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于甩开了后面的车,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蒋逊又继续横冲了几分钟,确定后面没车再追来,她才把皮卡停下,解开安全带,立刻翻找车里的东西。
这里不知什么地方,四周是山林,见不到任何灯光,冬夜里连鸟叫声都听不见,车灯孤零零地照着明,看起来荒凉又萧瑟。
贺川费力地呼吸了一会儿,问:找什么?蒋逊说:看看有没有手机。
有吗?王潇激动,我也找找。
翻遍整辆皮卡,根本没有手机,抽屉里只有几个硬币和几张小面额的纸币,还有烟和打火机,几张碟,皮卡后面还找到把砍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蒋逊捏着车皮,用力过猛,胳膊都颤了起来,车里面的王潇喊:蒋姐姐,找到东西了吗?蒋逊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回到车里,对贺川说:什么都没找到,怎么办?贺川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没主意?蒋逊摇头。
之前被强行带来这里,她虽然害怕也没乱了分寸,穿着浴巾受到威胁了,她也会冷静地自救,现在是她第一次手足无措,贺川不语,半晌才说:继续往前开,总能找到路。
蒋逊点点头,重新发动车子,找到了方向,一直往东边开,因为河昌在东。
开了一会儿,蒋逊问:要不要给你胳膊上打个结?贺川声音有点轻:打结?止血不是都要打结吗?贺川笑了笑:跟电视剧学的?……嗯。
贺川没什么精神说话,蒋逊道:你别睡,跟我聊天。
怎么?跟我聊一会儿,别让我打瞌睡了。
贺川咽了下喉咙,闭眼缓了口气,才说:别瞎看电视剧了……他开了抽屉,拿出里面的烟,抽了一根出来,搁在鼻子下嗅了嗅,没去点。
蒋逊问:怎么不抽?戒烟……贺川说,先忍忍。
贺川把烟叼上,尝尝烟嘴味道也好,他瞄了下蒋逊,见她一脸沉静,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绷紧了,指头上有血渗出。
她今天早上才上了药,指甲伤根本没愈合,贺川想了想,打起精神问后面的人:你怎么会被抓来?王潇愣了愣,脸上的泪痕已经结块,辫子乱糟糟的,额头有明显的血块红肿,她回了下神,干巴巴地回答:我在阿崇房间睡着了,没想到有人闯了进来,阿崇不在,他连手机都没拿,他们找不到他,就把我打晕了,等我醒来,就已经在那个地方了。
连张医生都不叫,直接叫阿崇了,贺川又问:见到徐泾松了?见到了……王潇又想哭,忍了忍说,他差点把我……他说办完正事再来找我算账,他居然还找人去江苏找过我,幸好你们赶来了,要不然我就……我就……贺川打断她:阿崇叫你来的?王潇摇头:我想见他,自己跑来的……他今天是故意躲出去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抓了我……了解了,贺川也懒得再问,他靠着休息,手背上的血看起来已经凝固了,不知道多少是他的,多少是徐泾松的,车里没纸巾,他也没法擦一擦。
边上的人开口:是进子弹了吗?贺川顿了会儿:应该是。
自己挖出来可以吗?贺川说:不会……你会?不会。
谁都不会,后面的人也不是阿崇,只会哭哭啼啼,更不用指望。
蒋逊咬着牙,继续往前开,油表指针越来越靠近e了,等还差一点的时候,蒋逊突然加大了马力。
贺川坐直了一些,望向远处有灯光的村落。
***太阳未升起,天色渐亮,灰蓝的天空一点一点走了出来。
碉楼旁停着两辆警车,八|九个混混抱头蹲在地上,边上还有三部他们的车,其中一部是贺川他们的越野。
土房子外有两个弹壳,房子里头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桌椅都被推翻了,墙灰也掉了一地。
民警拿着两部手机,说:这是你朋友的那两部,从他们身上缴来的,还有十来个人在逃,我们会尽力追捕。
阿崇捧着两件外套,一件宝蓝色羽绒衣,一件粉色棉衣,他捏紧了,半晌才说:再找找我朋友,他们一定没事的,一定在附近什么地方!民警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已经在调派人手了。
***村落的清晨醒得早,已经有村民陆陆续续出门干活,蒋逊找人问附近的医院,村民指了一户人家,是给村里人看病的赤脚医生。
蒋逊回到车里,说:最近的医院在镇上,开车要两个小时。
贺川问:没借电话?那个人没电话,待会儿问问医生。
蒋逊按照村民指的方向走,很快就看见了一间有院子的房子,院子外墙上还挂着一块红油漆写的医院的牌子。
蒋逊喊人:李医生在吗?里面立刻有了动静,一个年老的声音说:谁啊?有人受伤了,麻烦您给看看!来了来了!几个人在外面等着,很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出来开了门,眼睛一扫,见到贺川满手的血,哎呀了一声:快点进来,快点进来!李医生把他们带了进去,熟练地剪开了贺川的衣袖。
