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碎石场, 顾哲闻带着兵在人迹少的碎石场训练, 士兵们中气十足的喝声整齐洪亮。
李爱国扯着两条腿跑得飞快, 他从碎石场入口跑进来, 来不及歇口气,他赶紧招呼顾哲闻:顾少校,你快回去吧, 出大事了!正在训练的许困听到李爱国焦急的声音,立马从队伍中跑出来:大队长,是不是我姐她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许困一把抓住李爱国的胳膊, 他心中焦急,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把李爱国抓得龇牙咧嘴。
李爱国痛得甩开他的手:你这崽子力气还不小。
许困, 回去!顾哲闻训道, 许困瞪着他没动。
顾哲闻瘫着一张冰山冷面阎王脸:遵纪守法服从组织安排是一名军人最基本的素质!回去!你是班长,难不成你还要带头违抗军令?许困吸了口气, 忍下焦急回到了队伍中,他周围的人默默地倾了倾身子,恨不得距离许困越远越好。
许困这小子就是个炮仗, 一点就炸, 而他那姐姐就是他的火星子。
只要一沾上他那亲姐, 管你是一起训练的兵, 还是训练你的兵, 把他惹急了他谁都炸。
不仅自己去送死, 临死前还要拉上一拨人给他陪葬, 尤其是这段时间,他们在和村民的相处中听到了不少许困以前的事迹,部队里的人越发不敢轻视他了。
这可是个打小就操着家伙跟人家干架的小疯子啊,他疯起来,谁干得过他?顾哲闻目送许困隐入军列中后,他拉着李爱国走到远处:李大队长,发生什么事了?李爱国缓了口气,焦急地看着他:顾少校,刚刚有几个人闯进佩秋她家,说有人举报她搞封建迷信,估计这会子正在捉人了!您快去看看吧!顾哲闻心一紧,他把手指上缠着的口哨放进衣兜里拔腿就走,走了两步他回头吩咐:许困,看着他们!是!许困大声回应。
他偏头看着顾哲闻离开后,从队伍中跑上前来:好好训练!不准偷懒!没人敢偷懒,许困这疯子比顾少校还能折腾人。
徐佩秋把手放在膝盖上的书本上,她微微勾唇:证据呢?孙主任冷笑:还要什么证据?你一个地主出身的黑五类,家庭都这成分了,做这种事情还需要证据?把她给我抓起来!抓回去好好接受人民的批判!有人作势就要上前抓她,徐佩秋淡坐在井边:所以,因为我祖上是地主,所以这就是我的罪?那可不是。
孙主任不知道她要耍什么把戏,他只想赶紧抓了人回去交差做业绩。
哦,原来是这样。
徐佩秋垂眼。
那我也要举报,孙主任也搞封建迷信,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见他到寺庙偷偷拜佛了,不信你们可以回去问问公社革委会主任吴主任,他们俩一起的。
还有镇上的周芳,唐菊花,那天她们也看见了。
徐佩秋浅浅地笑着,她眨巴几下眼睛,视线落在孙主任身后的几个人身上:孙主任的罪比我的大多了,你们要不要把他抓回去?孙主任身为人民干部,理应深知封建迷信不可乱来,可他亲自带头违反纪律,违反原则。
你们若是把他抓回去交给你们的领导,我保证,你们会得到广播表扬。
她的声音又轻又淡,却没人敢轻视她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孙主任气得脸都绿了,他怒吼:徐佩秋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污蔑人民干部!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孙主任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你搞了就是搞了,回去向上面认个错写个检讨不就成了?她轻笑。
孙主任身后的人开始心动了:孙主任,你还是先跟我们回去吧,这个黑五类说得对,你回去写个检讨认个错就完了。
我写个屁!你们快把她给我抓起来。
孙主任气得说脏话。
徐佩秋抬手阻止道:孙主任,大家,我可没有承认我搞封建迷信啊,从你们进来的那刻起,我都没有承认过。
从来没有。
她一字一顿强调道。
大家愣住。
他们仔细想了想,她好像是没有承认过。
徐佩秋眼中滑过一抹狡黠的笑:但是现如今,孙主任他自己承认了,你们干嘛不抓着他回去交差?孙主任他今天这么想抓我,不就是因为他私下找我聊,威胁我让我把嘴巴闭紧我没有同意,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想害我吗?徐佩秋痛心疾首:身为一名人民干部,竟然如此恶毒,你们要是现在不把他押送回去,过两天他就该污蔑你们搞封建迷信了。
