡行见的欺骗。
你不过是年轻单纯,加上拜金了一点。
但话说回来,在这大上海,有几个女人不拜金?我没那么狠毒,会将一个本来没有坏到彻底的女孩,置于死地。
李兴遇皱了皱眉:真的不报警?谢雨摇摇头:你放开她吧。
李兴遇试探着松开手,肖婷婷果然没有再发疯。
她捂着脸慢慢坐起来,停歇片刻又站起身,并没有再看谢雨,而是低着头转身一步一步走开。
你不怕她再来找你麻烦?李兴遇这才看到谢雨捂住的手臂,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
谢雨点头,又道:我相信她不会的。
李兴遇:你的心可真大。
两人上车,坐在副驾驶的谢雨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兴遇笑:这段日子你可是大红人,我也是担心你会不会惹了大麻烦,一早就想来找你,但是工作繁忙一直没空,今晚正好忙完事情就开车过来,没想到遇到这种事,也算是凑巧。
谢雨笑了笑:今晚谢谢你,我算欠了你一条命。
李兴遇道:但你又不会以身相许。
谢雨讪讪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我真的很感激。
除了以身相许这件事,你挑个方式让我表达一下。
李兴遇挑眉道:要不明天请我吃饭,也算是今年最后一天,难得今年我孤家寡人一个,再陪我一起跨个年如何?谢雨点头:没问题。
肖婷婷刺在谢雨手臂的那一刀,不算太严重,但也缝了十几针。
从医院折腾出来,已经是快十二点钟。
李兴遇一直陪着她,最后还开车护送她到公寓门口。
谢雨很感激这个男人的从天而降。
但也只是感激。
她走进房间坐在沙发歇了会,才摸出手机。
陆远没有打电话过来,但是发了很多条短信,基本上都是在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谢雨勾了勾嘴角,拨过去他的电话。
手机刚刚接通,那边就接听,熟悉的信号不好的嘈杂声中,传来陆远焦灼的声音:谢雨,你怎么样?谢雨道:我没事。
陆远道:我刚刚听到电话里你在呼救,发生什么事了?谢雨如实道:肖婷婷忽然袭击我。
陆远的声音仿仿佛都有点变了调:那你有没有受伤?谢雨笑:一点点小伤,你听我声音就知道没什么事了。
刚刚电话没断,你肯定吓了一跳。
陆远沉默片刻,道:嗯。
岂止是吓了一跳,那种无力的担忧和恐惧,她不会明白。
谢雨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算是运气不错,恰好有一个朋友路过,救了我。
她顿了顿,忽然又像是随口道,不过,我真希望路过的人是你。
陆远又是片刻沉默,才低声道:对不起。
谢雨:对不起什么?陆远道:我没有在你身边。
谢雨怔了怔,眼眶微微发热,却佯装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真没事,就算你在上海,也不一定时时在我身边。
该来的总会来,不过肖婷婷应该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你别担心了。
☆、城市隔日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也是这一年的终点。
睡了一夜,谢雨的手臂已经没那么疼,只是行动起来还是不那么方便,好在她也不用出门,之前本来还考虑元旦要不要去看陆远,但这副模样也只能作罢。
好在日历上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能等到他的到来。
晚上答应了李兴遇请他吃饭,毕竟是感谢人,不好选太差的地方,便挑了茂悦的一家西餐厅。
两个人刚刚在位子上坐定,谢雨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陆远。
她笑了笑,当着李兴遇的面接起来,随口道:放假了?陆远嗯了一声,问:你在做什么?谢雨看了眼对面翻着菜单的李兴遇,道:请昨天帮我的那个朋友吃饭。
在哪里吃?两人虽然电话频繁,但他很少问她的去向,今天问得这么详细,倒是让谢雨有些稀奇,她笑道:茂悦。
陆远哦了一声:那你们吃得开心,我不和你多说了,免得让你冷落朋友。
谢雨挂上电话,对着手机频幕有点发怔。
李兴遇抬眼看过来,似笑非笑问:男朋友?谢雨点头。
李兴遇道: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个。
谢雨再点头。
李兴遇笑了笑:这么长时间来,我没看到你传说中的男友。
本来以为上次你那样说不过是找个跟我分手的推辞,原来竟是真的。
谢雨也笑:我没必要骗你,他只是暂时不在上海。
李兴遇扯了扯唇角,脸色明暗莫辨地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两人各有所思。
财富累积后所带来的自信和傲慢,让李兴遇觉得女人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他对谢雨的喜欢当然是真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所谓的喜欢,很大程度上确实是因为还没有得到。
但是如今这喜欢却悄然在发生变化,尤其是当他看到她已一己之力将一个腐败的公益基金击垮,让一个被公众捧上神坛的学者名人跌落下来。
他才觉得这个女人是真的如此不同,和他所见过的女人都不同。
那是他早就丢失的孤勇。
所以他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
而谢雨的若有所思里,则并没有李兴遇。
这些日子闲下来后,她开始考虑未来。
尤其是今天这种日子,一年结束,象征着她的二十七岁也即将结束。
在她年少的时候,以为二十八岁很遥远。
她觉得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必然事业有成,房子车子票子全都拥有,爱情也该丰收。
但很显然,那不过是年少的天真。
虽然如今的她事业算不得太糟糕,但离当初的梦想,也是相去甚远,更别说房子车子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更是一样没有。
这样看起来,倒像是一事无成的样子。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遇到了陆远。
填充了她贫瘠的生活和灵魂。
他是上天馈赠给她二十八岁的礼物。
答应陪李兴遇跨年,吃完饭,他提议去听跨年音乐会,谢雨虽然更想去外滩看灯光,但知道他不喜欢那种拥挤的地方,便也欣然答应。
两人从茂悦走出来,谢雨站在路边等李兴遇将车子开过来。
七点多的冬夜,霓虹已开始闪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裹着蓝色围巾,是最典型的都市女子,站在上海繁华的街头,与这座城市仿佛融为一体。
今天是元旦前夜,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像是要开始这一年最后一场狂欢。
李兴遇的兰博基尼在她身前慢慢停下,他绅士地下车帮她打开车门,让她钻进车子的副驾驶座。
车子慢慢驶入夜晚车河,没有人留意马路不远处风尘仆仆赶来的男人。
陆远背着一个硕大的行李包,手中握着他那支老款的手机。
他刚刚正要拨电话打给谢雨,却看到她就站在路边。
他本想悄无声息走上前,给她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但脚步还未迈开,她看到他坐进了一辆兰博基尼。
车子上的男人是城市中最典型的精英模样。
陆远觉得这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个世界很大,山中六七年,已然是另外的天空。
但这个世界又是如此的小,兜兜转转都是些在生命里曾经出现的人,像是一个循环的怪圈。
在他犹疑间,那辆车子已经消失在夜幕中的车流中。
十二月底的凉风吹过,陆远打了个寒噤。
他拢了拢衣服,将手机放入衣服口袋。
这座城市还是他曾经所熟悉的样子,拥挤繁华,生机勃勃,却又冷漠凉薄,他曾融入其中。
可如今好像非常陌生,陌生到让他忽然分不清方向。
他举目四望,有点茫然地不知该去哪里。
有穿着靓丽的年轻情侣从他身边经过。
女孩吊着男孩的手说:我们快点去站个好位置,今晚外滩看灯光秀跨年的人肯定很多。
男孩宠溺地拍了拍她:反正你站在哪里都没用,反正都是要被人挡住。
人到用时方恨矮啊!女孩娇嗔道:我就是矮怎么样?你有本事去找个高的啊!男孩哈哈大笑:不矮不矮,我让你骑在我肩膀上就是。
这还差不多。
男孩女孩打打闹闹离去,消失在这夜色里。
陆远想了想,这里离外滩不远,也便也朝着外滩的方向走去。
☆、重逢漫长的音乐会让人昏昏欲睡,即使是那位国际知名钢琴家的琴声,也没能让谢雨打起精神。
她到底只是个俗人,附庸风雅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有很大的难度。
李兴遇倒是神情专注,仿佛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不可自拔,和周遭许多衣冠楚楚的男女一样。
十点半中途休息时,谢雨借着出门上厕所的空档,终于透了口气。
她站在音乐厅外的走廊深处,从玻璃窗户看向外面,大上海新年前夜灯光华丽登场,将这座城市点缀得更加绚烂。
她拿出手机,拨出去陆远的号码。
难得电话响了几声,他才接起来,对面仍旧有嘈杂的声音,谢雨奇怪:你今晚还在街上?怎么这么吵?不是乡里吧?你去了县城还是市内?此时的陆远已经站在外滩边上,周围高楼大厦灯火辉煌,整个外滩布满了人群。
他手上握着手机,茫然地站在人流中,电话里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雨不等他回答,又笑嘻嘻问:你不是进了城去干坏事吧?说完,却忽然发觉电话那头的嘈杂很熟悉,那是这座城市独有的喧闹,她怔了怔,不可置信问道,你不是到了上海吧?陆远嗯了一声,仿佛持续了许久的茫然中反应过来,他笑了笑道:是。
