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025-03-22 07:10:24

郁桃在马车里就像一只叶子上活泼的大青虫, 扭来扭去许久,她红着脸爬起来,我饿了。

拾已神色淡定的从食盒里端出两份儿糕点, 翘楚拿出白瓷瓶里的花茶,趁热水在暖壶还烫着, 给她冲泡了一杯。

她就着一口糕点一口茶, 随口问了句苏梦芸的来历。

那个女子今儿夜里一双眼睛跟黏土似的, 粘在韩祎身上就没掉下来过。

更何况像她说话的口气与动作,比之郁苒过尤而不及。

她有眼看, 像这样家室比她好,心机比她深, 又长在男人标准上的姑娘多半是她成为世子夫人路上的又一阻碍。

这还不过是路上而已, 等到了京城呢?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又。

她两三口吃了糕点, 拍拍手要来一张信纸, 一面给被抛弃在平阳城的好姐妹张锦菱诉衷肠,另外还不忘竖着耳朵听拾已讲苏梦芸的事儿。

原来就是苏家老太爷老当益壮, 被人给算计了,在外留的种。

老太夫人瞧着不像话, 气归气,还是将孩子抱回来, 养在自己跟前。

因此苏梦芸年纪与苏柯迁瞧着相近, 实则辈分比苏柯迁的父亲与韩祎的母亲还要高, 就是因为这个,才叫她一声小姑奶奶。

翘楚咂舌,直接道:那这位惦记着也没用啊, 越的辈儿有点多了。

郁桃不信这个, 她原本就是约束感很弱的人, 那些话本子不是白看,因此当下她就挺不屑,你不懂,像是有些人惯爱追求刺激,例如郁苒要嫁给自己从前的表姐夫,有些继母糟蹋了自己的养子,那像苏梦芸想要越过辈分争取一下,就不是特别有背纲伦,对吧。

翘楚一哽,耳朵猛地被塞进一把脏东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无奈道:......姑娘,您平日多读些靠谱的书吧,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要是夫人在定要耳提面命了。

郁桃注意力全在信纸上,冷不丁听到母亲,打了个寒颤。

拾已关切的瞧她:您怎么了。

郁桃扭过头,看着翘楚神情严肃,不要大半夜吓人。

......话虽如此说,但哪个闺阁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呢?规矩的一如大家闺秀,整日琴棋书画,连走路都是头顶着水碗,走的四平八稳,或许连小小的跳跃都没有。

但对于郁桃而言,她乐意活的自在些,也并不代表着她没有教养与规矩。

诸如段岐生,周边人都说这场婚事不成是她的损失,但实则郁桃心里大半都是庆幸,至少她不用与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人过一辈子。

她更想自己去争取,不曾尝试就认命算什么呢?与这点上,她于郁苒的手段也算是佩服,不过,郁桃想要更值得的人,也不想使歪门邪道。

想着她弯了弯眼睛,韩祎没有定亲。

挺好。

翘楚在茶盅里淘洗好茶具,探出身把茶盅的水泼在路边。

等她缩回头的时候,脸颊红红的,手往脸上扇着风:嘶......苏家公子笑起来也太过好看了些。

苏公子?郁桃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痛心疾首道:你可别被蛊惑了,苏柯迁家中豢养了几百名伶人呐。

翘楚目瞪口呆,呐呐道:乖乖,这么多。

郁桃点点头:可不是。

消息不胫而走,是谁传出去的也不得而知,恰巧是日上三竿,苏柯迁从马车里醒来。

这是天才亮时,连夜赶路才送达的马车,大半人都在沉睡中,苏柯迁用扇子抵着半幕帘,还没来得及往外看到了何处,耳朵就听见斜后方两个护卫的声音。

......你知道不,那个荣阳郡出生的苏公子,一个人在府上养了近千名伶人,那些女子也就罢,里头连没清秀的男子也不少。

另一个惊讶道:瞧不出来这苏公子这样的本事?看着像是文雅之人,怎会有这般嗜好?先开口的护卫压低了嗓子,富贵人家里多辛密,咱们这些赚几个响板儿的怎么知道其中乐趣。

那兄弟是如何得知?那护卫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你不知道,昨日韩世子护着郁家小姐,那郁家小姐夸了句苏公子,我当时就在旁边,亲口听他说的。