各位叔要是不信我的话,你们可以进我家里搜,若是我搞封建迷信,我家里肯定能搜出东西对不对?这倒是。
所以叔,你们进去搜房子吧,我去给你们倒热开水喝,这么热的天,你们赶过来一定渴了吧。
就是,你说都九月份了,这太阳还这么辣,你们这小破村子又远,可叫我们赶了好久的山路,你别说,我们还真有些渴了。
不过热开水就不用了,给我们倒些凉水吧。
好咧。
徐佩秋乖乖巧巧的放下书,起身给他们倒水去了。
孙主任带来的人立马涌进屋子搜索她搞封建迷信的东西,孙主任在院子里盯着她,以免她偷偷地把东西扔掉或藏起来。
他们仔仔细细的把屋子找遍了,别说是搞封建迷信了,他们家连张像样的床单都没有,可见是真穷,都穷成这样了,还有钱去搞那个?几个人面面厮觑,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说话:孙主任,带我去你们家看看呗?孙主任气得直骂人:去什么去?你们从哪儿来的就赶紧给我滚回哪儿去,否则我要你们好看!要谁好看?顾哲闻用力推开院门,大步走过来,他转了个身站在徐佩秋身边,确认她没事后,他松了口气。
他上前两步挡在徐佩秋的面前与孙主任对峙,他长得高,居高临下地看着人,扯动嘴皮质问孙主任:你要谁好看?说说。
军人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气质,尤其是在战场里摸爬滚打过的军人。
顾哲闻的表情稍微严厉些,眼神犀利些,便像是来索命的阎王,吓得人心里直打鼓。
顾哲闻冷冷地环视一圈:你们要谁好看?搜房子的几个人齐齐指着孙主任,孙主任没有察觉,他两腿打颤:你是谁?顾哲闻像没听见他的问话似的,他看着孙主任后边的人:他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他,他他他叫孙坤财,是党委副书记那处的办公室主任。
有人抢着回答。
顾哲闻点头:行。
行?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们已经搜查完了,我们这就走。
实在没有人愿意面对顾哲闻,再加上已经证明徐佩秋是清白的了,他们连都水都没喝,立马押着孙主任走了。
徐佩秋从顾哲闻身后探出半颗小脑袋:叔们,你们喝完水再走吧!不用了不用了!听到徐佩秋的挽留,他们走得更快了。
顾哲闻表情松缓下来,他转身,捧住徐佩秋的脸:小东西,你又闯什么祸了?我没闯祸。
徐佩秋的黑眸跟黑葡萄似的,她的眼睛内勾外挑,此刻带着一点点的不满:是那个人冤枉我。
他自己搞封面迷信,还想污蔑我批丨斗我,把我抓走。
徐佩秋把他的手抓下来,轻哼一声别开头。
铁蛋,你不相信人民了,你这个思想很危险。
要坚决相信人民拥护人民保护人民知不知道?知道。
顾哲闻无奈的笑。
他从碎石场离开后,急得甩下李爱国自己一个人拼了命的跑回来,就怕她出什么事,结果没想到小丫头轻轻松松就把事情解决了。
他忍不住揉着她的头顶:害怕吗?不怕,他们都是纸老虎。
徐佩秋嫣然浅笑,她哪里用得着怕?最多再等两年,这些人当初做了什么恶,便会尝到加倍的恶果。
顾哲闻脸颊流着汗,呼吸有些微喘,她微踮着脚尖解开顾哲闻扣到最上方的扣子:透透气。
顾哲闻的眸色瞬间变得幽深起来,他抓住喉结处柔软的小手:别闹。
徐佩秋讪讪一笑,她转身端起一碗水:那喝口水吧?不行这个太凉了,我去给你重新倒一碗。
不用了,我不渴。
顾哲闻拉住她,不想让她忙活。
佩秋,佩……院子里正拉着手的两个人齐齐回头看过去,余海凤的声音戛然而止。
余海凤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反应。
她好像打扰到啾大仙了,打扰到啾大仙和她的男人亲热了。
不过啾大仙这男人可真不错,长得又高又帅,就是看起来凶了些,性子冷了些,跟冷面阎王似的。
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没看到顾哲闻,余海凤还以为啾大仙随口编了几句谎话骗自己。
如今一见,啾大仙果然是个实诚人。
顾哲闻见到有人来,不舍地松开徐佩秋的手:你先忙,我回去了。
别乱跑。
他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徐佩秋点点头: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碎石场距离徐家也就几百米顶多一千米的距离,若是许困在,他定想不通这路上还需要什么小心的。