谢雨这才想起他之前问她在哪里吃饭的问题:你去了茂悦酒店?看到我跟别人一起走了?陆远点头:嗯。
谢雨在电话里又惊喜又恼火地吼道:陆远,你这个混蛋!你在哪里?陆远轻笑道:我在外滩。
谢雨道:你等我,我马上过去,看我不弄死你!她挂上电话,急匆匆往外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里面的李兴遇,赶紧编辑了一条短信给他: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去外滩那边,提前走了,祝你新年快乐!她坐上出租车后,李兴遇也没有回她。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不过对她来说,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这个时候并不堵车,出租车在马路上行驶得很快,但谢雨仍旧觉得度秒如年,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一直在与陆远发短信。
路过第一个红绿灯。
陆远说:外滩的人真多。
路过第二个红绿灯。
陆远说:但是今晚灯光很美。
路过第三个红绿灯。
陆远说:还有星星。
……直到过了第十个红绿灯。
陆远说:我等你来。
车子减速在路边停下,司机说:前面快到外滩车多人多不好倒车,你在这里下吧。
谢雨给了他钱下车,外滩就在前方不远处。
黑压压的人海,把整个夜色填满,黄浦江两岸的摩天大厦五光十色,这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是真正的东方明珠。
所有的人在这里都会有种奇妙的兴奋,同时也有着不可忽略的渺小感。
谢雨正要拨打陆远的电话,他的电话就进来,她接起来:我到了,你在哪里?我在陈毅广场东南方向的江堤上。
夜幕之下,灯光之中,人流如织,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许多年轻人举着荧光棒,给这个跨年夜更增添了新年的气愤。
谢雨跨过马路,来到江滩那边,走进广场,又跟着人流慢慢走上观景台,因为太拥挤的缘故,她几乎每一步都举步维艰,虽然两岸大厦早已灯光如织,但江滩边的人却仍旧面貌难辨,五光十色忽明忽暗,在这光怪陆离中,谢雨站在观景台上,失去了方向。
每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看起来都像是陆远,但又截然不同。
她知道他们近在咫尺,但却又好像仍旧远在天边。
陆远,人太多了,我找不到你。
谢雨握着电话哭丧着脸问。
手忽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
谢雨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一道彩色的光闪过,陆远带着微笑的脸乍然明亮了一下,他稍稍歪头打量面前的女人,低沉的声音温柔开口:没关系,我找得到你。
谢雨放下手机,如释重负地笑开,又用力在他肩上捶打了两下:你这个混蛋,来上海为什么不告诉我?陆远没有出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只是谢雨刚刚靠在他胸口,就倒嘶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陆远赶紧松开。
谢雨右手轻轻放在左手手臂,道:昨天被肖婷婷刺了一下,还有点疼。
陆远去看她手臂,却因为她穿着厚厚的大衣,什么都看不见。
她神色轻松,让她辨不出到底严重与否。
谢雨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紧张,笑道:我真没事。
说完又挑了挑眉问,你不会是因为我昨天被袭击,专门来上海看我的吧?陆远有点不自然地唔了一声。
谢雨胸腔涌上一股酸酸的暖意,却又不愿意面对这种矫情的不自在,便又坏笑着问:还是来突然查我的岗?陆远轻笑一声,沉默片刻道: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谢雨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有些语无伦次:真的?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放假吗?你现在就走了?剩下的课都交接好了吗?中途……中途走的话?孩子们会不会不高兴她说完一串,自己也也觉得有些好笑,不等陆远回答,又单手挂在他脖颈将他抱住。
陆远小心翼翼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都已经交接好了。
谢雨嗯嗯点头:真好,太好了!然而这样的激动还没持续多久,越来越多涌上观景台的人,让周遭变得更加拥挤,两人被人撞了好几下,谢雨受伤的手未能幸免。
陆远将她护在身边,凭着身高优势,昂头看了看周围和不远处仍旧朝着边涌来的人群:这里人越来越多,你手上有伤,很容易被挤到。
我们还是先下去吧?谢雨也正有此生意:嗯,我们干脆去个安静的地方跨年,就我们两个人。
好,就我们两个人。
两人看了下,东南角有一处单向下行的出口,便拉着手朝那边走去。
下行的人流也并不少,依旧举步维艰。
陆远担心她的伤处被人挤到,认真将她护在侧身。
本来还算流畅的人群,在下到台阶时,却变得十分缓慢,也愈加拥挤起来,原来是下方逆行的人群从这个单向通道往上涌。
有警察维持秩序,但于事无补。
上下两波黑压压的人浪都在往这狭小的阶梯处挤来。
全部拥堵在这窄窄的台阶处,这里已经无法挪动,但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每个人几乎是惯性向前,空间越来越小,陌生的人们紧紧贴在一起,空气变得稀薄。
嘈杂的人群中,忽然发出几声尖叫。
作者有话要说: 向逝者默哀~~这只是个小说,不会有事~~文文快完了,不考虑收藏一下新文吗?轻松狗血看得比较爽一点的文,快过年了嘛~~☆、灾难有人摔倒了,别再挤了!不知谁在大叫。
那声音仿佛就在谢雨耳边,却又分不出到底来自哪里。
人浪的力量从前后两方压过来,她胸腔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想昂头空出口鼻呼吸,然毫无效果。
周围开始有人摔倒,开始只是一两个,但是随着后面的人继续朝前拥挤,越来越多的人摔在地上地上,叠压在之前的人身上。
有人大叫哭喊,有人惊慌失措地推搡。
黑压压的人群乱成一片。
后退——后退——上方有人意识到出了问题,开始呼喊。
但上下的人浪仍旧在持续。
陆远紧紧抓着谢雨的手,试图将旁边跌倒在地的小男孩拉起来,还没空出手,身后又是一阵巨浪般的涌动。
旁边两人跌倒,连带着谢雨也朝下方栽去,陆远用力抓住她,但后面挤压的力量太重,他根本拉不起来,只能将她抱在怀里,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谢雨在他的身下,因为他用手臂支撑着地面,空出的一点空隙而苟延残喘呼吸。
他的身体因为踩踏而过的人,时而往下沉一下,但又奋力支起来。
周围都是一片黑暗,谢雨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到周遭混乱的尖叫,她第一次如此恐慌。
除了等待这一切的结束,什么都不能做。
她连陆远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和熟悉的气息,这是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慰藉,但她耳边是他越来越痛苦的呼吸。
陆远……她艰难的发出声音。
我在。
陆远在她耳边低低回应。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还想开口说话,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意识也越来越淡薄,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陷入纷乱复杂的噩梦当中。
张晓珂年轻的脸孔出现在她面前,带着凄惨的幽怨。
她站在摩天大楼的顶端边缘,朝她粲然一笑,然后像一只风筝一样飘落下去。
她想抓住她,但却只抓住了一截撕掉的裙角。
她望着楼下万丈高空,忽然整个人也眩晕起来,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双脚滑落,直直朝那楼下坠去。
谢雨……谢雨……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嘴唇上方传来的疼痛。
谢雨终于从梦魇中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昏暗的灯光中陆远的脸。
陆远……她张嘴出声,只是那声音微弱的像是来在很远的地方。
你怎么样?陆远的手从她的人中移开,焦急的问。
谢雨问:发生什么事了?踩踏。
谢雨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
原来她刚刚是昏厥过去了,而此时的她正躺在陆远怀里。
她慢慢坐起来,呼吸顺畅之后,除了那只本来就手上的手臂,她并没有发觉其他异样。
只是依旧没有力气,只能靠在陆远胸口,她抬头去看他:我好像,你刚刚一直护着我,有没有事?两人都坐在冰凉的地上,陆远浑身狼狈,脸上有挫伤的痕迹,额头还有带着红色的伤口。
他摇摇头:我没事。
谢雨有点不大相信地看了看他,不过他除了脸色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重,倒也没看出来什么奇怪之处。
