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神色依旧冷清,施施然向前同我行了礼,起身时,望我的目光多了分复杂之色。
自从上回在南风馆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易风。
我虽是不知易风那时为何突然要与我决绝,但事到如今我自己身上诸多烦事缠身,我也无暇顾及,亦是无心去计较。
只不过……方才易风的那句话却是有些不妥了,我蹙着眉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易风淡道:以后郡主便知道了。
他抱着怀里的五弦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去那里如何?明远特意为郡主准备了一首新曲。
说罢,竟也是不等我回应,径直绕过我就往亭子走去。
我注意到碧榕脸色有些不妥,我多看了几眼,问:怎么了?碧榕嘀咕了一声,郡主,易风公子好生无礼。
梨心道:易风公子的性情素来如此,郡主以前可是喜欢得很。
不过后来沈公子来了之后,郡主就甚少去秦楼楚馆了。
我瞥了身后的两丫环一眼,两人噤声。
易风虽是有些无礼,但我也不介怀。
即便易风有些莫名其妙,可我心里始终觉得易风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以前还只是有一丁点,许是多日未见的缘故,如今这种熟悉感愈发浓厚。
我跟了上去,同易风一道坐在小亭子里。
易风摆下五弦琴时,我吩咐了梨心去厨房里拿些糕点酒食过来。
梨心离开后,铮铮琴音已是响起。
乍听之下,我有些诧异。
易风说是新曲,可这明明就是当初我在夏日宴时弹的江南小调!蓦地,心尖上似有虫子钻过一样,疼得我冷汗直流,脑袋瓜子也逐渐开始酸疼起来。
我浑身痛得颤抖!碧榕一脸慌张地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急道:郡主!耳朵一阵轰鸣,眼前的景象似乎在摇晃,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映入我眼帘的是碧榕皓腕上红得如血般艳丽的镯子。
.我又做了个梦。
与前几回的梦不一样,周围阴森森的,细听之下,还能听见鬼哭狼嚎之音,凄切得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我打量着四周,所有东西看起来都相当陌生,且透露着一股诡异感。
更为古怪的是,偶尔有人经过,青面獠牙的,缺胳膊少腿的,有些甚至连头都没有。
他们似乎都看得见我,但目光扫过来后又匆匆收回,恐惧之色不言而喻。
我心想,也许这回梦到了阎罗地府。
知晓是梦,我并不害怕。
反倒是颇有兴致地左看看右瞧瞧的。
看到一双头的鬼怪时,我本想靠近些去瞧个清楚的,未料那双头鬼怪见着我,却跟见了什么似的,溜得比谁都快。
//蓦地,我见到一黑一白的身影向我飘来。
话本看得多了,自然是晓得地府里一黑一白的是什么。
我细细地瞅了瞅,这地府里的黑白无常皮相倒是不错,并无我想象中的那般吓人。
他们的目光与我对上,我眨了眨眼睛。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道:这生魂是什么回事?白无常翻了翻手里的册子,不必管,与我们没干系。
黑无常又瞅瞅我,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噢,我知晓了,是两个混账东西的冤孽吧。
白无常却是勾住黑无常的肩,冤孽什么的,凡人的事自有他们解决的一套。
趁王爷去天庭赴宴了,我们去偷懒一把。
哦。
他们离开时,白无常忽然对我道:你要找的鬼在那里。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做我要找的鬼?莫非在说秦沐远?我迈开步伐,往白无常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小会后,我见到一个小小的洞穴。
我沉吟片刻,还是走了进去,洞穴里幽深寂静,我走得有些心惊胆战。
不知过了多久,我方是见到一抹人影,不对,应该是说鬼影。
是个女鬼。
她一脸的神色恍惚,独自坐在岩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轻咳一声,她抬起头来,望见我时,她多了几分诧异,同时的,又有几分了然。
她站了起来,你是新来的?我眨眨眼,她看起来似乎不怕我。
她又道:今后我们有伴了。
你叫什么?怎么死的?我也不好告诉她这是梦,于是便道:我叫萧宛,做梦死的。
她愣了下,唇角一勾笑了笑,那你可死得真冤。
不过我的名字跟你差不多,我生前姓谢,单名也是个宛字。
谢宛?我听得心中大惊,莫非这回的梦不是秦沐远了,轮到谢宛了?也就是说这是上一辈子的我?她又道:我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我问:你怎么会待了一百多年?不是死了后就能够马上投胎么?她叹道:原本是这样的,但我的情况特殊一些。
她又连着叹了好几声,我生前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爱得太久却没得到回应。
其实我一点也不恨师父,也不怨。
情爱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要怪就怪自己陷得太深,没有及时□。
