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2025-03-26 11:13:15

一桌子的人都惊住了,王潇不可思议:蒋姐姐……她没见过蒋老头,但她听她表姐提起过,形容起来就是极品二字,这些事也不过就发生在十多天前,现在活生生的一个老头一眨眼就没了。

贺川握住蒋逊的手,对众人说:今天先到这儿,晚了,都休息吧!哎,那我们先回旅馆了。

王媛媛先站了起来,收拾了一下东西,那几个人沉默着跟着收拾,走前都跟蒋逊说了句节哀顺变。

蒋逊含笑点头,看起来不甚在意。

贺川起身上楼:走。

蒋逊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拿在手上的毛巾,说了句:擦擦鼻子。

见他抬起胳膊擦了一下,蒋逊问:血止住了?嗯。

贺川回了下头,把手一伸。

已经上了楼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中间差了两格台阶。

贺川鼻子下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他一言不发地等着蒋逊。

蒋逊把手放到他的手心,他握住了,放慢脚步,牵着她上楼。

楼梯窄,不能并排,贺川手心里的重量沉甸甸的,后面的人似乎卸了力,把重量都放到了他手里,贺川握紧了,进了屋,后面的人说:宵夜还没动,你不饿?贺川回头:你饿了?有点。

……等着。

贺川按住她脑袋,把她挪到边上,重新走了出去。

蒋逊喊:我要粥!贺川抬了下手。

粥端上来了,他顺手拿了两碟小菜,房间就一张凳子,他坐书桌边,蒋逊盘腿坐床上,要吃菜了,她把碗一递,贺川自动给她夹一筷子。

蒋逊饿了,很快就吃完了,贺川把空碗搁书桌上,再把自己刚擦过鼻子的毛巾扔给她:擦擦。

蒋逊嫌弃地拎起来,换了一面抹了一下嘴巴,听见贺川问:家里还有什么亲戚?蒋逊答:没什么亲戚,我表叔他们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做人太缺德,谁都看不上他。

也没个朋友?蒋逊摇头:没。

贺川想起在巴泽乡那晚蒋逊接到的电话,问:就是上回摔的那一跤?嗯……蒋逊扯了扯袜子,说,血块没清,今天在山下那间酒店晕倒了,员工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迟了,送到医院抢救了半个小时,没救活。

她想到什么,笑了下:挺活该,大家凑了一万给他看医生,他居然全拿去吃喝嫖赌了。

她笑得不咸不淡,也不知是真笑假笑。

看不出来,贺川靠过去,摸了下她的头,问:明天走?蒋逊没应,似乎在思考,头低着,手放在了脚踝上。

贺川瞟了眼,她今天穿的是黑袜子,天气渐渐转暖,她没再穿两双,这双袜子伴着她从明霞山走到木喀,再从木喀走到宁平,大脚趾那里已经干硬变黄。

半晌,他听到一句:嗯,明天走。

沉默一会儿,贺川问:一个人能行?蒋逊立刻道:行,又不是第一次办这个了。

说完了,蒋逊开始整理东西。

她只有贺川给她买的几件衣服,其余什么都没,用袋子一装,轻轻松松就能上路。

贺川坐边上看着她叠衣服,她干惯了家务,衣服一拎一折,一件就叠好了,又快又整齐。

贺川问:回去还要请亲戚?嗯,总要打电话问一声。

你妈那边的亲戚呢?我妈那边的就算了,都是远房亲戚,跟老头子没半点关系。

蒋逊瞟了他一眼,问,对了,你怎么流鼻血了?上火。

吃什么了上火?贺川随口道:昨晚没做。

蒋逊踢了他一脚,贺川笑笑,把她脚握住了,给她脱了袜子:这破袜子别穿了。

哪儿破了?别乱扔!贺川给她搁边上,替她捏了捏脚底:怎么样?挺舒服的。

蒋逊往后躺,胳膊撑着床,把脚搁他腿上。

贺川低头捏着,说:待会儿看看航班,明天让武立送你去机场。

蒋逊不在意地说:嗯,你忙你的。

***第二天天没亮,蒋逊就起来了。

没开灯,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跨下了床,进了卫生间把门关上了,她才开了灯。

刷牙刷到一半,门就开了,她望着镜子,含着牙膏说:吵醒你了?没,憋醒的。

贺川过去撒尿,尿完了,站蒋逊背后洗了个手,洗完也不走,两手撑着水池盯着镜子。

蒋逊低头吐水,头发垂下来了,正要撩起,后面的人先她一步帮她撩了。

蒋逊继续刷牙,贺川握住她胳膊,凑到她脖子边亲她。

她身上这件睡衣不合身,又长又大,袖子和裤腿都卷了好几层,纽扣开了两颗,低头就能看见春光。

贺川吻了一会儿,她衣服都已经半脱了。

洗了洗牙刷,蒋逊扯下边上的毛巾,转了个身搂住他的脖子,说:赶时间,武立车子都到楼下了。

贺川亲了下她嘴唇,替她把毛巾拧了。

蒋逊说:你再去睡会儿。

等会儿睡。

贺川出了卫生间,拎起裤子外套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只钱包,打开一看,里面现金没多少。