而这时,谢雨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周围的异状。
她缓缓转头,周围仍旧还有很多游人,但是被警察挡住,空出了这一块广场空地。
入眼之处歪歪扭扭躺着许多人,有人在失控大哭,有人在痛苦的□□,还有人躺在冰凉的地上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她身旁一米多处,一个年轻的女孩趴在地上,浅色的衣服全是脏兮兮的痕迹,头发散乱一团,铺在地上,侧着的脸,双眼紧闭,血色尽失。
周遭仍旧嘈杂吵闹,但是她看起来如此安静。
谢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一下反应不过来,直到带着白口罩的医护人员,从人群中挤进来,她似乎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曾经做过许多灾难的调查报道,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中,亲临如此惨烈的灾难。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撕心裂肺的哭喊,忙碌的医生,还有那些永远不会醒来的人们。
她觉得一切如此不真实,像是一场还可以醒来的噩梦。
醒来之后,他们还在拥挤的人群中,等待黄浦江对岸亮起今晚最灿烂的3D彩光,迎接新一年。
但这不是一场虚幻的噩梦,而是这座城市新年夜里真实的惨剧。
她不想再去眼前的惨状,可却忘了怎样移开目光。
直到眼前忽然一黑,覆盖上一层温暖。
陆远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道:别再看了。
有人走过来问:你们要不要紧?陆远道:我们没事,只有一点小伤,可以自行去医院,你们去救其他人吧。
嗯,那你们自己小心点。
陆远扶起谢雨,将她的头护在胸口,不让她再去看旁边的情形。
谢雨全身像是被冻灾七尺寒冰之下,那种寒冷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让她止不住剧烈发抖,脚下没有半丝力气,几乎是被陆远抱着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到达医院已经是快凌晨一点。
谢雨终于慢慢恢复过来,在医院明亮的灯光下,她这才发觉陆远并没有他说的那样无碍,他脸色苍白,在寒冬夜晚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水。
你怎么了?谢雨抓着他的手臂问。
陆远眉心微蹙摇摇头,用手揉了揉额角,却在下一刻忽然朝地上倒去。
谢雨吓得大叫:医生……医生……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陆远被送去急诊手术室。
谢雨坐在手术室外面,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恐惧和后怕再次涌上来。
直到半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
谢雨立刻起身问:他怎么样了?医生面色平静道:病人暂时还在昏迷,是踩踏造成的脑震荡,不过不算太严重,应该很快会醒过来。
不过还得住院观察两天,看会不会有其他问题。
谢雨点头:谢谢医生。
陆远是在病房醒来的,睁开眼便看到谢雨一双发红的眼睛,他问:我怎么了?谢雨道:医生说你脑震荡昏迷,你也真能忍,到医院才晕倒。
陆远痛苦地皱了皱眉,伸手覆在额头上:确实头有点疼。
他稍稍移开手指,再去看她,你真没事吧?谢雨摇头:真没事,不是都被你护着么?陆远道:我不该让你去外滩。
谢雨无奈地叹了一声:我们不去,今天的事故也会发生。
她顿了顿,我旁边那个女孩好年轻。
陆远伸出手将她放在床边的手握住:天灾人祸,我们都无能无力,你不要太多想。
谢雨与他十指交缠:我刚刚很害怕。
陆远看着她,不说话。
两人静默片刻,谢雨口袋里手机忽然响起。
她掏出来,虽然破了一点屏,到还没有坏掉。
电话是刚刚成功升职为副主编的李剑打来的。
谢雨,你在上海吗?在。
太好了,我刚刚看到晚上外滩发生了踩踏,其他几个记者都不在,你赶紧过去。
谢雨淡淡道:我还在停职。
你是停职又不是离职,赶紧过去,这是你的新任务,最好拿到独家。
谢雨稍稍提高语气:我刚刚从外滩离开,现在还在医院。
陈建声音却透着兴奋道:那就更好了,现场的情况你了解吧?赶紧再跟进一下,找到伤者和死者家属,我们杂志比不上新媒体快,但独家和深度做好就成。
你快去,据说已经死了好多人了!克制不住的厌倦感一下涌上来,她曾经也是一个遇到大事就全身细胞兴奋的记者,也见过各式各样的灾难,但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真正体会灾难者们的痛苦,也才知道生死离别有多令人恐惧。
她和陆远今晚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谢雨恼火地骂道:去你妈!然后挂了电话关机。
她闭了闭眼睛,趴在陆远枕头边。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谢雨道:看来我还是做不了一个好记者。
陆远道:你是的。
我很后怕。
怕我们其中一个今晚会死掉。
幸好我们还活着。
然而,2014年最后一夜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有人永远留在了这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写了下08雪灾,尼玛寒潮又来了~南方的小伙伴~泥萌做好冻成冰棍的打算了吗?☆、城市之殇第二天早上在医院吃过早餐,陆远又沉沉睡去。
谢雨打开关了一夜的电话,密密麻麻的短信跳出来。
大部分是朋友们群发来的新年祝福,她直接过滤掉。
老张也有发过来两条,语气不悦地问她为什么不听副主编的吩咐去现场采访,大约是陈建告了状。
她看了眼懒得回,还有几条李兴遇发过来的短信,看到了踩踏的新闻,询问她的情况。
她想了下,简短回了一句我没事。
刚发过去,电话铃声就响起,是李兴遇的号码。
谢雨接起来。
李兴遇在那头忧心忡忡开口:你真没事吗?我今早起来看到新闻打你电话一直关机。
谢雨低声道:真没事,昨晚踩踏确实在现场,也被挤到了,不过还好我男朋友在,我们只受了一点伤。
李兴遇像是没听到男朋友三个字一样,又问:你在医院?嗯,我男友有轻微脑震荡要住院观察两天。
在哪家医院,我来看你吧。
谢雨无奈道:真不用,住院的是他不是我。
李兴遇终于没有再坚持:好吧,那再联系。
床上的陆远慢慢睁开眼睛:昨天那个人?谢雨点头:你感觉怎么样了?陆远不回答,只继续道:看起来很关心你。
谢雨轻笑了笑:他叫李兴遇。
你认不认得?陆远愣了下,点头:是以前认识的人。
你们熟吗?陆远摇头:他是许珍以前的男友,见过几次面。
谢雨无奈地撇撇嘴,感叹道:世界很小是不是?陆远点头:确实。
谢雨叹了口气摆摆手:别谈这些,我得看看今天的新闻。
陆远问:你没问题了?谢雨道:睡了一夜,情绪稳定了不少。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个记者,就算不去报道这件事,也要关心发生了什么。
陆远拍了拍她的手:别勉强自己。
谢雨打开手机的网络,各大网站都是都是昨晚这件事。
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死亡人数超过三十人。
陆远见她皱眉面色沉重:怎么样?谢雨道:三十多人死亡。
陆远有些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睛。
昨晚的跨年,变成城市之殇。
这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但是整座上海城没有任何新年气氛。
陆远是七天后出院的,两人在医院门口买了一束白菊,打车来到外滩。
今日是踩踏事故的头七,陆陆续续有悼念者前来,但身处东方明珠之下的整个外滩,显得是如此萧瑟寂寥。
陈毅广场上放了许多白菊,有亡者的亲友哭得泣不成声。
谢雨走上广场,将花束放下,脑子空白又混乱,她想起七天前那个夜晚撕心裂肺的叫喊,想起那个倒在她身边的花季女孩,一股无力的悲凉感朝她袭来,又带着一丝侥幸的后怕。
直到陆远揽住她的肩轻拍了拍,她才回神。
她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睁开眼道:走吧,我们回家。
嗯。
陆远点头。
在出租车上,谢雨一直没有出声。
陆远看出她神色不对,握住她的手道:天灾人祸,世事难料,不要想太多。
谢雨点头,压抑着声音道:陆远,我觉得特别害怕,我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
陆远拍拍她的手:没事了!过了片刻,谢雨又道:我可以哭吗?陆远怔了怔,将她抱在自己怀里。
昨天到刚刚,谢雨都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实际上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有哭过。
从初入社会的小姑娘,到刀枪不入的女金刚,北上广不相信眼泪这句话其实是许多年轻人的内心写照。
即使没人愿意承认。
这一刻,谢雨所有的防线都倒塌崩溃,她只是一个脆弱的女人,泪水成为她唯一可以发泄的方式。
她趴在陆远胸前嚎啕大哭,泪水沾湿了他胸前的衣服,仿佛浸入了他的心中。
于是,他的眼睛也变红。
下车的时候,谢雨的一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陆远帮她擦了擦,笑着道:我没想到你还是个性情中人。
谢雨失笑,又稍稍正色,对上他的眼睛,道: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们又相遇得这么迟。
