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郑家这两日, 郑瑛瑶两姐妹怕她无聊,两人抱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砍来的木桩子,蹲在槐树下, 说要给她做个秋千。
郁桃兴致勃勃的去看过几回进度,但从那块木桩子到被抱来放在树底下, 没过几天就积了一层薄灰, 再也无人问津。
郑家的小丫鬟说, 是大小姐的剑像是砍木头桩子砍坏了,因此找不到趁手的工具。
郁桃琢磨一阵, 觉得这玩意儿拿斧子来劈好像更适合点。
难得是换了地方,她也跟着收了性儿, 每日晨昏都会到老太太院里陪上个把时辰, 读书或是喂药。
她原本长得好看, 扮做乖巧的模样, 平日里牛气哄哄,但等到真正收下脾气来, 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被哄得没话说。
郁桃挥着一只外头镶嵌暖玉里头塞着香料做成的美/□□,轻轻敲在郑老夫人腿上, 眼巴巴的,外祖母, 我想求您件事儿。
老太太舒坦的闭着眼睛, 手一挥:说, 有什么喜欢的外祖给你买。
那倒不是想占您什么便宜。
她笑着凑拢老太太耳朵:我就想去给嶔龄送两顿午膳,母亲在家惦记的很呢,让我来了好生照顾着。
郑老太太‘哦?’了一声, 睁开眼瞧跟前笑的像只小狐狸的外孙女, 学监在天源山, 这里过去可不算近的。
诶呀,那都是小事儿,马车中睡一觉睁眼就到了。
郑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哪里瞧不出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只是年轻人嘛,原本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于是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记着出门前跟你两个舅娘说一声,不打招呼不行,没个规矩。
我的好外祖!郁桃扑上去,就像老太太养在偏房那只黏人的小白狗那样,摇头晃脑的一通乱蹭,等蹭完四个蹄子一撒满身透着欢快往自个院子奔去。
郑老太太睁开只眼,瞅着那道连裙角都昭示着快乐两只的背影,忍不住摇头笑。
瞧这皮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没心没肺的。
这样好。
江妈妈也是一笑,这是旁人的得不来的福气。
有福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婆子才放心。
老太太翻了个身,背朝着窗楞,没多会儿闭眼陷入酣睡。
.郁桃回院,将自己又重新拾蹉了一遭,没忘记嘱咐丫鬟记得带上一套要好看又要不大起眼的衣裳。
这样的要求挺为难人,府邸丫鬟的衣裳多是一个样,能够穿的稍打眼的也不过就是那些主子身边的大丫鬟。
翘楚也只能拿一句‘姑娘生的美貌,穿什么都是挡不住的,其实衣裳也没那么重要。
’好在郁桃看了眼那件碧色的裙衫,把话听了进去,转头朝自己脸上和脑袋上倒腾。
不能梳她最喜欢的高髻,只能换成丫鬟常用的式样,连发钗簪子也不过那两样极朴素的珍珠簪花。
郁桃皱着眉在妆梳台子前做了许久,最后在几个丫鬟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往发髻里簪了两枚瞧上去就不是丫鬟能戴的起的粉珠冰绡纱绢花。
翘楚动了动唇,刚想劝‘您这头上的两只粉珠是不是有点太起眼’,但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看见郁桃将幕篱往头上一罩,一副谁也拦不住的架势。
走!翘楚、拾已与雀喜三双眼对望,总有一种此事必砸的征兆,却只能搀扶着自家姑娘往角门去。
要去书院的不只是郁桃,郑瑛瑶昨日听见风声,就捏着一柄软剑来找她,说自己顺路去学监找个人,把剑修理一下。
两人在院外第三个垂花门碰头,郑瑛瑶一身暗白束袖劲靴装扮,手上那柄软剑藏在鞘中,剑柄刻饰的花纹十分精妙。
郁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挺好奇的问:这把剑有什么问题,看上去像是还很好的样子?郑瑛瑶走在前面两步,听见郁桃的问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嘴里念叨的‘对啊,坏在哪里了?’,然后用手指在入鞘的口子摩挲了下,像是没找到弄坏的地方,她‘哗’一声拔出剑。
郁桃只见眼前一阵白光,剑身几乎是挨着她的鼻尖划过去,还在半空中带着锃鸣声回弹。
......郑瑛瑶两指一并从剑刃上飞快一扫,抬起头指着一处,认真且严肃道:这里缺了个口子,看到没。
说实在的,郁桃看着离自己不到两指远的剑光粼粼,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把剑哪里出了问题。
