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医院的时候已近傍晚,挂号已经停了,医院里走动的人寥寥无几。
考虑到翁连梦一宿没睡,程矜让他留在车里补觉,自己一个人去找南柔。
程矜顺着老旧的楼梯爬上三楼,脑海里将喻铮和翁连梦的话联系在了一起。
喻铮约她一起回国,翁连梦让她等一等回国后的喻队长……就像,他俩真的有戏似的→。
→其实程矜不十分确定自己对喻铮的感觉,喜欢是本能,但爱情有点遥远。
尤其,对方还是这么个生活在对她来说遥远陌生的环境中的特种工作者。
等回国吧,回国了,男未婚女未嫁,太平盛世,试着……谈一次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想着,程矜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南柔。
她看见程矜进来,立刻不好意思地要挣扎起身,被程矜给按住了。
看了眼她腿上的石膏,程矜问:疼吧?南柔抿嘴,摇摇头,打了麻药……又给你添麻烦了,矜矜姐。
不麻烦,程矜将带来的水果放在柜子上,如果不是你推开黎易冬,照顾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可比照顾你累多了。
南柔看着她削平果的纤细手指,轻声问:矜矜姐,你和冬哥认识很久了吗?四五年了,程矜看着刀口下的果皮,他爸跟我爸认识得早,我对他早有耳闻,一直不高兴去认识。
没想到后来会在流浪动物之家碰上他,这家伙,居然是流浪之家的最大投资人。
程矜抬眼,对南柔一笑,你也很意外是不是?我当时也不信,总觉得花名在外的黎公子,跟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善心人搭不上边。
南柔先点头,又摇头,冬哥不花。
只能说不渣,但是,花。
程矜不爱人后讲坏话,尤其对方还是她最过命的哥们儿。
但她下意识的不希望南柔把黎易冬当成白马王子看待,黎易冬这厮算得上好人,但绝对不是好男人——这几年里,他人在全球飘,红旗也插满了几大洲,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女朋友不知几许。
南柔安静地看着她,那矜矜姐,你会喜欢冬哥吗?程矜噗嗤笑出声,黎易冬?全世界男人都死了,我去当拉拉也不会爱上他。
说完,她明显感觉到病床上的小姑娘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唏嘘——看来该来的总会来,该喜欢的人,无论旁人如何看待,终究会喜欢。
我觉得……冬哥挺好的。
怎么好法,说来听听。
南柔手放在被褥上,眼睛看着天花板的一角,像在呓语,从我爸爸去世之后,从来没有谁像他待我这么好,给我吃给我穿,给我工作和尊重。
程矜问:你爸爸是近些年刚走的吧?你怎么知道?南柔一愣。
猜的,程矜手中的刀沙沙地刮过果瓤,你受过很好的教育,中英文还有坎铎话都很熟练,这不是流浪在外的孩子有机会掌握的。
南柔垂下眼睫,我家以前很有钱……非常有钱,但是爸爸被坏人盯上了。
他死了,我和妈妈就什么都没了。
……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已经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南柔轻笑,我的路啊……程矜手中的苹果已经削到最末了,再来一圈就该削好了,突然听见南柔问,那你喜欢喻队长吗?吧嗒。
长长的苹果皮断了,弯弯曲曲地落了地。
她抬眼,正对上南柔乌黑的眼睛。
这话黎易冬问过,翁连梦也问过,现在连南柔也问——她对喻冰山的那点儿小心思,就这么昭然若揭吗?谈不上喜不喜欢,程矜将剩下的一点果皮削完,递给南柔,他对我来说挺不一样的。
好奇?想了解?想接近,还有,想试着去喜欢。
南柔接过来苹果,要是能不喜欢,还是别喜欢了吧。
为什么?他们这些人手上都沾了血的。
程矜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南柔说的没毛病,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国家谁的子弹没打过人?要说手上沾过血,是必然。
可……程矜声音温柔,但语气坚定地说:但是没有他们的话,更多的平民百姓会流更多的血。
南柔抱着苹果,像是要哭。
程矜只好放软语调,阿柔,喻队长也好,其他的军人也好,他们从来都不是为了杀死谁而开枪,他们开枪是为了保护——啊!!!走廊里突然传出来的尖叫声,以及器械落地的哐啷声,打断了程矜的话。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又停住了,安慰地对南柔说:别乱动,我去看一下怎么了。
南柔半躺在病床上,眸子像无星的夜幕,直到程矜匆匆出了病房,她才拿手指摩挲着圆滑的苹果,许久,张口,咬了一块。