你答应我,以后都陪在我身边,我们结婚生儿育女。
陆远看着她的眼睛道:好。
其实人生变故那么多,生活最怕的往往不是热烈,而是抵不过一成不变的平凡,但是这一刻,谢雨无比希望人生从此只剩下安稳和平淡。
两人牵着手正要转身进入小区,旁边响起车子的喇叭。
谢雨抬头,看到那辆兰博基尼停在自己身前,李兴遇从车内走下来。
他本来只注意谢雨,下了车之后,才去看她旁边的陆远。
陆远背着一个大包,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与这个城市似乎格格不入。
陆远?他迟疑了片刻,才有些不敢确定地叫出这个名字。
学长。
陆远淡淡开口。
李兴遇看了看他,又看向谢雨:你男朋友是他?谢雨点头:是。
李兴遇自嘲般笑着摇摇头,问陆远:听说你家出了事,这几年你去了哪里发展?陆远如实道:在湘西那边支教。
李兴遇怔了怔,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有些失控,最后似乎眼泪都要笑出来。
谢雨平静地看着他。
李兴遇终于慢慢平静,然后看着谢雨道:你之前说的没错。
他潇洒地耸耸肩,我也只是刚刚路过看到你,所以下车打个招呼,祝两位幸福。
谢雨道:会的。
李兴遇笑着看了看两人,摇摇头上车,绝尘而去。
陆远和李兴遇是并不熟识的校友,也只隐约知道一点他和谢雨的关系。
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李兴遇离开,转头问谢雨:他之前说过什么?谢雨摇摇头:没什么。
但顿了顿,又笑道,他说你很好,我的选择很正确。
她想,李兴遇刚刚就是这样想的。
爱上一个男人,与金钱和物质无关,只是因为这个人而已。
陆远也不追问,只看着她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可能会发糖~~~☆、平凡生活谢雨租住的单身公寓,不过三十来平米,一个大开间。
进门处是开放式的小厨房,往内是一个小沙发,沙发过去是一张大床。
这几天她基本上在医院陪着陆远,房子乱七八糟,还没来得及收拾。
进门后,她难得有点不好意思,立刻冲到沙发前,将上面的脏衣服,手忙脚乱裹成一团,飞速跑进厕所,塞进洗衣机里。
等她从厕所出来,却见陆远还站在玄关处,笑道:怎么?认生?陆远摇摇头,对着她笑:有点好奇而已。
谢雨走上前,将他拉过来,笑道:不用好奇,这就是个租的房子,还不便宜。
等你以后你工作了,得跟我一起分担房租。
陆远笑着点头。
谢雨走到冰箱前,打开门问:你收拾你的行李,我做饭,你想吃什么?陆远道:有什么?谢雨笑,从冰箱前抬起头,拿着一根火腿和半包面条,朝坐在沙发的陆远扬了扬,道:我也就随便问问,你以为我这里是餐馆?还可以点的么?总共就半包面,咱俩将就吃点,休息休息,晚上出去吃大餐,如何?好。
陆远笑着点头,又抬头去看走到橱柜前的她,问,要帮忙吗?谢雨摇头:煮个面而已,用不上你这个大厨。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很快出锅。
陆远走过来,一手一碗端到小几上。
谢雨拿了两双筷子跟在他后头,待他放好碗,将筷子递给他一双:你看看味道怎么样?陆远不客气地拿着筷子搅拌几下自己面前那碗面条,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咀嚼、吞下,面无表情。
不会真很难吃吧?谢雨皱了皱眉,见他这样子,心里没太有底。
她拿起筷子,准备尝试一口,旁边的陆远,忽然轻笑一声,道: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谢雨皱着的眉头松开,将夹起的面条送入嘴里,颇有些得意道:别的我不敢说,但煮面这门技术,我还是有点的,毕竟积累了多年泡面技术。
面条其实算不得太好吃,不过只有面条和火腿两种材料,能煮出来这味道,谢雨自己觉得很满意。
陆远笑着摇摇头:以后方便面这种垃圾食品,就不要出现在家里了。
一个家字,他说得自然而然。
谢雨微微怔了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来,有一刹那的惶恐,但很快就铺天盖地的温暖袭来。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短得离奇,但却莫名有种在一起多年的默契和妥帖。
谢雨喜欢这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她点点头:那你负责做饭,我洗碗。
陆远:好。
两个人吃完面,陆远继续收拾行李包里的东西。
谢雨歪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将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问她的意见后,便挂在房间里的衣柜中,又拿出几本书塞在她的书柜里。
这间本来处处充斥着单身女性气息的房子,慢慢多了一份味道。
兴许是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好,刚刚又吃了饭,谢雨坐着便有些犯困,不知不觉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陆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见她睡着,轻手轻脚走在沙发前,嘴角带笑,站在她旁边默默看着她。
谢雨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和陆远陷入外滩拥挤的人潮中,然后被冲散。
两个人隔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啊!谢雨轻呼一声,从梦里惊醒。
睁开眼,看到的是俯在自己上空的陆远。
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惺忪,脑子仍旧未从刚刚的噩梦剥离开来。
她下意识抬手揽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胸口汲取他身体的温暖:你还在?我在。
陆远伸手在将她散乱的头发拨弄到耳后,低声问:做恶梦了?谢雨点头。
陆远不做声,只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稍稍离开一点,看了看她,再覆上去亲她,从她翕张的唇,滑到她的脸侧和脖颈。
谢雨软软躺在他身下,接受这久违的亲密。
他褪下彼此的衣服,将对原始的自己呈现给对方。
沙发很窄,而床就旁边,但是他们谁都没有要离开这逼仄之地。
打开一点。
他在她耳边说。
她就为他张打开一些。
抱紧一点。
她就更抱紧他一些。
谢雨整个人其实还有些恍惚,仿佛还没从梦中醒过来,只是那噩梦已然被一种安心稳妥的感觉取代。
在星光璀璨的一刻,她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道:陆远,我爱你。
陆远单手撑在沙发,身体还未分开,他吻了吻她的唇:我也爱你。
两人目光相对,静默半响,又同时轻笑出声。
陆远从她身上爬起来,将她抱在床上,两人钻进被子里靠在一起。
谢雨看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描绘他的轮廓:有什么打算?陆远捉住她的手,笑道:先找工一份工作,怎不能吃软饭。
谢雨笑:没关系,你生活要求那么低,我养得起。
罢了,又问,准备找什么工作?陆远道:应该还是会去做以前的老本行。
谢雨又抱着他的脖子,戏谑道:那我等着你出任总经理当上CEO迎娶我这个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陆远笑:那可能要等得有点久。
玩笑归玩笑。
生活总该要屈从现实。
然而生活总还有些意外的惊喜。
谢雨从医院回来几天后,终于复职回杂志社上班,本来她还以为要面对新任副主编陈剑的刁难,考虑是不是另谋高就。
但不想上班没两日,他们社长涉嫌受贿罪被带走调查,副主编一职屁股都还未坐热的陈剑受牵连。
杂志整改,新社长空降,谢雨升为副主编。
这一切就在一个星期内调整完毕。
连谢雨自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相较于她的柳暗花明,陆远却并不顺利。
他离开老本行太久,深居山中,对如今的行业其实已经很不熟悉。
况且年关将近,虽然是跳槽旺季,但很多公司更多的是观望,而不是招兵买马。
谢雨见他虽然没有焦虑,但几次面试下来,失望总是难免。
她对他说:反正都快过年了,不如先好好玩一玩,等过完年再找。
陆远笑道:你这是安慰我么?多年没做本行,年纪又又不占优势,确实不太好找。
不过没关系,若是真找不到工作,我就去开个小餐馆,反正在上海,挣钱最重要。
谢雨知道他是开玩笑,也顺着他的话道:好啊,我正好能当个老板娘。
好在陆远刚刚回来的求职不顺,并未影响两人的生活。
他已经到了凡事都能从容的年纪,也珍惜眼前的生活。
他们才刚刚住在一起,但却仿佛是一对相处多时,再自然不过的同居男女。
谢雨升了职,作息也规律了很多,基本上到点就下班。
回到家,陆远差不多已经做好饭,两个人能一起吃一顿晚餐。
陆远在山里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做两个人的饭,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随便信手拈来就是美食大餐。
一个星期下来,谢雨明显觉得自己肚子上的肉多了一层。
到了二月的第一天,陆远因为朋友有约,难得回家比她迟。