她怕自己再往前一点,刚才剑刃划过去的边不是她的鼻尖,而是咽喉。
但就刚才她那么一问,反而打开了郑瑛瑶的话匣子,没完没了的抱着那把软刃叨叨它的来历。
这是我及笄那年,父亲去天源山特意求了归隐山林的铸剑大师于冶子替我铸的一把剑,叫鸢明,于冶子大师你知道吗?就是圣上钦点过在保和殿中铸过一柄尚方宝剑悬挂在牌匾后面,当时圣上赐西城御宅,良田千亩,斗十金都没留住人。
郑瑛瑶扯闲,郁桃无聊就听两句。
于家也是京中望门,尤其在于冶子练出那把尚方宝剑之后,门第跃然攀爬到京中顶勋贵的那一派,只是于冶子不知为什么从家中脱离出来,婉拒圣上的恩赏,归隐到天源山中。
郑瑛瑶说起于冶子本人,身高八尺有余,终年不苟言笑,一身粗布衫子打满补丁,特别是脾性蔫儿坏,目中无人,三句话翻脸就要赶人出去。
我当时口渴大了半日,到了他那憋了许久才问出一句,您浇在剑上这水能喝吗?结果他就翻了脸,让我站远点,口水别滴到剑上。
郁桃跟着乐了许久,从她的描述中,大致描摹出了个一毛不拔、爱穿粗布衫子且针线活还不错、不慕名利,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孤寡老头子。
直到马车穿过耸天而立的青竹山林,停在一处木屋前,院门的栅栏被剥开,露出一张淡然出尘的脸来。
于冶子一头墨色长发用木簪挽住,明净似水的眸,眉目清俊,衣裳虽然是粗麻布且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却藏不住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郁桃嘴角抽了抽,觉得郑瑛瑶口中十来句话,大概除了那句于冶子身高八尺有余是真的外,其他的都是偏见和歪理。
至少,在她看来,这位铸剑大师是她在见过韩祎之外,少之又少中能以美男子的称号和他比肩的人。
但郑瑛瑶像个失明多年的盲人,一点儿没怜惜美男子,从马车上跳下去,毫不客气的一掌拍在于冶子身上,剑口断了个缺,帮我整整。
但很快手下隔着衣裳温凉的触感让她收回了手,郑瑛瑶奇怪的看向于冶子,又奇怪的看了看手与肩背相触的一块。
你怎么身上这么冷......放旁边。
于冶子打断她,如避瘟疫一般退开两步,指着一旁的木桌子。
郑瑛瑶极熟络的靠在一旁,揭开白瓷杯给自己斟茶喝,一边没忘说上几句:您老人家手艺不大行啊,外头还吹什么削铁如泥,这才砍了个树根子就有缺口,别人问我这么禁用的剑哪里买的,我都不好意思往外报您的名儿,不然改天被逮住说您现在做黑心生意怎么办?郁桃:......一片死寂中,于冶子全然忽视郑瑛瑶,只是从桌上拿起软剑,淡淡瞥过,五十两银子,五天后来取。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进了木屋,留下郑瑛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重复:五十两银子?您怎么不干脆去抢呢?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砰’的一声关门声。
郁桃和郑瑛瑶在外头大眼瞪着小眼,没有任何人张嘴发声,但她能够从郑瑛瑶眼中读出‘看吧我说这个死老头脾气古怪活该他在山中孤寡寂寞一辈子’......马车走后,木屋归于清净。
紧闭的木门久违的拉开一条缝隙,光线渗入细细的一丝,能看见屋里烧着的火炉,夏日山林虽凉,但久坐在火炉旁不免发热。
于冶子提着剑坐在火炉旁,拨弄了下柴火,瞧了眼对面的人,遭不住热,就坐远些。
男人穿着水白衣衫,不紧不慢抽出一张绢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淡道:你这样的体质,连夏日坐在火炉旁身上才能有点温度,没必要待在山里。
于冶子一手摸过剑刃,面无表情的查看缺口,所以说是天生铸剑的人。
山下也可以铸剑。
韩世子。
于冶子将软剑归鞘,那张脸自始至终不曾表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像是高山终年不化的积雪,不动如山。
我搬来山中只是各人抉择,无关其他,山下人价格给的不错,偶尔接个活,给自己多买两斤好炭火烧,清净无扰,便已足够。
韩祎站起身,伸手弹了弹衣袖上的灰烬,五十两接个小姑娘的活,也算是价格不错?于冶子低头瞧着手里的剑,陷入沉默,待半空炸出火星子迸裂的声响,他抬起头,如寻常一般自如道:郑家的活三年前就已经接下,总不能让小姑娘揣着把缺口子的剑到处跑。
软剑要做成削铁如泥,拿回去砍木桩子,郑家一句话能耗费你这么多心血?韩祎斜靠在门柱上,声音静静地:自欺欺人有意思?于冶子站定着没动,一双眼波澜不惊:多管闲事有意思?木屋摇摇坠坠的门再一次打开,男人缓步而出登上马车,山中的竹林遮天蔽日,似能埋没一切。
作者有话说:俺来啦,周末快乐呀,姐妹们,今天世子哥哥粗线啦虽然很小一只,但是也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