程矜出病房的时候,不少病房里都已经有人探头出来了,只是显然都不太清楚刚刚的骚动缘何而起。
程矜手扶着栏杆,想往下看看大堂里的状况,没想到入目空无一人。
就在她纳闷时,脚步声从楼梯口匆匆传来。
都进病房,不要出来!从楼梯道跑上来的护士长急匆匆地向张望的众人挥臂。
程矜离她最近,于是用英文问:楼下怎么了?护士长面色惨白,是nightmare的人来抢刚到的医疗品——话才说了一般,人就在程矜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制服胸口渗出血来。
只见护士长身后,一个黑肤男人手中握着枪,蒙面的脸上眉毛紧蹙,啧,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这个道理都不懂?一走道的病患和家属在顷刻间尖叫着逃回病房,程矜正要转身,黑皮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拿手臂勒住她的脖子,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想死就不要乱动,美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带着程矜退进了南柔所在的病房。
程矜被勒得连呼吸都不畅,刚刚护士在她面前倒下去的刺|激还没消化,就被人挟持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如果说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此刻还有什么念头的话,一个是,保命要紧,另一个是喻铮还在出任务,这次真的没人能救她了吧……程矜被拉扯得脚跟在地上拖行,直退到病床边,才恍惚想起还有南柔。
混乱的思绪有一瞬清明。
这是一群暴徒,而她跟南柔在这群暴徒面前就像待宰的羔羊,连还手和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千万不能激怒对方。
见程矜没有反抗,黑皮显然非常满意,拿枪口擦着她的额角,乖乖别动,我们平安,自然放了你,否则就别怪老子不懂怜香惜玉了!程矜咽下一口唾沫,我不动。
黑皮从鼻孔里笑了声,似乎是对耳麦里的同伙说:二楼,通往逃生梯的病房,我手里有两个人质,你们好了立刻上来!程矜的视线停在墙壁上的消防疏散图上,果然表示着南柔住的这间正是阳台连接天台楼梯的地方。
……真是撞上了。
不多时,果然有脚步声跑近,程矜看见几个蒙面男人背着硕大的行李包,从外面跑了进来,径直拉开病房阳台的门,就要往天台跑。
可还没跑出两步,领头的那个人突然骂了句脏话,推着同伙的背,一群人快速缩回了病房。
黑皮问:怎么了?直升机不是在天台吗?艹!蒙面的人声音模糊,外头全都是警察!不可能,怎么会到这么快?妈的,我怎么知道!现在怎么办,杀出去?黑皮咂了几下嘴。
程矜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果然,黑皮勒紧了手臂,我们有人质,怕什么?你他|妈傻?警察会管这个外国妞的死活?她能比咱包里的这批东西值钱?黑皮犹豫了。
坎铎警察的行事作风,人尽皆知。
病房的座机在这时候响了,黑皮拿枪指着最靠近的南柔,示意她接听。
南柔本就面无血色,此刻更是白到透明,她拾起听筒,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
座机话筒漏音。
里面的大嗓门清晰可闻,是带着坎铎口音的英文,现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光坎铎警察,猎牙特战队的人也已经到位!赶紧释放人质,否则别怪子弹不长眼!一听猎牙,包括黑皮在内的一群人全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犹豫不已。
请、请救救我们!猎牙队长的女友现在也被困在这里,请一定救我们出去——南柔的话还没有说完,听筒就被其中一个男人抢走,挂断了电话。
程矜心头一突。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黑皮用阴森森的嗓音说,波塞冬居然也敢交往女人?很好啊,非常好。
程矜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南柔,她已经魂不守舍了,缩在病床上扑簌簌地掉眼泪。
黑皮让同伙回拨了电话,并且开了免提,……我要波塞冬接电话,立刻,马上!电话那头兵荒马乱,坎铎警察乱成一窝。
几分钟后,程矜听见床头柜上的座机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
我是波塞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