他回来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谢雨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笑着问:你喝酒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去泡妞了?陆远笑:别冤枉我,已经跟你报备是之前的朋友和搭档。
有什么证据?谢雨故意道。
陆远在她旁边坐下:他们邀请我去他们公司上班,我答应了。
谢雨问:就是你以前有份合伙的公司?陆远点头:是也不是。
现在的公司跟我离开前已经很大不同。
谢雨想了想问:会不会有心理压力?陆远笑:那倒不会,我那两个朋友人品不错,虽然这几年联系不多,但关系一直很好。
谢雨点了点头:你想好了就好,千万不要给自己压力。
她朝他笑嘻嘻道,我希望你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
陆远道:我现在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时间搞错了☆、小事情周末,谢雨和关芯约好一起吃饭。
出门的时候,陆远难得在镜子前面整了整他那把比板寸长不了多少的头发。
谢雨见状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不用紧张。
陆远斜了她一眼,笑:总不能给你太丢人。
谢雨点头:嗯,关芯对你是有所期待,想知道我这把年纪异地恋这么多久,到底是何方神圣?陆远笑着摇摇头。
订的是一家高档餐厅。
关芯也带了她的新男友过来,据她给谢雨的描述,条件很好,可以奔着结婚去的那种。
双方到达后,互相介绍。
关芯的男友叫吴费诚,是一家投行的高级经理,长得一表人才,穿着打扮很有品味。
关芯介绍完毕,四人坐下。
吴费诚掏出两张名片夹,递给谢雨和陆远。
谢雨笑着看了一眼,随口道:吴先生的公司在业内很有名气,我们杂志以前做过你们的专题。
吴费诚笑道:谢小姐我可是久闻大名,前段时间新苗基金的事,真是了不起,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我们家芯芯的闺蜜。
他说着,又看向陆远,问,不知道陆先生在哪里高就?陆远还未开口,关芯已经替他答了话:我不是说过么?谢雨的男朋友刚刚才回来上海。
吴费诚了然地点点头:陆先生之前在哪里?是从国外回来的么?陆远摇摇头:我从湘西回来的。
湘西?不只是吴费诚,就是关芯也有些愕然。
她只知谢雨是出差时认识的陆远,却不知是在哪个城市。
谢雨笑着道:是啊,我去湘西采访的时候认识的,陆远在那边支教。
关芯忽然就有些了然地笑开:难怪?陆远奇怪:难怪什么?关芯道:难怪谢雨会认定你啊!她骨子里也是理想主义。
谢雨大笑:我明明就是现实主义。
吴费诚看着两人笑了笑:所以陆先生是为了谢小姐回来上海吗?那可真是理想主义。
上海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找。
陆远点头:确实不太好找。
吴费诚道:不过既然是朋友,你可以把简历发给我一份,我帮你看看有什么适合的工作推荐。
他说的诚恳,但是语气却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
陆远道:谢谢,我也是打算去朋友的公司,下个星期就要上班。
吴费诚干干笑了笑。
一顿饭的气氛十分微妙,吴费诚是健谈的男人,话题多是他挑起,但不是说到自己出差在国外的奇闻异事,就是一些高端消费的爱好。
这是他的生活常态,也或者是带着优越感的炫耀。
待吃完饭,谢雨和关芯一起去洗手间。
两人站在盥洗池前洗手的时候,见着欲言又止的关芯,谢雨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关芯抿抿嘴道:谢雨,之前我以为你说你的男朋友是个普通人,但是我没想到他是在湘西支教多年。
可这里是上海,他从零开始,什么时候才能赶上这里的节奏?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谢雨笑了笑道:你怕我们买不起车买不起房?关芯道:爱情是浪漫的,婚姻是现实的。
你如果要和他结婚,难道不该考虑这些事吗?谢雨沉默片刻,道:有想过的。
我就想,若果他在上海的工作真的难以如意,其实也没关系,和陆远在一起,也不至于拉低我的生活水平,难不成还真想着靠结婚这条路发家致富?关芯问:你想好了?谢雨点头:想好了。
关芯看着她,忽然又笑了下,在她肩膀捶了一下: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的眼光。
谢雨也笑:我自己也相信。
罢了,又道,你那位吴先生呢?关芯无奈摇摇头:他这个人是有点优越感过剩,你和陆远别太放在心上。
谢雨道:有优越感说明他确实有这个本钱。
关芯道:他跟我求婚了,但是我没还在考虑当中。
谢雨道:考虑好了告诉我,我得提前准备礼物。
关芯点头,神色里却有着隐隐的不确定。
四人出门,站在餐厅门口的路边道别。
正在这时,一辆失控的汽车,忽然冲上路面。
几个人都惊慌失措未反应不及,吴费诚下意识往关芯身后躲去。
陆远站在谢雨前面,用力将两个女人推开。
好在那车子及时停下来,只撞到了挡在最前面的陆远,砰地一声将他撞倒在地。
本来跌坐在地上的谢雨,手忙脚乱爬到他旁边:你怎么样?陆远皱皱眉摇头:没事。
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的尘土。
又朝坐在地上吓呆的两人伸出手:你们没事吧?关芯摇摇头,自己爬起来。
肇事司机下车,匆匆忙忙过来看情况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一辆车子忽然掉头,我没反应过来,冲了上来。
吴费诚走过来,又是报警又是责骂那司机。
谢雨见陆远手上有擦伤的血迹,朝两人道:我们先回去上药。
关芯点头。
待两人离开,关芯冷着脸朝还在指责司机的吴费诚狠狠甩了一巴掌:真他妈不是男人!说完,踩着那双八厘米的高跟鞋扬长而去。
这厢回到家的谢雨,从柜子里找出药箱,给陆远清理伤口。
好在并不深,只是一大片红红的有些吓人。
谢雨有些后怕道:好在那车子刹车还算及时,不然咱都该被撞飞了!陆远笑:哪有那么夸张。
谢雨也笑:估计关芯和那个吴费诚没戏了。
为什么?你没见那车子撞来的时候,他躲在关芯后面么?陆远淡淡道:人之常情。
谢雨道:那你为什么挡在我们前面?陆远道:我皮糙肉厚。
谢雨当真凑上前,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我试一试。
两个人正闹着,谢雨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关芯打来的电话。
陆远怎么样了?她在那头问。
谢雨道:没事,手上一点皮外伤。
关芯道:替我谢谢他。
好的。
谢雨。
嗯?你的眼光没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小转折就完结了哦~~发觉又没有跟榜单,每天一更好像没什么意义。
这样吧,反正后面不多了,明天后天不更,我把后面修一修,周二一起发上来。
结局一定是美好的。
☆、过年上班两周后,就是新年假期。
陆远和谢雨父母家分别在南北两座城市,自然是要短暂分开。
回到老家的谢雨,免不了被父母亲戚年终例行追问。
工作如何工资多少有没有对象。
谢雨在他们家楼上楼下方圆几百米,从小到大,也算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业工作向来都算不错,如今升职做了副主编,更是为谢父谢母挣了点颜面。
但是对于这种三线城市的人来说,一个马上二十八岁的女人,还未结婚,那简直就是一件天都能塌下来的大事。
亲戚问起来,她只轻描淡写说快了快了。
父母以为她只是敷衍,但在亲戚面前也不好追问。
直到吃完年夜饭,谢母才正式开始对她的审讯。
谢雨,我像你这个年纪,你都能打酱油了。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准不准备结婚?谢雨笑:妈,我都说了我有对象了,你怎么就不信?谢母道:什么对象?别以为你人在上海,我就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张阿姨家的小露跟我说过,你总跟一帮狐朋狗友鬼混,这两年根本就没好好交男朋友。
谢雨嗤了一声:小露说的话你也信?她自己才是三天两头换男友。
我没骗你,我是真有对象了,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结婚。
到了这时,谢母终于将信将疑:你说真的?谢雨点头:比珍珠还真。
谢母笑了:那你怎么不带回来给我和你爸看看?谢雨道:时间合适,我自然是会带他回来见你们的。
谢母喜上眉梢:是个什么样的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谢母白了她一眼:我问你正经的。
谢雨道:我也是说正经的,就是普普通通一个人。
谢母啧了一声,不满道:我是问你他多大了?作什么工作的?谢雨道:快三十四了,在金融公司上班。
谢母一听更开心:上海的金融公司,那收入应该很高吧?还行吧。
谢雨敷衍道。
陆远刚刚上班,算是从头开始,实在算不上高。
谢母又问:那他有没有车?在上海有没有房?谢雨摇头:都没有。
谢母惊愕:一个三十四的男人,没车没房,小雨,你跟我开玩笑吧?谢雨道:没开玩笑,他以前在乡下支教,最近才回上海工作,没车没房很正常。
再说,你知道上海房价多少一平米么?谢母脸沉了沉:我就是知道上海房子贵,才问你对方有没有房?难不成你们结婚生孩子,还租房子住?谢雨不以为意:租房子怎么了?现在租房子结婚的人到处都是。
谢母气得虚指着一脸平淡的女儿:我真是白养你!从小我和你爸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将你培养成重点大学生,如愿在上海找到好工作。
但是到头来呢?你跟我说你要跟三十四岁没车没房的男人结婚。
你是要气死我么?谢雨父母是典型小城市小市民,现实市侩也有着常见的虚荣心。
