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说到做到,次日一大早便来到我的院落里。
/非常文学/梨心前来通报时,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打了哈欠,翻了个身子,也未听清梨心说了什么,摆摆手便打发了梨心。
不知过了多久,桃枝的声音像是在天边响起,郡主,沈公子在外边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若是被王爷知晓郡主您把沈公子搁在外边这么久,定会罚郡主的。
仿佛有道闪雷劈下,我惊得从床榻上跳起,本郡主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阿爹的惩罚。
快!洗漱梳妆!桃枝端来温水伺候我洗漱,梨心手脚麻利地替我挽了发髻,妆匣里发簪步摇甚多,梨心问我要戴哪一支,我略略扫过,也没注意什么便直接道:随便挑支颜色亮丽些的。
待一切毕,又是一炷香的时间了。
我见到沈珩时,他正坐在檀木椅上,手握书卷看得入神,我瞥了眼书名,险些就吓得魂飞魄散。
前些日子,我甚是无聊便吩咐了桃枝去坊间里买些话本回来,越是不入流便越好。
桃枝果真是懂我的,买回来的话本都颇合我意,有一日我闲得慌便随意挑了半躺在软榻上翻看,殊不知里边尽写些之事。
我偷偷摸摸地去秦楼楚馆多了,耳濡目染之下,倒也不觉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看这些有何不妥。
我看得津津有味,正感慨人的肢体竟可如此柔软时,阿爹忽然来了,我吓得赶紧藏好。
匆忙之中,我也不知塞哪儿去了。
阿爹走后,我惊吓之余也忘了那本的话本了。
如今见着了沈珩,再瞥见他手中的书卷,我方是记起了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沈珩看得一本正经的,又让我产生出一种沈珩在看四书五经的错觉。
我揣摩着,颤颤巍巍地开口:师……师父……沈珩抬眼,阿宛起身了?我点头。
沈珩指了指他身侧的位置,坐。
我堂堂一郡主竟也乖乖地听了沈珩的话,颇是心虚地坐下。
我担心沈珩会不留情面地指出我看话本一事,便先把周围的丫环小厮给屏退了。
待所有人离去,沈珩问:你觉得此话本如何?我一怔,心想莫非沈珩欲要慢慢引导我?是以才不一来就劈头盖脸地指出我的不是?我琢磨了又琢磨,方给出了两字,甚好。
甚好?沈珩重复了我的话,又道:怎么说?我努力地回想话本说了些什么,只可惜我记性不大好,只记得此话本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之事,我便道:话本中的夫妻感情之深,委实让人潸然泪下……我坐得离沈珩很近,眼角一扫便扫到了一小部分的内容,我一目十行看之,又感慨道:李娘子身患重病也要与其夫行鱼水之欢,只为早日能替李公子传宗接代,其气魄其孝义其情深感天动地呀……这番说辞信手拈来,说得本郡主也觉得颇是有理。
沈珩忽然合上话本,瞅着我,又问:他们为何要行鱼水之欢?夫妻不行鱼水之欢,如何传宗接代?沈珩问:他们为何能结成夫妻?师父在考验我么?这些问题怪刁钻的。
我想了想,道:因为要顺应天道?沈珩又问:为何要顺应天道?我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便拿话本里最常出现的四字来应道:两情相悦便是顺应天道。
沈珩的眸色微深,他的语气愈发温和,阿宛,你可知何为两情相悦?沈珩问倒我了。
每每遇着跟情之一字相关的问题,我总是答不上来。
我并不笨,教我的夫子也赞我慧质兰心,可是一旦跟碰上情字,桃枝跟梨心都想通了,我却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不想不明白。
就好似去年相府千金跟一侍卫私奔了,我听闻那侍卫家中穷苦,长相又颇是平庸,也不擅乐曲,思来想去,仍是没想出相府千金为何心甘情愿地那侍卫私奔,后来听说他们日子过得还不错,我得闲时去瞅了眼,相府千金穿着粗布麻衣与一黝黑壮汉在田里辛勤劳作,日头晒得紧,可相府千金依旧笑呵呵的。
我感叹:她也许是中了巫蛊之术。
梨心颇是汗颜,郡主,这是真爱!桃枝附和道:有情饮水饱,只羡鸳鸯不羡仙。
至今我仍是疑惑不解,如今再听沈珩问我一句你可知何为两情相悦,我只觉头都大了,讷讷地道:不晓得。
沈珩轻叹一声,望我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情绪,我想起昨夜关上门时见到的沈珩,眉梢间的落寞浅淡,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他忽然呢喃了句,原来你当初就是此般心态……怪不得怪不得……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见沈珩不再纠结话本了,心中也喜,问:师父,你今日教我什么?孰知沈珩却缓缓起身,待阿宛学会何为尊师之道,为师再教你。