他把身份证抽了出来,整个钱包都塞进了蒋逊的外套口袋里。

蒋逊脱着睡衣走过来,问:干什么?银行|卡密码待会儿发你手机。

蒋逊问:你卡里多少钱?记不清,二三十万。

你欠我的钱可没这么多啊。

贺川把文胸扔给她,说:花多少记账。

蒋逊戴上文胸:银行|卡我回去就补办,你现金给我,回头给我转账。

让你拿就拿。

贺川又顺手把毛衣扔给她。

蒋逊穿戴整齐了,终于拎着袋子下了楼,武立已经在楼下等了十多分钟,见贺川也跟来了,惊讶:川哥,你不是也要去吧?蒋逊说:他不去!她扶着车门,跟贺川摆了下手,行了,你上去吧,才四点钟,再睡会儿。

贺川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外套是新买的,毛衣是旧的,牛仔裤还是带蕾丝花边那条,白球鞋快看不出颜色了。

才半个多月……他扬了下下巴:去吧,车上补个觉!知道。

蒋逊上了副驾,跟外面的人挥了下手,车子往前了,她也没回头,看向了后视镜,那人还站在原地,摸了下口袋,竟然摸出一根香烟,没带烟盒。

他拿在手上转了转,就叼进了嘴里,抬头望了过来。

距离越来越远,看不清了,蒋逊收回了视线。

去机场要将近四个小时,出发早,万幸路上没堵车,他们八点就赶到了。

蒋逊去办了张临时身份证明,换好登机牌,跟武立打了个招呼。

武立点点头,正在打电话,轻声跟蒋逊说:崇哥说又来了一批记者,听说调查那份环评报告的人中午就会到。

蒋逊说:你回去帮忙吧,我进去了。

哎,蒋姐再见啊!武立挥挥手,连忙跑了。

***中午下飞机,蒋逊直接上了外面等着的车,边上的石林问:吃了么?吃了,你等了多久?没几分钟,我算着时间。

石林发动车子,说,遗体放酒店不合适,你爸又没房子,临时找不到地方,只能用了你的杂货店。

该买的我都给你买齐了,你们家亲戚通知了吗?蒋逊说:没有,我没电话,到了再看吧。

石林瞥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说:你爸走得突然,大家都没料到,医生说要是当时他肯做检查,一定不会有事,昨天他估计又在哪儿磕了下,磕到了头,就没起来。

蒋逊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还没买墓地。

我帮你找人安排。

石林轻声道,你爸虽然这么个人,但毕竟生过你养过你,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想说就说,想哭就哭,别憋着。

蒋逊说:哭什么呀,哭的出来就怪了。

石林叹了口气。

杂货店的门上还贴着张招租广告,遗体就放在里面,底下垫了张木板,周围铺了圈稻草,棺材还没送到。

已经画过妆,换过衣服了,地上的人睡得很安详,石林拍拍蒋逊肩膀:酒店里的几个人已经来拜过他了,你看看还缺什么?没缺……元宝香烛这些家里还有剩。

一个月前没用完的东西,蒋逊都堆在了后面的储藏室,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遗体放三天,后天一早出殡,亲戚都在明霞镇,蒋逊走了几家,大家听说了,谁都不想来,有几家看在蒋逊的面子上,给她包了两百块钱,蒋逊都收下了,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杂货店边上的几个邻居过来吃了顿饭。

别人家办白事,来的人足有七八桌,她家里一桌还凑不齐,算上她和石林,总共才五个人,蒋逊没请厨子,亲自下了厨,忙了一通,转眼就天黑了。

蒋逊跪在地上烧了几张纸,跟石林说:你回山上吧,不用陪我。

你一个人怎么行。

蒋逊笑了笑:我都多大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石林说:我怎么说也称得上你叫一声叔叔,家里有个长辈好点。

