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一更)

2025-03-26 11:13:14

贺川看了眼蒋逊,她一脸平静,好像对方要打断腿的那人不是她。

他笑了下,拉过一把椅子,干脆坐到了床边,翘起了二郎腿,一脸沉思的样子:你受贿是为了给你孙子凑医药费?是。

贺川问:医药费多少钱?让我算算那几百条人命,总共值几个钱。

王云山冷笑:你不用讽刺,我不吃你这套。

贺川又问:你孙子的腿是她打断的?王云山咬牙切齿:是!贺川看向蒋逊:是你打断的?蒋逊没理他,贺川说:怎么,平常伶牙俐齿,现在哑巴了?说说,是你打断的?不是。

屋里的三人一齐望向门口,卓文拖着腿,慢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手足无措的阿婆。

阿婆叫了贺川和蒋逊回来,越想越觉得蹊跷,于是去后面房子里喊来了卓文,两人刚刚进屋,谁知就听见王云山声嘶力竭的那句打断她的左腿。

两人都愣了愣,直到听见贺川发问,阿婆才见到卓文回了神,说了那两个字。

卓文进来了,视线在蒋逊身上落了一秒,就收了回去,说:不是,她什么都没做。

王云山情绪激动:阿文……外公!卓文望向他,你知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故意开快车?不是她车子失控?车子翻车,她一点事情都没有,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王云山急促地喘了起来,你当年才19岁,她害了你一辈子,一辈子啊!卓文平静地说:是我先对不起她,我给她下药,后来在车上,也是我抢了她的方向盘,导致车子失控……王云山怒不可遏:阿文!是我咎由自取。

卧室里安静下来,贺川看向蒋逊,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垂在腿两侧的拳头却捏得紧紧的,正在微微发抖。

半晌,什么叫咎由自取?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却让这个女人毁了你一辈子,我告诉你,我不管你自以为是的咎由自取,这条腿她必须还!王云山看向贺川,恨意滔天,我要你打断她的腿,否则你什么也拿不到!外公——你给我闭嘴!你要把我活生生气死?王云山涨红了脸,喊了声,贺川!贺川晃了晃腿,懒洋洋地问:你觉得我会帮你打断她的腿?你会。

这么肯定?王云山说:你执着了这么多年,一条腿换一个你想要的结果,这笔买卖很划算,你清楚。

贺川笑着:划算?最后让我坐几年牢?王云山问:怕了?贺川讽笑:有棍子吗?王云山说:厨房有。

贺川站起来,斜了眼蒋逊,走出了卧室。

他去厨房看了看,锅子还冒着热气,里面蒸着奶渣包,灶头边上堆着一摞柴火,他随手抄起一根结实的木柴,又回到卧室,晃了下手中的家伙,说:就这个。

王云山期待着。

卓文把蒋逊拉到背后,王云山喊:阿文!卓文说:外公,够了!蒋逊被他拉着手,只能看见他的脖颈,听声音从前面传来: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在这里也生活的好好的,什么都够了。

够了?你本来有大好的前程,将来会有份好工作,在大城市里娶妻生子,安安乐乐,她一个人,不光毁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当年的医药费是怎么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个鬼地方生活!卓文的指腹上有老茧,指甲上沾着木屑,他刚刚还在干活,什么都来不及收拾,连牛仔裤都弄脏了,上面一层灰尘和碎屑。

蒋逊低头看了会儿,说:行了。

她抽出手,从卓文背后站了出来,屋里的人都望向了她。

蒋逊走到贺川跟前,抽走他手里的木柴,往卓文面前一扔,扬了扬下巴:你来!蒋逊……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要是不恨我,我把头砍了,现在给你机会,你给我来两下!蒋逊!你不敢?我来。

贺川走到蒋逊身边,捡起木柴,看着她,用木柴点了点她的膝盖,低声说:一下可能打不断,也许需要三下?四下?蒋逊想了想,嗯了一声。

贺川又说:能忍着?待会儿别跟杀猪一样叫。

蒋逊说:能忍。

找个东西给你咬咬?嗯。

贺川把手递到蒋逊嘴边,蒋逊默默地看着他。

贺川晃了下手:咬着。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对话,王云山忍不住喊:贺川——你他妈闭嘴!贺川木柴一指,冷下脸说,老不死的东西,打断她的腿?老子先打爆你头,提早送你归西!你他妈装什么可怜,为了医药费?真他妈伟大,你要她赔你孙子一条腿是不是?我现在跟你算清楚,我要你孙子的命!王云山气得发抖,你……06年,一个村200人,检查出11个癌症,07年,几个村2000人,33个癌症,08年,30个,09年,10个畸形儿,10年,55个后遗症无法再工作——王云山颤声:不用跟我说,都是她!都是她!——11年,10个癌症,12年,23个,13年,死了38个,去年体检,你猜多少人有事?王云山喊:是她!九年前,记者高安来采访,被人拦截,威胁、恐吓、打击报复,他老婆受不了,跟他离了婚,他从电视台辞职,现在做纸媒,专门采访高速服务区。