苏柯迁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他拎着扇子下了马车,步履缓慢的踱到两人身后。

哪家的护卫?两个护卫吓得一哆嗦,差点尿在裤中,回苏公子,我们是郁家镖局的。

苏柯迁费力想了想,终于记起郁府那个美人,他冷笑了下,扇子‘啪啪’点在两人头上:嘴巴给爷严实点儿,上两个这么议论爷的还在我院里埋着,现在就缺两个身强体壮的拿来养海棠。

他勾了勾唇,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懒懒散散的朝后扬了下手:滚吧。

马车跟前守着两人,瞧着苏柯迁伸手就掀帘子,七宿忙躬身拦着,苏公子可体谅些小的,咱们世子两天没合眼,这睡下不到个把时辰。

个把时辰?苏柯迁冷哼一声,跳过七宿,蹲在马车前,扇子柄指着里头那张俊颜:你是睡的安逸,好意思跟郁家小姐说我府上千余名伶人,怎么不干脆说我苏柯迁收了千百个通房妾室。

韩祎睁开眼睛,瞧着他上蹿下跳,淡淡道:下次我会改。

苏柯迁被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示弱一噎,瞬间觉着自己占了上风,于是拖拉着腔调:没事,我知道你是瞧别人姑娘对我......韩祎掀起眼皮,笑了下,我是说,如果后者比前者更有用的话,下次我会改成苏家公子豢养了千百个通房妾室。

苏柯迁:?他满脸写着‘瞧瞧您做得是人事儿吗?’,而韩祎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郁桃在睡醒后没有立刻起身,也许是陷入心动的女子大抵如此,凭借与生俱来的天赋,她闭着眼睛反复揣摩晨时韩祎那些与往常十分不一样的举动。

就像他说起苏公子的语气,听着漫不经心,但无一不是贬低他人,抬高自己。

他带着她共骑,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郁桃几乎能确定,至少韩祎对自己是好些好感在的。

她坐起身,心底弥漫出甜滋滋的味道,嘴角不自觉扬起。

伸手掀开帘子,猝不及防看到曾经在山顶上、茶楼下见过的幕黑马车。

但不同于那时的是,艳阳之下的天空格外澄明。

郁哲宏瞧着她一脸痴笑,脸黑了三分,粗声粗气道:驿站到了半个时辰,丫鬟都叫不醒你,还不下来先用膳?郁桃带着笑,转头吩咐翘楚:我想先洗漱更衣。

好咧。

翘楚麻溜的跳下马车,我给您备热水去。

这里已经到了懋城边界,三伏天还没到,日头已经连幕篱和伞都有些挡不住。

马车到驿站后院不过几十步路,她身上的春装已经湿透。

这得给您换身薄衫子。

拾已开了箱笼从里面拿出件绡纱夏裳在梳洗后给她换上。

人都聚在偏厅里,郁桃身子怠懒,靠着小榻不想挪一下。

不过没多久,门口有人来请,问郁家姑娘可否要到前面一起用膳。

郁桃听着门口的声音,分辨出是七宿的嗓子。

她盯着手上的团扇出神,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能联想到是有人想让她过去用膳。

她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口,抿着笑问:谁让你带的话?七宿乖觉的紧,恭敬道:是世子让小的来叫姑娘一声,不要误了吃饭的时辰。

郁桃满意了,这男人能在用膳的时候记起她,哪怕多半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那也有一点点的进展在。

