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程矜和黎易冬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桌上冰镇可乐、凉白开、藿香正气水一字排开。
在此之前,她一夜连口自来水也没喝到过,……记者的面子还真大。
黎易冬没好气,大得过钞票上的富兰克林?程矜将吸管插上,抿了口可乐,让你破费了,回国我请客。
请毛线客!程矜你脑子坏了?知道坎铎是什么地方?太平盛世吗?程矜咬着吸管,不说话了。
黎易冬气急败坏地拍桌子,我跟你说,就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分分钟脖子一掐就扔乱葬岗——够了啊,黎易冬。
程矜叼着吸管掀起眼皮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数落得正欢的黎少爷顿时急刹车,捏起拇指食指给嘴巴做了个上拉链的动作。
算了,人没事就好,再给她惹毛了,回头被写进剧本落个不得好死,多亏。
黎易冬左右端详了程矜半晌,总算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她就觉得有哪儿不对。
她穿着黑绸无袖衬衣,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栗色的长卷发凌乱地搭在肩头,修身长裤包裹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口红明显已经褪色了,几近素颜的脸清透中泛着一点微红,眼底波光潋滟,长睫挡住了略带狡黠的眸子——虽然没有故作性感,偏偏性感得致命。
啧,这样多好。
黎易冬摸着下巴感慨,在国内干嘛非要裹得跟老修女似的?程矜淡淡,我乐意。
行,你美你说了算,黎易冬起身,走吧,带你回去压压惊,然后麻溜打飞的回家。
程矜没动,对了,还有个小姑娘,跟我一块进来的,得麻烦你也带出去。
黎易冬:朋友啊?不是,不认识。
不认识你当什么散财童子,黎易冬哭笑不得,姑奶奶,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算我借你的行了吧?就说借不借。
为什么?她才十五六,而且应该也是华人。
黎公子不吱声了。
一刻钟后,那小姑娘就给带过来了。
她看起来比先前还要苍白,单薄得跟纸片人似的,长直的黑发遮了半张脸,露出空洞绝望的大眼睛。
黎易冬看了眼她在警局登记的资料,还真是华人,姓南,叫南柔,刚满十七,小学辍学,无业,孤儿。
整张纸都透着惨。
程矜将水朝她一推,先喝点,马上带你去医院。
南柔双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放杯子的时候手有点儿发抖。
黎易冬看见她身上的伤,顿时炸毛,这毛警察啊?对这么个小姑娘也下得去手!程矜知道不是警察弄的,但没开口,酒吧里的事儿小姑娘不想说,她就不打算提了。
没想到,南柔轻声说:是K-Bar的人,迟交保护费就要挨打,这算轻的。
一时间,连黎易冬都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那场子里都是些什么货色。
南柔说完就束手站着,一声不吭了。
程矜撑着桌子站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放下,先去医院。
等下,我跟铮哥打声招呼。
黎易冬说。
谁?黎易冬边领着俩女孩往外走,边说:喻铮啊,我偶像!他在坎铎执行任务。
程矜你当我是神仙啊,凭空就能找到你?是铮哥拿你手机给我打的电话。
我手机有密码。
就那小破密码,能难倒‘猎牙’?程矜觉得这个猎牙有点熟悉,稍加回忆总算想起来,是坎铎警察偶然提起的,似乎昨夜的行动就是猎牙参与的搜索。
这样说来,那个波塞冬跟黎易冬口中的喻铮,应该都是猎牙行动队的成员了。
黎易冬喋喋地吹捧着他的偶像,跟你说,铮哥绝对是我跑新闻这么多年,见过的最铁骨的汉子,什么高空跳伞夜间营救,百里奔袭百米狙击都不在话下。
就光在坎铎,他带队拿下的罪犯,没一百也有八十。
程矜点头,一边默默记下这位的英雄事迹,一边半开玩笑,同是军人,有这种铮铮铁骨的英雄,也有连替同胞出头都不敢的怂包,还敢叫Poseidon,啧。
黎易冬停下脚步,……叫什么?波塞冬,好不好笑?程矜身后的门被人拉开了,黎易冬看向门内明显已经听见她说话的男人,神情微妙,……铮哥。
程矜闻声回头,本想道声谢,结果一眼看见束在短靴里的作战服裤腿。
顿时有种不妙的联想。
该不会……她沿着长腿往上,目光停在对方穿着贴身圆领隐约可见的结实胸膛,再向上,与那双冷冽的长眸相对。
见喻铮沉着脸,黎易冬忙打圆场,铮哥,这就是我小妹程矜,程序的程——我知道,喻铮接口,骄矜的矜。
不,矜持的矜……黎易冬乏力地默念,提心吊胆地看向程矜,果然不出所料,大小姐挑着眉,连眼角那颗泪痣都透着挑衅。
真是尴尬至极。
黎易冬清清嗓子,那先这么着?送南小姐去医院?看在小姑娘的面子上,程矜捺下不爽,转身要走,只听身后喂了一声。
