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灵婆今年都八十多岁了, 苍老的脸上布满了褶皱儿, 她一说话, 瘦干的皮扯着骨头, 看起有些恐怖。
以前村里人遇到大小事情都会去找老灵婆看看,让她帮忙驱除不干净的东西,老灵婆也救过不少人的命, 可惜后来扫除封建迷信,老灵婆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还是老徐路过的时候救了她一命。
老灵婆的伤恢复以后, 一条腿瘸了,一只胳膊断了, 她整个人残破不堪, 走路摇摇晃晃, 就如那生锈的破烂机器,好像随时都会垮掉烂掉, 完成自己的使命离开人间。
徐佩秋看她拄着木棍颤巍巍地立在自己面前,摇摇晃晃的,生怕她摔到地上。
徐佩秋掀了掀眼皮, 皱着眉:我没骗人。
老灵婆眯着眼睛笑起来, 她眼睛小, 一笑, 眼周的皱纹便把她的眼挤成了一条缝。
老灵婆的牙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只剩三四颗烂牙苟延残喘, 笑起来的时候牙龈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手搭在木棍上:丫头, 你别骗我了,我都听到他们议论你了。
你胆子不小,这个时候还敢搞封建迷信。
老灵婆通过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打量徐佩秋,徐佩秋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身上凉飕飕的,像钻过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徐佩秋见她诡异得很,不想和她多说话。
她转身准备进屋,老灵婆突然扔掉拄着的木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老灵婆明明已经这么老了,她抓着徐佩秋的手却紧紧的,力道极大,徐佩秋惊骇地回头:你?丫头,我看你对这方面很有兴趣,不如去我家里坐一坐。
老灵婆紧紧抓着她,隐在眼缝中的浑浊眼珠有瞬间的清明。
徐佩秋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颗接着一颗的往外冒。
我不去呢?她问道。
随你。
老灵婆放开她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别后悔。
徐佩秋直直地看着她,老灵婆颤巍巍地蹲身去捡她的木棍,她动作缓慢又僵硬,看起来分外的艰辛,徐佩秋弯腰捡起木棍递给她。
我跟你去。
老灵婆眼中滑过满意:走吧闺女,骗人是不行的哩,迟早有一天会被识破的。
徐佩秋伸出手扶着老灵婆,她撇了撇嘴:我真没骗人。
老灵婆不与她争辩,老灵婆的家很远,在最远的山上,那处只有她家一间破烂的土屋子,土屋子的茅草屋顶已经烂掉了,比牛棚还要简陋。
她的锅碗瓢盆全部堆在角落里,角落里砌着建议灶台,灶台后搁置着柴火,再远处,便是她的床,床单破破烂烂的,洗得发旧,还有好几个洞。
徐佩秋的家已经很穷了,如今看到这一幕,她心中不免泛起了几分酸楚。
她扶着老灵婆坐下,老灵婆却甩开她的手,扔掉了木棍,趴在床下伸手摸来摸去,最后她摸出来一个木箱子,递给她:拿回去,全部背下来。
徐佩秋下意识接过箱子。
这是什么。
问那么多做甚,让你背你就背。
老灵婆拍了拍身上的灰,在她的床上坐下。
她笑眯眯地看着徐佩秋:小心些,别让人发现,否则你可就不止蹲大牢这么简单了。
……手上的盒子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徐佩秋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三本书,书又旧又黄,她只手端着盒子,伸出葱白的手指翻了翻,文字透着古朴的气息。
她粗略的扫了两眼,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文字,在她心中引起了滔天巨浪。
老灵婆背着她,摸着自己光滑的木棍:你还不走。
难道还想蹭我这个老婆子一顿饭?徐佩秋哭笑不得,她绕到老灵婆面前:为什么。
她白皙的小脸紧紧绷着,目光有些警惕,还有些困惑和迷茫。
