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2025-03-26 11:13:15

饭后蒋逊没走,坐在花园里把玩手机。

石林切了水果出来,说:吃点西瓜。

蒋逊看了眼,西瓜鲜红无籽。

买的挺好。

不是买的,是白夫人给的。

白夫人还在山上?嗯,办完丧事之后她就一直没走。

蒋逊点点头,拿起一片西瓜,咬了一小口,西瓜香甜,红艳如血,像盛夏时开在树底下的颜色。

蒋逊望了眼不远处的树,那里围了一圈深绿色的草,杆子上只有叶。

她问:老鸦蒜还没开花啊?石林一笑:还没到七月呢,怎么,连这都不记得了?啊,没想起来。

蒋逊说,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是这么说的吧?嗯……怎么今天这么文艺?蒋逊摇了摇头:突发奇想。

石林顿了顿:它就是老鸦蒜,可以入药,消肿止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蒋逊将目光投到他脸上,突然道:你女朋友走了多久了?石林一愣,过了会儿:十八年。

蒋逊又问:你为什么种老鸦蒜?……她喜欢。

她得的是什么病?……你那个时候还小,她没得病,是见义勇为。

蒋逊点点头:是了,她救了个小孩。

顿了下,你打算一辈子守着这间饭店?石林望向栽在树底下的深绿色的草,说:我是守着她。

她就在那里,尽她最后一分努力,从一株树苗长成大树,树下栽着她最喜欢的烈火一样的彼岸花。

蒋逊跟随他的视线,轻声道:一个人,怎么会为了另一个人,付出一生呢?半晌,对面的人回答:能为另一个人付出一生,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能体会到。

***阳光高照,漫山绿意,一栋栋别墅掩映在树林中,蒋逊走出丽人饭店,恍然之间,觉得时间过去很久。

她上了饭店的面包车,在车里呆了一会儿,才慢慢发动,朝山下开去。

经过白公馆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望去一眼,曾几何时客似云来的别墅,现在已经冷冷清清,楼上玻璃窗前立着一道清瘦的影子,孤孤单单只她一个。

蒋逊放慢速度,打了个方向,往山上去。

到了浮云台的路口,蒋逊停好车。

小路阶梯用山石铺成,凹凸不平。

午饭时间,游客不多,蒋逊站在浮云台正中,长发被风吹乱了,阳光温暖着山林,她顺了一下头发,定定地望着远方。

那时有个人问她:有火吗?过来,给我点火。

买东西都送赠品,你没点‘增值服务’?烧着了……继续。

那我还是你第一个客人?后来那晚,有个人递给她根烟,跟她说:怎么,钱没拿回来,想跳崖?你喜欢耳朵。

说我心太浮,你刚在饭店呢?你心很脏吗?浮云台上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们只是过客,没留下脚印,只留了点烟灰,风一吹,也什么痕迹都没了。

谁知道他们曾来过这里?蒋逊回到面包车上,继续往前开,没多久到了刃池。

下车走了半天,才看见两道小瀑布,最冷的时候过去了,瀑布周围没有了冰晶,只剩下薄薄的水雾和沁凉的哗哗声。

那时候有个人语气不善:不介绍介绍?400一天,带你来玩儿的?她第一次跟人介绍景点,磕磕绊绊,枯燥无趣。

那天来的早,这里还没游客,只有一天一地,一池一瀑,再也无人见。

谁知道他们曾来过这里?蒋逊继续向前。

青山公园,红粉翠白,花香悠远,一阵风过,花瓣如细雨一样洒落,灰白色的石椅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

那天有个人说:我没闻到该闻的,闻到了不该闻的。

门口有三棵百年黑松,明霞山上还有其他地方有上百年的黑松?找人。

找我祖宗。

满口胡话,她半信半疑。

那时刚日出,天边一片暖红,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边上的小姑娘,游客来了,他们走了。

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什么,没照下那抹初升的旭日,谁证明他们来过这里?蒋逊上了车,独自前行。