顾哲闻动身,余海凤赶紧走进来给他让开路,直到顾哲闻走远了,她都还忍不住探头张望几眼。
徐佩秋看到余海凤,没什么好脸色,她只给余海凤算过命,除了余海凤,她想不通还有谁知道这事儿,还有谁能去告密。
她的神情十分冷淡,收拾着桌上倒着凉水的碗。
余海凤见她没有理自己,她厚脸皮的迎上来贴在徐佩秋身旁,她现在来找徐佩秋,实在是她走投无路,拿那个张慧兰实在没办法了。
佩秋,你救救我吧,因为那个张慧兰,我每天都要气死了。
徐佩秋动作没停,更没有说话,甚至连正眼都没给她。
余海凤急了,她又绕到徐佩秋另外一边:佩秋,你不知道那个张慧兰有多过分,她住进周怀庆的家就算了,她还故意拿这些事情来威胁我要挟我气我,试图让我放弃周怀庆!徐佩秋终于有了反应,余海凤脸上一喜,可她还没高兴到半秒,她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
关我什么事。
徐佩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佩秋?余海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抓起徐佩秋的手:佩秋,你怎么这样呢?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啊对,我不是让你白出主意的,我带了钱,一百块,我给你一百块,你帮帮我。
徐佩秋抽回自己的手:你请回吧。
余海凤一愣,她急得不行:佩秋,是不是一百块不够?那两百块,我给你两百块!我最能只能给你这么多了,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了……给再多钱也没用,你回去吧。
徐佩秋倒了水,把碗叠好准备抱回去放好。
余海凤猛地抓住她:佩秋,你为什么不做我的生意?你给我一个理由。
徐佩秋扭头:你来的时候看见孙主任了吗?余海凤皱眉沉思,终于想起孙主任是谁,她点头:看见了,怎么了?他刚带着人来抓我,说有人举报我搞封建迷信。
徐佩秋眯着眼睛,余海凤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知情,如果她是装的,那真该给她颁座奖杯。
她绕开余海凤,把碗抱进去轻轻放好。
余海凤明白过来,怪不得徐佩秋对她这么冷淡,原来是误会自己跑去举报她了。
余海凤急忙追上去:佩秋,那真不是我干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的啊!我不知道。
徐佩秋淡淡地驳回她的话,内心毫无波动。
如果不是你举报我的,那是谁?……余海凤倒真被她问住了,她忍不住求道:你先让我想想,我想想……十分钟后,她倏地拍掌,激动道:我想起来了!是张慧兰,一定是她去举报的!那天她来找我说话威胁我,我一时气昏了头,就把这件事说出去了,不过我没有说清楚,应该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张慧兰她不是什么好人,心狠手辣又恶毒,她一定是怨恨你给我算了一卦,破坏了她的好事她才去举报你的。
佩秋,你要相信我啊。
余海凤就差没给她跪下了。
徐佩秋眯了眯眼,她突然伸出手,白白的掌心向上,余海凤一愣,赶紧从包里掏钱,她放了一百块到徐佩秋的掌心,徐佩秋看着她,一动不动。
余海凤咬咬牙,把剩下那一百块也给她了。
徐佩秋满意的收好两百块,余海凤嘴巴大不靠谱,多收一百块让她长长记性。
她把钱收进贴身的衣兜里小心地放好:张家先前已经给张慧兰定了一门亲事,是隔壁小湾县一家叫黄立党的人家。
张慧兰跑了以后,黄立党去张家退钱被赶出来了,他钱没要回来,媳妇儿也跑了,他应该很乐意帮助你。
徐佩秋的笑容温暖如春风,余海凤却觉得从脚底窜起来一丝凉意。
你找个时间去寻那黄立党,再出点车费和东西把他的那些亲戚也叫上,不怕张慧兰不回去。
到时候你再带上人,直接去周怀庆工作的地方,把这件事说清楚。
徐佩秋顿了顿,笑着看她:以绝后患。
把事情闹到他工作的地方后,周怀庆脸皮再厚也没那么大的脸抢人家的女人,他若是抢了,那他以后就是个笑话。
余海凤抱着自己的胳膊,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可要是事情闹大了,周怀庆的工作丢了,他怨我怎么办?他工作丢了怨你?反正他的工作也是你给他找的,就算他想怨你也没有资格。
