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泽乡位于大山深处,吊桥是必经的路段之一,没有吊桥,只能多翻几座山头绕路,费时太多,还不如在这里等上一晚。
贺川和蒋逊对路况不熟,两人全靠之前打听的走,绕路显然不现实,可今天到不了巴泽乡,他们只能走回头路,天色快黑了,返回去显然也不现实。
贺川问:你们知道吊桥断了,现在还去巴泽乡?马脚子说:我们刚才到了那里才发现吊桥断了,本来都回去了,想想又要浪费一天,大家商量了一下,还是去那里等一晚吧。
前面有住的地方?有啊,有一个牛棚,平常我们晚上赶路会在那里住一晚。
马脚子打量着贺川和蒋逊,问,你们去巴泽乡干什么?巴泽乡穷乡僻壤,说去旅游明显骗人,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贺川说:我们去找个人。
哦。
马脚子说,可是今天过不去,你们白来了。
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开车回去找住的地方,起码要花上六七个小时,明天再赶过来,还要走一遍崎岖的山路,蒋逊算了算时间,问贺川:你怎么看?十几匹骡子在慢悠悠地踏步,马脚子们已经往前面去了,步子慢,偶尔回头看他们一眼,小声讨论两句。
同他们说话的马脚子也往前面赶路了,贺川收回视线,问蒋逊:再露宿一晚受不受得了?蒋逊说:我有什么受不了的。
贺川打量她:确定?快天黑了,走回头路说不定还要睡在露天,行了——蒋逊朝那队马帮抬了抬下巴,快跟上他们,不是说有牛棚吗?贺川看了她一会儿,才往前面走去,马脚子听见动静回头,诧异道:你们还要去啊?贺川笑着:跟你们一样,不想浪费时间,还是等上一晚吧。
你们有地方睡?马脚子想了下,要不然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牛棚。
贺川问:方便吗?马脚子说:没什么不方便的,牛棚大的很,就是怕你们城里人不习惯。
贺川说:牛棚比睡草地上好,明天还可以跟着你们上路,不怕找不着地方。
马脚子笑道:没问题啊!两人加入了马帮队伍,跟着这个叫次松的马脚子走在队伍最后。
次松是藏族人,家就住在木喀县西部的一个乡里,今年三十五岁,已经做了六年马脚子,生活艰辛,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贺川跟他闲聊:你们干这行能赚多少?次松说:去年赚了两万,我们不光在这里,还会去其他地方,很多地方的山路都只能靠骡子上去。
蒋逊看了眼骡子背上的竹篓,问:这些砂石是用来干什么的?次松说:哦,巴泽乡要修电塔,我们要抬材料上去。
这些马脚子基本都是藏族人,大半人不会说汉语,有几个会说,但是发音不太标准,贺川和蒋逊听得糊里糊涂,次松从前在外面打过几年工,汉语说得很不错,他时不时给他们充当翻译,一会儿工夫,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土房,房顶是用木板拼成的,拼得不严,露出很大的缝隙。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牛棚了。
贺川问:还有多久到巴泽乡?次松说:不远了,还有两个多小时吧。
天黑的早,整片山已经处于半明半暗中,一行人进了牛棚,骡子都拴在了外头。
马脚子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喝水,而是先给骡子喂草,喂了一会儿才有人去附近的溪里打了水过来,架起一口锅子,添木头烧起了热水,牛棚里有了亮光。
蒋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靠根木柱,说:附近还有溪呢?贺川问次松:溪离这儿近吗?近,就在那边。
次松指了一个方向,一直往那里走就能看到了,你们要是想去,我待会儿带你们过去。
次松的同伴打了几碗酥油茶,递给他们一碗,说:这里海拔高,你们喝一点,晚上能睡好。
酥油茶有一大碗,颜色很诱人,贺川道了声谢,把茶碗给蒋逊,蒋逊又渴又饿又冷,马上捧着碗喝了一小口。
她第一次喝酥油茶,这味道进了嘴里,有点接受不了,她没吭声,又接着喝了几口。
次松带了干粮,分给贺川和蒋逊两个,有人还煮了碗泡面给他们,蒋逊没好意思要,就一碗而已。
贺川倒没客气,接过面碗,把压缩饼干和牛肉干都给了他们,剩的不多,各有两包。
他把泡面给蒋逊,说:吃了。
蒋逊小声说了句:你也好意思。
贺川笑着: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蒋逊哼了下,这次没再推,把酥油茶给了贺川,立刻低头吃起了面。
贺川喝了一口酥油茶,顿了一下才喝第二口,等蒋逊面吃了快过半的时候,他又把茶碗递到她嘴边:再喝几口。