她早知道母亲会有这种反应,但她也不想骗她。
她看着母亲铁青的脸,道:妈,现在没车没房不代表以后没有。
我已经二十八岁,知道该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你知道个屁?谢母怒道,你看看楼下你陈叔叔家的女儿莉莉,你们俩一般大,她从小样样不如你,成绩不如你长得不如你,出来工作还是父母花了大钱找的一个破单位,但是人家嫁了咱们这一个银行分行长,一年收入上百万,如今都是住的豪宅,开的名车。
谢雨戏谑:咱这小城市一个银行分行长就一年上百万?这事纪委知道吗?谢母道:我没心思跟你说笑。
若是你这对象真是你说的那样,你也别带他来见我了,免得我说什么话不中听。
谢雨点头:如果你这样想,那我暂时就不带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我再带他回来。
说罢,又半开玩笑道,若是我们打算结婚,你还不愿意见,我就不通知你和爸爸了。
你——谢母被气得快跳起来。
大年夜,母女不欢而散。
不过两人吵惯了,也不怕有什么隔夜仇。
只是谢雨知道,母亲这一回恐怕是真的生了气。
陆远人再好,但总结成一个结婚对象,确实只是一个无车无房的大龄男子,没有哪个母亲会觉得这是良配。
婚姻本该是爱情的归属,但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却能用金钱和物质来换算。
谢雨觉得可悲。
她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拿出手机,像是有默契一般,陆远的电话正好进来。
喂,做什么呢?他在那头问。
谢雨道:准备睡觉。
陆远笑了笑:不打算守岁了?又不是小孩子,守什么岁?谢雨笑道,年纪大了,熬夜会变丑。
陆远在那头沉默,良久没有接话,谢雨奇怪,问:没话跟我说?陆远唔了片刻,才低声道:有点想你。
这回倒是轮到谢雨微微一怔,却又笑道:才一点?不止一点。
年初一,谢雨被母亲拉着去上香。
母亲给她求姻缘,她自己已无所求,只为父母求了健康。
庙里有开过光的桃木护身符,她见着挺特别,用一百块功德钱换了一根。
从庙里回来,恰好在楼下撞见回娘家拜年的莉莉,她那位老公长得猪圆玉润,开了一辆凯迪拉克,两口子大包小包往楼上搬东西。
谢雨顺便帮他们拎了一些,瞥了眼尽是些冬虫夏草人参之类的昂贵玩意儿。
回到自己家里,谢母自然又开始唠叨,说你看看人家莉莉云云。
还发动谢父一起混合双打,耳提面命让她好好找个靠谱的男人,免得将来后悔。
谢雨被她妈念得一个头两个大,终于在年初三,借口临时有工作,逃回了上海。
回到自己的小窝,开门一看,却见陆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
谢雨边换衣服边问:你什么时候回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陆远道:昨天就回了,怕跟你说了,影响你在家度假。
谢雨摆摆手:别提了,我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过年回家,耳根子能清净?她走到沙发边,被他拉在怀里坐下,抱着她亲了亲她的唇。
她笑着问,你有没有被家里人烦?陆远摇摇头:我初中时父母就离婚,父亲工作调动到北京,重新组建家庭。
我们见面很少,他对我很客气,不像是父亲,倒像是待客一般。
我去他那里,也并不是回家,只是尽子女义务去看看他。
他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谢雨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在山里待了一年又一年,因为没有牵挂。
她歪在他胸口,揽着他的脖子道: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陆远笑着点头。
谢雨想起自己在庙里求的那枚护身符,从口袋里掏出来,挂在他脖子上:给你求的。
庙里开过光,我在上面施了我的灵力,以后肯定保你平安。
陆远摩挲着那小小的桃木坠子,轻笑出声。
生活终归是生活,谢雨和陆远的生活也和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努力谋生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当谢雨发觉渴望已久的新职位,并没有带给她任何成就感和快乐时,不免又开始怀念从前做记者的时候。
那时她满世界乱跑,由激情变得麻木,也就厌倦了那种生活。
如今如愿做了副主编,再不用做一个苦逼兮兮的记者,但却发觉又有些怀念从前。
大约这就是人天生的矛盾性。
不过谢雨也知道,如果再做回记者,恐怕仍旧会面临之前的问题。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而她如今不如意的事,加起来或许也才一两分。
有一份还算光鲜的工作,有爱人陪伴,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她不算是个不知足的人,所以觉得这样的生活,足以称得上完美。
陆远大约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男人,新工作似乎不久就渐渐上手。
那种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感觉,慢慢从他身上淡去。
偶尔早上,谢雨看着他穿着正装出门上班,会忽然有种想不起他在山里的模样。
自然,在这座快节奏的都市里,陆远也变得非常忙碌。
时常加班,也时常有应酬。
谢雨曾经担心过,他会不会不适应这座城市。
但显然,她的担心很多余。
他很少在家中提起工作,除了偶尔流露出的疲倦,他的状态很好。
他们和大部分相爱的情侣一样,闲暇的时候,两人会去看电影去周边小游,也会去吃一顿浪漫的大餐。
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窝在家里看片子聊天。
两人虽然生活背景成长经历不同,但奇妙的是,竟然也有聊不完的话题。
只是他很少再说山里的事,也没有提起过那些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咯~~一口气更完~新文点下面去收藏哦,收藏太少木有开坑的动力惹~~☆、变故谢雨做了副主编,除了本职的审稿这些工作,也多了一些应酬。
因为是大杂志,时常会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或者酒会。
四月份的时候,杂志社收到一个金融行业酒会的邀请函,社长派她去参加。
这种酒会,不过是衣香鬓影,倒也是结识人的好机会。
谢雨做记者多年,也算是有几分自来熟的本事,不一会儿就认识了好些行业精英。
也有男人过来搭讪,她客气地敷衍,忽然就看到不远处的陆远。
他跟几个看起来精英模样的男女站在一起,各自端着酒杯,似乎相谈甚欢。
他穿着早上出门时的那身西装,高大挺拔,在那些精英中,丝毫不逊色,甚至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他脸上带笑,是社交场合中,最常见的笑容。
只是谢雨从来未在他脸上见过。
她觉得这样的陆远,有点陌生,又有些理所当然。
待她转头,打发掉搭讪的男人,再转身去看陆远时,却发觉刚刚那几人已经散去,陆远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在会场走了一圈,左顾右盼,却还是没发觉他的身影。
想了想,她走了出去。
长长的走廊,与喧闹的会场内,截然相反,安静地连踩在地毯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然后,她看到了走廊尽头的陆远。
这里是十八层,她靠在窗边,像是在看着外面的夜景。
谢雨慢慢走过去,他浑然未觉,只是拿着酒杯,偶尔轻轻抿一口,背影茕茕孑立,不知在想着什么。
谢雨在他身后停下,默默看着他。
她忽然又发觉,他似乎还是那个从山里回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陆远。
她想要他觉察自己,但显然他在自己的世界太投入,一直没有回头。
谢雨便起了一点坏心思。
忽然上前,从后面抱住他。
陆远像是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倾斜,剩下的半杯酒洒出一些。
你怎么在这里?他很惊讶。
谢雨笑道:跟你一样,工作。
陆远也笑了笑,将她拉在怀里。
谢雨问: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此时的窗外下了雨,淅淅沥沥很大。
陆远道:出来透口气。
谢雨又问:是不是不开心?陆远摇摇头,过了半响忽然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么大的雨,学校的房子会不会再漏雨?谢雨微微一怔,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神色有些说不出的茫然。
她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想红溪小学了?陆远没回答她的话,只道:今天我接到晓刚打来的电话,说校长最近总是生病,新来的老师又走了一个。
谢雨道:你要是担心,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陆远沉默许久,才淡淡点点头。
酒会结束后,两人一起回的家。
整个晚上,陆远沉默不言。
谢雨知道他是接了晓刚的电话,心中担忧,安慰了他几句,但他只是亲了亲她的唇,说没事。
半夜醒来,谢雨迷糊中觉得身边空空荡荡,瞬间惊醒过来。