你背下来了我就告诉你。
老灵婆脸上露出一抹不耐烦,她拿起木棍,挥动木棍打在她的身上:快走,赶紧走。
徐佩秋结结实实的挨了木棍一下,小腿肚火辣辣的疼,她跳着跑开:疼!知道疼还不赶紧走。
老灵婆嫌弃道。
那我走了,等我背完书上的内容我再来找您。
徐佩秋弯腰摸了摸小腿肚,心里直嘀咕,刚刚要拉自己过来的人是谁?现在跟赶叫花子似的赶人。
徐佩秋把书揣进衣兜,把木盒子还给了老灵婆。
木盒子目标太大,容易引起人注意,她面色如常的从老灵婆家离开,途中还遇到了几个村民:佩秋,你怎么来这儿了?我来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吃的野菜。
对方深信不疑,徐佩秋平安离开。
到家后,她把院门锁好,钻进屋子靠在窗户旁,小心翼翼的把那三本书拿出来,第一本是《手相全解》,第二本是《面相全解》,第三本的书名字体繁琐又复古,她看了半天没认出来。
她索性把第三本书塞进存钱的罐子,拿着手相和面相全解认真看起来。
手相和面相是最简单的,基本可以说是入门级别,只要把知识点记住,多看看人,有了经验便可以出师。
徐佩秋不知老灵婆为什么愿意教自己这个,但老灵婆的这份恩情,她记在了心里。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等再过个两三年,社会条件宽松后,她就可以靠这门手艺赚钱,在熟悉的城市安家立业,让许困过上好日子。
村里的人很快发现徐佩秋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以前路过她家时,还能通过虚掩的门看见她懒洋洋地坐在井边,边晒太阳边看书,现在她家的门已经关了十来天了。
村里的人已经快十天没有见过她。
李爱国听说后,赶到了徐家:佩秋,你在家不?徐佩秋抬起头,把书藏好后打开院门:大队长,你找我有事?李爱国见她没事,提着的心落了下来,他摆手:没事,就是许久不曾见到你,担心你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
最近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要是有,你就直接和我说,我有能帮上你的地方,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谢谢队长,不过我最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徐佩秋婉拒道。
她没说她这几天具体在忙什么,李爱国也不好问,他叮嘱她注意安全后就走了。
徐佩秋关门的时候,看见了下乡来的知青康远深情地盯着她看。
她一把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康远看见李爱国,连忙追上去:大队长,那位女同志她最近在忙什么呀?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李爱国瞥着他的脸: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康远不好意思的点头,李爱国笑骂一声:看上人家的人多了去了,我跟你讲,人家弟弟现在可是在部队里当兵。
你们这些臭小子,别瞎想,好好干活挣工分!李爱国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得康远差点跪到地上。
李爱国走远后,心里苦不堪言,那个顾少校临走前,可是特意吩咐他不能让村里的小伙子靠近徐佩秋,现在他还没走几天,这附近几个村的单身汉都蠢蠢欲动。
要是再等几天,他们估计都要直接带着彩礼钱上门提亲去了。
徐佩秋记忆力好,不到一周就把两本书上的内容全背下来,她揣着两本书,提了个菜篮子往老灵婆的小破屋走去。
她往山上走的时候,顺带扯了几把野菜掩人耳目。
老灵婆这会子正在烧水,徐佩秋顿了顿,往四周扫了几眼。
没人。
老灵婆动了动嘴,专注地盯着灶里的火。
徐佩秋大步走向她,她把书从怀里掏出来:书上的内容我都记下来了。
老灵婆意外地看着她,半晌后,她扯了扯干瘪的嘴唇:说说张慧兰。
声音尖细,眼睛尖鼻子鼻头尖,下巴也尖,为妾相。
主烂桃花多,□□望,奔放主动。
嘴唇含珠,耳廓反,争吵不认输。
徐佩秋从善如流的回答。
