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22 07:10:24

天空澄鲜,桃木明秀。

垂散的桃枝袅袅娜娜的飘荡,香气从鼻尖迎来送去,晃人的心思。

日光雀跃之间,皆落在韩祎身上,意外调和他脸上的沉色,只余眼睫之下些许阴翳的描影。

纵然桃花翩然,但郁桃捧着小弓箭没敢开口说话几乎是战战兢兢的碰到两臂发麻。

直到带起风,耳边的发丝吹到脸颊上,一阵痒痒得她眼里出泪,郁桃忍不住偏头,抬手将发丝勾到耳后。

再抬头,韩祎已经不再看她,手中的弓弦成满月状。

郁桃双手合十,立刻趁机回溜。

她鬼鬼祟祟的放轻脚步,而韩祎的余光不经意的淡扫,半响抽下弦上的箭,投进了篓子中。

这么一遭,郁桃蔫了不少,她不回头都能听见郁哲宏和韩祎的说话声。

郁哲宏是在替她告罪不假,但气就气在,危急关头不见他人在何处,风声一过却立马冒出来了。

但时不时的谈笑声,仍旧引的郁桃十分心痒痒,比那会儿头发扫着她的脸还要心痒痒。

几经桃花落下,郁哲宏朗声大笑。

完全和前几回郁桃碰到的场面不一致,就像是在和她完全不认识的韩祎畅聊。

郁桃忍不住想回头瞧瞧她们,猝不及防的和一双眸对上。

她转了转眼珠,一口气憋着,心想我可没偷看,这都是光明正大的。

本着这样的想法,郁桃提唇笑了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那边走近。

这回,她站在郁哲宏身边。

堂哥,你把你的弓箭借我玩玩。

不行。

郁哲宏立马举高了,说什么都不肯。

只是看一眼。

郁桃悄悄抓住他的袖子,小声道:要么你就去帮我找一把趁手的,别想着用小孩子的玩意儿骗我。

......他能对付手段强硬的郁桃,但破防不了泼皮耍无赖。

行行行,我去给你问问。

郁哲宏挣脱袖子,远离她。

韩祎低着头调弓,似是不曾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赶走闲杂人等,并完美的潜入,郁桃松下一口气。

心思百转千回在肚里绕了几个来回,终于鼓起勇气,猛地昂首,上前一步世子......她张嘴不过两个字,瞳仁突然放大,眼睛尚未来得及捕捉,耳边‘铮’的一声,一道箭风从郁桃头顶上空倏然穿过,荡起她高髻上的几根碎发,在空中颤抖许久。

她心中凉飕飕,魂魄被箭头穿的稀碎。

你......郁桃咬着唇,是觉得自己箭法很了不得吗?韩祎顿了顿,侧头,对上郁桃有些发红的眼睛,再往下微白的唇,就像桃花瓣儿,一半嫣红一半雪白。

也不知是被咬的缘故,还是被吓得。

他看了阵,漫不经心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手指勾着弓弦。

应该是...他停了下,比你要好。

郁桃:?果然......狗男人锱铢必报。

风儿喧嚣,她的心也喧嚣,疯狂叫嚷着:我不服气,我不服气。

此人当真是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生的谪仙模样,内里却是恶贯满盈。

小不忍则大谋,郁桃意不在现下与他争高低,她握着拳头。

忍住!她胸口起伏两下,背过身蹲回了树下。

郁桃坐在地上,无聊的数着桃树上每朵花的花瓣,又扳着手指默算韩祎几次全中靶心。

翩翩公子不说话时,专注在弓箭之上,十分赏心悦目。

只是每回箭羽飞出去,都免不了郁桃心惊胆战,生怕他再不经意的展现下高超的箭艺。

更何况,隔着十来步,郁桃也能看见,每回箭中靶心,韩祎脸上自如却又极淡的神情。

像极了有什么疑疾的人。

.郁哲宏回来时,两手空溜溜。

郁桃脑中空空,眼神空洞的看向他。

郁哲宏却像是担心郁桃暴起,后退好几步,忙不迭从袖中掏出一盒吃食,笑容讨好。

碰见有姑娘在吃这个,特意让人去给你买的,芳斋的点心,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的。