点荷潭,荷花未开。

灵泉,那个人第一次牵她的手,站在巨石上告诉她他两天后离开。

车子停在了232号别墅前,三株黑松郁郁葱葱,竹林像片绿色的海。

那个人说:挖什么?泥鳅?笋?整座山都跑遍了?爬过树吗?掏鸟蛋?抓鱼?我不冷——我热。

只有微光的竹林中,她举着伞,晃了下竹,露珠滴在伞上,叮咚叮咚,她和那个人近在咫尺,只差一点点。

他只是个过客,不再走近,就永远是一个过客。

蒋逊?一道声音,蒋逊如梦初醒,看向来人,似乎还没从梦中走出,她张了张嘴,叫不出对方名字。

蒋逊?蒋逊又试着张了张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卓文……你怎么在这里?卓文剪短了头发,穿着件棕色的夹克衫,裤腿有灰,像风尘仆仆。

他说:我送外公的骨灰过来,中午刚到。

真巧。

卓文看她脸色,问:你怎么了?什么?出了什么事,魂不守舍的?没啊。

顿了顿,卓文说:你住在山上?蒋逊摇头:不住这里,住我妈那边。

今天怎么上山了?蒋逊说:上午去了趟殡仪馆,顺便来了趟丽人饭店。

卓文一愣:殡仪馆?嗯……我爸过世了,明天出殡。

卓文没料到:那……你一个人?蒋逊想了想,说:不是。

谁陪你?蒋逊没答,卓文自动理解:贺川?蒋逊笑了下,还是没答,她问:怎么今天才到?卓文说:前两天还有点事。

天快黑了,卓文下午在山上逛了一圈,最后才来了这栋别墅,没想到能碰见蒋逊。

骨灰还没撒,卓文跟蒋逊往回走,说:不知道该撒哪里,浮云台那儿开阔,这里是外公出生的地方。

蒋逊说:哪里都好,这里是明霞山,哪里都一样。

卓文想了想:还是这里吧,尘归尘土归土,外公从这里来,从这里去,他会高兴的。

骨灰盒小小一个,这么大一个人,最后成了灰,装在盒子里,就像刚刚落到这个世界的大小一般,不占地方,什么都没带来,也什么都没带走。

卓文撒着骨灰,风一吹,它们纷纷扬扬飘远了,最后不知会飘向哪,是融进土里,还是落到水里。

卓文一边撒,一边说:外公,走好……外公,这里是明霞山……外公,回家了……一声声,跟风一样飘远了,蒋逊静静看着,为那位老人送行。

结束后,卓文说: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承载他的记忆……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接他回家,提前买好了寿衣棺材,纸钱蜡烛也准备好了,还有照片,那张照片,是好几年前照的。

准备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不行。

蒋逊问:什么不行?舍不得……想留,但是留不住,舍不得他走,他做了再多错事,做过再多补偿,那些都跟我无关,他对我来说,就只是我的外公而已。

以后只剩我一个人了。

卓文轻声道,我最后悔的是,我不知道他心里的事,让他一个人背负这么多年,到最后,我也没能好好陪着他。

最亲的人,却永远无法跟对方说出最真的话。

天黑了,又上盘山公路,路过一个又一个路灯,车的影子忽长忽短。

那时6点26分,山顶日出,她送那个过客离开,云的影子,树的影子,像有生命一样爬上坡。

最亲的人,永远无法跟对方说出最真的话。

蒋逊渐渐看不清路,她拿出了手机。

***宁平镇。

下午三点,午饭才刚刚上桌,王潇没什么精神的拿着筷子说:也不知道蒋姐姐怎么样了,都不给我来个电话。

阿崇笑话她:你蒋姐记过你号码么?王潇说:记了,我上回跟她睡的时候跟她交换了号码!张妍溪递给贺川一碗饭,坐边上小声问:蒋逊那边怎么样了?贺川说:她爸明天出殡。

她家里还有人吗?……没了。

张妍溪愣了愣:那她就一个人啊?行不行?贺川笑着:她比男人还强,没问题。

吃完饭,王潇拿着阿崇的手机玩,突然喊了声:你怎么有蒋姐姐的照片?啊?阿崇走过去一看,是这个啊,差点儿忘了!什么时候拍的照啊?阿崇朝贺川抬了抬下巴:呶,跟他一起去明霞山的时候拍的。