蒋逊又烧了几张纸,问:石爷爷身体怎么样?还那样,没好没差。

给你相亲了吗?相了。

石林笑了笑,没看得上我的。

对了,富霞大酒店的合约还有一个月到期。

蒋逊一愣:一个月?石林点头:一个月,刚好三十年了。

蒋逊没吭声,半晌,注定的,还差一个月,老头子到死都没等到。

十点多了,蒋逊还是让石林回去,石林问了两遍,确定她不需要人陪,这才离开。

杂货店里就剩下她一个人,火盆里的火还没灭,空气里一股味道,蒋逊披着麻,坐到了边上的小板凳上,脚边的影子陪着她,火光一晃,影子也跟着轻微的晃。

过了不知多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一室清冷。

电话那头低低沉沉的声音传来:怎么样?蒋逊笑着:还好。

在哪儿?杂货店。

怎么在杂货店?没房子,只能放杂货店。

亲戚都通知了?通知了。

人多么?……不多,就这么几个人。

现在就你一个人?蒋逊看了眼脚边的影子:不是我一个,还有人陪着。

卧室没开灯,隔壁的院灯还亮着,贺川站在阳台上,迎面是清清凉凉的风,电话那头安安静静,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贺川说:有人陪着就好,别真守一夜,回屋里睡觉。

嗯……你那里怎么样?宋波和王姐明天会写新的新闻稿。

不是说有记者过去了吗?记者还是被堵回去了。

这似乎是两人第一次正正经经打电话,隔着万水千山,他的声音厚重低沉,像古老大钟,敲进人心里去。

***一夜过后,蒋逊赶到明霞镇的殡仪馆,跟对方确定了时间。

中午上了山,丽人饭店的员工做了好菜等着她,快一个月没见,各个都想她了,见她情绪没什么不一样,他们才大喊:你说送王小姐一家回江苏,结果一走就走了快一个月,江苏在哪儿啊你指给我们看看!是不是路上有什么艳|遇了?一定是,要不然能走这么久么?蒋逊拿起筷子:还让不让我吃饭了?大家赶紧给她夹菜,转眼小碗里的菜就高高垒了起来。

天气好,明霞山上客人多,员工们吃饭一批批轮换。

厨房胖师傅突然道:有个好事没告诉你呢!蒋逊好奇:什么好事?胖师傅朝边上的男人拍了一下:他和李大姐要结婚了!蒋逊惊讶:真的?还能骗你啊,他们自从年夜饭那晚唱了一首歌,就偷偷好上啦!当事人有点不好意思:不要在这里说啊,下半年来喝喜酒就行了,要大红包!蒋逊笑道:一定啊,我多赚点,给你们包个大的!边上的人打趣那两人:还红包,我们还要收你们媒人红包呢!大家纷纷应和。

蒋逊笑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想了想,顺手打开了新闻网页。

新的报道今天上午十点刚发出,仍旧图文并茂,下方还有一众村名手拉横幅的照片,横幅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签名,正中一行大字:金钱满袋,良心狗叼,保卫家园,还我蓝天。

再往下。

阿崇父亲拿着一叠纸跟村名说话。

纸张的特写。

村民们围堵在厂区门口。

这几天大家东奔西跑的照片。

宁河、枯树。

蒋逊仔细一看,连她跟贺川都被拍到了一个侧影。

员工们大声起哄:趁蒋姐回来了,你们唱个歌给蒋姐洗尘啊!唱什么啊?就唱你们的定情歌曲啊!上次合唱那首啊?对!蒋姐,你让他们唱!蒋逊抬起头,笑道:你们唱一个吧。

小蒋开口,我们一定要唱啊,来了!他们开嗓就唱,两个四十多岁的人,男的是广东人,粤语发音标准,女的是本地人,粤语还听得过去,没有配乐,歌声却依旧好听。

我信爱,同样信会失去爱问此刻世上痴心汉子有几个相识相爱相怀疑离离合合我已觉讨厌……蒋逊继续看手机,一页页翻下去,看完了,她又回到纸张特写,把图片点开了。

是体检报告和化验单,什么年份的都有,很多村民不愿意承认自己得癌症,公布出来的报告,除了上次水叔给的那几份,就只有现在的几张。

蒋逊随手把图片放大了,肺癌、膀胱癌、胃癌。

几张纸背后还有一堆,她随意扫了眼,没留心,把图片缩了回去。

那两人越唱越投入。

相逢何必曾相识在这一息间相遇有情人……蒋逊听着,过了会儿,又拿起手机,慢慢地解了锁,再慢慢地点进网页。

新闻页面没关,她点开第三张图片。

一张特写,后面是随意摆放的化验单和体检报告,蒋逊把照片放大。

化验单上。

日期2010年5月16日姓名:贺川年龄:28岁……备注:结果已复查临床诊断:……掌声惊雷似的响起,唱得太好了!谢谢谢谢!蒋姐,你还记不记得这歌?蒋逊说:记得。

这歌真老土,这歌出来的时候我们还没生吧?蒋逊说:我生了,这歌90年代的。

沼泽地、砂石路,这首歌一直伴随,在别人的车里放着,她在悬崖边轻哼,不知道歌名。

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伤心者通道上同行……蒋逊把手机放回去,边上的人轻呼:蒋姐,你脸怎么这么白啊?蒋逊摸了一下: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