噢。

郁桃点点头,恍然道:碰见有姑娘,哪一家的?郁哲宏‘嘘’了声,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平阳城有没有哪一家的姑娘,眼睛大大的,个子不大高,长得跟个小猫似的。

郁桃蹲在地上,捡着糕点往嘴里喂,含糊的摇摇头:像小猫?毛球那样儿的?毛球是从前养在祖母身边的一只猫,额头黄刘海,唇边半撇黑胡子,模样丑的惨不忍睹。

反正生的比你好看的多。

郁哲宏双手环抱,忽然想起什么,嗤笑道:我朝你比划手势,你就朝韩世子射一箭?脑中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郁桃被踩到痛处,一下站起身,手指竖在他面门上,你在那割血段喉,不是叫我把他一箭了断吗?我那是让你一箭了断吗?郁哲宏深感无言,只觉得自己一匣子糕点喂了猪崽子。

那是什么。

郁桃昂首反问他。

蹇人上天。

郁哲宏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你和世子绝无可能,我打听过了,世子说外表纯善内有德才最为重要。

他笑着看向郁桃:那些举止孟浪,模样艳丽之人绝无可能。

哦。

郁桃脸色变幻了好几下,最后她牵起嘴角微笑。

真好,嫁入侯府的难度又在不断增加。

无妨。

郁桃毫不留情的回击:那总比你好,竟然还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

郁哲宏被一噎,伸手去抢她手中的糕点盒子,小白眼儿狼,亏我出去还惦记你饿着。

地头宽敞,郁桃灵活的抱着匣子后退几步,举起糕点得意洋洋。

对了。

郁桃甜甜笑道:忘了用表哥的糕点去借花献佛也不错。

要不您先找找那姑娘是谁?郁桃脚步未停,扭过身,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到韩祎身边。

她酝酿着郁哲宏所描述的纯善的笑容。

眼神无辜,嘴唇微微嘟着,眸子要亮亮的,然后定定的看着韩祎。

韩祎低头。

两人视线对上。

她张嘴正准备用嗲甜的嗓音喊一声世子哥哥。

却突然,一道比她还先出声的嗓音横空而出—— 哥哥春日端空,嫩青蔓织的草地上,粉色裙衫的少女远远奔向韩祎,几乎一头埋进他怀中,却被韩祎带着笑轻轻拉远。

若是郁桃没看错,那笑容中还有些许的宠溺的味道。

宠溺?这是这个男人会拥有的表情?郁桃一眼触及少女纯真似小奶猫的笑容,心里突然鸣钟大震。

她被截胡了。

就凭这一声‘哥哥’,远比她叫的‘世子哥哥’亲近无数倍,郁桃心中有种兵败山倒的挫败感。

少女双髻垂髫,身量瞧着还算高,但张嘴却是一口小奶音,明显还是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顶多十三岁的年纪。