若是那时上天侥幸让我没死,我在鬼门关走一圈大抵也是能想通的。
我安静地聆听着,心里晓得她口中的师父是指沈晏。
唉,只可惜我进了鬼门关就再也回不去了。
本来想着这辈子就这样罢了,可白大哥告诉我,我之所以不能顺利投胎是因为有人在凡间用了秘术,生生地阻断了我的投胎。
我想起之前的几个有关秦沐远的梦,试探着道:是你师父?她道:不是,师父肯定巴不得我离他远远的,怎么可能会来纠缠我?我想我死了,师父肯定会高兴的,再也没有人缠着他了。
说起师父,其实我挺对不住他的。
若是在那一天洞房花烛夜里,我信了师父的话,不做无谓的纠缠也不会弄到如斯田地。
我问:那是谁?她道:我有个青梅竹马,唤作秦沐远。
白大哥说他对我执念太深,寻了凡间里的高人使了秘术将我困在这儿,待他百年之后再与我一道投胎。
她轻叹一声,又道:我以前就晓得他喜欢我,但并不知他会对我有这么深的执念,我原以为我成亲后他也会放弃的。
我心道:他还挖了你的坟跟你成亲了呢……都是我害了他,若是当初我没有嫁给师父,而是嫁给秦大哥的话,也许就不会弄成这样了。
秦大哥这么深的执念,若当真我跟他有下辈子,便满足了他吧。
我瞪大了眼睛,不行。
我可不愿跟司马瑾瑜扯在一块,我赶紧道:你方才也讲了,感情之事讲究你情我愿。
她小声地道:其实是白大哥告诉我的,若是下一世我不满足秦大哥,再下一辈子秦大哥还会继续与我纠缠。
你第一天来这儿,你不晓得这里有多么的无趣,我待了整整一百多年。
若是下辈子死了还要再来一次,我当真是宁愿魂飞魄散了。
再说,一辈子的时间眨眼间就过了。
且喝了孟婆汤,谁还记得这么多事呀。
真真是苦不堪言。
我不知谢宛投胎时有没有喝孟婆汤,但如今是即便喝了孟婆汤,还是被秦沐远强迫着让我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来。
许是我久久没有出声的缘故,她忽然摸摸鼻子,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太久没说话了。
难得遇到一个能说话的对象便停不住了。
你是不是生前也得罪了人,所以才会被阎罗王发配到这个洞穴来?我刚想捏个措辞好好解释一番时,忽觉脑袋一疼,似有针扎了进来。
我猛地一睁眼,谢宛不见了,阴森森的洞穴也不存在了。
身下是柔软的床榻,眼前是熟悉的烟霞色绣花罗帐。
我恍惚了一会,沈珩轻声道:还会疼么?我盯着沈珩手里的金针,原来方才针扎似的疼是沈珩弄出来的。
我摇摇头,他拿了个软枕塞在我身后,扶着我坐了起来。
碧榕和梨心站在沈珩身后,看我的神色皆是含满了担忧。
我忽道:易风呢?沈珩回我:他回南风馆了。
碧榕此时端了汤药过来,沈珩接过时,我瞅到了碧榕手腕上的镯子。
印象中,方才还是如血一般鲜艳的颜色,如今却是暗淡了不少。
我皱着眉头,碧榕,你的镯子怎么变了颜色?碧榕也不慌,答道:回郡主,这镯子是由我祖母那一代传下来的,它有一处奇特的地方,当佩戴的人情绪激动时,它的血色就会加深。
我定定地看着她,见她神色并无不妥之处时,方是收回目光,道:你这镯子倒是有趣得紧。
沈珩舀了勺药汁,递到我嘴边,加了蜜,不苦的。
喝完药后,我让梨心和碧榕退了出去,只留下沈珩一个人。
沈珩坐在床榻边,方才又做梦了?我颔首,也没有隐瞒,我梦见了谢宛。
沈珩神色一颤。
我道:师父,秦沐远来了,我想,沈晏应该也来了。
沈珩僵住身子,额上有薄汗冒出,……是……是吗?我点头,对。
易风就是沈晏。
我发现我做梦都是有根据的,之前是因为司马瑾瑜的红翡雕花簪,如今肯定是因为易风的琴曲。
要不然,我对他的那种熟悉感也难以解释。
我愈发觉得秦沐远是喜欢沈晏的了,要不然这一世为就不会包下易风。
之前还曾为了易风同我吃醋来着。
我越想越觉得我这猜测是正确的。
师父,你说是不是?沈珩没有回答我,他却问:是又如何?我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去同他说清楚了,虽说我不记得上辈子的事。
可方才我在梦里,谢宛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她一点也不恨沈晏,也不怨他。
情爱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要怪就怪她自己陷得太深,没有及时□。
若是那时上天侥幸让她没死,她在鬼门关走一圈大抵也是能想通的。
我道:师父,谢宛都这么说了,肯定是她已经想通了。
本来已经有一个秦沐远,我就已经应接不暇,要是易风也学他那样,我接下来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顿了下,我道:师父,要不你去帮我和他说清楚?前世缘分已尽,今生你我不再相干,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
师父觉得此话如何?沈珩苍白着脸色,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了一个字来。
……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舒童鞋和kelen1219的地雷~~~谢谢二货水子的第二颗地雷~~~谢谢cici童鞋的两颗地雷~~~嘤嘤嘤嘤,突然间觉得好像TVB颁奖的感谢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