王潇把手机一递:贺大哥,你有这照片吗?贺川随意一瞄:没有。

王潇想了想,跟阿崇说:来,也给我照一个!她刚把手机递出去,边上的人就把手机抽走了,王潇愣了愣:贺大哥?贺川没理她,点进相册,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张照片。

浮云台上,她盘腿而坐,穿着黑色羽绒衣,脚上是深棕色圆头短靴,双手搭着脚踝,漫不经心地看着镜头,身后万丈深渊,她手臂上的黑纱被风托起。

贺川把手机扔回去,阿崇赶紧接住,大惊小怪:好几千呢,你别扔啊,摔坏了怎么办!突然响起张妍溪惊讶的声音:贺川——众人望过去。

张妍溪指着电脑屏幕上放大的一张图片,说:这张照片,特写后面的化验单是你的!王潇好奇:什么化验单?贺大哥也体检过?一旁的宋波和王媛媛一愣:贺川的化验单?几人凑过去一看,果然,化验单上清清楚楚写着贺川的名字,后面临床诊断……几人惊愕。

阿崇一拍脑袋:蒋逊不会看见这个吧?贺川没吭声,起身走到屋子外面,拨通了蒋逊的电话,没打通,她电话关机。

贺川尝试再打,过了十分钟,还是关机。

贺川摸了下口袋,回到屋里问:烟呢?阿崇掏香烟:你不是戒了吗?贺川点上一根,边抽边继续打蒋逊的手机,看见阿崇把自己手机拿了回去,他手一顿,猛吸一口,吐出烟圈把烟掐了,说:武立呢?让他把车开来!干嘛?贺川不耐:废什么话,让他过来!***暮色四合。

蒋逊终于赶回了杂货店,没来得及歇一下,她立刻给手机充上电。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关机的,充了好几分钟,蒋逊才能开机,没等系统正常,她立刻拨了那人的手机号,一打过去,竟然关机。

她愣了愣,又打了两遍,始终关机。

蒋逊翻出阿崇的号码,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蒋逊?蒋逊直接问:贺川呢?他手机关机。

他下午就跑了,没跟你说?跑哪儿去了?去机场了,他去机场了,他要去找你!蒋逊一怔。

***深夜,一辆面包车飞驰在去机场的路上,蒋逊不停地拨打贺川的电话,始终关机。

已经到了航班降落的时间,蒋逊加快速度,几乎横冲直撞。

红绿灯,蒋逊刹车,再次按电话,也许是听了几个小时的人工音,她乍听到嘟嘟声,一时没了反应。

也就三下,那边立刻接了起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贺川……蒋逊……你在哪?你还没睡?一齐停下。

红绿灯过了,蒋逊发动车子:我在路上,我来接你。

……贺川顿了几秒,我已经上车了,你到了哪里?中山北路。

那头突然喊:停车!蒋逊问:贺川?停车!掉头!不行啊,红绿灯怎么掉头啊!车流声,汽车轰轰声,喇叭声。

蒋逊一愣,握紧方向盘,看向后视镜,镜中,十字路口另一头,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边上几辆车不停地摁着喇叭,一个男人从车上跑了下来。

蒋逊把车停到路边,立刻开了车门。

昏暗的十字路口,城市的霓虹灯下,稀疏的车流中,两道身影紧紧相拥,没有言语,只有彼此重合的心跳声。

车笛长鸣,两人回到面包车边,蒋逊被他按在车身上,贺川一边吻她,一边扣开门,门开了,他将她搂紧,蒋逊渐渐的靠到了椅沿上。

贺川一下一下吻着她的嘴唇,松开了,让她坐上去,他把门一阖,绕到了副驾,刚坐下,就把她整个人揽了过来。

蒋逊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呼吸交给他,外面车子经过,故意按下喇叭,他们谁都没停,谁都没理。

有人起哄了,他们旁若无人。

许久,贺川捧住她的脸,粗声喘气:回去?蒋逊气喘吁吁地点点头,坐稳了,系上安全带,终于往回开。

***贺川第二次来到杂货店,第一次来是白天,他只站在门口没有细看,这次是深夜,街上空无一人,来钱杂货店的招牌在夜色下格外醒目。

铺子里有一个柜台,货架已经搬走了,柜台后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凳子,一个烧过纸的脸盆,一床小毯子,还有躺在那里的遗体。

