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休时间,除了边近的十来个学生,能够回家吃饭。
其他的孩子,午餐都是在学校解决,大灶煮的米饭和大锅菜,两个简单的菜,炒土豆和炖萝卜。
饶是这样,比起山区许多没有食堂,学生只能吃冷饭就咸菜的小学要好很多。
学生们排队打了饭,便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吃饭。
谢雨跟着孩子们拍了几张照片,因为她早上只吃了两块饼干,此时也饿得厉害,便去了厨房吃饭。
校长夫妇和两个新老师,正坐在厨房里吃饭,唯独不见陆远。
见她进来,田校长招招手:谢记者,别忙活了,赶紧先吃饭,不然就凉了。
谢雨拿过田婶为她盛好的碗,随口问:怎么没看到陆老师?田校长道:他去看着学生,怕那些猴子们吃饭不老实。
谢雨哦了一声,又笑道:田婶一个人每天做这么多人的饭菜,真不容易。
对了,这里离乡上这么远,每天学校要用这么多菜,都是怎么来的?淳朴的农村妇女嘿嘿笑了笑,田校长替她道:做饭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每天要用这么多菜确实是个问题。
我们这里的孩子不用交伙食费,他们每个星期来上学会交米和菜,不过从家里带来的菜只能是一些能存放的,肯定也是不够的,学校旁边的菜地种了一些蔬菜,每个星期陆老师还会去乡上采购一些。
他顿了顿,以前学校只有这栋旧楼,没有宿舍也没有厨房,山上一些孩子们每天天没亮就赶路,走上一个多钟头来上学。
中午吃的都是自己带的冷饭和咸菜。
我看不下去也没办法,学校没条件。
陆老师来了后,帮忙建了新楼,旧楼做了宿舍和厨房,学生们才不用天天起早贪黑爬山往返,中午也有一口热饭吃。
谢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外面那栋教学楼是陆老师帮忙盖的?可不是么?田校长说着叹了一声,仿佛有些感慨,算起来,陆老师到我们这里有六年了。
一旁的张庆然听了,有些疑惑问:在村里当老师工资这么少,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愿意留下来?田校长摇头叹气:一直没老师愿意留在村里,陆老师想走便一直没走成。
别看陆老师看起脾气不好,其实心肠好得很。
乡里每个月发的八百块工资,他全都交上来做了学生们的伙食费。
几人正说着,外头忽然一声震天响的怒吼,继而是小孩子大哭的声音。
田校长笑了一声,仿佛习以为常:肯定又有哪个孩子不好好吃饭。
陈心悦撇撇嘴:就算不好好吃饭,也不用这么凶吧,毕竟只是小孩子。
说完,她放下碗,谢雨想了想跟上前。
两人走到前面的楼房,两个教室此时都鸦雀无声,每个孩子都正襟危坐,只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呜呜地大哭,面前的桌上洒了半盒饭,陆远黑着脸站在他旁边。
我说过多少次,不准浪费粮食。
你倒在桌上的全部吃掉,吃不完,中午不准睡觉,在操场罚站。
男孩哭得更厉害,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哆哆嗦嗦拿起勺子,将桌上的饭菜拨回饭盒。
陈心悦看不下去,冲上前大声道:陆老师,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饭菜都已经倒在桌上,这么脏还怎么吃?陆远冷冷看了她一眼:浪费粮食绝不能纵容,这是我教育孩子的方式,不需要你认同。
陈心悦来了气,将孩子的饭盒拿过来,牵着孩子往外走去。
谢雨睨了眼面无表情的陆远,笑道:你让我想起我初中时的班主任。
陆远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淡淡瞥过来。
谢雨又道:他和你一样凶,我们很怕他,背后都偷偷叫他黑面阎王。
有听懂的小孩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被陆远一个刀眼瞥过去,吓得赶紧埋头不敢再笑。
这个玩笑,并没有让陆远的表情稍稍起一点变化。
谢雨伸手搭在他手臂上:陈心悦那样不谙世事的大学生,愿意来这里支教,你怎么也该怜香惜玉一点吧。
陆远淡淡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不着痕迹地挪开自己的手,朝教室里的学生冷声道:吃完饭的去把碗刷干净,回宿舍和活动室午睡,不准备打闹,被发现罚跑十圈。