毛衣跟皮肤粘在了一起,不能脱,光剪都会疼,袖子剪开了,李医生检查了一下伤口,打量对方:这伤怎么来的?蒋逊说:路上遇到了混混,您这里有电话吗?我们想报警。
李医生听他们要报警,放了心,看着蒋逊打了110,一边弄着工具,一边对贺川说:你失血有点多,我先帮你把子弹挖出来,你要尽快去医院,医院有点远。
贺川问:村子里有车出去吗?李医生说:村子里没车,坐车要走两个多小时,每天有两班车去镇上。
你们外面不是停着车吗?蒋逊挂了电话,说:车没油了。
李医生说:哎呀,那麻烦了,只能等警察过来了。
李医生开始给贺川挖子弹,条件简陋,止疼不起效,贺川硬咬着牙,大冷天出了满头汗,王潇根本不敢看,早早躲到了一边,蒋逊一直盯着李医生挖着那血淋淋的口子,等挖得越来越深,血肉模糊成一片的时候,她偏了下头。
贺川最后闷哼了一声。
李医生成功取出了子弹,给他伤口消毒包扎,夸他:小伙子,能忍啊,看着像经常见血,怎么一点都不怕?咦——他看了眼贺川脑袋顶上的刀疤,还真的经常见血啊。
贺川笑了笑:血不常见,太平间跑过几回。
蒋逊回头朝贺川看了眼。
李医生说:说鬼故事啊,太平间?贺川笑而不语。
李医生给他找来块毯子,又去给王潇处理伤口,王潇额头被打出了血,倒也能忍,上药的时候就叫了两声,她又惊又怕了一整天,上完药后就撑不住了,直接晕了过去,李医生不慌不忙地喊蒋逊把她抬到床上去,又喊了声:老太婆,起床做早饭,多做一点,有病人!喊完了问,你们什么都没吃吧?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随便吃一点,我再去院子里熬点药,你陪着病人,有什么事喊我。
蒋逊道了谢,搬了把椅子坐到了贺川边上。
贺川叫住李医生:给她的手看看。
手怎么了?李医生停下脚。
蒋逊松松的握了下拳头:没事。
贺川看着她:打开。
不用看。
贺川朝李医生示意了一下:麻烦您给看看。
李医生等着蒋逊给他看手,蒋逊没法,只好把手打开了,指甲断裂、渗血,伤口不一般,李医生的惊愕程度胜过见到贺川的枪伤,他连连看了蒋逊好几眼,才急急忙忙替她处理伤口。
处理完了,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受伤,他才匆匆出去给贺川熬药。
贺川躺在手术床,床是竹子做的,底下铺了一张棉被,屋子里没暖气火炉,他光着一只胳膊,伤口包扎过了,血迹却还没清理干净,从手臂一直到手,还能见到血痕。
蒋逊给他掖了掖毛毯,贺川声音干哑:你去歇着,不用管我。
我不困。
蒋逊说,这里都是汉人啊。
嗯,口音还是不太一样。
蒋逊点点头。
贺川问:手疼不疼?疼,你呢?贺川笑了,说:还行。
蒋逊说:装。
贺川说:真不太疼。
蒋逊说:要是枪崩了你的头,就疼了。
不会,我算着呢。
蒋逊冷笑:这都能算?他们不敢开。
是啊,他们不敢开。
蒋逊说,我要是没跑出来,你一个人也能逃。
贺川顿了会儿:我知道你有本事。
什么本事?逃出来的本事。
没本事。
蒋逊回忆之前,说,你要是再往停车那里走几步,我就没法上车了,我没本事。
什么走几步?蒋逊说:你挟持着徐泾松往车子那边走,我不敢出来,怕引起他们注意,被他们抓住。
我知道你出来了。
嗯?贺川说:我知道你要出来了。
所以他停下脚步,又把刀往徐泾松脖子里刺了点进去。
蒋逊问:你怎么知道的?贺川说:猜的。
蒋逊不语,过了会儿又问:你哪来的刀?贺川说:上午跟那家旅馆拿的。
蒋逊想了想:出门的时候,你就是找前台去拿刀?嗯。
还要了点东西。
蒋逊没问他要什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是不管你,真开车走了呢?没事。
蒋逊不说话了,摸了摸指甲,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川问:冷不冷?有点。
到床上来。
蒋逊摇头:我先出去下。
她起身跑了出去,贺川来不及喊她。
李医生在院子里熬药,见到一阵风飘过,大声问:怎么啦?蒋逊没应,她冲进车里面,弯腰在驾驶座上翻找,找完地上找椅子,找不到,她又跑到了副驾,仍旧没有,她再钻到后坐,后坐地上都是些果壳垃圾,还是没有。
蒋逊想了想,又跑到了来时的路上,在刚才询问村民的地方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蒋逊愣了会儿,折返回去,心里一阵阵莫名其妙的空落,回到李医生家门口,她看了眼皮卡,又进去再找了一遍。
一直找了二十分钟,她终于在手刹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她立刻捡了起来。
蒋逊回到屋子里,药还没煎好,味道却已经飘了进来,外面的厨房里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喊:老头子,我蒸六个包子够不够?够了够了!蒋逊坐回凳子上,贺川一直醒着,已经靠墙坐了起来。
他不言不语,低头看了看蒋逊的手,然后揉了揉她的头。
她头上的被他抹上去的血已经干了,粘着发,乱七八糟,脏兮兮的。
蒋逊回摸了他一下,他的头发还是刺刺的,这两天没长。
失而复得的银戒,像朵光,晕开在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