遗体盖着布,凸起一个轮廓。

蒋逊问:是不是没吃晚饭?没吃。

我今天没煮,昨天还有剩菜,能不能凑活?我来吧。

贺川一指,那里是厨房?嗯。

厨房在杂物间后面,过了杂物间,就是一个只容两人转圈的小厨房,一个老式抽油烟机,一个煤气灶,一个电磁炉,几只锅子,厨房简简单单。

灶台底下放着一个铁桶,贺川打开一看,水里正浸着年糕。

蒋逊说:昨天隔壁店的阿姨送来的,说是山里亲戚自己做的。

想吃年糕?贺川问:炒年糕怎么样?行。

贺川脱了外套,给锅里倒上油,年糕快速切片,油热了,他先打了两个鸡蛋,翻炒一下就倒进年糕片,一旁蒋逊已经备好蔬菜,等他炒得差不多了,把菜叶子倒了进去。

蒋逊说:你下厨挺熟练。

贺川说:一个人干惯了。

经常下厨?刚工作那会儿经常下厨。

很快出了锅,贺川盛了两碗,两人也没出去,就站在厨房里吃。

年糕很烫,两人闷头吃,头顶的灯泡暗暗的,光线昏黄,几只小飞虫盘旋在上空。

贺川吃了一会儿,说:有虫子了。

嗯,天气暖和了。

蒋逊低头吃着,问,你怎么突然跑来了?贺川随口说:有空就来了。

什么时候回去?再说。

过了会儿,贺川抽走她的碗:盛多了。

他捞了几下,把剩下的全吃完了,碗底是一层黄色的油。

等他放下碗,蒋逊递了块毛巾给他:我洗脸的。

贺川接过擦了擦,把毛巾还回去,问:打了我多久电话?也没多久。

下飞机忘开了……你手机下午关机?蒋逊说:没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机的。

她把碗放进水池里,倒上洗洁精,卷起袖子打算洗了,贺川握住她胳膊,我来。

我手好了。

蒋逊找出双手套,我戴这个。

贺川没再拦她,靠在旁边看她洗碗。

洗洁精柠檬味,冲淡了炒年糕的香气,她戴着副黄色的橡皮手套,动作麻利。

贺川问:今天发的新闻看了?看了。

那些照片都看了?都看了。

贺川问:晚上为什么打我电话?蒋逊洗好了,把手套抽了出来,搁到一边说:你头上的疤怎么来的?半晌,她才听见贺川回答:手术疤。

她问过几次,他第一次回答。

蒋逊又问:什么手术?脑瘤。

蒋逊把锅盖架起来沥水,望向他,又问:什么时候动的手术?贺川答:10年。

为什么流鼻血?上火。

蒋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贺川一笑:真上火。

小飞虫围着灯泡,狭窄的厨房里只有贺川的声音。

我问过阿崇,第一次是高反,前天那次是上火加上累的。

蒋逊问:会复发吗?贺川睨着她,没答。

蒋逊母亲缠绵病榻多年,她常年跑医院,对这些病并不陌生,她知道的,贺川骗不了她,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想着这大半个月发生的事。

蒋逊冷声:为什么戒烟?贺川过了会儿才答:吸烟有害健康。

那个小糖罐里装的真是戒烟糖?贺川扬唇:药。

什么药?降低复发率。

蒋逊问:几年可能复发?贺川答:7年。

35岁。

蒋逊顿了会儿:那回离开巴泽乡,你没吃醋……为什么给我冷脸?……在想要不要甩了你。

他流了鼻血,他从小到大都没流过鼻血,除了那一年。

蒋逊问:为什么没甩我?贺川没答,他扣住蒋逊下巴,伏下头亲了下去。

70蒋逊没迎合也没抗拒,任由他吻,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平淡。

贺川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叹,唇还贴着她,托住她的后脑勺,小指无意中勾到了一根红绳,渐渐的,他另一只手贴住了她的胸口。