打开台灯,看到陆远坐在窗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睡不着?陆远转头看她:做了一个梦,然后就醒了。
梦见什么?梦见晓刚他们一直在叫我。
他顿了顿,我走的时候,他们送我到街上,哭了一路。
谢雨道:你在山里待了六七年,晓刚几姐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
你要是想他们,我们就抽个时间回去看看。
陆远沉默了片刻,朝床边走过来,笑了笑道:你别担心,我真没事。
谢雨嗔道:没事还大半夜不睡觉。
陆远道:现在确实不困。
罢了,又眼睛亮亮地看她,你困不困?谢雨笑着摇头。
陆远俯身趴在她上方:正好。
谢雨伸手抱住他,凑上前吻住他的唇。
四月开始,南方雨水频降。
那晚之后,陆远没有再提过山里的事,谢雨也就没去多想。
直到一个周末,两人刚刚从梦里醒来。
陆远的电话响起,他迷迷糊糊接起来,那头传来晓娟的哭声:陆老师……田校长他……他不行了!陆远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什么?晓娟在电话里哭得更厉害:校长他不行了。
片刻后,那边的电话被向芸拿过去,陆远——向芸,怎么回事?向芸道:田校长病危,医生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陆远像是被一棍子打蒙一样,半响才回过神:我马上回去。
别——不用了!向芸道,校长特意交代,让你不用为了他回来,别影响了你在上海的工作。
这是什么话!陆远下床穿衣服,我马上回去。
陆远——向芸欲言又止。
陆远道:什么都别说了,我今天就回去。
说罢,便挂了电话。
谢雨惺忪着脸起身看他匆忙穿衣:田校长出事了?陆远脸色郁郁点头:向芸说是病危,就是这两天的事。
你要回山里?陆远点了点头,打了个电话订了张机票,随意收拾了两件衣服,便要匆匆出门。
不知为何,谢雨见他如此匆忙,忽然有点心神不宁。
待他走到门口,开口道:你早去早回。
陆远这才稍稍从校长病危的情绪中回神,他本来换好了鞋,又脱下来,走到谢雨面前,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我去送校长一程,送完就回来。
谢雨笑着点头:你路上当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陆远离开后,谢雨一直有些说不上来的忧心忡忡。
她不知道担心什么,或许是担心那位病危的老校长。
她知道陆远在红溪小学六七年,与校长的感情非同一般。
她见过老人家两次,印象深刻,几十年在乡村小学孜孜不倦的老人,可以说是平凡而伟大。
听到他病危,谢雨也不免有些难过。
陆远下午到的县城医院。
病榻上的老人家,看着他叹道:你来做什么?你不该来的。
陆远道:我来送送你。
田校长隔日去世。
因为是少数民族地区,还是土葬传统。
遗体运回了红溪村。
他生前已经选好了坟址,就在学校后面的那座山。
农村的丧事要办好几天。
谢雨知道陆远在给田校长守灵,也就没怎么打电话给他,只偶尔发一条短信过去,他也会简短回过来。
到了第七天。
陆远终于打了电话来。
谢雨问:丧事办完了么?陆远在那头道:今天早上刚刚上山下葬。
谢雨微微舒了口气: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你节哀。
陆远嗯了一声:我没事。
谢雨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陆远在那头沉默许久,才低声开口:我可能暂时不能回来了。
谢雨怔了一下:什么意思?陆远道:学校另外一个老师也马上要离开这里,我暂时得给孩子们代一下课。
这回轮到谢雨沉默,良久之后,才淡淡开口:那你的暂时是多久?陆远低声回她:我……不知道。
谢雨道:陆远,我已经二十八岁,不可能等你。
陆远沉默片刻:我明白的。
谢雨道:那并不是你的责任,你在上海的工作刚刚起步。
陆远没有再说话。
谢雨等不到他的回应,又道:我只给你两个月时间,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就结束。
你两个月后若是回来再给我打电话,这两个月内不用联系我。
陆远终于低低嗯了一声。
挂上电话,有人敲宿舍的门。
陆远打开,门口站着学校唯一的那个老师。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陆老师,校长下葬,我也要走了。
你保重……陆远点头,没有说话。
年轻男人有些面色讪讪,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这样结束,会不会被打死哈哈哈☆、未完待续陆远一直有给谢雨发短信,但是她没有回过他。
两个月后,他没有回来。
谢雨接到过向芸的电话,说新老师一直没有确定下来,红溪小学如今只有陆远一个人支撑着。
她什么都没说,只将陆远的所有东西打包,全部寄到了红溪小学。
她所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忽然就化成了泡影。
这种感觉很糟糕。
她尊重陆远的选择,只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来说,或许没那么重要。
衣服寄去后,陆远给她打了一次电话。
他说: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老师来了我就回去。
谢雨道:等多久?再一个六七年?陆远无言。
谢雨又道:陆远,我不是不愿等你,只是不想让自己空欢喜。
陆远:对不起。
谢雨笑了:没关系的。
你的选择并没有什么不对,说实话我也很敬佩。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陆远没有再打电话发短信。
谢雨的生活又恢复了单身状态,其实也还不赖。
离家独自生活多年,她早已是一个能迅速适应任何生活方式的女人。
有空的时候,还是会和关芯他们一起出去醉生梦死。
在大都市里,像他们这样的女人不胜枚举。
只是偶尔一个人睡在床上,还是会想起曾经躺在她身边的那个气息。
关芯笑她:陆远那么好的男人,你怎么就弄丢了?谢雨笑:谁知道呢!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八月份的时候,老张辞职。
老张今年四十多岁,谢雨以为他只要杂志社没倒闭,他应该会做到退休,没想到会忽然辞职。
谢雨问他为什么。
老张重重叹了口气道:传统媒体式微,与其等着被淘汰,还不如自己先放手,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
谢雨又问:你想做什么?老张道:回归田园,养鸡种菜。
谢雨本以为他只是说笑,不想老张真的在上海郊区租了一块地,过上了他说的那种生活。
老张一走,谢雨顺理成章做了主编。
二十八岁的主编,放在哪里也是年轻有为。
但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老张说得没错,传统媒体式微,尤其是新闻类,网络的传播力和速度,都不是传统媒体所能比得上的,报刊杂志这一两年一家接一家的倒闭。
甚至有地级以上的日报,开始停止发行报纸,而专做新媒体。
谢雨他们的《东方周刊》发行量在这两年也减少了很多,而他们赖以生存的广告商们,也更多愿意去投放在新媒体上。
一旦广告出现问题,杂志的生存便岌岌可危。
谢雨是年轻人,自然是跟得上时代。
她也想着杂志转型,但是他们杂志是周刊,要朝新媒体这种迅速传播的媒介方式转,确实不太现实。
社长这些老古董,自然也想守着他们的这一亩三分田。
谢主编不用再风吹日晒地在外面跑采访,却不得不辗转各个饭局拉赞助。
年轻漂亮是资本,领导们便对她这个资本无所不用其极。
即使谢雨知道这就是职场,但也不得不说真是恶心透了。
尤其是看着手下那些四处奔跑采新闻的热血记者们,偶尔对她流露出的不以为然,便觉得有些悻悻的难堪。
她发觉自己又开始离当初的那个自己越来越远。
她很不喜欢。
十月份的时候,杂志社采访一位游侠式的摄影师,采访的地点就在社内。
谢雨看过那位摄影师的作品,颇有些兴趣,恰好没事,便去旁听他的采访。
摄影师用电脑展示自己近期的作品,侃侃而谈。
谢雨忽然看到其中的一张有些眼熟,好奇问:这里是哪里?摄影师道:是湘西那边的一个小学,整个小学四个年级,只有一个老师。
谢雨也认出那是红溪小学,笑着道:是吗?摄影师道:是啊!我还拍了一张那位老师的照片。
说着笑了笑,道,偷偷拍的,因为他不让拍。
他翻出那张照片:不过我特别满意,你们到时把这张照片登出来吧。
那是陆远的一张侧面照,他在教室里,正弯身给一个小孩子卷起脏兮兮的衣袖。
脖子上的护身符,因为弯身,而吊在半空。
摄影师笑道:这位老师是支教老师,你们不觉得他充满了故事吗?谢雨笑了笑,没出声。
采访的记者,却好奇问:什么故事?摄影师道:我当时问他脖子的护身符是谁送的,他说是爱人。
因为他是一个人在山里教书,我就问他爱人在哪里?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什么?这回不只是采访的记者,谢雨也有些好奇了。
摄影师道:他特别温柔地回答我,说在他心里。
记者笑着道:那位老师可真是浪漫的男人。
当然,这只是采访的小插曲,很快摄影师又开始同记者讲述自己的经历。
记者交稿的时候,谢雨果然见到了陆远那张侧面照,她将照片从文章里删掉。
记者奇怪:主编,为什么不用那张照片?李大摄影师特意说这是他的得意之作。
谢雨道:你没听说他是偷拍么?被偷拍的人都不愿意。
这不很正常么?他言下之意,谢雨自己做记者的时候,偷拍这种事就没少干过。
谢雨没有和他争辩,只道:你就当版面不足吧。
她是主编,记者也不可能又什么意见。
那张照片,她悄悄存下了一张。
半年多未见,陆远没什么变化。
她一个人的时候,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删掉。
年底是下年广告征订最忙的时候。
谢雨三天两头跑饭局,三天两头喝得醉醺醺。