徐佩秋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余海凤有些动摇,徐佩秋说得没错,周怀庆能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帮忙!他的工作丢了正好,你就让他待在家里照顾家庭,每天做好饭等着你回来。
反正你有能力,你还养不起区区一个男人?徐佩秋睨了她一眼,轻飘飘的一眼,不知为何,余海凤却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嫌弃。
余海凤张了张嘴:真的可行吗?当然。
徐佩秋微微一笑:如果失败了,到时候你再来找我,我不收你的钱。
可怀庆他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男人,让他在家里闲着,每天给我做饭,他一定接受不了。
余海凤担忧道。
你的自尊心不强么?他不也照样和张慧兰走得近?他把你放在眼里了么?你说的没错!余海凤被戳中了痛点,气得脸铁青,他不仅没考虑我,他甚至还和张慧兰睡了觉!我这就去找那小湾县的黄立党!我把地址写给你,你坐车过去。
徐佩秋拿着笔,撕下一张纸把地址写给她,余海凤感激的对她鞠了一躬,急急地走了。
徐佩秋坐在空荡的井边,低声笑起来:正因为你周怀庆自尊心强,无法接受像废物一样闲在家,所以我才给你的好青梅出这主意的。
这份礼,是替我含冤而死的爸爸送给你的。
我不逼死你,我要你活着接受惩罚。
死对于你来说,倒是一种解脱。
书上的知识她已经看过好几遍了,但今天或许是因为心情的原因,每个字眼儿都变得可爱起来。
九月份的阳光已经没有八月毒辣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勾得人瞌睡四起。
徐佩秋脑子开始犯困,她放下书准备出门溜溜弯,水稻成熟了,到处都是清甜的稻香味。
田野里金灿灿的水稻一簇一簇的倒下,被村民收割下来,汗水挥洒间,那稻香味变得更加浓郁,似酒般粘稠。
徐佩秋在门口一圈惬意的走着,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不过打招呼的人少之又少,一根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她也没期待自己像钱一样受人喜欢,只要不瞎搞自己就成。
李爱国挑着谷子在她面前停下:佩秋啊,以前那活儿还干不干?你继续给我们照看作物,大队上依旧给你记工分。
反正你在家里也是看书,照看谷粒也能看书,在哪儿都是看。
现在多挣几分工分也是几分工分,这活儿你做不做?做。
徐佩秋点头,白捡了这个大便宜。
李爱国松了口气,还真怕她不同意呢,徐佩秋答应了,他的这个心就放回了肚子里,有徐佩秋在,下雨也不怕,人家能算出来哩!这事儿说干就干上了,徐佩秋捧着自己的书转移了阵地,村里种的水稻多,今年收成又特好,足足用了十来天才把所有的水稻晒干装了袋。
把一定量的份额上交给公社后,这一场农活才算是忙完。
水稻收完了,顾哲闻似乎也没理由再呆在这里了。
饭桌上,今天的氛围尤其的压抑和凝重,连邓永飞这个神经粗大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看了看桌上的鱼肉和鸡汤,心里纳闷儿:怎么他们都不吃肉?尤其是佩秋姐,就净着碗里的白米饭吃。
打算多久走?徐佩秋抬起头,望着许困轻声问道。
许困小心地看向顾哲闻,顾哲闻顶着小丫头粘乎乎的眼神开口:明天就回去。
许困有话想说,顾哲闻打断他:你小子,三天两头在部队里打架,你就是这么给人当班长的?回去以后,你给我去特种兵营待着。
你这急脾气,该去里面治治。
是该治治。
徐佩秋接话,许困打架的事儿她知道,但没有想到这臭小子这么不听话。
徐佩秋夹了一块鸡肉给他:年轻人精力旺盛,就该好好练练挥洒汗水。
当特种兵虽然会苦一些累一些,但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种机会,尤其是对许困来说,更是能翻身的好办法。
若非有顾哲闻这么帮着他,他哪怕抱着一腔热血等个几百年,这种好机会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邓永飞愣了愣:许班长要去当特种兵?还有你。
顾哲闻微微一笑:你小子,每天都跟着许困胡来,回去以后,我得给你爷爷好好说说,相信他老人家会同意的。
邓永飞立马放下筷子痛哭流涕:不要啊顾少校!顾少校您放过我吧!我还年轻我经受不起这种折磨,您就大人有大量大发慈悲,放我回家吧。
我保证我再也不随便跟人起冲突,再也不随便和人打架了!顾哲闻没理他,他用筷子指了指邓永飞和许困,对着徐佩秋说:你知道队里的人称呼他俩叫什么?叫黑白双煞。