天气转暖,她穿着秋衣,胸口中心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硬物,是一个圈,中间镂空,直径比大拇指大。

突然就像露珠滴落在伞面上那一刻,叮咚叮咚,敲打在两颗心头,云散日出,万物复苏。

蒋逊闭上眼,踮起了脚。

她的胸口,他的手心,在这刻稳稳贴合。

***杂货店的门还没关上,风呼呼地往里吹,蒋逊把门关好,从一个纸箱里翻出两块新毛巾,问:你什么都没带吧?嗯,没来得及。

蒋逊又拿出只牙刷,说:我带你上楼。

贺川问她:今晚还要守夜?嗯。

贺川说:再拿张凳子。

蒋逊顿了会儿,把毛巾牙刷都搁到了柜台上,去杂物间翻出一把椅子,给贺川搬了过来,又顺手把另一边的小毯子拎了拎,盘腿坐上去,指指新椅子说:坐。

贺川坐她边上,扫了圈空荡荡的店铺,问:东西都没了?嗯,让石林帮我搬走了,要不然放不下。

我看你外面贴了招租,招到了没?哪这么快啊。

蒋逊说,你还是上楼去吧,还能睡上几个小时,待会儿就天亮了。

贺川没理。

一张椅子,一张毛毯,空荡荡的店铺,昏黄的灯光,寂静清冷。

昨晚他打电话,这边安安静静,这女人跟他说:不是我一个,还有人陪着。

贺川看了眼地上那道影子,问:昨天你也守了一夜?嗯。

就这么干坐着?不是,玩手机了。

贺川瞟了眼盖着布的遗体,问:不怕?怕什么啊。

蒋逊笑着,也不是第一次了。

过了会儿,贺川问她:磕头了吗?磕了。

蒋逊看向那边,人死灯灭,就这么老老实实送他走吧。

贺川突然站了起来,蒋逊仰头说:厕所在楼上。

贺川没找厕所,他把搁在遗体脚前的跪垫拉出来一些,扶住膝盖,双膝跪地,一气磕下三个头,磕完起身,把火盆拿过来,问:打火机呢?……柜台上。

贺川拿了支打火机,又跪了下来,从麻袋里拿出元宝,点着了扔进火盆里,盆里火势渐旺,他一声不响地往里面扔元宝。

烧了一会儿,他才抬头看向蒋逊,隔着火光,那女人正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双眼水润。

贺川收回视线,又扔进几只元宝,这才站了起来,走到了蒋逊跟前。

他揉了下她的头顶,蒋逊轻轻掸了掸他的膝盖。

两张椅子拼到了一起,蒋逊靠着他,把小毯子往两人身上裹了裹,一直坐到了五点半,她胳膊肘撞了撞贺川:起来了。

人来了?蒋逊说:快了。

先上去洗洗。

洗手间在楼上,两人刷了个牙,洗了把脸,再草草吃了点东西,殡仪馆的车子就到了。

石林也一道来了,站门口说:蒋逊,好了吗?拿上照片……贺先生?贺川跟石林握了下手:石老板,辛苦你走一趟。

石林愣了会儿,才笑道:没事,我是蒋逊长辈,应该的。

车子往明霞镇去,四五十分钟车程,过桥时放了几个炮仗,到达那里正值早饭点。

卓文等在殡仪馆门口,见到车子来了,他上前几步,贺川下车见到他,不由朝蒋逊看了一眼。

蒋逊没料到:你怎么来了?卓文说:我今天不走,送老人家一程。

他看向贺川,朝他点了点头,贺川回了他一下。

石林在一旁跟蒋逊说:昨天晚上卓文来了丽人饭店。

蒋逊了解了,几人一起进了殡仪馆。

蒋家一个亲戚都没来,送行的人只有他们几个,东西基本都是石林帮忙准备的,蒋逊领头,绕着棺木走一圈,另外几个人跟在她后面。

走完了,遗体送去火化,等待的时间有点长,等到了墓地,已经将近中午。

步行上山,阶梯狭窄,明霞镇墓地前几年新建,一排排的墓碑离得很近,过道几乎只容一人通过,同一排上的墓碑也紧紧相邻。

没处可站,那三个男人几乎踩着边上那些墓碑。

蒋逊放下祭品,烧元宝纸钱,烧完了,那几个人轮流祭拜,石林先,卓文后,轮到贺川,石林说:我跟卓文先下去,刚才车没停好。

蒋逊点点头。

贺川等那两个人走远了,才蹲地上烧纸钱,瞟了眼墓碑上那张照片。

上面的老头跟他上回见到的一个样,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他问:你妈在哪儿?蒋逊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蒋逊母亲葬在另一边,走了两分钟才到。