王云山喊:是她……还有你!你也是……张妍溪,当年刚大学毕业,要捅破这件事,被他们关进了黑房子里锁了一个礼拜,出来后一度精神失常!王云山指着蒋逊: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这一切都不会……贺川打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举着说:她叫冬冬,06年出生,畸形,一辈子走不了路,被人扔进了福利院,那天听说你来做检测,张妍溪抱着冬冬想来找你,就是那天,她被人关了起来。

照片上的小女孩天真可爱,拿着一个塑料球玩,塑料球落在她两脚中间,她两脚畸形,一前一后扭转着,肿胀的厉害。

贺川说:这九年,大大小小300百条人命,有的死了,有的在苟且偷生,有的在福利院。

冬冬还算幸运,被张妍溪带到了身边,可平常还是只能生活在福利院。

他指着身后的蒋逊,你说这个女人害你孙子断了腿,要她还一条,没问题,我帮你打断!这300条人命是不是该算你孙子头上,让他也来偿个命!蒋逊一直定定地望着贺川,卓文震惊地叫了声:外公……贺川冷冷地看向卓文,扬起嘴角,敲击着手中的木柴,她犯贱,每年把钱打你卡里来偿还,没用,还不了你一条腿。

你们告诉我,你们做了些什么,偿还这300条人命债?王云山双眼通红。

***雪停了,整个巴泽乡陷入了昏暗,四下空空旷旷,很远才能见到一星灯光,沉静清冷。

卓文走到后房子,看见蒋逊站在一棵树下,仰头看着天空,轮廓淡得像要融进黑夜里,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蒋逊……蒋逊回头:你外公没事了?睡着了。

卓文问,怎么走到这边来了?没什么事,随便走走。

阿婆也走了?嗯。

蒋逊问:你外公说什么了?卓文说:没说什么,他很累。

顿了会儿,我不清楚他的事,那个贺川……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说了几个字,又不说了。

蒋逊问:他人呢?卓文说:在客厅。

抽烟?卓文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说:嗯。

蒋逊笑了笑,搓了搓手,随口说:这里挺冷的,你能适应这里的气候?一开始不适应,呆了一年才习惯的。

卓文说,进来吧。

他开了后房子的门,把灯打开了,让蒋逊进来坐一会儿。

里面只有一张凳子,有点脏,他拍了拍,机油拍不干净,蒋逊已经一屁股坐了下来,说:没事。

你要工作?卓文说:剩下一点点活,后天要交人。

你做什么?蒋逊打量了一圈,茶桶?嗯。

卓文坐到一个矮矮的板凳上,拿了一块银片,低头刻起了花样。

蒋逊问:这是什么?卓文说:錾花……包到茶桶上。

跟谁学的?跟这里乡亲学的。

卖到哪里?木喀县城。

运输方便吗?有驴。

……蒋逊望了眼外面,驴?卓文说:借给乡亲了,现在不在,你要是想看,过两天能看到。

说完了,他顿了会儿,又问,你什么时候走?看他什么时候走。

他呢?蒋逊说:拿到他想要的,他就会走了。

卓文问:要是我外公没有呢?你外公会有的。

蒋逊肯定的说,你外公一定拿着什么东西。

卓文低下头,又錾了一会儿花,蒋逊捂着手,哈了几口气,问:你刻的是什么花样?吉祥八宝。

藏族喜欢吉祥八宝?嗯。

哦。

卓文拿着刻刀的手停了下来,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我不恨你。

蒋逊笑笑:是么?刚开始恨……后来不恨了。

其实你也没资格恨我。

卓文看向她,笑了声:那你内疚什么?也没太内疚。

卓文想了会儿,说:我真不恨了,真的,是我先对不起你。

蒋逊问:那你恨了我多久?醒来之后……大概一两年。

后来为什么不恨了?想明白了,你没对我做什么,当初如果我没抢方向盘,以你的水平,你不会撞车的。

我就不能故意撞车?你不会。

卓文说,你只是在气头上,想发泄,但你不会让自己受伤,你还要照顾你妈,是我在车上的时候没想明白。

你以为我要跟你同归于尽?嗯。

蒋逊讥笑,过了会儿又问:后来转院去了哪里?美国……你找过我?找过,找了很久,找不到。

找了多久放弃的?蒋逊想了想:大概一两年。

卓文笑道:时间差不多。

卓文錾好了两个银片,把它们包到了茶桶上,朴素的木质茶桶一下子变得华丽起来。

蒋逊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卓文会做手艺活,靠手艺来谋生,她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

卓文说:我还要做很久,你先回去吧。

嗯。

等蒋逊走了,卓文才再次抬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指一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刻刀刮到了手,开了一个血口子。

卓文突然想起还没给他们安排房间,扔下东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已经看不见蒋逊的身影,他回到家里,客厅里一阵烟。

贺川坐在沙发上,瞥了卓文一眼,没吭声。

卓文问:蒋逊呢?贺川说:不是该问你?卓文又去看了眼厨房,还是没人。

贺川说:丢不了。

卓文站了一会儿,说:家里就一个空房,今晚你跟我睡,其他的明天再说。

不用。

卓文看向贺川。

贺川接着说:我跟蒋逊一间房,她挺怕冷,有没有热水袋?卓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给她备个热水袋。

贺川站了起来,我去找找她,你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