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与此前的意味有微妙的不同。
奈莉难以用言语描述,但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因为简单的嘴唇相接而从里到外软到心都在发抖。
卡尔萨斯眼角弯了弯:你是有些喜欢我的。
晨光晦暗,他的脸容半沉在单调的暗色中,却遮掩不住显而易见的、如同孩童般的欣喜。
这喜悦化作颊边的浅浅的红,给魔王本就年轻的五官更多添了一分稚气。
仅仅这种程度就能让他欢喜至此?奈莉竟然哑然。
她垂眸,不否认却也没给出肯定的答案,只是看着魔王睡袍衣襟上繁复的纹路发怔。
她表露出的动摇不及内心十万分之一:她知道对方此番一语中的。
她确然是有些喜欢他的,即使这个结论再荒谬,即便有再多恨他的理由;她也的确恨他,但喜欢与恨并不是不能共存的水火,更像是带刺的两根藤蔓,只会交错着方向在心里越缠越紧,一路向上往咽喉处攀爬,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就恍然,自己为何方才会有那般大胆的下克上举动:她想用这种方式与这份不需要的情感彻底告别。
但卡尔萨斯看透了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意图,阻止了她。
他了解她的程度超乎想象,令她胆寒。
奈莉摇摇头:我要回家。
黎明的天色晦暗,室内蒙蒙的如同弥漫起雾气。
丝丝缕缕的光影渗进卡尔萨斯的眼睛里,那一抹红便有了动人心魄的压抑美感,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语气很轻柔:我知道。
但我不会让你走的。
奈莉唇线紧绷,瞪着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疯子。
对方轻轻地笑了,覆身在她耳边呼了口气:奈莉,是你让我疯狂。
你……她的驳斥断在第一个音节。
她紧紧咬住唇,脸胀得通红。
卡尔萨斯的笑声一路滑过她的脖颈向下。
明明只要有我就够了,但奈莉总是选更累的那条路呢。
隐忍,苦恼,憎恶,逃避,疲倦。
他的声音里有蛊惑人心的魔法,勾着人随他沉沦,不过无所谓,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因为努力挣扎的奈莉,也很可爱。
※夏天悄无声息地来到魔城。
即便是夏日,被群山包围的史洛斯仍然荫凉如春。
奈莉坐在塔顶花园的喷水池边,看着一群渡鸦尖啸着掠过,心里浮现的艳羡来得快去得也快。
又是半个月过去,她麻木起来。
并是不是没有想过逃走或者杀死对方,但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只会成为饭后余兴一般的笑话,带来更深的折辱。
万策尽,面前好像就只剩下死路。
她开始千方百计地自杀。
但无处不在的使魔总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她连死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她闭上眼,穿梭于厚云后的日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洒落,这温度提醒她还活着。
奈莉?奈莉被这一声呼唤惊得跳起来。
从石柱后转出一个人,金发绿眼,竟然是此前见过的骑士。
他不多话,直接上前拉起奈莉就往露台边沿走去。
他轻轻说了声:冒犯了。
将她拦腰抱起来,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利落地踏上围栏向外跳下去。
奈莉惊得忘了动弹。
他们轻巧地落在一只奇大无比的鹰上。
巨鹰清啸一声展翅飞翔,绕过史洛斯的边界,向王都梅兹的方向而去。
这是向神殿借来的坐骑。
金发骑士温文地笑了笑,关切问,您没事吧?奈莉胡乱摇摇头:没事。
谢谢你。
席恩。
谢谢,席恩。
奈莉若有所思地看向越来越小的史洛斯堡垒,只觉得没有一丝实感。
她盼望已久的奇迹居然成为了现实,她逃出来了!这时只听叮咚声响,奈莉一震,不假思索地划开界面。
--欢迎回来,引导者1028号。
请求许可立即使用回城卷轴,坐标王都梅兹。
--请求处理中。
奈莉回头看了席恩一眼,对方翠绿的眼睛里尽是礼貌的好奇,显然对这凭空出现的界面很感兴趣。
但现在着实不是解释的时候。
--请求……啪地一声再次满屏的红色。
奈莉像被兜头浇了满身的冰水,浑身发软,牙齿都打颤。
她嘶声说:来了。
席恩早已宝剑在手,沉声说道:抓紧了。
羽翼拍打的声音急速靠近,席恩猛地压低身体,同时巨鹰也陡然转变了方向,斜蹿疾飞。
若不是席恩在身后,奈莉险些要被甩下鹰背。
两支末梢带火的利箭擦着他们呼啸而过。
尖叫的箭身在中途生生折回,再次直冲而来。
席恩抽了口气,双手重重一按,巨鹰长声嘶鸣,向下俯冲低飞,堪堪避过了这波攻击。
奈莉呼吸才缓下来,只觉得猛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片模糊中,巨鹰隐约哀嚎着垂直向下坠落。
这势头太猛太快,奈莉手一松,便跌了出去。
她只来得及看见席恩的金发飞舞在空中,与雪白的鹰一起没入无尽的深渊。
她迟滞片刻才发觉自己竟然逗留半空。
也就在这一刻,她终于坠落。
--就这样结束吧。
奈莉露出微笑。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这出没于噩梦与现实中的清冷声音就贴在她耳畔。
她一个激灵,下意识要挣扎,全身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卡尔萨斯将她牢牢环抱。
魔王漆黑的羽翼优雅地舒展,几个起落便回到史洛斯上空。
不、要。
我、不、要。
开始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单字,逐渐拼凑成句,奈莉执拗地重复,不要,不要,我不要……卡尔萨斯置若罔闻,她被压在他胸口,看不见他的神情听不见他的回应,绝望到了极处。
他们落在中庭。
那座用途不明的建筑在正午也显得阴冷,灰色石墙面上爬着枯萎的藤蔓,三角形塔楼投下的阴影将两人兜头笼罩。
卡尔萨斯半推半拉地带着奈莉走到门前。
她木然地抬头,门楣上石刻精美,是一排眼珠空白的人像,她看着他们,觉得他们也在看着她。
他们都一样,差别不过在与被困在石块里和某个人怀里。
木门吱呀吱呀地开启,轻微的陈年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面前一片漆黑,身后照进的光线根本不足以看清状况。
奈莉被动地走了两步,沉闷的关门声响起。
卡尔萨斯没有停步。
他从容自若地在黑暗中前行,奈莉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却可以在心中清楚想象出他的脸容:面无表情,但额发下的眼神很亮,下巴微微抬起来。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
他们好像又穿过了一道金属门。
卡尔萨斯终于停下来,奈莉止步不及,直接撞上他胸膛。
他修长而温凉的手指拂过她的后颈,停在她肩头。
一盏惨白的灯幽幽地亮起来,隐约照清了四周陈设。
奈莉僵在当地。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金色牢笼正中。
足有手臂粗细的笼条向上延伸,弯成圆拱状合在一处。
笼中一应陈设应有尽有,除了……左右四顾,这竟然牢笼没有门!卡尔萨斯逆光站着,面容隐匿在暗色里,只有双眸熠熠如同烧化了的红色玻璃。
他语调很平和: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别无选择。
现在开始你住在这里。
只有我才能打开笼门。
奈莉抖得厉害,踉跄地甩开他后退两步,靠在一张木桌边沿说不出话来。
卡尔萨斯一步步走近,轻而易举地将她困在自己和桌子之间,两手一撑,上身前仰。
奈莉不得不向后弯身,腰身宛如被无形之手拉满的弓。
样貌秀美的魔王垂下眼,轻声说:惩罚时间到。
幽白的灯骤然熄灭,周围只有令人窒息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