照片上的女人五十多岁,长发瓜子脸,岁月给她刻下许多皱纹,但她依旧是个漂亮的女人,蒋逊遗传她。

贺川给她磕头,仍旧一气磕三个。

蒋逊静静看着,等他站起来了,她弯下腰,又一次给他掸了掸膝盖上的灰。

掸完起身,贺川搂着她肩膀,问:要不要跟你妈说说话?蒋逊点点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说:妈,他是贺川。

***忙了一整个上午,所有人都饿了,石林带他们去山上吃午饭。

员工都凑了过来,石林指着那个广东人,笑着跟贺川说:还记不记得他?那回你在这里吃年夜饭,他还跟人合唱了首歌,才一个月,这两个人就要结婚了!贺川笑道:恭喜!大家围一桌吃饭,卓文没一起来。

饭桌上欢声笑语,仿佛那广东人明天就要结婚,各个都打趣他们。

不一会儿,广东人的电话响了,边上的人笑他:你什么时候把定情歌曲当铃声啦!广东人说:我乐意,不行啊!贺川听到一句歌词: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伤心者通道上同行……他记得这歌,当时就觉得耳熟,原来他第一次听到这歌,是在明霞山上。

那天篝火明亮,树下的彼岸花如同现在一样形单影只。

他看了蒋逊一眼,蒋逊一笑。

下山的盘山公路,曲曲折折,蜿蜒陡峭,竹林连成片,空气潮闷,风吹在脸上是温暖的。

一夜没睡,回到杂货店,蒋逊直接带贺川上了楼,两人简单冲了个澡,贺川围着块浴巾就出来了。

蒋逊的房间很小,进门是一只棕色衣柜,窗前一张书桌,墙边一张单人床,木头地板老化了,有些地方踩上去已经松动。

贺川问:困不困?蒋逊把暖空调打开,摇头说:还好,困过头了。

贺川打量房间,坐到床沿,从桌角抽了一本书出来,翻了翻说:四级英语?蒋逊说:大学的书我都卖了,就留了这一本。

怎么就留这个?英语有用啊。

贺川又翻了翻其他书,都是些杂志,跟车有关,日期都是两年前。

这两年她没买新的,旧的一直收藏着。

贺川问:你以前住哪儿?蒋逊说:小时候住酒店。

酒店?富霞大酒店,地下室。

贺川放下书,朝她望去。

蒋逊笑着:最初几年家里房子还在,等我念小学的时候,我们家就搬到了酒店地下室,石爷爷免费给我们住。

……贺川问,住到初中毕业?啊,一直住到初中,要不是我妈跟他离婚,我还得一直住那儿。

贺川问:恨你爸?蒋逊想了想:谈不上恨,只是没什么感情……他想要儿子,小时候对我谈不上坏,不过向来不亲。

后来他把女人带回地下室,我跟他就更没什么感情了。

她语气轻描淡写,像炒菜少放了盐,过于淡。

贺川看着她,说:你妈走的时候你哭了么?蒋逊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哭了多久?蒋逊说:不记得了,要哭灵,那三天每天都哭吧。