我一听,颇是委屈,也倏地弹跳起来,我哪儿不尊你了?顿了顿,想起昨夜我说的那番话,莫非沈珩为此记恨上我了?哪有人肚量如此小?我愤愤地道:昨夜的确是你不对,你摸我的手又碰我的头!与昨夜无关。
我道:你分明就是在记恨昨夜!沈珩的目光忽地在我的发髻上停留了一会,他垂眼淡道:阿宛,为师明早再来。
沈珩离去不久后,梨心和桃枝进了来,桃枝好奇地问:郡主,沈公子教了你什么?我道:本郡主心情不爽利。
夫子说过我慧质兰心,方才沈珩一说那话,我便已是明白了沈珩的意思。
他只是在恼我怠慢他了,让他独自一人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可我平日都不曾这么早起来,沈珩又不曾特意嘱咐过,天才晓得要何时起来。
此人真真是别扭极了,有话也不直说偏要拐弯抹角地提醒我,若是我笨一些,明日岂不是又要等着沈珩来指责我不懂尊师之道?我自出生以来,府中谁不是待我恭恭敬敬的?即便是阿爹三番四次在请来的大夫,也不曾像沈珩那般!沈珩凭什么指责我?凭什么?凭什么?他凭的不过是阿爹的宠信!沈珩,我跟你梁子结大了!我拍案怒道:明日卯时一刻便叫本郡主起来,备好茶水糕点恭候师父大驾!.唯恐翌日起不来,我当夜早早便睡了。
次日卯时未到,我早早就起了身,换好衣裳吃过早膳就等着沈珩大驾。
我今日礼数都做足了,我就不信他还能抓我什么把柄!沈珩进来时,我笑容可掬地喊了声师父。
沈珩望向我时,目光却是先落在我的发髻上,但很快又与我的眼睛相望,他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也,以后你便在这个时候起来。
我道:是,师父。
沈珩道:为师从今日起教你习武,你经常犯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身子太弱。
习武可助你固本培元,且能改善你身子如今的状况。
顿了下,沈珩又道:待你学有所成,我再教你习奇门遁甲术或是巫蛊之术……沈珩抿抿唇,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此刻默念要做足徒弟的本分,很贴心地为师父解忧,师父有话不怕直说。
沈珩闭眼,过了会才睁开眼来,若是你当真想学房中术,为师也是能教你的。
我的面皮一抖。
没想到那天我随口而出的话,沈珩竟是真的记在了心底。
当初不过是想要为难他,如今反倒是被他将回一军,我咬咬牙道:谢过师父。
沈珩似乎不放心我,又叮嘱道:你若是当真想学,为师可以教你。
你莫要去寻其他人。
我心道,好端端的我去找其他人学房中术作甚?这沈珩真是奇怪。
不过我今日决定要当个好徒弟,师父说一我绝对不说二,是以便乖巧点头,应道:好。
沈珩颔首,趁现在天刚亮,阿宛你围着王府跑五圈罢。
我懵了,五……五圈?王府何其大,走一圈都能累垮我了,更何况是跑五圈。
沈珩这师父是想害死我吧?沈珩道:莫不是阿宛连这么简单的一点都做不到?我咬牙切齿地道:师父说的,阿宛自然会照做。
我心里憋了股气,心想绝对不能在沈珩手里落下把柄。
为了这口气,我竟是很奇迹般的每日都在卯时起来,且围着偌大的西陵王府跑了整整五圈。
起初辛苦得让我的腰身都瘦了整整一圈,可是逐渐的,却也没那么辛苦了。
一个月后,我可以气不喘心不跳地跑完五圈,然后转过身来,对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沈珩说道:师父,我跑完了。
沈珩面色平淡,不过眼里却有细微的笑意,他微微颔首,道:不错。
作为奖励,明日我教你习巫蛊之术。
我道了声好。
沈珩此时缓缓走近我,阿宛,你心里可是还在恼我?我一怔。
沈珩淡笑道:我知你在恼我,恼我不曾跟你说清楚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你。
但是阿宛你想,若是最开始我就同你说翌日要在卯时起来,你可又真的会听进我的话?不得不说,沈珩真真是是懂我的性子。
若是沈珩在最开始的时候,跟我说翌日要在卯时起,且要围着王府跑五圈时,我定会不愿,也许最开始会坚持个几日,但绝对坚持不了一个月,如果心底没有那股气在的话。
其实细细想来,沈珩待我真的很好。
这一个月以来,我虽是卯时起,但沈珩亦是在卯时就到我的院落里,沈珩的院子离我的院子距离不近,他起码得在卯时未到就起身。
我围着王府跑的时候,无论快慢,沈珩始终会跟在我身后,我起初累得脚酸,沈珩便拿了药酒让梨心替我擦,还费劲心思地捣鼓我的药膳。
平日里王府里的那些厨子做的药膳都不合我口味,皆是带了浓浓的药味,可沈珩亲自做的,却是色香味俱全,惹得我每日都在期盼沈珩给我做的膳食。
我这回方是真真正正的心悦诚服地认了这个师父。
我道:师父,你真懂我,比桃枝还要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