还有呢?老灵婆又问。
没了。
没了?我都好一阵子没见过她了,其他的细节我记不住。
徐佩秋抱着自己的胳膊,这小老太太还想钓鱼执法呢。
老灵婆眼中划过一抹满意的笑:不错。
再说说李爱国。
耳高高过眉毛易出名,驼峰鼻脾气大,急脾气容易发火,国字脸办事说话沉稳,眼神机敏有官相。
徐佩秋答道,李爱国前世确实混得不错,临近晚年的时候还升了官。
老灵婆点点头:现在你去村里转一圈,明天再来见我。
说罢,她伸出手,徐佩秋愣了愣:干嘛?书给我。
老灵婆突然发怒,徐佩秋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把怀中的两本书递给她。
下一秒,老灵婆把书唰的一声扔进了火坑中,鲜橙的火舌很快吞没了黄旧的书,十秒钟不到,两本全解化为灰烬。
……徐佩秋的心开始抽疼。
老灵婆睨了她一眼:反正你全都记下来了,留着好让人把你抓取牢里关起来?理倒是这个理,但烧之前能不能再让她看两眼?老灵婆拿着自己的木棍又开始赶人了:赶紧走,走,又想蹭我老婆子的饭?徐佩秋动了动鼻子,老灵婆的锅里传来煮米糠的味道,她弯腰提起自己的小菜蓝,把里面的野菜尽数拿给她:给你。
走。
老灵婆又挥木棍在她腿上打了一下。
徐佩秋吃痛从她的小破屋里跑开,她揉了揉小腿肚,这小老太太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呢?每次还打得挺疼,都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了,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她提着空篮子,一路回去又摘了些野菜,够她吃个两三天。
她提着满满的一篮子野菜,离家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她看到自家门前站着两个人,她脚步停下来,对方很快看见了她,亲热的朝她招手:佩秋,你回来啦?徐佩秋眼神暗了暗,她走过去:你们找谁?许白云的笑容僵了一下,她走过来亲切的挽住她:还能找谁?我们当然是来找你的啦!佩秋,连三姨都记不得啦?你小的时候,我们还抱过你呢。
佩秋,这是你四姨。
许绿水笑了一下,她的脸很瘦,骨相很细又长,给人一种刻薄感。
许绿水见她没叫人,心里不满:佩秋,现在都不叫人了?你妈怎么教你的。
徐佩秋睨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十几年前就死了。
许绿水被她噎得脸发红,徐佩秋接着道:我爸也死了好多年了。
许白云赶紧出来打圆场:不说了,咱们难得见一次面,进屋里说。
佩秋,来,把你手里的篮子给三姨,三姨帮你拿。
不用。
徐佩秋避开她的手,表情冷淡:我自己能拿。
许白云脸上划过一抹尴尬,徐佩秋打开门,她赶紧拉着许绿水进去,她自然的套着近乎:佩秋,一个人住还习不习惯?挺习惯的。
徐佩秋把菜篮子搁在井边,她拍了拍手,转身回头。
别提有多舒服了。
找我有事?徐佩秋懒懒地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
许白云笑了笑:是这样的,我们听人说许困去部队里当兵了,想着你自己一个人住在家里不方便,所以就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许困都走了十天半个月了,你们怎么才来?她的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
我们这不是才忙活完吗?你也知道我们隔得远,坐车过来都要大半天……许白云干笑两声,她与许绿水对视一眼,这死丫头鬼灵精怪的,还不好忽悠呐。
你们大老远的跑过来,不止问我需不需要帮忙这么简单吧?许白云精明,许绿水强势,这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脸,配合得不错。
可惜徐佩秋今天接了老灵婆的任务,她没耐心和她们周旋。
许白云听她如此直接,干脆也把话摊开了说:是这样,佩秋,你看看跟你同龄的丫头,这年纪嫁人的嫁人,定亲的定亲,都找到了下半辈子的依靠了。