贺川说:现在想哭么?蒋逊摇头:不想。

真不想?他展开手臂,过来。

蒋逊起先不动,那人就一直等着她,没法,她只能走过去,坐到了他腿上。

贺川搂着她腰,轻轻地帮她顺头发。

她头发还湿,尾梢在滴水,洗发水用的是柠檬味的家庭装,她就一个人呆这里,那瓶洗发水得用很久。

蒋逊最初坐得笔直,渐渐的,她似乎放松了下来,侧靠着贺川,像要睡着一样。

一直坐到乌云密布,窗外一声惊雷。

蒋逊坐起来,往窗户外看了眼,说:要下雨了。

刚说完,大雨就倾盆而下,窗帘轻轻晃了下,蒋逊看了眼街上那些奔跑着躲雨的人,顺手把窗帘拉严实。

光线半遮,雨声伴奏,贺川站在她身后,扣住她的腰,轻轻顶了两下。

他低声问:这睡衣跟你之前那套同一款?嗯,我妈买的。

粉色系,小碎花。

贺川扯了下她的内裤,说:又是碎花,真是你品味?蒋逊轻笑:我妈的品味。

贺川钻她内裤里,抓着她的臀揉两下,然后不动。

蒋逊转过身,解开两颗睡衣扣,接着松开手,说:你来。

胸前白花花,跟上回在白通镇一样,不同的是,上回他架起了她的腿,最后忍着没碰。

衣衫半解,贺川将她扔上床,几天没一起,像久旷之身,蒋逊没能适应,贺川抚慰着她,等实在忍不住了,他一冲到底,蒋逊夹紧他腰,难忍的哼了声。

木板床,跟大学宿舍那种差不多大,床板吱呀响,蒋逊跟着响声起伏,很快就绷紧了脚尖,贺川却在这时退出,蒋逊抓他胳膊,贺川笑了笑:别急,会给你。

蒋逊没让他动,说:等会儿。

贺川坐那等着,看着蒋逊坐起来,伏下了身,脸对着那儿,他像被定住,没一会儿,用力按住她的头。

蒋逊按到了他的膝盖,那里坚硬如砖,跪在地上,就像敲在铜上,那声音拉长到远方,在耳边徘徊不去。

他给她的,她也想给,给不够,她追加。

贺川却没给她太多机会,他绷紧了身,把她一把推开,没等她反应,就把她双腿架起,还以她刚给的。

蒋逊弓起背,夹紧他的脖子,难捱地低吟着,很快受不住,贺川无法再忍,攻了进去,几次换姿势,将她翻来覆去,木板床小,他最后下了地,站在床边把她扯过来。

暖空调打着,起初是担心他着凉,现在两人却都满头大汗,贺川把她抱到桌上吹风。

缝没关严,窗帘微晃,雨声在蒋逊耳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她几下就绷紧了,贺川停顿,粗喘说:这么快就没用了?蒋逊开不了口,许久,她才叫出一声:贺川……那声音细细小小,贺川没忍住,将她翻了个身用力送进去,蒋逊趴在桌上,腿被他架着,没力气撑起身,只能拖着桌子晃,颈上项链摩擦着木板,她使劲去扒窗台,每次只差一点,就被后面的人往后一拖,她一声声低叫他的名字,他用力反而更猛。

杂志跌落一地,噼里啪啦,跟涌来的雨水一样。

蒋逊仰起头,隔着被风吹起的窗帘,看见大雨滂沱,雷鸣电闪,雨水飘到她脸上,一冷一热,她抠着书桌,仰头长吟,软软倒下,再也起不来。

他一松开,她就往地上挂,贺川把她往里抱了下,挤在她腿间,往她背上一趴,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她像睡死了,呼吸微弱,身子轻轻起伏。

贺川摸着她的身体,白皙细滑,像上好的奶皮,他爱不释手,往她屁股上用力打了两下,蒋逊闷哼了声。

像是一个讯号,贺川呼吸一顿,埋头亲了下去,蒋逊一声哭似的呻|吟,贺川单膝跪地上,拖起她一条腿,一点点吻下去,到了她的脚,他张口含住了她的脚趾。

蒋逊撑了起来,转身抓住他一只胳膊,失控地抠着他。

刚长好了一点的指甲,就在上面留下了几道印子。

贺川瞄了一眼,汗水从她额角滑落,顺着脖颈往下,那根红绳衬在她白花花的身子上,异常妖冶。

他又发动了一回,至天黑,卧室一片狼藉,满地杂志书刊,衣裤浴巾,汗水湿了纸张。

两人倒在桌边,贺川把脚边的杂志踢远了,将蒋逊一搂,摸着她满身的汗,黯哑开口:身份证补办了?……嗯,还没拿到。

蒋逊声音沙哑。

贺川说:我明天回。

你呢?蒋逊顿了顿,突然说:这就是有意义的事么?她没头没尾一句,贺川却听懂了。

篝火旁,彼岸花,那些人聊天:我要是哪天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一定先把存款都花了!我要环游世界!我要吸|毒!那我要去睡山下的小花!蒋逊说:治病。