许困跟人打了架,这邓永飞就跟在他屁股后边儿给他抹平痕迹。
这俩人一个唱白脸一个□□脸,把那些对他有意见的人一个一个的都修理了一遍。
这小子记仇啊。
顾哲闻感叹道,不是一点儿的记仇,还非常记仇。
徐佩秋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她赞同:他从小就这样。
许困被亲姐打趣,他哼了两声:拳头就是硬道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王道。
嘿你这小子……哪里来的歪理。
徐佩秋坐在许困旁边,拿筷子敲了他一下:赶紧吃饭,吃完饭去收拾收拾明天动身出发,你可给我好好表现啊,要是给我知道你当了特种兵还闯祸,你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许困的嘴唇嗫喏了几下,把担忧咽回了嘴里:知道知道。
许困的担忧随着分秒的流逝越发浓重,在农村,哪怕普通家庭没了男人都会备受欺负,又何况是他们这样的黑五类?徐佩秋长得好看,窥觑她的人也不少,以前有他在,护传家宝似的护着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便不敢随便欺负她。
后来他去山上当兵,他怕那些人蠢蠢欲动,他生怕徐佩秋出什么事,所以每次都会找机会出现在附近,警告所有人他还在,谁都不能去招惹徐佩秋。
可现如今,他要跟着顾哥走了,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徐佩秋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可该怎么办?会不会有人见色起意?会不会有人像以前那样用莫须有的罪名批判她?会不会让她受委屈,气得她只能自己躲在家里哭,连个替她做主的人都没有。
叩叩叩。
徐佩秋回身,走过去将门打开,见到门口站着的许困,她一点都不意外:进来吧。
姐,我不想去部队了。
许困低声道。
他抬起头来,少年和三个月前比起来,成熟了不少,他的脸部轮廓线更加干净和锋利,他的眼神更加犀利和深沉。
许困的脸蛋已经长开,开始有了棱角,气质凶厉张狂,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闪着锋利的光。
徐佩秋拉着他进来,关好门,她细细凝视许困,笑着:我的弟弟现在也快长成大人了,能担起守卫国家的担子了。
好好跟着顾少校,努力完成任务,不要让姐姐失望。
许困的眼眶一下就红了:那你呢?我?徐佩秋的眼神虚了一下,随后变得坚定起来:我会来城里找你。
我们各自努力,日后巅峰处相见。
徐佩秋轻轻摸着他的头,眼神慈祥。
许困被这慈祥的眼神噎了一下,徐佩秋才多大?不过只比他年长一岁而已,为什么用这种老年人的慈爱目光看着他。
你应该相信我,我会努力到城里来,创造美好的生活,到时候我们就在城里买房子定居。
至于这里,我们以后就不回来了。
许困有些心动,可他知道,徐佩秋现在说得简单,真正要做起来,却不知道有多难。
他的喉咙很干:所以你这段时间才一直坚持看书读书吗?可现在看这么多书也没用,我们家……爸爸以前说过,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书中自有黄金屋,哪怕现在没有用,终有一天它也会有用的。
徐佩秋笑了笑:现在不是担心我的时候,当特种兵会很苦,会很累,但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坚持下去,知道吗?许困红着眼点头:知道了。
那行,早点去睡吧,新衣服我都放你床头了,你捎上带过去换着穿。
徐佩秋特意去县里买了布,找人给许困做了四五套衣裳,料子很软很舒服,手工费稍微贵了些,但她很满意最后的效果。
去了那边,一定要忍住脾气,别做什么事都毛毛躁躁的。
还有,这点钱你拿着,不准不收,到了那边,有什么需要的你就买,别节约。
许困又点了点头,把那一百块钱收下了。
最后他寻了个借口慌忙逃开,徐佩秋叹了口气,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人,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少年。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男儿泪。
