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远远被他甩在后头的女子,一眨眼间又趴在了他跟前,抬起一张狼狈不堪的脸,头发披散,血水跟泥泞流了她满头满脸。
求你……姜夜眨了眨眼。人还是那个人。他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刚刚他驻步的地方,只余下一滩颜色诡异的水渍。半晌后,姜夜用尽生平最大的声音吼道:鬼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女最后还是跟着姜夜回了家。并非姜夜心善什么的,只是无论他走到哪,鬼女依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死活甩不掉。姜夜索性破罐破摔,任由她挂在自己腿上带回了家中,朝着护院做了个手势,护院了然地举起棍子一拥而上,轻松地打晕了鬼女。恢复自由身的姜夜轻吁了一口气,刚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只见脑门上被敲了老大一个肿包的鬼女冷不丁睁开了眼,眼圈泛红地盯着他,吓得他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喷了出来。你……你……姜夜抱着茶杯,噌噌噌往角落里缩了缩,瑟瑟发抖。你究竟是人是鬼?水……鬼女舔\\/了舔干渴开裂的唇,猛地挣开护院的制伏,朝着姜夜扑了过去,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杯子,一口饮尽。似是觉得不解渴,她左右一看,从案上抓过茶壶,咕噜咕噜往嘴里灌。眼看一壶茶水见了底,姜夜直看得目瞪口呆,直呼:英雄!鬼女灌完水,放心地晕了过去。大人,此女如何处置?护院小心翼翼地问。姜夜手指搭在下巴上,做沉吟状。护院接着道:此女能轻松脱离我等束缚,显是武艺极为高强,想必并非一般江湖匪寇。姜夜眼睛一亮,武艺高强?是的,大人。姜夜摩拳擦掌。他在朝乐府过得如履薄冰,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如今不正是需要一位武艺高强之人保护吗?来人,让婢女替她收拾一下,请医者诊一诊!鬼女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来。第二天夜里,姜夜一回到家,便瞧见一位面容清秀的佳人坐在自家堂屋里,淡定地饮着茶。这……姜夜一步退出门槛,瞧了瞧周遭的布置,确认是自家不错,他没走错门。那么这位佳人,又是什么人?姜夜迟疑地一抱拳,姑子是……少傅大人。鬼女随意地将杯子一搁,起身也跟着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在下玉央,鲁国人士,还求少傅大人救我家少主一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一听鲁国二字,姜夜心头就升起一个不妙的念头,你家少主?是的,她被你们齐国的公子玄一掳走了,困在朝乐府里。鬼女,也就是失踪两年的玉央,深深地行了一礼,少主对于我鲁国的重要性,想必少傅大人心知肚明。
贵国公子胡作非为,我们暂可不予追究,只求迎回少主,安我鲁国上下之心!
姜夜震惊地跌坐在地。完了,鲁国人杀上门来了!偷偷放人,公子发怒,他只有死路一条。坚持不放人,消息一传出去,齐鲁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恶战,到时候会死更多人!怎么办?他当如何是好?姜夜忽然目光诡异地望着玉央。他想到了一个完全的法子。死人的嘴,是最严实的。少傅大人看着玉央作甚?玉央不解地伸手按在案上,结实的长案在她一按之下化为了齑粉,姜夜的心肝也跟着这飘飘洒洒的齑粉颤了颤。她面色平静地收回作恶的爪子,抱歉,忘了控制手劲。姜夜立即收起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肃然起敬,玉姑子真英雄也!所以我家少主……能为英雄效劳,乃我辈福气!姜夜正色道。姑子放心,待姜某入府与乔姬交涉一番,再做定夺。
姜夜当然不会狗胆包天到在公子玄一的眼皮子底下偷人,——不,他的意思是,把人给偷走。如今应下玉央的请求,也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玉央武艺过人,以姜家不堪一击的武力,估计来五十个人也难以制服此女,不如先好生安抚着,再做定夺。夹缝求生是每一位姜家人务必修习的课业,姜夜也不能例外。怎样在不放走乔姬的前提下哄住玉央,让玉央既不迁怒自己,也不会放出消息唆使鲁国攻打齐国呢?姜夜心惊胆战地瞄着地上碎成渣渣的长案,深刻地感知到,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外援。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个外援,非权势滔天的公子玄一莫属。但是……若是狗腿地把此事禀明公子,只怕玉姑子是活不下去了。姜夜心情复杂,秉着惜(恐)才(惧)的情怀,一时间竟难以抉择。玉央不知中了人的缓兵之计,神色舒缓起来,又对着姜夜深深一揖,多谢少傅大人鼎力相助,待他日少主回了鲁国,鲁公与太常大人必有重谢。她素来冷漠,神色一舒缓,如幽兰秋华,意外地叫人心口直跳。姜夜怔了怔,随后愧疚感慢慢涌上心头。他不敢受用,忙侧身避开,虚托了一把,姑子不必言谢。玉央是鲁公赐给乔太常的护卫,后被乔太常安排伺候乔姬。乔姬长住仙山,仙山不准许凡人随意出入,玉央便在山外扎了个小茅庐,每日做好两顿羹饭放在山门口供乔姬食用,顺便拿回需要浆洗的衣物。
这回,乔姬学成归国,玉央一路护送,不想乔姬在驿馆歇息时无故失踪,而玉央也被弄晕了,等醒来时,已在千里之外的楚国,身上钱财、文书尽被掏了个空。玉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脑子里没有这段时间的任何记忆,好像遭人强行用皂角洗过了一般干干净净。她知道弄丢少主的罪名有多大,不敢回国,便一路艰难地靠着挖野菜、猎野鸡度日,乔装蒙混过境,前后历时两年,才到了乔姬失踪的齐鲁边境。彼时,她潦倒邋遢,一身伤病,已与乞丐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