你说许困现在走了,你一个人过得多艰难?刚好你四姨她有个远方亲戚的儿子,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那男人我和你四姨都见过了,踏实能干,适合过日子……嫁了人就过得不艰难了?徐佩秋掀了掀眼皮,有些不耐烦,果然又是来说亲的。
什么?我说,嫁了人就过得不艰难了?徐佩秋注视着她,她微微一笑:既然那男人那么好,为什么不让你们的女儿嫁给她?说起来,她们现在才是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吧。
许绿水冷笑:我女儿早就结婚了。
哦。
许白云赶紧拉住妹妹,生怕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恼了徐佩秋。
许白云挡在许绿水前面:佩秋啊,那个男人是真的不错,你看啊,你现在是个黑五类,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吧。
行啊。
徐佩秋点头。
许白云脸上一喜,许绿水也松了口气。
徐佩秋耸了耸肩:等我男人回来,我立刻和他结婚。
什么?两个人一愣。
徐佩秋满脸无辜:我说,等我男人回来,我立刻和他结婚。
你男人?你什么时候有男人了?佩秋你,你才多大?我多大三姨你还不清楚?她笑盈盈的看着许白云:三姨你都大老远的跑过来给我说亲劝我嫁人了,我还不能事先给我自己挑个男人?许白云一噎,觉得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徐佩秋没了耐心,她的脸倏地冷下来:出去,再不出去我叫人了。
徐佩秋作势要去操家伙,俩人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那个性子懦弱的丫头变得这么剽悍,她们也怕徐佩秋真的叫来了人,到时候其他人以为她们是徐佩秋的亲戚,怕是会影响了她们自己的好出身。
俩人灰溜溜的从徐家离开。
徐佩秋放下扫帚,深深地吸了口气:真是,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多亲戚?还说亲呢,她又不是嫁不出去。
只要她一个眼神,就会有十个顾哲闻跑过来宠着她。
想到顾哲闻,她的心稍微甜了点儿。
徐佩秋把遇到的人全部向老灵婆分析了一遍,她语调平缓,说话声音不疾不徐,分析得头头是道。
老灵婆连续一周给她布置了相同的任务,村里最多也就百来口人,徐佩秋全部都向老灵婆说了一遍,老灵婆除了偶尔纠正她,其余时间便安静地倾听。
看起来,她似乎背得不错,分析得也不错。
老灵婆终于满意了:回去吧。
把那本书也全部记下来,记在你的肚子里,深刻地记着。
她的语调突然变得沧桑起来。
嗯。
徐佩秋点点头,她把小篮子里的野菜拿出来,扒开野菜后,小篮子里还有六个鸡蛋,徐佩秋尽数把鸡蛋放在了她存米糠的坛子里。
婆,家里的母鸡最近下蛋了,我给你拿了六颗鸡蛋过来,你煮着吃吧。
老灵婆一愣,她随后道:拿什么鸡蛋,我一个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的人。
给您尝尝,我亲自喂的鸡,生出来的鸡蛋味道老鲜醇了。
徐佩秋眯眯眼瞧着她,她伸出手,想主动帮老灵婆做饭:婆,我给您煮两个荷包蛋吃,我这里还捎了点糖过来,可甜的。
老灵婆却是不同意,她挥动棍子:走,赶紧走,别来烦我。
徐佩秋已经习惯了她的每日一赶,她撇撇嘴:婆,真不让我给您做荷包蛋吃啊?最近我的手艺长进了不少,你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可就尝不到了。
走,走。
老灵婆固执的要赶她走,徐佩秋只好把鸡蛋放下。
那您好生休息,明天我再给您带些其他吃的过来,让您过过瘾,我先走了啊。
徐佩秋提起自己的小篮子。
没走出几步,她又遇见了村里的人:佩秋,又来摘野菜啊。
不是,我想去山上看看有没有野莓果,我找了一圈没找到,现在打算回家。
有的有的,我昨儿才看见了,就在那处,不过它长在山崖边,你要是想摘,那你可得小心些。
徐佩秋想了想,决定去看看,她许久没有吃水果了。
农村的野家伙不要钱,自然无污染,味道还甜美,摘回来做茶余饭后的小零食正合适。
徐佩秋蹲在悬崖边摘了半天,摘了小半篮子,回去前,她路过老灵婆的破屋子,又分了一小半给她:婆,敬您的。
分完以后,她提着小篮子飞快跑开,根本不用老灵婆驱赶她。
老灵婆看着罐子里的红莓果,浑浊的眼角滑过两行泪,她爱惜地看了看米糠坛子里的鸡蛋,又看了看罐子里的红莓果,脸上露出笑,连声说了四五个好字。