许困走后,没过多久顾哲闻过来了,顾哲闻关好门,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徐佩秋顺势靠在他的身上,仰着头看他:帮我好好照顾许困。
他年纪还小,虽然性格急躁了些,但他心地不坏,能吃苦,肯吃苦……顾哲闻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一下,徐佩秋的话戛然而止。
我知道,他交给我你放心。
但是我不放心你。
顾哲闻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向正气凛然又十分严肃的男人突然露出有些委屈的小表情:你这么好,我走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男人缠着你。
正好啊,要是哪天让我听到你和那个谁纠缠不清,我立马就……顾哲闻抬手用手指覆着她的唇。
不准。
你是我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顾哲闻紧紧搂着她: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
徐佩秋动了动鼻子,咧嘴露出小尖牙,凶巴巴的:你还没澄清你和那个谁的关系。
不熟。
顾哲闻的回答简单扼要,轻飘飘的与人家划清了界限,差强人意。
顾哲闻抱了她一会儿,又偷亲了两口,他怕自己在这里呆得太久惹许困疑心,他迅速地说了几句话后转身离开房间。
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李爱国,我跟他打了招呼,他会帮你的。
若是遇到李爱国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就去找公社主任,或者直接去找县里的公安局局长,都是我的熟人,你尽管和他们说。
这是介绍信,这是我的电话,还有我家的地址。
顾哲闻给了她一封信和一张纸条。
好。
徐佩秋尽数应下,将信封和纸条小心的收起来,宝贝得不得了。
顾哲闻走了,许困也走了,连家里的暂住户邓永飞也走了,热闹的家里突然就变得空空荡荡的,冷清又凄凉,徐佩秋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拿着书,立志要更努力,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去往更好的地方,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
叩叩叩。
院门被敲响,徐佩秋抬起头:谁。
请问这里是徐佩秋的家吗?徐佩秋愣了愣,她家好几天没人来了,她站起身,缓步走到门背后:谁?是这样,我是余海凤推荐过来的,我能进来和你说吗?那道女音很温柔,听起来使人舒服,如沐春风,能够想象到主人温柔和善的模样。
徐佩秋打开门,对方看起来四十多岁,五官精致柔美,气质不凡。
她的打扮很有富贵气息,一条碎花长裙,外面罩着一件薄款的天蓝色衣裳,徐佩秋往外扫了一眼,远处还停着一辆小车。
这位女士非富即贵。
进来吧。
徐佩秋把人迎了进来。
江雪敏见到徐佩秋的第一眼,心中有些惊讶,还有些惊艳,她原以为算命先生都是老头子老婆子,再不济也蓬头垢面的,一看就知道和普通人不一样。
谁曾想到,面前的这位少女举止优雅容貌优越,一看就是好家庭里面出来的千金小姐。
不过这位貌似从好家庭里面出来的千金小姐却穿得普普通通,衣服裤子上甚至还打着补丁,补丁衣裳在她身上很和谐,却又不和谐。
江雪敏仔细地观察她以后,确认这是个很有性格的算命先生。
徐佩秋把人迎进去后,便懒懒地坐在井边,姿势慵懒,她看起来很困,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似的。
她掀了掀眼皮,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看得江雪敏恨不得帮她把眼皮撑开:找我有事?我想找你算算我女儿的婚姻。
江雪敏把余海凤的介绍信递给她。
徐佩秋一下有了精神,她狐疑的接过信,余海凤的介绍信上赫然写着:佩秋,这位是我的远方亲戚江雪敏姨。
先前我按照你说的办法,去小湾县找到了黄立党,又带上了他的亲戚去周家和周怀庆工作的地方闹了一通,当天张慧兰就被那个男人带走了,虽然中间出了不少意外。