郁桃头上出现无数疑问。

难道韩祎好的是这口?-你一声哥哥我一声妹妹,情深似海的场景,郁桃看的太多。

她一时没有出声,就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看着,时不时一声冷笑。

她等着,看小姑娘掏出糕点给韩祎吃。

嗯,糕点和她的一样,郁桃磨了磨牙,将自己那盒丢在了地上。

小姑娘小声和韩祎说话,韩祎耐心应着,还让小厮递过去一青色荷包,沉甸甸的像是装着银子。

小奶猫接过去,便欢欢喜喜的跟着丫鬟婆子走了。

噢,郁哲宏也走了。

郁桃站在原地,看着韩祎恢复平素冷淡的模样,换上一只新箭。

她心中翻涌,按捺不住的上前。

郁桃伸出自己细长粉嫩的指尖捏住韩祎抬起的弓箭上。

触感冰凉,就像‘韩伟’这个人。

这回,郁桃没再喊‘世子哥哥’,而是——哥哥。

郁桃夹着小嗲音,微微晃了晃弓箭,带着撒娇的语气,教我射箭吧。

风扬起半空中的花瓣,斑驳的树影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晃动。

韩祎握着箭,衣袖带着利落干净的折痕,他目光轻垂,落在郁桃的脸上。

半响他应了个字好。

那哥哥......郁桃眼睛亮了亮,正欲问他如何拿箭。

韩祎突然松了手。

那把瞧着极普通的、颜色黑黢黢的,重量在一瞬全然落在郁桃手中。

手骨似被折断似的,控制不住的往下坠落,郁桃慌忙双手抱住。

这把弓箭竟然是足铁制成!她猛地抬头盯住韩祎,看到男人唇边那抹一闪而过的,得逞的嗤笑。

郁桃只感觉若是自己的食指拇指要是握住这把铁弓,估计是不保了。

得,玩过不,不陪你过招了。

她将要甩手,冷不丁瞧见韩祎看了她一眼,尔后慢条斯理的用手帕擦拭手心。

别扔。

御赐的。

郁桃双手抱着铁弩,低头看见弓上细瞧之下,方能看见上头盘龙戏珠刻纹。

世子......大难当头,她先认怂。

您先将弓取回,不然碰坏了,您也不好交代不是?郁桃力气用尽,两耳发红。

韩祎端着杯壶喝下一口,轻描细赏的打量她。

教你练箭,先要拿得起箭。

对吧。

郁桃:?她闭了闭眼睛,一口气差点没吊上来。

回去路上,郁哲宏搭了郁家的马车,手里抱着本书喃喃自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

郁桃蹙了蹙眉,十分嫌弃:十□□载没见过漂亮姑娘?一个黄毛丫头让你们这帮臭男人都丢了魂。

你懂什么。

郁哲宏持书敲她的头,带着一股子怨气,你有半点用,也不至于看着韩世子被别人叫‘亲哥哥’。

她掀唇反击:但凡你有半点用,也不用看喜欢的姑娘叫别的男人‘亲哥哥’。

郁哲宏瞥了瞥她,摇头道:痴心妄想啊,痴心妄想。

?说句实话,郁桃有被打击到,她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怀疑是不是最近受郁苒所影响,心情忧虑以至于自身美貌降低。

郁哲宏翻着手里的书,语气阴阳怪气的,啧啧啧,有人急了,有人急了。

郁桃慢吞吞的抬起脚,将他踹下了马车。

将黑的天色,郁哲宏硬是撑着脸面,从坎川街走到郁府大门。

府中朱红漆门开着,钱婆子立在石阶上,张头看见马车停下,便往下走去相迎。

马车一侧,郁哲宏冒出个头来,钱婆子惊了惊,面上浮出惊喜,诶唷,让婆子看看这是哪家的郎君。

她打高灯笼,手在膝上一拍,笑道:真是贵客!这都多久没见着宏哥儿,今日夫人才收到来信,说哥儿这两日就到呐。

钱妈妈。

郁哲宏应到,任她拉着自己的手打量。

您和大小姐在哪碰见的?钱妈妈瞧见他额头上的汗水,掏了帕子去擦,怎么不上马车呢,瞧瞧这汗水。

罗家庄子那里。

郁桃从马车里钻出来,看见郁哲宏一副鸡崽子收到老母鸡庇护的乖乖模样,忍不住小声唾道:德行!门口耽搁的功夫,天已经黑下来.郁府廊上,十来步一樽花箱,芍药开的溢出枝头。