好闺女。
老灵婆坐在床上抱着罐子,热泪盈眶。
好好学,好好背。
李爱国的家里挂着份日历,他和媳妇翠花坐在院子里:明儿二十一号了,老狗蛋他儿娶媳妇儿,我们去吃喜酒。
路过的徐佩秋身子一顿,抬起的脚停在半空中,她后退两步,从门口探进半个脑袋:明天二十一号?那可不是。
翠花见是徐佩秋,热情地招呼她进来坐。
徐佩秋摆手拒绝,她严谨的又问了一遍:明天十月二十一号?是啊,怎么了?李爱国不明所以,他以为徐佩秋遇到了事情,微有些急躁:佩秋啊,要是遇到麻烦了,你就直接开口,别客气。
没事,我想起明天是我妈的祭日而已。
徐佩秋提着篮子离开。
翠花立马揪住李爱国的耳朵:你说,你是不是对人家丫头有什么心思?李爱国被翠花揪得耳朵疼,他连忙扯开婆娘的手:我有什么心思,是之前那个顾少校嘱托我让我多关照关照她,我们家之前那些奶粉什么的都是顾少校给的,你说我收了人家东西我能不帮忙吗?要不是为了咱们的儿子长得白白胖胖的,我怎么可能收人家的好处?李爱国揉了揉耳朵,揪得还挺疼。
翠花作罢:最好是这样。
徐佩秋的心情飞扬起来,明天正式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她得赶在明天早上去一趟县里,好好听听广播,顺便看看有没有新书。
她偶尔去一趟书店,县城书店里有价值的书差不多都被她买回来了,教材,辅导资料,只要被她看见,她一本都没放过。
有时候她还去废品回收站里面找合适的教材,再加上顾哲闻给她的独家小本本,其实她早已不用担心这场逆袭考试。
可她心里不踏实,似乎每多看一本书,就多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有看着屋子里满满摆着的书,她才会有真实的感觉。
街道上的喇叭正在反复播送□□转发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的内容,声音激扬,无数人灰暗的心伴随着广播声缓缓亮起来。
徐佩秋附近的人大声叫着抱在一起欢呼,庆祝着美好的一天。
她吐出口气,转身走进身后的书店,她漆黑的眸扫视着柜子,最后她抬起细白的手指,对着书架上的书点了几下:这本,这本,还有那本,我要了。
多少钱。
费玉曼正在给亲戚家的小孩儿挑选幼儿读物,听到徐佩秋的声音,她回头看过来。
是之前那个姑娘没错。
徐佩秋没有注意到费玉曼,她立在柜台前等着人给自己拿书,她站在最前面,等了又等,她两旁的知青都走了好几个,徐佩秋皱了皱眉。
她一掌拍在木柜上:我来了这么久了,你怎么不给我拿?售货员瞥了她一眼:没看见人家都在排队?徐佩秋莫名其妙:我先来的,我来的时候你这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费玉曼见状,赶紧走过来,她对着售货员说:女同志,这位姑娘确实是第一个进来的,我看见了,你看,能不能把她要的东西拿给她?排队买书,这是规矩。
售货员不买账,虽然费玉曼看起来像个大人物。
区区一个黑五类也想参加高考,也不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售货员小声说,声音却大得附近的几行人都能听见。
听到她是黑五类,周围知青看着她的眼神立马变了,厌弃,憎恶,复杂又赤丨裸。
徐佩秋垂着眸,转身便走,费玉曼拉住她:诶姑娘,你不买书了吗?不要了。
徐佩秋抽回自己的手,拉了拉衣角,把手揣进裤兜里快步离开。
长得那么好看,竟然是个黑五类,多可惜啊。
有人议论道。
费玉曼望着徐佩秋匆匆离去的背影:第二次见面了,多有缘分啊。
挺有上进心的一小姑娘。
徐佩秋离了书店,转身进入小巷子里的废品回收站,她站在门口:老板,今天有书么?有有有,你要的我都给你留着呢。
老板笑着把装着旧书的袋子递给她:今天恢复高考了,你很开心吧?徐佩秋笑了笑:心情还不错。
好好考啊。
老板笑着,徐佩秋掏钱给他,老板摇了摇头:今天我就不收你的钱了,之前你来这里买我的破烂,还给了那么公道的价格。
今天这几本书就当是送你的礼物了,你这么爱学习,可得给我们县好好争口气。
气是争不到的,可以给你们争个大学生。
徐佩秋笑了笑,最后还是压了一块钱在他的桌上。
谢谢老板了。
这丫头。
老板拾起那一块钱:给多了!那几本破书哪儿值那么多钱啊!徐佩秋回家以后,第一时间做好了饭,她做了稀饭,又炒了菜叶子和老腊肉,老腊肉是顾哲闻之前给的,她嫌肥肉太多,便没怎么吃。