直到有一次,一个满脑肥肠的广告商,在饭局上,一双咸猪手不停地往她身上蹭,终于让她爆发。
跟领导吵了一架后,她很爽快地递了一封辞职信。
媒体是流动性很大的行业,谢雨在方面却一直还算固执传统。
从毕业到现在,一直在同一家杂志社,没有动过。
终于在做到理想职位后,一切归零。
因为这个理想的职位,其实一点都不理想。
她甚至羡慕那些刚刚毕业进来的记者,每日斗志昂扬,热血沸腾,就像当年的自己。
她倒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
她在业内有几分名气,辞职后便有包括各路新媒体在内的媒体,向她投来橄榄枝。
只是她一直没有确定下来,因为她忽然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在二十八岁的转折路上,谢雨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
此时已近年底,在家无所事事的谢雨,开始整理家中的杂志。
柜子里和床底厚厚的杂志,是她这五年多记者生涯的见证。
她随手翻阅那些杂志,然后就看到了那篇写张晓珂的报道,她对着那些文字和图片怔忡了许久,脑子里回想起张晓珂的脸。
时隔快两年,她没有刻意想过,但其实从来没有忘记。
她必须承认,自己有罪。
谢雨去了临市,冬日的公墓,寒风瑟瑟。
她将手中的百合放在墓碑前,那是张晓珂曾经最喜欢的花。
晓珂,愿你来生可以无忧无虑,再无黑暗。
她顿了顿,又道,对不起。
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没什么对不起的。
谢雨转头,看到张晓珂的母亲,提着一个水果篮走过来。
她将水果摆放在墓碑前,道,那件事发生后,晓珂就得了抑郁症,好几次都差点自杀,如果不是你的鼓励,她看不到那些混蛋被绳之于法。
你确实有错,但这也都是命。
晓珂没怪过你,我们做父母的也不会把她的死,怪罪在你身上。
阿姨——谢雨看着这个双鬓白霜的女人,欲言又止。
张母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走吧,今天又她喜欢的百合花,还有她爱吃的水果,她一定会开心的,我们不要再打扰她。
谢雨嗯了一声,跟她一通离开了陵园。
从临市回来,仍旧无所事事的谢雨在家里翻看新闻。
不知怎的就翻到了湘西那边的地方网。
虽然是冬天,南方的雨水也常常多得离奇。
那边近日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有地方甚至发生山洪,其中就有陆远所在的乡镇。
她心里莫名跳得厉害,什么都没想,便拿出手机拨了陆远在那边的号码。
无法接通。
一遍又一遍,还是如此。
她准备打向芸的电话,才想起她早已去了北京。
最后从网上找到乡政府的号码,那头响了很久才接,慵慵懒懒的声音问:你找谁?谢雨道:我是记者,请问你们那边发生了山洪吗?那边道:是啊,死了好几个人呢!上面领导都下来视察了。
谢雨心里一惊:那红溪村呢?红溪小学呢?那是最严重的地方,学校都被冲了!谢雨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谢雨第二天到的红溪村。
电话里的人没有骗她,村里好些地方都遭了山洪,许多农户的房子被冲垮。
雨已经停下,但地上到处都还是泥泞。
她从公路上下车后走上村道,一深一浅每一步都很艰难。
本来半个小时的路程,走了一个小时才到。
红溪小学的校舍,终于出现在她视野里。
只是那校舍的白墙不见了踪影,到处都是被洪水冲过的痕迹,房顶的瓦片塌了一半。
寒冷的冬天,好几个小孩子挽着裤管,光着脚丫子,在教室里几寸深的泥泞中,搜索打捞被淹的东西。
偶尔有孩子摸到一条小鱼小虾,便兴奋地大叫,却被一个男人一嗓子吼住:还玩!小孩子便吐吐舌头继续干活。
他还是从前那个凶恶的陆老师。
谢雨站在河对岸,释然地笑了笑。
忽然有小孩子尖叫:陆老师,快看!是记者姐姐。
本来对背着河岸的陆远,明显怔了怔,慢慢转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他光着脚踩在泥里,左手吊着一根绷带,许是什么时候受了伤。
两人隔着一条小溪,却足以看清对方。
谢雨歪头看着他脸上压抑不住的激动,嘴角弯弯笑了起来,大声叫到:陆老师,听说你们这里还缺个老师,你看我行不行?陆远抿着嘴,轻笑一声,又昂起头像是极力忍着什么。
谢雨走下河岸的同时,他也从对面走了下来。
发过山洪的溪水,虽然退得差不多,但那些用来踩着过河的石头,还是没有完全露出水面。
你别动!他见谢雨准备脱鞋,急忙制止。
他自己手忙假乱下水,连裤子都没完全卷上去。
谢雨看着他的动作,笑得乐不可支,但是眼眶却又忍不住发热。
陆远终于上岸,几步上前,单手一把将她抱起,凑上前去吻她唇。
对岸的小孩子吵闹的起哄,他才放开她。
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陆远一双红红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不移开。
谢雨被他看得不自在,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我听一个摄影师说,你告诉他你的爱人在你心里,那是谁啊?陆远笑:我的爱人啊!谢雨噗嗤笑出声,看着他吊着的手问:怎么了?前天发山洪,抢救物资时候,被石头砸中,骨折了,不过医生说不算严重,很快就会好。
他顿了顿,问,你怎么会忽然来这里?谢雨道:我看到新闻,说你们这里发山洪,打你电话又不通,就过来了。
陆远道:手机被水冲走了。
谢雨摸了摸他的脸:还好,人没有被冲走。
她顿了顿,我辞职了,准备来这里当一段时间支教老师,你欢迎吗?陆远挑眉:当然。
他背过身微微屈膝:上来,我背你过河,谢老师。
谢雨大笑,爬上他的背:你一只手行吗?你抓紧点就行。
操场的小孩子,光着脚丫子,跑下来朝两人叫着笑着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一修文,还有一小章完结☆、完结番外又是一年初秋。
这是开学的第一天,课间时分,红溪小学的孩子们正在操场上嬉闹玩耍。
此时对岸新修不久的马路上,停下来两辆车,车子里走出来几个人。
已经站在路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和一男一女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迎上去。
彭校长你好!张老师陈老师你们好。
走在前面的女人同三人握手寒暄,又介绍身后的两人,这两位是远光集团的张总和李助理。
彭校长热情地跟两人握手:我代表孩子们谢谢远光集团和张总对我们红溪小学的资助。
去年你们捐赠的电脑和学习用品,孩子们都已经用上,对孩子们的学习很有帮助。
张总笑道:这次来,我们是要在山区设立一个奖助学金,用来资助家庭贫困但热爱学习的中小学生,红溪小学也是我们奖学金覆盖的学校之一,就顺便来看看孩子们。
彭校长连连点头,引着几个人走过那座看起来还崭新的小桥,来到对面的操场。
本来嬉闹的孩子们,已经自觉站好队,拍掌欢迎客人的到来。
参观完毕,也到了上课时间,孩子们和两个年轻老师回到教室,彭校长送几人道别。
走到桥上时,张总目光瞥到那桥墩上,被孩子们用石子儿画下的各种图案和字迹。
其中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儿,吸引了他,他指着那小人儿旁边的字问:陆老师和谢老师是谁?彭校长笑着解释:是以前在红溪小学支教的一对夫妻。
乡村小学待遇差,这里又没有通公路,分到学校的老师都留不下来。
有一段时间一个老师都没有,就只有这两个支教老师一直撑着,后来我从完小调过来,公路也通了,国家政策落实乡村小学老师待遇不得低于城镇后,村小慢慢不缺老师了,两个支教老师这才放心回城。
张总笑着:看起来两个支教老师很受孩子们欢迎。
彭校长道:可不是么?以前这河上没有桥,一下大雨,孩子们过河上学就不方便。
这桥还是两个支教老师出钱建起来的。
张总似是想起什么的,随口问旁边的女人:向小姐,你老家不就是这里么,以前还在乡政府工作过,认识这两个支教老师吗?向小姐正是已经从北大毕业留京工作的向芸,闲暇时她和人组建了一家NGO,致力于山区小孩的成长和教育。
她目光微微带着笑意,看着那画得歪歪扭扭的小人,点点头:认得。
张总哦一声,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再继续问其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彭校长,您去忙吧,我们再去别的学校看看。
彭校长点头,目送几人离开。
上了车子,张总看着那座小桥,自言自语笑着道:挺有意思的,一对夫妻来这里支教,还自己掏钱建了一座桥。
向芸也去看那座桥,然后低头拿出手机打开,翻出朋友圈里新近的一张照片,上海外滩边,一个男人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站在护栏前。
因为是背影,看不到男人的长相,只看得出风似乎很大,男人短短的头发,都被吹得有些变形。
他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拉着敞开的衣服,为小宝宝挡着风。
照片配了两行话:出门碰上大风,可妞妞到了外滩就不走,非要看水水,妞爹已经这样抱着站了半小时了。
后面还跟了两个冷汗的表情。
向芸笑了笑,将手机放好。
车子启动倒车,秋日暖暖的阳光倾洒进来,对面传来孩子们朗朗读书声。
一切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一个未来时,但这就是这个故事最好的结局了对不对?用金星老师的话:完美新文放了存稿,大年初一八点准时开,快去先收藏,免得到时忘了啊。
大年初一大家都来领红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