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护卫口中清晨在祈北相会的人却突然骑着高头大马半夜出现, 这对郁桃来说是明显惊吓大过惊喜的。
谁不想随时随刻做清晨荷叶间清新的小露珠,而不是在池子底下玩泥巴的小乌龟。
她在马车内磨磨蹭蹭的匀面梳头,要不是翘楚劝说半夜大张旗鼓的戴上整幅头面搭好衣裳, 故意而为之的意味太明显,这个时候还是更适合那种刚睡醒时凌乱里带着美感的打扮。
因此最后她还是穿着原来那身衣裳, 偷偷把帘子掀起来, 看见远处不知何时烧起来的篝火, 人都围坐在那边,看起来像是把护卫都聚在了一起。
郁桃下马车前没忘记再照照镜子, 瞅见铜镜中的人娇靥皎白,玉腮微微泛红, 唇珠饱满, 不做修饰中的水光剔透。
她满意了, 好歹先前那一出现在下去应该还能及时的挽回。
翘楚打着灯笼, 郁桃一手扶在拾已腕上,步履优雅的往篝火那处去。
她原本在马车上还只看到一半的人, 现在逐渐靠近,她往前移动的步子变得迟钝而生硬......聚在一起的不是护卫, 而是几个脸生的人。
背对着她,支手撑着膝盖坐在地上的韩祎, 身旁赫然站着一位同样黑衣束袖的女子。
女子身量高挑纤细, 黑发以一簪盘起高髻, 颊边一缕散发随风飞舞,英姿飒爽的扮相,瞧侧脸却是眉眼温柔如画, 一颦一笑之间, 背衬着燎燎篝火, 却使这狂躁的夜风也变得轻柔。
她手上拿着一柄马鞭,在韩祎肩侧点了点,微微低头,眉眼带笑的说着什么得以男人的回应。
郁桃顿在原地,她甚至能感觉到前面泛滥着多情似水的气味都被吹到自己身上。
女子手上的马鞭被男人接过去,似是在查看,很快又递回到她手中。
距离慢慢缩短,郁桃能看清那是一柄回首镶玉,周身拉缠金丝的皮质马鞭,女子轻笑着说:......这个用着有些割手,是不是马刺柄做得太利了?我最近就喜欢骑骑马越桩子,表哥爱集着这些小玩意儿,到了京城你帮我选选有什么既好看,又用的趁手的,但是这个你送我的可不能讨回去。
坐在她旁边的是韩姯舒,脑袋靠在一面生男子的臂侧,被衬的小小一个。
男子听她说完就笑:你还挺聪明,今年生辰找表哥要生辰礼不说,这生辰礼送的不趁手,还得再要一件。
要我说,你那点御马的功夫真用不上这么好的鞭子,拿回去又镶金又戴玉,比姑娘家还金贵。
女子弯着眉眼柔声道:表哥那间专门拿来存放鞭子的地头你没去过吧?那可比制鞍鞯的铺面还要齐全,二尺长的不说,还有四尺长上头混了沉香木的。
说完,她偏头笑着问:是不是呀,表哥?郁桃站在那儿,感觉身后有人靠近,转头就看见郁哲宏眯着小眼睛面色发沉,还不忘讥讽:怎么?里面装了沉香木是为了在鞭打马匹的时候顺便让它品品香吗?嗯?郁桃挺纳闷儿,这被鞭子戳肩膀,又被个女子一口一个表哥撩拨着的分明是韩祎,郁哲宏在这儿一股子怨男的酸味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没,那个男的和舒舒挨的有多近。
郁哲宏越说越悲愤,我就是转头上马车给小姑娘拿个软垫儿,想着晚上天凉,结果前后功夫就看见自家地里的胡萝卜被偷了。
郁桃挺懂他,患难兄妹同时遭遇强有竞争力的对头,大抵如此。
若不是郁哲宏一下把她从暗处挤出去,郁桃还能在患难儿子后头加个与共。
但他推了,不轻不重的一把,翘楚都还未还得及拉住,他自己泰然处之的走出来,坐回原先的位置,而郁桃被迫暴露在篝火点亮的明色中,突兀的站着。
说话的女子率先转头,突然收了声。
卧坐在地上的人抬头的抬头,回望的回望,纷纷看着她。
还是挨在那个脸生的男子身旁的韩姯舒最先反应过来,她手一撑爬起来,甜滋滋的朝郁桃喊:阿桃姐姐,你醒了,等你好久啦。
郁桃拉着她,不忘打招呼:马车里睡不着,出来透透气,瞧着你们正热闹,没有打扰吧.......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看向韩祎:刚才忘了问世子哥哥,一路可还顺畅?娇滴滴的一声世子哥哥,唤的火苗都跟着摇曳翩跹。
韩祎看她一眼,目光轻飘飘的从脸上滑过,又收回。
周遭四五个公子哥,却都是众星拱月似的围着韩祎。
她来了谁也不看,谁也不问,能得小郡主一声姐姐,话头径直点向中心人。
一圈人各有各的思量,但郁桃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打破好几天里日益而增的生疏。
她也怕这狗男人翻脸不认,来一句‘你谁?’。
