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2025-03-26 11:13:15

忙到后半夜,贺川和蒋逊才走出旅馆,整条街万籁俱寂,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晚上温度低,蒋逊收了收领口,把脖子一缩,贺川给她戴上头盔,说:我开。

蒋逊不肯:我来。

这次贺川没理她,直接跨了上去,朝蒋逊摆了下头:上来!蒋逊只好坐了上去。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休闲西装,面料考究,摸在手上很舒服,蒋逊第一次坐他后面,才发现他的背又宽又厚,遮住她全部的视线,也能挡住她前面所有的风。

蒋逊环住他的腰,贴牢他的背,街景像快进的画面,一帧帧看不清,只剩呼啸的风声,还有她稳稳的心跳。

房子里漆黑一片,另外两个人早就扛不住,回来睡了。

贺川开了门,蒋逊在边上给他开灯,等他把车推进去停好了,她才往楼上走,贺川去厨房拎了壶水跟在她后头。

进了卧室,贺川关上门说:换床单。

蒋逊打开衣柜,望着上面:是这个么?贺川看了眼:就这个。

蒋逊把椅子扯到跟前,踩上去拿到了床单,跟着扔到了床上。

贺川给她倒了杯热水,说:凉了喝。

蒋逊口渴了,等不及放凉,吹了几下就喝了。

两人把床单铺好,一起去卫生间洗漱,洗完澡刷牙,贺川站她后面,盯着镜子看。

蒋逊含着牙膏,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贺川拍了下她屁股:待会儿穿睡衣。

蒋逊笑着哼了声。

今天大家都累,躺上床,一沾枕头就困了,蒋逊扯了下睡衣袖子,要睡不睡的说:你这衣服有味道。

贺川问:什么味?不知道,挺香的。

贺川凑过去闻了下,蒋逊问:闻到了吗?嗯。

什么味?贺川瞥了她一眼,黑灯瞎火,还是能看见月光下她的笑容。

他在她胸前咬了一口,说:奶味。

蒋逊呵呵笑,拍了下他的头:睡觉!贺川扬唇,让她枕到胳膊上:睡吧。

一觉天明。

上午8点30分,关于这三天的新闻,第一次正式登上正规新闻网站,图文并茂,撰稿人署名宋波、王媛媛。

一段录音流传网络,录音里的人说:你想要多少,可以开个价。

条件呢?我要那份报告。

……那份是假的,你不知道?……嗯,就等你开价。

……德升集团每年的创收能养活上万家庭,交上去的税能建大量的基建工程,这么多年下来,捐助了百所学校,救过数不清的白血病儿童,我正正经经工作,这当中的每一分也有我一份,你们的行为很正直,可你们只看见了你们想看见的,忽视了一家企业在生产之外做的一切努力。

你只看见了你们想看见的,忽视了他们用矿泉水代替饮用水,三百条人命也有你的一份。

录音一经发出,数小时内被转载十几万次,且势头越来越猛。

上午3小时,省台各新闻热线被群众打爆,采访车上了路,半途被叫回,有车已经开进宁平镇,被人及时拦下,摄像机被抢夺。

王潇气喘吁吁跑回来,喊:采访车跟去吃饭了,我看到那个龅牙也在,拉着那些记者去吃饭了!阿崇气道:什么?吃饭?他们这个点吃饭?王潇提醒:现在就是饭点啊!她叹气,真黑暗,这些记者太没良知了。

一时无人说话,半晌,才听见一道声音:不是记者没有良知。

众人望过去,是高安。

高安站在窗边,正抽着烟,阳光洒落,他一半明亮,一半灰暗。

不是记者没有良知,而是良知需要妥协,非黑即白是理想主义,谁都想当英雄,但我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高安说,可我们也在抬头。