怎么,打算赔不是了?她潇洒转身,只见喻铮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机递了过来。
程矜接过手机,机体带了些许他的体温。
说到底,虽然这人面冷,但也算帮了她,思及此她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谢了。
哪知对方连客套一句不用谢都不屑,转身就走。
黎易冬:铮哥甭往心里去啊,我这妹子嘴硬心软——已然走出十米开外的喻铮头都没回,扬臂挥了两下,示意听见以及,再见。
程矜嘁了声,收回了追随着对方的视线。
黎易冬挠头,他这臭脾气……跟你如出一辙。
程矜你说,我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跟你们这种臭脾气混在一起?证明你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人。
程矜出其不意地扒了下黎易冬的衣领。
黎公子立刻捂住领口,干啥呢?里面不还有背心吗?外衣脱给南柔。
程矜瞟了他一眼,你不脱难道要我脱?黎易冬看了眼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认命地脱下外套。
别说才十几岁,就是个成年人,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是南柔怯怯的,没接。
黎易冬只好把衣服披在她身后,又帮她拢好,警局这边我都打点过了,他们不会再寻你麻烦,以后别回K-bar就行。
南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拢紧了衣服,沉默地跟着他们。
结果黎公子的温柔没保持太久,刚走到警局门口就暴走了——他刚入手几天的二手小破车,居然被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偷走了!什么狗屁治安!半小时后,折返立案,心知找回无望的三人,站在大太阳地里一筹莫展。
一辆深绿色的越野吉普不偏不倚地停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戴着防风墨镜的男人问:要去哪?撩人又拒人千里的低嗓,程矜这辈子就遇见过这么一个。
黎易冬拽着救命稻草似的跳上车,哎哟铮哥,亲哥!程矜带着南柔坐上车后排,门才刚关好,吉普车就飙了出去。
知道的这是辆军用车,不知道的还当在开F1,猛兽似的在托坎街头蹿行,可是若路边有妇孺等待过节,又立马急刹。
真是个矛盾综合体,程矜心想。
昨儿夜里K-bar到底什么事?我这里都没听到消息。
黎易冬问。
喻铮握着方向盘,就像没听到。
军事机密是吧,算了,当我没问。
黎易冬识趣地转移了话题,说点别的。
前阵子,我回国的时候初中咱班的丽丽还问我,你现在在哪高就,铮哥,退伍回去联系一下啊?喻铮:……黎易冬优点很多,最突出的就是一人hold全场不带冷的,我跟他们说了,再来大半个月你就回国了,到时候攒个局聚一聚?不去。
为什么?哎,坎铎的事就留在坎铎吧,以后日子还能不过了?喻铮就又不说话了。
程矜乘着他俩聊天,悄悄地观察他,圆领T恤下手臂的肌肉线条分外结实,像是长期锻炼的,脖子上戴了根黑色皮绳,坠子藏在衣领里,不知道系的什么。
这个人就连侧脸都写着生人勿近的冷淡阴戾,但又确确实实曾三番两次施以援手,真叫人捉摸不透。
正当她观察得肆无忌惮,忽然察觉一道视线,抬眸才发现是喻铮从后视镜里看向她。
虽然隔着防风镜,看不见眼睛,但程矜知道他在看她。
一秒之后,他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可程矜的心跳居然乱了半拍,0.5秒之后她将这种奇特的心跳失常归类为发现灵感的狂喜——自从来了坎铎,一直都没能找到的主人公原型,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眉目和轮廓。
喻铮的骁勇冷静,甚至刚硬的线条都可以完美保留,当然,冷若冰山这条必须得扔了!在脑海中稍一梳理,程矜才发现姓喻的除了不近人情这点之外,完美契合她心目中的理想男主角。
真是可惜啊!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种冰山一样的男人,就算搞对象,弄不好也是性|冷淡。
她不喜欢冷感的男人,相处起来,累。
医院不算远,很快就到了,黎易冬是这儿的常客,所以自告奋勇带着南柔就诊,于是程矜和喻铮被留在车里等。
时间一长,车里又闷又热,她提议,能不能开个空调?不能。
……程矜也懒得再说,推门就跳下车,挑了个凉快地方等着。
没想到,喻铮居然也跟了过来。
干嘛跟着我?怕一会冬子又得去捞人。
我是惹是生非的人?程矜一挑眉,觉得被汗黏在面颊的头发有些惹人烦,不经意地撩了下蓬松的卷发,淡淡的香气立刻散了出来。
喻铮不经意地看了眼她露出来的小巧耳垂,很快挪开视线,在坎铎美女本身就是危险品。
程矜一愣。
这块冰山……是在夸她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