教室里的孩子们,立刻听话地鱼贯而出。
小孩子天生对老师畏惧,何况是一个凶恶的老师。
谢雨回到后面的厨房,看到陈心悦将刚刚那孩子的饭倒入潲水桶,但倒完才知道,食堂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饭菜,好在她自己行李中还剩了一包泡面,做了那孩子的午餐。
下午的课堂,谢雨继续坐在教室后面旁听,两个相通的教室中,两个班级的老师和孩子们声音相互交错。
但陆远低沉的声音,在这一众嘈杂中,并不算响亮突兀,但听来却很分明。
这个男人……谢雨忽然有点想去坐在旁边,看看他上课的样子。
她渐渐有点出神,没有在关注自己在的这个班级是什么样子,反而竖起耳朵听旁边的声音。
直到陈心悦的声音被一个小男孩举手打断:老师!陈心悦放下课本问:怎么了?举手的男孩指着旁边的小同桌:他拉屎了!陈心悦皱了皱眉,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个被同桌举报的小男孩,看着还不足五岁,忽然哇的声音哭出来。
陈心悦立刻走下台,将那小男孩拉起来,她看了眼座位上隐约的湿迹,皱眉吸了吸鼻子,奔溃道:你要上厕所怎么不说?脏死了!谢雨走过去,看了看情况,道:天这么冷,得赶紧给他换裤子。
陈心悦撅嘴道:这么脏!怎么回事?陆远大概是听到动静,从旁边走过来。
谢雨看向他:这个孩子出了点状况。
陆远几步走近,看了眼正在羞愤嚎啕大哭的孩子,目光移到他身下,心里了然,一手将他夹着抱起来:我去处理,你们帮忙看着里面,别让他们瞎闹。
陈心悦如释重负,连连点头:没事,我会看着的。
谢雨看着陆远抱着孩子快速走出教室门口,抿嘴沉默片刻,朝陈心悦道:我去看看。
陈心悦笑:这种事情你也要写进报道?不过也挺有代表性的。
谢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出教室。
陆远带着孩子进了男生宿舍,门只是虚掩着,谢雨推门而入,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手上麻利地将小男孩厚厚的裤子脱下来。
男孩趴在他腿上,红着脸不说话。
脱下的内裤上,沾满了黄色的大便。
那气味立刻散开,谢雨不自觉皱皱眉。
陆远又看了她一眼,空出一只手,将床下的一个盆拿出推上前:厨房有热水,麻烦你帮我打一盆过来,我得给他擦擦。
谢雨弯身拿过盆,出门迅速打了盆热水过来。
陆远很熟练地将男孩的屁股清洗了一番,又给他套上新裤子,最后拍拍他的屁股:快回教室上课吧,想上厕所举手给老师打报告,胆子放大点。
男孩用力点了点头,怯生生看了眼谢雨,一溜烟跑了出去。
陆远一手拿起脏裤子,一手端起脏水朝外走:多谢。
谢雨靠在门框边朝他笑:你自己有孩子?陆远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熟练?陆远道:一年级的孩子刚离家上学,难免出状况,这种情形不是一次两次,见多了就习惯了。
刚刚这个孩子下个月才满五岁,家里在山上,第一次上学,还要住校,出点问题很正常。
他说完,走出宿舍,来到外面的水管前,开始清洗手中的脏裤子。
那水管里流出来的水有多冷,谢雨再清楚不过。
她看到他双手在水下搓洗,似乎对冷水的寒冷浑然不觉。
她走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后问:你普通话说得很好,不像是这一带的人,你从哪里来?陆远低头洗着衣服,半响才轻描淡写回答她:山外面。
山外面哪里?谢雨继续问。
陆远沉默片刻:不重要。
我来你们这里采访,希望能知道这里所有老师的资料。
你不用采访我,田校长在学校二十多年,他才值得你报道一下。
校长我当然会专门采访,但我要做一篇深度调查,也需要采访这里的老师,包括刚来的两个志愿者,还有你,这样才全面。
不用,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谢雨笑:你这么大一只,我没办法当你不存在。
陆远不再理会她的话,将手中的几件裤子清洗干净,晾在门口的绳索上。
做完后,转头看了眼谢雨:我去上课了,你自便。
谢雨含笑看他:那我晚上去你宿舍采访你。
我说了不用。
我也说了我想采访你。
陆远露出不太耐烦的神色: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