炒好以后,她自己吃了几嘴饭,便把剩下的饭菜全装在了一个大茶盅里,再倒上了油汤,装了满满的一层老腊肉和菜。
她飞奔到老灵婆的小屋子前:婆,我又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好东西!徐佩秋打开茶盅,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放到她的手里,老灵婆捧着茶盅,腊肉片浓郁的肉香从鼻尖飘过,徐佩秋再把筷子塞到她的手中:婆,今天广播说恢复高考,我要去念大学了。
老灵婆睨了她一眼:你还没考上。
昨天让你背的你背完了没。
徐佩秋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会考上的,我会去全国最好的学校上学。
婆,你那书上的字我一个都看不懂啊。
字都不认识还想当大学生。
老灵婆嘲讽她。
徐佩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试探道:那我现在去拿书,婆您给我讲讲?老灵婆不说话了,她拿着筷子,慢吞吞地吃起徐佩秋特意为她准备的饭菜,多少年了,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她用她仅有的几颗烂牙齿咀嚼着。
腊肉片煮烂了,又软又肥,浓郁的肉汁味在嘴里蔓延开,她满足的眯起眼睛。
婆,我现在就回去拿书。
徐佩秋起身,老灵婆没有阻止,算是默认。
有了老灵婆的讲解,徐佩秋终于能看懂书上的内容,玄学这门学问说浅不浅,说深也深,徐佩秋理解了大半,只等着回去熟记。
只是她一边背玄学一边背政治,格外的酸爽。
徐佩秋出门透风时,知青康远又拦住了她的路。
康远的眼里发着光:佩,佩秋,今天恢复高考,不再根据政治表现和家庭成分限定考生资格,所以你也可以报名参加高考。
康远的脸微微红:在下不才,下乡以前是高中生,在班里成绩优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辅导。
康远自那天李爱国走后,时常来找她,又是给她送吃的,又是给她送小东西,目的明显,徐佩秋拒绝了他很多次,他却像不知放弃为何物,依旧缠上来。
徐佩秋看也不看他:不用了。
诶佩秋,你等等。
康远见她要走,急忙拦住她。
他鼓起勇气:佩秋,这次高考,我会考上大学的,毕业以后包分配,我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的男人。
康远说完后,鼓起勇气看着徐佩秋的眼睛。
近看时,徐佩秋更美了,精致柔美的五官,吹弹可破的肌肤白皙似雪,即使她冷着一张脸,依旧美艳不可方物,好看到了骨子里。
这么好的人,他一定要抢到手。
康远握着拳头,他看见徐佩秋的眼中滑过一抹意外,随后她冰冷的表情慢慢龟裂,眼里露出欣喜。
康远心里跟着一喜,原来佩秋也喜欢自己吗?不可以。
顾哲闻咬牙切齿的赶过来,大步流星,一眨眼就到了徐佩秋跟前。
她有男人了。
顾哲闻牵住徐佩秋的手,黑着脸盯着这个想抢他小丫头的孱弱知青。
徐佩秋眼中的欣喜都快溢出了眼眶,她蹦了两下,小眼神里充满了欢喜:顾铁蛋,你怎么来了?顾铁蛋?康远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他在对方慑人的气势下忍不住后退两步,心里直打颤。
你叫铁蛋,你的名字太土了,你不配和佩秋在一起。
康远心有不甘的说道。
顾哲闻捏着小丫头的手,微微用力惩罚她,他低头看向粘着他的小丫头,声音充满了无奈:你看,人家误会了。
徐佩秋抿唇笑起来,她满脸无辜:我觉得铁蛋挺好听的呀,那不然,以后我叫你铁头好了。
你还是叫我铁蛋吧。
顾哲闻叹了口气,真拿这丫头没办法。
康远见两个人都不理他,他气得脸通红,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侮辱。
徐佩秋余光注意着他,见到他动,她挽着顾哲闻的手,一只手搁在他的掌心中,她偏头靠着顾哲闻的手臂:喏,我早跟你说过我有男人了,你不信。
这,我男人,是不是很帅?康远条件反射的点头,等他反应过来,他看见了徐佩秋眼中的得意。
康远接受不了,推了推眼镜羞愤的跑开。
徐佩秋双眼充满了欢喜和高兴,她仰着头看他,近一个月没见,她的男人好像更帅了,更加温文儒雅。
