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逊同贺川对视一眼,齐步走向灌木丛。
墨绿色的灌木丛,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还结着几张蜘蛛网,有一块树丛曾被压过,枝叶半折,鞋子却掉落在另一边。
那是一双黑皮鞋。
蒋逊捡起鞋,树丛上压着的雪哗啦啦掉落了一块。
她看了一眼,把鞋扔到了一边,拍擦了两下手,有点嫌弃:应该是徐泾松的鞋。
油光光的,是双名牌。
贺川望了眼灌木丛后面的陡坡:他们应该是从这上面滚了下来。
坡上看不出什么痕迹,那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看灌木丛的压折印记,他的推断应该没有错。
蒋逊说:鞋在这里,人呢?贺川观察了一下周围,又看向被压折了的灌木丛。
鞋可能是徐泾松滚下来时被甩落的,王潇说她砸晕了徐泾松,应该就在这个地方。
徐泾松也许没完全晕,在王潇走了之后,他也打算走,王潇一直没见他经过,他应该是走了反方向。
贺川问:你认识这男的?蒋逊说:嗯,他住在丽人饭店。
打电话问问他在不在那儿。
蒋逊打电话问了,徐泾松没在。
贺川说:没鞋应该走不了多远。
两人只好继续前行。
蒋逊把围巾给了王潇,脖子这边凉飕飕的,她把滑落下来的羽绒衣帽子重新扶回头上,拉链拉到顶。
贺川脚步大,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回过头找了一眼,才发现蒋逊把自己裹成了一个雪球,整张脸都被包了起来,只露出了五官,看着挺有趣。
蒋逊说:走啊。
贺川笑了下,继续朝前走。
蒋逊沿着另一边的灌木丛找,下面是一个比较平缓的山坡,她探着头,找得仔细,喊着徐泾松的名字,背影雪白雪白。
贺川听了几遍,觉得耳熟。
他落后几步,想抽根烟,手刚摸到烟盒,突然就听见蒋逊喊:那边有人!贺川跟了上去,临坡的树丛底下,果然躺着一个人,腰身正巧卡着一棵树,周围杂草丛生,他脸朝天,额头肿起一块,皮肤和头发像结了霜,身上积雪不多。
蒋逊蹲下来试探他的呼吸,说:没死。
贺川拍了拍他的脸,叫不醒,他把徐泾松的领子一提,人跟着站了起来,托住他的后腿,将他一把扛到了肩上。
像扛麻袋似的,轻轻松松,蒋逊都没反应过来。
贺川说:走啊。
蒋逊回过神,赶紧跟上去。
原路返回,要上坡了,比下坡时难走。
蒋逊一脚踩在雪坡上,迈了上去,脚底打滑,几步路走得直喘气。
她扶稳竹子,拨了下落在睫毛上的雪粒,手刚放下来,就被人握住了。
贺川一个使力,把她提到了身边,说:跟上。
他扛着一个,力气还大如牛,她被他提起时,一股劲传到了腕上,身上重量变轻了,走起来身轻如燕。
蒋逊紧紧抓住他的手,加紧跟上去,一点都不知道客气。
贺川顿了下脚步,背对着蒋逊,笑了下,莫名地有点气。
竹林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还有彼此加重的呼吸。
贺川想起几个小时前,她蹲在雪地上低头挖笋的样子,也像现在这样,发着哼哼的呼吸声。
只不过现在喘得更大,他也喘了起来。
贺川笑着哼了下。
回到坡顶,贺川松开蒋逊的手,两人加快脚步。
上了车,蒋逊拨了孙怀敏的电话,孙怀敏没接,她只能先开车,半道上突然传来警笛声。
蒋逊说:有人报警了?贺川把徐泾松扔在后面,他也坐到了中排,听了会儿说:不是警车,是救护车。
话音刚落,车子开到了白公馆,别墅前停着一辆救护车,白夫人跟在一个担架边上。
蒋逊停下车,冲医护人员喊:大夫,这里有个昏死的病人!贺川下了车,让医护人员把徐泾松抬下来。
周围乱糟糟的,没一会儿,救护车就挤开了人,往山下去了,蒋逊没机会跟白夫人说上话,她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给孙怀敏发了条短信,让她赶紧去医院。
发完短信,贺川也刚好跟阿崇通完话。
蒋逊问:阿崇在别墅?王潇呢?她家人送了她去医院。
贺川问,谁出事了?哦,是白先生。
贺川没多问,过了会儿说:走,去灵泉。
嗯?蒋逊诧异了。
贺川说:上车。
顾客是大爷,蒋逊唯命是从。
两人回到灵泉,贺川却往北坡走。
蒋逊问:你干什么?贺川说:你当我闲得慌,扛了半天人还来看雪景?蒋逊静了两秒,问:那你来干什么?找东西。
他刚才跟阿崇打电话时才发现丢了东西。
贺川要下坡,蒋逊站在原地没动。
贺川回过头。
蒋逊说:我今天鞋子不好,脚滑,就在这儿等你吧。
贺川看了眼她的球鞋。