不了。
喝。
碗就在嘴巴前面,蒋逊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两口,喝完了说:你这是喝不下了让我喝?贺川没理,把剩下的酥油茶一口闷了。
火坑边上很暖和,坐久了,冻冰的手脚都活了回来。
天色已经全擦黑,红红的火光照着每一个人的脸。
有人带了酒,分了一圈,贺川和蒋逊也有份,没有多余的碗,就用酥油茶碗盛的。
贺川喝着酒,问:那吊桥怎么会断?次松的脸黑红黑红的,酒喝得有点多:几天前被雪压坏了,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早上五点就出来了,到了这里才知道。
贺川问:几天前下过雪?下过,这里经常下雪,这两天天气还好。
你们那骡子驮的东西有多重?雪都能压坏吊桥,骡子能过?次松说:能过的,估计这吊桥之前就坏了,还好前几天我们没有过来,要不然肯定要掉下去。
另一个正喝着酒的人突然说:听说那天是掉下去一个人。
次松说:没掉,是差点掉下去,不过摔伤了,你刚才没有听仔细。
那应该是,要是真的掉下去了,肯定要死了。
蒋逊吃饱了,烤着火问道:你们这样走一趟要花多少时间啊?次松说:一整天,有时候要在路上好几天。
吃喝也只能在路上?是啊。
边上的人笑道:在路上的那几天最想老婆啦!次松说:你不想啊!我想我孩子。
蒋逊问:你孩子多大了?那人说:十一岁啦。
次松说:他的孩子读书很好,一直在镇上读书,现在放假在家里,每天帮忙干活,特别懂事!他又指其他人,他们的孩子都才两岁,啊,他的孩子都十八岁了!蒋逊笑着:那再过两年你就不用做啦,让孩子养。
还不行啊。
蒋逊说:嗯?不能停啊,要想过好生活,就不能停啊!次松点着头:对啊,我们的马帮不能停啊,每天走每天走,就能把好日子走出来!藏族汉子豪爽,几杯酒下肚,又唱起了藏歌,说说笑笑的聊家常聊钱。
贺川给他们分了一圈烟,回头见蒋逊走了出去,他看了一眼,继续跟他们说笑。
蒋逊没走远,就在牛棚外,抓了一把草喂起了骡子,屋子里笑声爽朗,听得出各个兴致都很高。
骡子矮矮的,很憨,胃口很大,吃完一把还要吃,蒋逊揉揉骡子的脑袋,学了它一声叫,骡子抬眸看了她一眼。
身后有人笑了声。
蒋逊没回头,喂着骡子说:怎么出来了?你怎么出来了?蒋逊说:你们十几个男人一起抽烟,想让我呛死?贺川笑了笑,走到她背后,把头凑过去:闻闻我抽了没。
蒋逊抖了下肩膀:一股酒味。
那酒味道不错,你该尝一口。
我酒量不行。
一口就能醉?又不是没醉过。
贺川隔着蒋逊揉了揉那头骡子,骡子吃得正欢,烦躁地偏了下头,又接着吃。
贺川问:喜欢骡子?蒋逊说:它挺可爱。
贺川顿了会儿:你喜好跟一般人不同。
是呀,是挺不同。
这段对话似曾相识,只是变了几个字,贺川笑了笑,说:早知道该租头骡子过来,骑着骡子赶路,脚程快得多。
蒋逊问:你会骑吗?骡子不是马,不难。
哦。
喂完了骡子,贺川问:去溪边?嗯。
贺川回屋里拿包,顺手把包里的擦尔瓦抽了出来扔给蒋逊,蒋逊披到身上,暖和了不少,两人按照次松指的方向走。
山路斜坡陡,成片成片的草甸随风轻摆,夜间降温厉害,风吹在脸上一阵刺骨的疼。
没多久面前就出现一条溪,贺川举着手机照了照,溪水很清澈。
蒋逊说:矿泉水还剩多少?半瓶。
装水。
包里有两个喝剩的空瓶子,贺川把水装满了。
蒋逊刷牙洗脸,溪水比来时碰上的那条溪要冷得多,她手都僵了,毛巾都拧不动,边上的人把她的毛巾拿走,用力拧了两把再扔给她,蒋逊抖开抹了两下脸。
抹完了,转头看贺川,贺川不怕冷,竟然还脱了鞋袜把脚泡到溪水里。
蒋逊看了会儿,说:幸好水是提前装的。
贺川笑着:你当你装进去的水就是干净的?看不见的就是干净的。
贺川没吭声,蒋逊突然想起张妍溪那句话:我见过更脏的……表面很清澈,其实里面都是毒。
蒋逊问:水冷吗?不冷。
蒋逊把鞋子也脱了,贺川看向她:想泡脚?啊,你说不冷。
贺川说:刚才是谁连毛巾都拧不动?蒋逊说:适应了就不冷了。
她脱了袜子,脚底碰着水面,凉得她暗暗抽了口气,贺川在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蒋逊适应了一会儿,终于把脚浸了下去。
边上的人突然把她的腿往上一捞,水面哗啦一声响。
贺川把她的脚放自己腿上,低头看了会儿,摸了摸她的脚背。
蒋逊动了动脚趾,看着他的脑袋没吭声。
贺川握住她双脚,说:刚发现你脚挺小,几码?36。
看不出,你这个子脚该再大点。
你不是还说我矮么?是挺矮。
蒋逊把脚抽了抽,贺川握紧了没放。
蒋逊说:你想亲我脚啊?我变态?亲脚怎么变态了?贺川看向她:怎么,谁还亲过你脚?有啊。
贺川看着她不说话。
蒋逊笑着:我妈。
贺川捏了下她的脚,说:穿上,回去了。
蒋逊说:脚还湿。
贺川用手给她擦了擦,蒋逊又在他裤腿上蹭了下,正要穿鞋,天空落下了绒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