只是他温和的面孔下中却又带着一丁点还没完全收起来的锐利。
他就这么站着,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锋利的脸庞,浑身每处地方都散发着魅力。
铁蛋,你怎么来啦?我再不来,你这丫头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烂桃花。
顾哲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今天广播通知恢复高考,顾老师来检查你最近有没有认真学习。
当然有了。
徐佩秋鼓着脸颊,瘪着嘴:顾老师,你不可以不相信你的学生,你的人民。
相信,我当然相信。
顾哲闻笑着。
徐佩秋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进屋:我去给你倒水喝。
顾哲闻刚坐下,闻言,他一把拉过小丫头,徐佩秋脚崴了崴,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她侧着身,下意识环着顾哲闻的脖子,男人炽热的手扶在她的后腰,有力的手臂搂着她,将她抱得紧紧的。
徐佩秋脸红了红,她垂着眼:顾铁蛋,你想对人民做什么?人民还小,你不能乱来。
顾哲闻眼神倏地沉下去,他的手扶着她的腰,少女柔软的身子坐在他的腿上,身上的幽香近在咫尺,占据了他的整个神经。
男人温热的气息洒在徐佩秋的脸上,她偏了偏头,突然抬手捂住顾哲闻的眼睛:脚崴了。
她小声说。
男人侵略的气息一下散去,顾哲闻抓下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弯腰伸手查看她的脚踝:疼吗?不疼。
徐佩秋抿着唇笑,顾哲闻擒住她细白的脚踝,轻轻揉着,脚踝本没有红肿,倒是顾哲闻揉按了几下后,他粗粝的手掌把皮肤摩擦得泛起了红。
徐佩秋恼怒的把他拉起来:铁蛋,你是不是公报私仇?顾哲闻哑然,他仔细看了看,脸上滑过一抹尴尬:以后我会轻一些的。
这糟糕的台词。
徐佩秋低头,眼神虚虚地瞄着别处。
顾哲闻不知她为何突然害羞,他抬指掰过少女微烫的脸蛋:最近复习得怎么样了?今天恢复高考的消息已经传达至全国各处,现在各个书店里已经挤满了去买复习资料的人。
先前我给你准备的资料,都看完了?看完了。
提起书店,徐佩秋撇了撇小嘴巴向他告状:我今天去书店买书,那售货员故意不给我拿,新到手的那几本复习教材,还是我去垃圾堆里捡的。
顾哲闻失笑:以后我给你买。
徐佩秋吧唧一口在他脸蛋上亲了亲,她嘴唇柔软,伴随着一阵芳香亲了过来,顾哲闻愣了好半晌才回神。
他向前看,腿上的小丫头笑盈盈地望着他,模样娇俏,眼中有些看好戏的调戏意味。
顾哲闻明白过来,这丫头成心诱惑他,他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小丫头腰间紧致的肉,徐佩秋被他挠得直痒痒,笑着撞进了他的胸膛,埋在他的肩膀上:顾铁蛋!你长本事了,你哈哈哈别挠……徐佩秋笑得停不下来,在他腿上扭来扭去,顾哲闻把手放下:以后还敢不敢了?哼。
顾哲闻哄了好久,就差没把自己兜里的糖果全掏给她,小丫头终于理他了。
徐佩秋撕开一颗糖放进嘴里:说起来,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过来了,专程来看我的?嗯。
顾哲闻也没有否认,徐佩秋坐在他的身边,他牵着徐佩秋的手:新接了一个任务,任务地点就在你们县。
我现在住在县里的公安局家属院里,天还早,过来看看你。
那这次呆多久?徐佩秋仰着脸看他。
一两个月吧,暂时还不确定。
一两个月?那他回去的时候,不正是自己参加完高考的时间?徐佩秋的唇角压不住的翘起来,心里暖暖的,她别着脸,笑容灿烂。
顾哲闻瞥见她嘴角的笑,他轻轻摸着小丫头的脑袋:快去把习题册拿出来,我看看你有没把之前的错题理解透彻。
徐佩秋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她回头:顾老师,你太严厉了。
顾哲闻微微挑起眉梢,静静注视她。
徐佩秋指着自己:难道你不想和你的女人多说会儿话吗?想。
但,晚上可以慢慢说。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