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的药果真有奇效,次日醒来我喉咙也不痒了,头也不疼了。
辰时刚过,阿爹下朝回来,我便精神奕奕地去给爹娘请安。
爹娘见我精神足,也颇是欣慰。
从爹娘的院子里出来后,我对桃枝说道:其实我这师父挺好的。
不仅生得好看,而且还待我极好,不像平日里侯在王府里的那些大夫总爱给我开苦若黄连的药。
昨夜的药甜润清凉,吃了还想再吃,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心生崇拜之情了。
桃枝对于我昨夜偷溜出去一事自己却不知情感到十分沮丧,一早起来便向我忏悔她这个丫环做得不称职,如今还耷拉着头。
梨心劝慰了桃枝一番,又附和我道:是是是,沈公子什么都很好。
洗尘宴过后,在沈珩的几番要求之下,王府里对沈珩的称呼便从神医变为沈公子。
我笑眯眯地道:对,本郡主的师父什么都很好。
话音未落,脑子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了梦中女子所说的那句话——师父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不爱我。
我怔楞住了,心尖上似被人戳了下,疼得我整张脸都变色了。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郡主,要不要叫沈公子过来?我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桃枝和梨心两张有些慌张的脸,脑袋里的声音消散,疼痛也随之而去。
我摸了摸心口,方才的疼似乎有些不真实。
桃枝和梨心又唤了我一声,神色愈发地担忧了。
我摇摇头,道:不必了,我没事。
梨心提议道:沈公子的院子就在附近,郡主要不要也去给沈公子请请安?这提议倒是不错,我既是拜了沈珩为师,就要尊他敬他,把他当作为阿爹来对待。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说沈珩这个阿爹年轻了些。
不过看在他昨夜送我甜药的份上,本郡主也不计较那么多。
到沈珩的院子里时,伺候沈珩的小厮却告诉我沈珩天未亮就出去了。
我问去了何处,小厮只道他也不晓得。
后来连着三日也是如此,我一大早去寻沈珩,每回都是空手而回。
我问小厮沈珩晚上是何时回来的。
小厮道:天快亮的时候。
我心想这沈珩好生奇怪,明明受阿爹所托收我为徒,可却连着三日不见人影,天快亮方回来,天未亮又出去……这跟没回来有什么区别?第四天夜晚,同爹娘兄长一道用晚膳时,我不经意地提起师父三日不见人影的事情,本想让阿爹好好地去训斥下沈珩的,有人这么当师父的么?不料阿爹却面色不改地道:沈公子是高人,高人做事自是不可用常理去束缚。
我默默地在心里道了句,我看阿爹你就是被沈珩灌了汤!我对沈珩的去向很是好奇,总想把他抓个正着然后好好地拷问一番。
晚上就寝时,桃枝忽然对我说道:郡主,今日发生了件大事,是跟易风公子有关的。
我一听,来了精神,问:何事?桃枝说道:郡主还记得那天去找易风公子时,老鸨说易风公子偶遇知音的事情么?易风的知音,我见过背影,那日若不是阿爹恰好回来了,我定能一睹易风知音的面容。
桃枝又道:坊间里都传闻易风公子遇到的那个知音不是人,是专门吸食男人魂魄的妖。
妖呀……那日的背影给我留下的印象颇深,若是妖的话,估摸是只竹妖,那般温文儒雅的,只有翠竹妖方能相配。
我摸摸下巴,道:哦,那定是竹妖。
桃枝的面皮一抖,郡主,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易风公子自从遇到了知音后,就连续好几天没出过房门,连小厮给他端的饭食也不曾碰过,今日有人误闯进易风公子的阁楼,郡主,你猜那人见到了什么?易风在对着一盆翠竹弹琴?桃枝的面皮又是一抖,郡主,你该不会今夜吃多了清炒竹笋吧?我凉凉地瞥了桃枝一眼,桃枝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说道:那人见到呀,易风公子衣衫半褪,脸色惨白地被那个知音公子压在木案上,两人距离极近,若不是有人闯入,易风公子定是要吃亏了。
欸,郡主你不担心易风公子么?我微微一愣,倒是想起了那位我从未见过的太子殿下,素闻太子殿下生性霸道,若是知晓了此事,那位知音估摸是凶多吉少了。
我道:易风不会有事。
易风向来冷情,在秦楼楚馆里也是卖艺不卖身的,偶遇知音不过是几天的事,竟是这么快就发展到此般程度。
想来那位知音琴技定是上佳,是以才会惹得冷情的易风愿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我真真是越来越想去会一会易风的知音了。
.快到三更时,我猛地睁开了眼,从床榻上坐起时,桃枝的声音也随之传来,郡主?我拨开帐帘,桃枝已是从矮榻上起身,点了盏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张嘴,你……桃枝嘿笑一声,道:跟了郡主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郡主心思。
