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2025-03-22 07:10:24

天儿本就闷热, 京城的风不止。

闫韩侯府起早的晨昏定省免了,两个孩儿在平阳城未归,又没有庶子庶女在膝下, 苏氏难得清净一阵。

侯府事务虽多,但也就是忙乎个把日又闲下来, 少不得到处走动, 打发时光。

原本也只是长公主府宴请, 日常吃茶扯闲,几个平日里熟络的夫人们坐在一处, 都为家中子女的婚事头疼。

常王府的王妃是个随和性子,和长公主逗趣儿:我家那个倔驴倔的很, 非说要找个顶好看的, 老祖宗都说, 娶妻娶贤, 他倒好贤字不要偏要周正,长公主可得替我瞧瞧, 哪家府上的姑娘合适,跟我说说去。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 笑:那还不是随了老八,找了你这么个又好看又贤惠的, 浩哥儿眼光自然高。

苏氏跟着大伙儿笑, 也只有皮上笑, 心里愁的很,若是找个好看也罢。

常王府的哥儿挑,好得是要求说出来了, 不像自己那个, 十七岁时说是先考功名, 后头功名已成,却整日忙碌朝中事务,一年半载不着家。

问他喜欢哪家的姑娘,声儿也不吭,只一句劳母亲多看看。

做母亲的挑了不少,他却是一个没瞧上,还惹了那最娇气的三公主。

此后谁敢主动和他议亲,那不是吃罪了三皇子和宫中的贵妃?这俩尊大佛可是陛下跟前的金疙瘩。

苏氏心里唉一口气,伸手去取案几上的茶水。

碗盖将掀开,一股子风从跟前掀起,人影擦着杯子过去,风风火火的站住。

她抬头,瞅见面前的人,头更疼了。

苏姑姑,婉清可想你了。

四周见来人,皆是默了默,各自悄无声息的喝茶。

只有上首的长公主笑道:婉清过来也不招呼声儿,一进门就往你姑姑身上扑。

三公主抬起头,却不见得十分高兴,鼻腔里‘哼’了声,姑姑爱说笑,我来可不是说笑的。

长公主看她一眼,笑了下,怎么,谁又惹着你了?我哪敢在长辈面前拿架子。

三公主在苏氏一旁坐下,伸手去取她手中的茶杯,一面娇声道:这隔了许久和苏姑姑见面也不见亲热,清儿今日可是专门为了苏姑姑而来的。

众人低头不语。

这三公主与三皇子原本都是宫中贵妃所出,顶着太皇太后在前,都哪八门子和闫韩侯府扯不上关系。

但三公主偏不,眼盯着韩祎那日起,对韩国公夫人就改了口,但凡见面便黏上来,亲亲热热唤一声苏姑姑。

从前就有生的极俊朗的状元郎,被三公主瞧见,打马去追赶,惊着状元郎的马匹,从马上摔下来断了半条腿,三公主拎着马鞭却很是不屑,从旁过时还不忘嘲讽:区区状元郎,不过如此,倒是羸弱的很。

后来状元郎的腿养好了,却落下阴雨天疼痛的毛病。

圣人偏宠贵妃,自然偏疼贵妃的孩子,只是罚了三公主在公主府禁闭月余,便算了却。

平日里,苏氏多半避着三公主。

虽说她是一品诰命夫人,但做女人的才知道,摊上这样混不吝的公主,加之宫中枕边风常吹,不定要出什么事。

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想承她一声姑姑,便是长公主,也只能笑笑,顺着她的意思问,那婉清跟姑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为着韩国公夫人而来?三公主噘着嘴,不高不兴的样子:姑姑没听外头说吗?那些人传的可不成样子,清儿想着韩祎哥哥怎会如此?才跑来问苏姑姑。

苏氏心里暗暗惊了下,最近她可没听到什么闫韩侯府的流言蜚语。

莫不是三公主听错了?她面上不显,只问:三公主听着什么了?祎儿近来还在平阳城,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误会?三公主‘哼’一声,拖腔拿调道:那是苏姑姑有所不知,有些小地方的女子可厉害,在那楼里唱个曲儿弹两手琵琶,便将人的心魂都勾走了。