热天里的妆面最忌厚重,郁桃薄薄的上了一层之外,连熏香都只用了清甜的味道。

驿站不大,甬道往前两个巷子就到偏厅,四面帘子打起,难得有点微微的风。

她从大开的窗楞前走过,靠近时才注意到,临近窗边的椅子,韩祎正坐在上头,袍服烟白,一尘不染,袖口露出墨色的里缎,腰系白玉。

郁桃直直看着,将人看的抬起头来,应接着半扇窗纸,两人四目相对。

檐落低平的房子,撑伞似的将日光散下,而周遭坐着的人说说笑笑,无处不是闲适松伐。

男人靠着窗也是,指尖拎着本儿书,懒懒的瞧着她,像被日光烘烤的蓬松,疏淡的眉眼之间渡上暖光,平添流转的意味。

郁桃进了屋,同一众人见了礼,挨数着过去,最后才是他。

韩祎撑着头,一眼过去,起身将书撂在案几上,点了下头,外头开始走起菜来。

郁桃瞅着男人,扯了扯嘴角。

若不是和这人认识了少说几十天,两三月,这下点头就跟屈尊降贵的赏赐似的。

本来是男女不同席,但这里一半人沾亲带故又是出门在外,反而没这么多讲究。

韩祎坐下,其他人陆陆续续入座,郁桃心在吃的上头,看见韩姯舒旁边空缺着,便凑了过去。

她才坐稳,就看见自己的正对面恰恰巧巧就是韩祎,而韩祎一旁又是苏柯迁与李敬然。

早先姑娘家多多少少都听过京城不少相貌俊朗的世家公子,郁哲宏和这几个人凑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太够看。

郁桃生人面前吃饭规矩的很,头都少抬。

然而她不看别人,少不得别人看她。

苏柯迁的眼睛时不时就是一瞄,再转头朝韩祎一笑,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种视线于人而言实际是有所感应的,而郁桃抬起头追捕来处时,回回都与另一人对上,男人目光闲散,瞧着她比谁都要心不在焉。

坐立不安一顿饭,她只吃了半饱就带着丫鬟转去了另一头风大的廊上。

站着会儿人疲乏,郁桃转身想回小院,刚走两步,突然被叫住。

声音轻婉动人,正是苏梦芸。

郁姑娘。

郁桃点头:苏小姐。

苏梦芸带着浅笑,并身和她站着,望向院中,郁姑娘的事,梦芸偶然听过两句。

郁桃摇了摇扇子,挺诧异,我的事挺多,你说哪件?苏梦芸含笑,眼神意有所指:郁姑娘何必呢?若我是你必定规规矩矩在平阳城,听父母亲教诲,寻一处门当户对的归处,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不是趋沿富贵,不是吗?听到这里,郁桃脑中已经升起了无数疑问,她甚至有些怀疑,苏梦芸是不是自己的便宜爹爹在外的第三个女儿,不然苏家是怎么隔着千里之外教养出和郁苒如此脾性相同之人。

她仰头望天,叹了口气,很是沉重。

她现在只想睡觉,而不是站在风被挡住一大半的廊上听小尼姑念经。

郁桃不开口说话,但这一仰一叹的神情,看在苏梦芸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读。

郁姑娘。

苏梦芸随她看着天,你应知本分二字如何写,我于韩表哥自幼相熟,一年一度在闫韩侯府住上两个季。

泼天富贵自然是人人都想攀附,不过——苏梦芸偏过头,目带轻视落在郁桃的脸上,——若是有人自恃美貌就想麻雀变凤凰,姑且还要看看闫韩侯府的大门向哪里开的吧。

然而,许久郁桃才回神,语气温吞:一般府邸大门向南开,房屋坐北朝南,这是历朝历代的风水规矩。

见她答非所问,苏梦芸渐渐收敛了笑容,一向温婉的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情。

郁桃抱着手退开两步,其实我觉的你说的都对,闫韩家富贵泼天,自然不是像我这样出身平平的人能攀附的......不过——她话锋一转,表情极诚挚:苏小姐说的这些权势富贵,与我而言实则是身外之物罢。

我与你不同,我不慕名利、不求富贵,只是爱慕着世子哥哥这个人,哪怕他身无长物,白屋寒门,我也愿追随于他。

她扬眉,挑衅似的朝苏梦芸一笑:郁桃自幼承郁氏家训,嫁女择佳婿不求富贵,时时刻刻谨记在心,不知道苏小姐师出哪门,张嘴闭嘴便是富贵权势,亏得我还听别人说起过你的贤名。

听起来,就不过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