郡主平日里最关心的便是易风公子,可今夜桃枝同郡主说起易风公子时,郡主却是兴趣寥寥。
桃枝心想郡主心中定是藏了些事情,而这些日子来,王府里唯一的变数便是沈公子,而郡主每日同王爷王妃请安过后总要去沈公子的院子里问一问。
常言道事不过三,郡主都问了三次,今夜必定会有所动作。
桃枝上前来,替我披了披风,又为我穿了鞋袜,方是双眼亮晶晶地瞅着我,郡主,我们走不?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看来对于这个跟了我十多年的丫环,我还是不太了解。
我跳下床榻,走吧。
小声些,莫要给梨心发现了。
我与桃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院子,避开了巡逻的侍卫,偷偷摸摸地溜进了沈珩的院子里。
小厮在树下的石桌上打着瞌睡,看来沈珩还未回来。
我给桃枝使了个眼色,桃枝便去叫醒了那小厮。
小厮见到我时,吓得赶紧跪在地上,郡主,小的不是故意睡着的。
我摆摆手,无暇搭理他。
桃枝道:郡主让你回去。
小厮诚惶诚恐地看了我一眼,桃枝又道:郡主不会罚你,你大可放心。
小厮这才退下了。
我笑眯眯看着桃枝,桃枝,你真是懂本郡主。
桃枝避开了我的眼神,把提着的灯搁到了石桌上,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个食盒来,里边装满了各式糕点,还有一壶温好的茶。
我看向桃枝的目光愈发和善,这丫环实在是太细心体贴了。
我喝着茶,品着糕点,开始等沈珩。
糕点用了一半,茶也喝了半壶,可沈珩始终还没有出现。
我有些乏了,哈欠连连。
桃枝也开始打哈欠了。
我懒懒地问道:什么时辰了?桃枝想了会,才答道:回郡主,快卯时了。
我道:茶凉了,你再去温一壶过来。
桃枝离开后,院子里就剩下我一人,我单手支颐,眼皮不停地往下掉,快要合上时,忽有一股熟悉的熏香窜进我的鼻里,我迷迷糊糊地喊了声易风。
易风的衣袍总爱熏香,尤爱甘松香,每回我去听易风弹琴时,总会染回一身的甘松香。
易风迟迟没有应我,夜风一吹,我也猛然惊醒过来。
不对,易风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西陵王府?我急急抬眼望去,对上了沈珩的目光,他一脸复杂之色地看着我,神色晦明晦暗。
沈珩?顿了下,我才改口,师父?沈珩却是拉起我的手,像是做了千万遍似的,一点违和感也不曾有,他拉着我进房,你身子不好,怎么在外面坐着?沈珩将我安置在软榻上,摸了摸我稍微有些冰凉的手,眉头轻蹙,又给我塞了个手炉,道:虽是入春了,但夜里还是容易着凉,下次你等我回来,可要记住了,在房里等便好,莫要在外面。
知道了么?沈珩这语气听起来很是熟稔。
我顿时有些搞不清状况,明明是我来兴师问罪的,现在似乎调换了过来?伸手。
我犹豫了下,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沈珩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我刚想开口,沈珩一个眼神飘了过来,竟让我硬生生地止住了。
沈珩收回手,又道:还好并无大碍,阿宛,下回真的不许这么做了。
沈珩又来摸我的头,晓得了么?我还是没搞懂情况,我一句话都不曾开口,沈珩便说上了一大堆,让我连插嘴的余地也没有。
我干巴巴地看着沈珩,沈珩似乎在等着我应一声晓得了,不过……本郡主哪里是这么好相处的人。
先不说沈珩莫名其妙地失踪三日,一回来又对我说些怪话,什么下次你等我回来……哪里可能还会有下次?我微微地动了动,避开了沈珩的手,冷静地望着沈珩道:师父,你可是喝醉了?怎地尽说些怪话?沈珩的手一颤。
我继续道:我阿爹请你出山当我师父,可你却什么都没教我就消失了三日,也不曾告诉府里的人你去了哪儿。
若不是我今夜来堵你,想必师父你还得继续失踪罢?且……我一本正经地道:虽说你是我的师父,我也晓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理,但我阿爹自我及笄后也甚少触摸我……沈珩收回了手,拢在了袖中。
他眼里有失落之色一闪而过,刹那间,我竟是有种感觉眼前这温文儒雅风华绝代的男子瞬间衰老了十年。
我顿时有些不忍心,但是细细一想,我说的也没有错。
沈珩似乎很艰难地开口,语气黯然,阿宛,是我忘了。
我道:忘了?忘了什么?沈珩的脸上此时恢复了跟往常一样的神色,他淡淡地道:为师隐居久了,一时不曾习惯外间的规矩。
这回是为师不好。
明日我便开始教你。
恰好桃枝的声音响起,郡主?你在里面?我应了声,从软榻上起来,把手炉放下,对沈珩道:师父明日要教我的,可不要又跑了。
沈珩颔首,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推门而出,把门关上时,我见到沈珩坐在我方才的位置上,手里轻抚着我刚刚放下的手炉,眉梢间隐隐有悲愁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