众人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

这话说得尖酸又刻薄,哪有未出阁的姑娘能像她这般不知羞耻。

苏氏面上也不大好看,强忍着耐住性子问:三公主说话倒是让人不明白。

三公主看了苏氏一眼,将信将疑:苏姑姑倒是不清楚?外头都在说,韩祎哥哥不肯回京,是被平阳城曲儿楼的女子迷了心窍。

‘噔’一声,苏氏手中的茶碗差些落在地上,脸色已经极是难看。

长公主捏住木扶手,坐起身斥道:婉清哪里听得这些胡说八道的闲话,快与你苏姑姑道歉。

三公主不肯,像是已经认定了平阳城有个唱雀儿的人,迷惑了韩世子。

她拉着苏氏的手摇晃,苏姑姑,你可要替我做主,韩祎哥哥怎么能这般,那平阳城什么穷乡辟岭的地头,能生出什么好玩意儿,多半是个狐狸精。

苏氏搁下茶杯,一手拂掉三公主的手,生疏客气道:三公主千金之躯,哪里轮得到臣妇给你做主,闫韩家先祖在上,若是真如公主所说,自有国公爷教训,但——她站起身,面带肃色的扫过周圈一遭人,最后落在三公主身上。

若是那些风言风语,玷污了我闫韩家的门楣,待侯爷查清,定叫圣上主持公道。

三公主叫她瞧的不舒服,撇开头,此事谁说的清呢?三天两头往那里跑,姑姑可没跟在韩祎哥哥身前。

苏氏冷冷瞥她一眼,公主慎言。

说罢,便起身离去。

闫韩家的马车归府,门房婆子将开了角门,便见马车匆匆驶入。

丫鬟仆从都低着头,敛声屏气竖立在一旁。

而侯夫人从马车上下来,也是一脸厉色,头也不回的往内院去了。

婆子揪住一小丫头,小声道:夫人怎么了这是,早晨还好好的。

小丫头并不敢说话,在唇边比出一指,道:妈妈可别再问,若是给管事的瞧见,定要被乱棍打出去。

婆子心里一骇,退开数尺,也不再多问了。

不多时,角门再开,只有几名小厮驭马而出,外头人接过东西翻身上马,径直向广阳门飞驰而去。

.夜里还不算晚,听见院门的‘吱嘎’声,七宿戴着帽儿出来,瞅见门口两三人,吓了一跳。

天落着雨,来人浑身湿漉漉,在石阶上泣出个小水洼,却从怀中掏出一物件,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

拱手道,尊夫人命,连夜加急送到世子手中,属下在此等候。

七宿恍然,忙不迭招来丫鬟婆子将三人带去后院用饭歇息,一面飞快拔腿往书房跑。

竹园廊庑的石灯飘飘渺渺燃着蜡,书房竹帘高卷,从轩窗透出薄弱的光芒。

封简从七宿手中滴落水渍,在木头上留下深痕。

信纸摊开,不过两三句话。

韩祎眉头微皱,立起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字,便折起交与七宿手中。

七宿原封不动封存简中,问:世子可有什么话要带。

韩祎沉吟片刻:今夜收拾行装,明日返程。

事发突然,七宿心里没底,试探着问道:可是府中有什么急事?韩祎捏着笔,难得出神。

灯燎燎的被风吹出哔啵哔啵的响声,许久,才见他低头笑了下。

倒也算不得是坏事。

这下心落了底儿,能笑出来那便算不得什么。

七宿揣着信又行色匆匆的往外跑,另一手不忘招来管事,收拾行装喂好马匹,明日一早出发。

原本在平阳城并无机要事务,停留这些日子也应当回去了。

更何况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他在纸上写下三公主,凝神细细思忖着。

在站起身之前,桌上的纸被拿起,放在烛火上烧成一把灰。

桌下的竹篾编席发出轻微的声响,一团雪白的毛茸茸从里面翻滚出来。

与那天夜里相比,毛团子已经长大不少,看见韩祎便会亲昵的凑上来,舔舔手指,或是在怀中熟睡。

他俯身将小猫抱起,轻柔的抚过头顶。

正当七宿进来之时,便看见在住在怀中打呼噜的奶猫。

他上前,主子早些安寝,小的将猫抱着便是。

换了一个地头,猫咪也不见醒。

韩祎瞧它半响,道:将猫送去郁府吧,交到她手上。

七宿愣了下,反应过来,点头道:是,小的去办。

正好路上舟车劳顿怕是这猫受不了,还是留在平阳城妥当。

韩祎点点头,从轩窗望出去。

韩兆等人还是留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