好在韩姯舒揪了揪他的袖子,男人低低回了句‘都好’,便没有多余的话,但也没有挑明着反驳她故意而为之,在众人面前叫出的‘韩哥哥’。
挺好,郁桃很满意。
甚至在小姯舒拉着她挤到韩祎与那位女子中间位置坐下时,她极其主动本分的往姯舒身旁靠了靠,转头看看缝隙不够大,还继续再挪点儿。
韩祎淡淡看她动作。
郁桃留意到他的视线,自然解读为‘但凡你识相就保持距离’的意思,于是她乖巧一笑,自觉的又移开半个身位。
直到两人中留着泾渭分明的一道,她捋着裙子挨着小姯舒坐好,不忘转头朝韩祎笑了下,无声的问:够了吗?她的唇珠圆润,小小的一颗含在唇中,带着点儿水光粉嫩的颜色。
韩祎视线微凝,很快收回,抬起瓷壶喝了口里头的酒。
反正没理她。
郁桃微笑选择独美。
这点动作旁人看在眼中,免不了各藏各的心思,实在憋不住的,像对面那儿宝蓝色锦袍窄长脸的男子忍不住问出声儿:韩兄,这哪家姑娘?你也不说说。
能哪家?咱们都不认识,又和郡主妹妹一路,那定是平阳城郁家了。
挨着宝蓝锦袍的,穿着襄马衫子的另一男子朝郁桃笑:既能一路同行便是缘分,权当结识一番?襄马衫子从自己起,一一转过去。
宝蓝锦袍的恒国公次子,于弘方。
方才抱过小姯舒的便是荣阳郡苏家三公子,苏柯迁。
还有他自己个儿,尚书家的,叫李敬然。
这么一串名姓,已经将郁桃绕晕了头,等到李敬然带着打趣的语气指着姯舒身旁那位,还有这位荣阳郡的小姑奶奶,别听她喊韩兄表哥表哥的,实则辈分比咱们这儿谁都大。
那女子对上郁桃的目光愣了愣,不动声色的从她身上扫过,露出温柔一笑:敬然惯爱玩笑,妹妹别见怪。
我和表哥自小一同长大,小孩子时候不懂辈分,十几年叫着彼此都习惯了。
她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浅浅的小窝,玉白的耳饰微晃:妹妹若不嫌喊我一声梦芸就好。
郁桃的视线聚拢苏梦芸所有的神情与动作,同时所有无用的话全部被省略,仅仅剩下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八个字。
嗯,青梅竹马。
嗯,自小长大。
嗯,韩祎喜欢的温柔似水。
不过,这些都算个屁啊!韩祎应了吗?没有!那个男人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她内心出现一个持刀的阴暗小人,满是利牙的嘴巴咧开无耻的笑容。
郁桃不是怕生的人,此时却看了韩祎一眼,遂又抬起头,露出又怯又羞的笑:久仰梦芸姐姐大名,我在平阳城还未听世子哥哥说起过姐姐,不然像姐姐这样的,又和世子哥哥从小长大,能早些结识便是我之荣幸了。
说完,她眼睛看向韩祎,手指在他袖间勾了勾,声音软糯的似能挤出糖汁来,是不是呀,世子哥哥?......男人偏头看了眼勾在袖子上的那只白嫩嫩的小手,神色一顿,莫名沉默了。
他的不反驳,在她眼中便是默允的意思,郁桃挪过去半步,歪着头笑眼盈盈道:世子哥哥是不是忘了呀?这个距离在外人眼中不算近,但她一半垂落在身后的发丝都跟着倾身的动作铺在韩祎的膝上,带着清甜的果香。
韩祎一低头,就对上那双闪烁着狡黠的勾圆大眼睛,往下是被齿轻咬的唇,从他这个视线看过去,就像是要斜身卧在他膝上的一般。
是一只抖着浑身酥软的绒毛试图惑人的小狐狸。
他握住光滑白瓷壶的手摩挲瓶身,瞧着她微微眯起眼。
嗯,我忘了。
他低道,然后仰头一口,任由酒从喉间滑下,辛辣穿喉,越回味,味越甘。
唔......忘了呀。
郁桃慢悠悠回过身,嘴角带着几乎抑制不住笑容,忘了也没关系。
她朝苏梦芸看去,甜甜道:忘了说,我叫郁桃。
姐姐喊我一声阿桃就是了。
苏梦芸凝目看向她,......阿桃吗?郁桃扑闪着眼睛,状似懵懂的点头:对呀,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的,世子哥哥也这么喊得。
对吧,世子哥哥。
出乎意外的,这回韩祎没应她,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遂站起身。
郁桃能感觉到男人的袖口从她脸颊扫过,带着轻微的冰凉和润意,就像那一眼,他没说什么,但郁桃仍能从眼神中品出危险的意味。
今晚确实有些过头了,她有些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打了个呵欠,跟着起身向众人告辞。
毕竟蹭鼻子上脸,把狗男人惹急了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