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025-03-26 11:13:14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走了这么些天,费了这么多力,得到的却是王云山不好了的消息。

原来次松口中受伤的人竟然是他!贺川问:他身体具体怎么样?意识清醒吗?一会好一会坏的,昨天上午我去看王老师,他什么都吃不进,晚上倒是喝了一碗粥,脑子还比较清楚,能说话。

阿婆奇怪地问,你们来找王老师?是王老师的什么人?贺川说:我跟王老师有过几面之缘,这次是来看望他。

他家在哪个位置?阿婆说:我带你们过去吧,正好我也打算去看看。

贺川求之不得。

阿婆去屋子后面放提桶了,贺川和蒋逊等在原地。

雪还在下,落了蒋逊一肩头,她倒不冷,头上包着粉色棉衣帽子,身上披着擦尔瓦,还算暖和。

你看,我说了这一路过来就没好事。

贺川说:人还在,怎么不是好事?你这么乐观啊。

这种事用得着悲观?找得着就找,找不着就回。

蒋逊抖了抖肩头的雪,又把擦尔瓦裹紧了说:那你这些天为的什么?贺川想了个可以形容的成语:死马当活马医。

蒋逊嘁了一声,扭头打量周围的风景。

巴泽乡很穷,一路过来看到的几间房子都是土屋或者木屋,看不见小店或饭店,现在放眼望去,成片的都是雪景,没有什么可看性。

粉色帽子的帽沿是一圈白绒毛,雪白柔软,包着她的脸,让她看起来平白添了几分可爱,贺川想了想,可爱这个词实在不适合她。

贺川随口问:冷不冷?不冷,你冷了?不冷。

蒋逊看向他,问:你以前穿过羽绒衣吗?贺川说:有些年没穿了。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这身宝蓝色,问,怎么样,穿着还行?蒋逊说:阿崇穿羽绒衣比你好看。

贺川瞟她一眼:就你这眼光!蒋逊笑道:要我夸你好看?贺川没理她,阿婆已经放好提桶出来了,还拿着两把伞。

阿婆笑着递给他们一把:路有点远,这把伞给你们。

贺川谢了声,把伞打开了。

伞是黑色的,顶上有几个透光的小洞,阿婆自己那把伞也比较破旧。

阿婆在前面带路,叹气说:那个吊桥啊,早就说不牢了,可是没有人来修,结果上个礼拜就断了。

王老师这么好的一个人,差点就……幸好他还没上桥,才走了没两步。

贺川撑着伞,问:那他怎么摔得这么严重?阿婆说:他摔到了石头上,被人拉上来的,也是命大。

后来大家轮流抬着送他到医院,一直跑了一天才送到,这么一摔一吓,时间又耽误了,人就不好了。

医生让他们家里准备后事,王老师不愿意住医院,又回来了。

贺川又问:他跟家人一起住?阿婆说:王老师就只有一个孙子了,他孙子今天一大早去了医院。

您跟王老师家很熟?阿婆说:熟啊,我孙女也是王老师的学生,王老师可好了,哎……贺川问:听您口音,您不是藏族人?我是四川人啊,嫁到这里已经四十多年了。

阿婆看了看蒋逊,笑道,我嫁到这里的时候,跟这个小姑娘一样大。

蒋逊听她提到自己,笑问:阿婆,这边都是藏族吗?阿婆说:我们巴泽乡都是藏族,另一个乡里都是汉族。

彝族呢?也有啊,我们木喀县还有摩梭、旭米。

蒋逊一知半解的点点头。

贺川个子高,伞撑的也高,他挡住了雪,蒋逊却只能继续吃雪。

吃了几口,蒋逊把帽子拢了一拢,低着头避开飘来的雪,阿婆隔着贺川说了声:你雨伞不能这样撑啊,你看看小姑娘身上都是雪!贺川偏头看了眼,把伞降低了,伞一低,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索性把伞塞蒋逊手里:自己撑。

蒋逊手冷,两只手一直塞在袖子里,懒得撑伞,说:不用。

贺川没勉强,又把伞高高地撑了起来,走了一会儿,他把伞往边上侧了侧,这样刚好,不挡视线。

没多久,阿婆指着前面一栋砖瓦房说:就是那里了,那里就是王老师的家。

这间房子是砖瓦结构,面积看起来还算大,房檐和窗框上修饰着藏族图案,颜色绚丽,看过前面这么多土房,这间是绝对的豪宅。

阿婆推了下门,门就开了,她解释说:这几天来看王老师的人很多,有时候王老师的孙子出去一下,王老师又不能起床,所以门一直不关。

进门是个窄小的过道,过道左边挂着一幅唐卡,五颜六色很好看。

走进客厅,里面铺着地板,有沙发,天花板一圈装饰着藏族图文,电视机是老款的液晶电视,尺寸很小,边上还摆着几个长筒,蒋逊昨晚见过,是用来打酥油茶的。

另一边摆着一张照片,彩色照,是一个戴着眼镜,红光满面的老人,阿婆也看见了,唏嘘了一声:这是很久以前准备的照片,没想到就要用上了……贺川看着照片里的人,那人跟他记忆中一样,只是稍稍苍老了一些,换了一副眼镜,穿着件中山装,精神很好。