他走到阳光下,太阳明晃晃,明明沐浴在光中,地上却还落下他一道影子。

无论站在哪里,光芒多耀眼,周围总会伴随一道黑,万事有两面,万人有两心,一颗正义的心,一颗妥协的心,两颗心都不能失,因为这是社会。

他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可他们也在抬头,这是他花费九年学会的道理。

这间房子里,站着三名记者、一名义工、一个商人、一个医生、一个应届毕业生,他们在不同的时间起步,从不同的方向走来,今天都站在同一个地方,踏上同一条路。

因为崎岖,所以坚持,因为懂得妥协,所以才始终没有放弃。

这是一条屠路,比她走过的任何路都要漫长,比她经历过的任何赛道都要艰险,比她在任何赛事中冲破终点的意义更加之重。

蒋逊想,无论将来她在哪里,始终都会记得今天一名记者说过的话:万事有两面,万人有两心,一颗正义的心,一颗妥协的心,两颗心都不能失,因为这是社会。

他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可他们也在抬头。

***到了下午,时机到了,采访车被拦截的照片发到网上之后,一份2006年的环评报告公布网络。

炒了三天,第一天网络上与之有关的帖子统统被删除,第二天帖子死灰复燃,第三天万人|签名,今天,环评报告公之于众,网民哗然。

王潇不解:就是这个环评报告?为什么要找九年前的报告,不能现在让专家来检测?张妍溪教她:你看,采访车到了哪里就回去了?王潇说:镇口。

张妍溪说:谁能让环评师来这里?王潇想了想,没人。

可是有了这份九年前的环评报告,一切就不一样了,网络三天炒得沸沸扬扬,行|贿造假,绑|架威胁的事实再也无法掩盖。

很快的,那边派了人来,一谈就是数小时,直至入夜,里面的人还没出来。

阿崇的父亲也赶来了,带来了更多的体检报告和旧档案,王潇见到人,脸红红的喊了声伯父,阿崇的父亲没空理她,跟着水叔和记者们去找那些村民。

村民们对癌症两个字讳莫如深,很多人不愿提,很多人不承认自己有癌症,高安几人需要更多的人作为受害者站出来,因此一直像陀螺打转一样走完一家又走一家。

终于都回来了,已经过了11点,蒋逊和张妍溪在厨房给他们做宵夜,贺川进来,站蒋逊边上摸了摸她的头,看向锅子说:粥?鸡粥,放了鸡丝。

蒋逊说,待会儿再下点面条,炒两个菜。

贺川说:哪用这么麻烦,让武立去买就行了。

给你吃好的你还啰嗦?贺川笑了笑:你做着,别碰到手指。

蒋逊赶他:知道了,出去吧!张妍溪在另一边切菜,看着贺川走出厨房了,她手上没留神,刀子划了过去,痛得低叫了声。

很快递来张纸巾,按在了她的血口上。

蒋逊说:你去处理一下,这里我来我吧。

不用,就是一道小口子。

张妍溪捂了捂手指,火辣辣的疼,她在水里冲了下,疼得她眉头紧皱,余光看见蒋逊把沾血的纸巾扔垃圾桶里,她的指甲还没完全愈合。

张妍溪不由自主地问:你的手,那个时候痛吗?蒋逊说:痛啊。

你怎么……怎么做到的,怎么跑出来的?蒋逊帮她理菜,说:被|逼的,不想成为受害者,只能让别人成为‘受害者’。

张妍溪静了会儿,说:我那个时候被关进小黑屋里,手被反绑,从窗户里能跑出去的,我想学电视里那样找块瓷片割了绳子,可是找不到。

你是怎么割掉绳子的?蒋逊轻描淡写:我掰了块木片下来。

木片?床脚上的。

张妍溪愣了愣。

蒋逊问:后来他们放你出来的?张妍溪摇头,又点头:算是吧,是贺川找到了我,把我救出来的,他们不好再关着我。

蒋逊问:是不是很怕?怕,怕的要死,我病了很久,看了很久的医生……张妍溪看向她,笑了笑,我要是指甲像你这样了,我一定疼得哭死了,你看,我手指上就划了那么一道小口子,就疼得要命。

蒋逊随口道:我皮糙肉厚。

张妍溪一愣,忍俊不禁。

蒋逊把菜装盘子里,说:人和人不一样,你做了十年公益,换作我,一定做不到,所以别跟人比。

张妍溪不说话,细细打量蒋逊。

她其实看过蒋逊很多次,除夕那回打量过她,这两天也时不时的会看她,她不打扮,不讲究,长得很漂亮。

张妍溪眼前银光一晃,蒋逊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叶,一枚银戒从她衣服里垂了下来。

她说:我那个时候以为你真是司机。

蒋逊说:我就是司机啊。

张妍溪摇头:我也希望你是,可女人的直觉总是很灵,贺川那个时候就喜欢你。

蒋逊挑眉:你喜欢他什么?不知道……张妍溪笑了笑,可能是身边的男人少,只有他看起来比较合适。

蒋逊往外面望了眼,那男人正在跟别人说话,一个个都抽着烟,他就手上拿着一个小糖罐转来转去,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也侧了下头,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会儿,又错开了。

蒋逊问:你跟他有过约定?什么?除夕那天晚上,你问他那句话还做不做数,他三十五岁前不定下来。

张妍溪一愣:你都听见了?嗯。

不算约定……那是什么?张妍溪反问:他没告诉你?告诉我什么?张妍溪摇了下头:没什么,不算约定。

蒋逊没继续,她把菜下锅炒了,张妍溪给她打下手,无意中又瞥见了她挂在脖子下的银戒,说:项链很漂亮……河昌买的?蒋逊想起她去过河昌,认得彝族首饰不奇怪,她说:不是,在双鞍县买的。

哦……菜出锅了,盛盘准备端出去,张妍溪叫住她:蒋逊……蒋逊端着盘子回头:嗯?张妍溪说:除夕那天,我问他作不作数。

我记得你说过,35岁前不会定下来。

……作数么?张妍溪轻声:他说了,你听见了吗?蒋逊摇头:没听见。

他说……贺川像知道有人偷听,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放轻了声音:看我怕不怕。

什么怕不怕?有了怕的事,才会想活下去,定下来。

蒋逊点点头,没什么表示的走了出去,贺川坐在桌前,后脑勺长眼,搭了下她的腰,继续跟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蒋逊把菜放桌上,那几人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动筷子了,贺川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手艺还不错。

你还没试就知道?闻得出来。

蒋逊笑道:狗鼻子啊……贺川!她话没说完,指了下他的鼻子。

贺川扬了扬眉,手指一抹,是血。

边上的王潇喊:呀,流鼻血了!阿崇立刻跑了过来:低头!低头!贺川摆了下手:行了!蒋逊说:我给你拿毛巾!手抽了出来,贺川抓了一下,没抓到,看着她跑远了。

阿崇父亲问:你身体最近怎么样?蒋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顺手拿起来接了,没听见楼下的人说话。

电话那头是石林,语气低沉:你现在在哪里?蒋逊奇怪:宁平啊。

石林说:明天回来趟。

怎么了?蒋逊听见那边的回答,脚步慢了下来,拿到毛巾下楼,她电话还没挂,贺川似乎已经止住血了,她把毛巾递过去,贺川接了,朝她手机瞟了眼。

蒋逊对电话那边说: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轻声跟贺川说:石林打来的,说酒店里的员工之前凑了一万给我爸,我爸结果没去医院,把钱花了,那血块还在脑子里,今天他晕倒了……蒋逊顿了顿,才道:没救活,要料理他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