原本跟她的羽绒衣一样白,刚才踩过灌木丛,鞋尖和两侧有了黑痕。
贺川哼了下,似笑非笑:你从小在坡上滚大,鞋还能碍着你?碍着了。
一起找动作快点儿。
蒋逊说:我又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东西。
一个小罐子。
蒋逊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小罐子,只能先跟着贺川下去。
有了之前的经验,她这次走得倒很顺利,落后贺川几步,很快就到了坡下。
两人顺着之前走过的路找,经过王潇之前躺着的地方,蒋逊问:你也是医生?贺川说:好奇?有点。
我看着像医生吗?不像。
贺川问:你看我像干什么的?蒋逊没吭声。
贺川问:怎么不说话?蒋逊说:看不出来。
贺川斜眼看她:假话。
蒋逊问:爱听真话?贺川看了她一会儿,眯眼笑了笑:爱听好话。
蒋逊又没吭声。
贺川说:真话?蒋逊看向他左耳,耳钉闪闪发亮。
她说:失足男。
贺川没理解:嗯?蒋逊笑笑,往前走着,问:阿虫是什么科的?贺川没答,过了会儿说:失足男……嗯?蒋逊神情自若地转移话题:那罐子长什么样啊?贺川似笑非笑,晾了她一会儿,说:大拇指高。
大拇指?蒋逊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
贺川睨着她:我的大拇指。
蒋逊看向贺川的手,他两手插着口袋,看不见。
贺川说:手都拉过了,不知道?蒋逊:……贺川笑了声,左手拿出口袋,看了会儿自己的手背,也没吭声。
蒋逊瞄了一眼,往前走了,贺川在她身后笑了笑。
找了半天,两人到了发现徐泾松的山坡上,蒋逊隐约在灌木丛下看到有东西闪闪发亮,她捡了起来。
是一个小罐子,铁质的,长方体,干净的银灰色,棱角圆润,样式小巧,果真只有贺川大拇指高,罐身冰冰凉凉,晃一晃发出小粒东西的撞击声,灌身有几个英文字。
是戒烟糖。
他特意回来找的东西,居然是一盒戒烟糖,而他却还每天抽烟!蒋逊匪夷所思,又看了一眼罐子,看仔细了,真的挺别致。
贺川走近了,问:找到了?是这个?蒋逊递过去。
贺川接过:是。
应该是刚才摸烟时掉落的。
找到了罐子,两人按原路返回,贺川在前面等着,伸出了左手。
蒋逊正低头往上爬,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只大她两倍,手心泛红,掌纹脉络分明,又宽又厚的手,正摊在她面前。
贺川说:来。
蒋逊没动。
贺川说:之前挺利落,现在怎么了?在想什么?蒋逊说:用不着,现在我能上。
贺川手还摊着:刚才在想什么?没想。
贺川笑了笑:又是假话。
不过也没多说,自顾自往上走了。
回到灵泉,雪小了,偶尔飘落一两颗,浮在泉水上,眨眼就消失不见。
手机来了电话,贺川站到泉边的石头上接听。
是村长。
村长说:贺先生,我上次跟你说过的王福,就是那位小时候在别墅里帮工的老人家,他后天就回来了,你要问的人,他应该会知道一些!贺川蹲下来撩了撩泉水,向村长道了谢。
放下电话,他捧起一汪泉水,低头尝了一口。
蒋逊一直站在边上看着他。
贺川弹了下手指上的水,没有回头,说:这水不错。
蒋逊说:以前还有人想在山下开矿泉水厂。
没开成?蒋逊摇头:没开成,这里水量不大,景区没有批准。
贺川说:难得。
过了会儿,他又撩了撩水:以前我试过两个月,每天吃矿泉水煮的饭,矿泉水炒的菜,甚至连洗澡,有时候也得用矿泉水。
蒋逊稀里糊涂:嗯?贺川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贺川回过头,看向伫立在对面的巨石。
底宽头尖,覆盖着厚厚的雪,没被雪盖住的地方,露出了绿色的苔藓。
贺川走了过去。
巨石陡坡,他上得很快,一下子就站到了石头顶上,望了一眼山前,他回头冲蒋逊说:不上来?蒋逊往上攀,她踩着凸出的部位上去,几乎手脚并用,脚底还是打滑,她的白球鞋不适合爬坡。
一只手伸了过来。
这是今天第三次,贺川把手伸到蒋逊面前。
蒋逊仰起头。
贺川说:手。
几颗雪缓缓地在半空旋转,他背着光,脸上神情淡淡的。
蒋逊把手递给他,他一把握住,将她提了上去。
她贴着他,离他肩膀还差一点。
巨石高耸,独立高处。
这里是明霞山海拔最高的地方,离天空最近,雪毯绵延千里,天地一色。
他们立在雪石之上,耳边泉水潺潺,眼前一片纯白。
我两天后离开。
雪粒缓缓地旋转着,落在了他的肩头,蒋逊看见了。
贺川看见,一颗六瓣的雪花,落在她的肩头,纯白的颜色,和她相拥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