边上有人问:他就是王云山?贺川点头:嗯。

他看了眼蒋逊,感冒了?蒋逊摇摇头,裹了下擦尔瓦。

阿婆小声说:我先去里面看看王老师有没有睡着。

贺川说:我在这儿等着。

阿婆进了卧室,贺川继续打量客厅。

沙发边有一个铁皮炉子正生着火,他指了下:过去坐。

蒋逊过去坐下了,贺川又说:帽子摘了。

蒋逊摇摇头,贺川笑道:还戴上瘾了?那你戴着。

他看了眼茶几,自己动手倒了杯水喝,听见卧室里传来阿婆的喊声:小伙子,进来吧,王老师醒了!来了!贺川应了声,问蒋逊,你也进去?蒋逊说:我在这休息会儿。

贺川没异议,一个人进了卧室。

卧室只有一个小小的节能灯,光线很暗,屋子里有檀香味,一张床靠墙摆着,边上是张书桌,书桌上码着两排课本,再边上是紧闭的窗户。

地上有一个痰盂,书桌靠床的位置上有一个搪瓷杯,上面插着一根吸管。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面色枯黄,精神萎靡,枕边叠着一块毛巾,边上还放着一盒纸巾。

阿婆轻声道:王老师,就是这个小伙子啊,他说来找你,你看看认不认识啊!贺川往床边走了几步,床上的老人缓缓地掀开眼皮。

贺川笑道:王老师,还记不记得我?床上的人突然睁大了眼,朝贺川抖着手,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

阿婆问:王老师,你还记得啊?呃……贺……贺川说:对,是我。

贺川……王云山终于说出了完整的字。

阿婆出来的时候,蒋逊还坐在沙发上,头上包着粉色帽子,低着头把玩着擦尔瓦的流苏,听见动静,她抬了下头。

阿婆笑道:他们在里面说话,我去给王老师做饭,中午你们也留下吃吧,你们大老远的来看王老师,真是太不容易了!蒋逊问:有什么吃的?阿婆说:我去厨房看看。

蒋逊也跟着过去。

厨房里堆着很多蔬菜,房梁上挂着腊肉,阿婆看见了奶渣,说:等下给你们炒个奶渣,可好吃了!哦,我先给你们打碗酥油茶!阿婆拿出了茶桶,又拿了个碗,往里面挑了点东西,蒋逊认得黄色的酥油,白色的盐,另外还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什么渣子,她不认识。

阿婆把东西全都拨进茶桶里面,加了水打起来,一下又一下,连续几十下没有停。

蒋逊问:要打多久啊?阿婆说:最好打100下,打久一点,可香了。

蒋逊问:我能试试吗?阿婆把茶桶递给她:小心点啊。

蒋逊学着阿婆的样子打,才一下,就把里面的水给打出来了,溅了她一身,阿婆笑道:不能这么重啊。

蒋逊放轻动作,打了几下,学不会阿婆的力道,她放弃了,把茶桶还给阿婆,阿婆又继续打。

蒋逊坐在小板凳上看了一会儿,问:摩挲、旭米是什么样的?啊?阿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蒋逊的意思,说,就是少数民族啊,跟我们有一点点不一样。

蒋逊问:王老师是藏族?阿婆说:是啊,王老师的妈妈是我们巴泽乡的人。

王老师长的不像藏族人。

阿婆说:王老师长得更像他爸爸吧?蒋逊拨了会儿流苏,又问:他孙子呢?哦,他孙子也不像藏族人。

阿婆说到这里,又叹气,哎……王老师也很命苦,听说他女儿很早就死了,他孙子长得这么好,可惜……蒋逊低声问:可惜什么?阿婆说:可惜……她还没说下去,外头就传来了开门声,来人可能看见了门口雪地上的脚印,喊道:谁来了?阿婆立刻站了起来:是我啊!她冲蒋逊笑道,走走,王老师的孙子回来了!阿婆走得快,一下子就没影了,蒋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厨房门口走,听着外面的对话。

王老师来客人了,我刚好遇上,就带了过来,顺便帮你们做个饭!客人?什么客人?在里面说话呢……啊,来了,就是这个小伙子。

你……你好,我叫贺川。

哦,你好——蒋逊站在客厅口,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手上拎着一袋东西,他走了两步,把那袋东西搁在了地上。

他跛着脚,拖着左腿。

贺川朝蒋逊看来一眼,那男人注意到了,边说着边回头:——我叫卓……蒋逊站在原地,朝对方扬起一个笑。

对方的手还扶在腿上,静了很久,才把话说完:我叫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