你说得果然没错,周怀庆第二天就丢掉了工作,现在正在家里呆着呢,我给了他一个期限,让他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和我结婚。
不过我还没跟他说让他在家里给我做饭,我只说了我会帮助他,他看起来有些心动。
说偏了,雪敏姨来我家做客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是谁给我出的主意,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她便希望我能把你的地址告诉她,她说她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因为她也想找你算算。
所以我自作主张,写了这封介绍信,又把你的地址告诉了她。
悄悄告诉你一句,雪敏姨家很有钱,你可以随便开口,无论什么价格,她都会接受的。
余海凤留。
徐佩秋简直想把余海凤揪过来揍一顿,上次还答应自己不会轻易说出去,眨眼间又给她说漏嘴了,她就不该相信那个大嘴巴。
早知道,她就应该让张慧兰再气气她,现在她的日子倒是滋润了。
给她丢这么一个大丨麻烦。
徐佩秋看着介绍信,白净的脸蛋上表情变来变去,江雪敏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自己惹对方不开心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求了海凤很久,她才同意把你的地址给我。
大师,你出个价吧,五百,还是一千,都行。
江雪敏忍不住上前两步:大师,你帮我女儿算算吧。
徐佩秋有些头疼,她假装自己是算命先生去找余海凤算命,不过是为了把余海凤引过来治治张慧兰和周怀庆,她哪儿会算什么命啊?瞎给人家算命,造成了不好的结果是会遭报应的。
虽然两千块让她很心动,但徐佩秋委婉的拒绝了她:不是钱的问题。
江雪敏急了:那是什么问题?大师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你办到。
……徐佩秋也很想接下这单大生意,但是她不能。
她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变成了:你女儿叫什么名字?萧佳柠,她叫萧佳柠。
江雪敏急忙道。
徐佩秋解释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她心中惊诧:萧佳柠?是的,我女儿原本有一桩娃娃亲,但是她现在喜欢上了其他人,我们不同意,她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杀了,幸好我们发现得早,及时把她送去了医院。
醒过来后,她也不吃饭,成天发呆,现在绝食了好几天,整个人奄奄一息的。
虽然不喜欢看着她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样子,但她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能忍心看着她这么作践自己?听到这里,徐佩秋反倒安心下来,萧佳柠,不是她前世的狱友吗?说起来,很多医学知识都还是她教给自己的呢。
徐佩秋试探道:五百?江雪敏很快反应过来:只要能让我女儿好起来,我给你一千。
好。
阿姨,您便任由她去吧,她和那个男人是金玉良缘,若是她们能在一起,必定会幸福美满,携手白头。
真的?江雪敏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
真的。
徐佩秋肯定的点头,以前她们在监狱作伴的时候,萧佳柠给她讲过不少自己的事情,所以徐佩秋知道她对她初恋的感情,也知道她的初恋就是后来的某位大人物。
两个人一把年纪了还心系对方,着实爱得深沉。
江雪敏二话不说,把门口的木箱子提了进来,她打开箱子:大师,您数数,一千块,还有额外的一百,大师您拿去买点吃的喝的,怎样都行。
谢过大师。
她这么客气和大方,徐佩秋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站起来:要喝口水吗?江雪敏勉强地笑了笑:不用,我心里记着我女儿,她一天没好起来,我这心就一天落不踏实。
大师我就先走了,不打扰您了。
我送你。
徐佩秋送她离开,她看着对方的小车远去,准备回屋。
她刚转身,就看见村里那个神神秘秘的老灵婆笑眯眯地看着她:闺女,又在骗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