木梁吊下一盏灯,油罩纸灯笼描了金边鱼鸟花卉,烛火应风袅袅而动,像是活了一样。

郑氏爱这些别趣横生的小东西。

清风轩门前守着值夜的小丫鬟,远远蹲了礼,跑进里头通报。

小丫头声调活泼,夫人!大小姐回来了,还带着堂公子。

郁桃刚跨过院门,看见郑氏从屋里出来,面含笑容的看着她,终于来了,可把我给盼的!这不就早上出门,半天没见,不至于吧,从前她出门也没见阿娘能想念成这样。

郁桃挠挠头,朝郑氏走去,郑氏亦步履快的走过来。

娘亲...郁桃有些感动,满含感情的唤道。

却见郑氏眼不看她,径直擦肩而过,朝着郁哲宏而去。

郁桃:?郁哲宏被郑氏拉着手,她不住关心的询问:可还累?用过晚膳没有?脸上怎么这么多汗水?是不是宏哥儿又长高了?听你母亲说昨天春闱你进了百名,真是光宗耀祖的好小子。

郁桃被忽视的彻彻底底,看着郁哲宏小人得志的眼神,忍不住道:娘,我还没吃饭呢。

郑氏瞟了她一眼,随口道:噢,那你先去吃饭。

......行,那我走。

晚膳到底是一家人在清风轩中用的。

郑氏喊布菜的丫头将郁哲宏碟子里堆得满满的,菜堆得比碗高,郁哲宏一个头顶两个大。

郁桃笑了笑,落井下石:堂哥可要多吃点,不要辜负了母亲的心意呀。

郁哲宏刨下一口饭,笑的极为勉强,那是必定的。

于是,他便在郑氏的关切中,从学业问至婚事。

郁哲宏咽下最后一口饭,已经感觉到饭菜在喉头翻涌。

四面虫鸣响起,天上落了小雨,‘滴滴错错’的声音坠在青瓦上。

钱婆子瞧了外头一眼,轻声道:奴婢送宏哥儿去院里休息,夫人看看可还有什么需布置的?郑氏瞟着门外,揉揉额间,今早看过一回,龄儿那屋子也不缺什么,且挑两个懂事的丫鬟伺候着。

郁钦龄是郁桃的弟弟,尚在京中国子监进学,一年到头才回来两趟。

钱婆子应一声,领着人顺廊上去了,郁哲宏的袍角消失在交错的漆红抱柱中,郑氏方转过头来,把郁桃上上下下看过,今天玩的开心?郁桃摸不准这是哪出,思前想后今日确实没犯什么出格的错啊,才试探着回道:还行,不过也没什么好玩的。

郑氏听了靠在软枕上,手上捏着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桃凑过去,伸出手指在她穴上轻揉着,小声问:阿娘怎么了?郁苒今日派人回府。

郑氏想起就恼火,哼笑出声,转头问郁桃:你猜那婆子说了什么?什么?郁桃人还懵着,炫耀自己婚后幸福的生活?你这脑瓜子想些什么?郑氏抬手戳她额尖,你以为人家和你一样,整天都是这些有的没的?郁桃捂着脑袋嘟囔:那不然还有什么,她现在能炫耀的也只有段岐生了不是?缺心眼子,郑氏叹口气,她有喜了。

什么?郁桃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郑氏看她一眼,颇为心平气和:郁苒怀孕了,那婆子说是宫里的妇科圣手,月份不足也能诊断出来,让娘家送两个会伺候人的奶妈子过去。

郁桃愈发瞪大了眼睛,她怀上了就了不起?使唤谁呢?才一个月肚子里就揣上,这么能生,怎么不去皇帝后宫搏一搏,说不准能当上皇后呢?郁端游的信都来了。

郑氏一拳击在桌上,忿忿道:老王八还说,让郁苒回郁家祖祠拜拜,好让胎儿受其庇佑。

想得美!郁桃怒从悲起,休想让那两个狗男女进来半步。

气氛凝重起来,郑氏点点头十分赞同,所以,我已经拿着郁端游的外院的帐头,给他们在闲庭阁挑了个别院,他们乐意在平阳城游玩一番,想来也是不错的。

郁桃听完,感动的一塌糊涂,两眼泪汪汪的扎进郑氏怀中,一拱一拱:阿娘,你对我这么好,我将来一定和弟弟好好孝顺您,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当只小狗,也要日日夜夜蹲在你门前。

郑氏翻了个白眼,把她从怀中揪出来,有点出息,赶紧的回自己院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