他说: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他的生命有期限,真正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他。

贺川摸着她的头发,说:算是吧。

蒋逊趴他身上,摸着他的胸肌和精壮的腰身,那上面布满了汗,她亲了一口,说:看不出来你这身材体力,居然是个病秧子。

贺川笑了:我健身。

蒋逊问:以前是不是戒过烟?嗯?你干什么用戒烟糖的罐头?贺川说:阿崇给买的。

他让你戒?嗯。

显然没戒成,或者根本没戒过。

蒋逊问:想抽烟么?想。

贺川揉着她的臀,说,想抽了就干你。

有的人跟烟一样,让人上瘾,还不好戒。

他莫名其妙地戒烟,总得换个瘾来替代。

蒋逊笑着瞥了他一眼,在他身上蹭了蹭,软软两团挤着他的胸口,贺川磨了磨牙,猛将她翻了个身,她后背砸到地板上,一边勾着他的腿,一边说:我累了……贺川咬牙拍了下她屁股:继续撩!他往里挤,蒋逊受着,即将进去时,手机响了起来。

贺川顺手捞起掉在裤子边的手机,边弄她边接起电话:怎么?他听了一会儿,停下动作,靠到了一边:怎么说的?……知道了,我明天就回。

蒋逊已经坐了起来,问:出什么事了?贺川冷笑:徐德发公告,说这份环评报告才是假的,王云山当年备着打算勒索他。

蒋逊说:亏他想得出来。

贺川沉思:他有背景,就算那边想做环评,他也能对付。

舆论还不够,他们得再加把火。

时间已经晚了,两人一天一夜没睡,贺川带她去洗了个澡,又自己去厨房弄了点吃的端上来,吃完他把碗碟推到一边,开了窗户。

大雨变细雨,淅淅沥沥下着。

蒋逊站他边上,亲了下他胳膊,说:这是春雨。

贺川揽住她,同她一起看夜色下的春天。

***一夜过后,暖湿的天气过去,空气又凉爽起来。

贺川没睡熟,床实在太小,他一条腿都挂在了窗外,天没亮,他就起来了,穿上内裤刚要出去,后面有人说了声:等会儿。

蒋逊掀开被子,顺了下头发下了床,说:一起。

贺川扬唇,走前面替她开了门,蒋逊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一起洗漱完,蒋逊回房间收拾了几件衣服,关窗、关电闸、关煤气,她又发了条短信给石林,让他有时间过来把面包车开走,这才锁上门。

招租广告被雨打湿,几个字糊了,蒋逊摸了一会儿,转身朝贺川走去。

贺川撑着出租车的门,等她坐进去了,他把门一阖,走到另一头上了车。

下午抵达宁平,那些人一个个地慰问蒋逊,阿崇冲贺川挤眉弄眼:你行啊,千里追妞!贺川给了他一脚,阿崇捂着小腿,一蹦一跳地躲到了一边。

高安给几个人分烟,就贺川没要,他点上烟,说:环保部门的人来了又走,半点用都盼不上,徐德否认买报告。

王潇插嘴:你们知道为什么孙怀敏在录音里一个字都不提徐德,把事都揽自己身上吗?阿崇问:为什么?王潇八卦道:我跟工厂里的人聊天才知道的,原来孙怀敏已经是徐家的媳妇了,她怀孕了,前不久刚检查出来,已经怀了四周,应该没记错吧,算算时间,就是她跟徐泾松在明霞山的时候有的呀!王媛媛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这都能打听到?王潇扬起下巴,笑道:你们平常忙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瞎转,现在跟工厂里几个女的已经是姐妹啦,这消息一开始就孙怀敏办公室的人知道,后来才慢慢传了出去,还没传开,但是她母凭子贵,又肯帮徐德的忙,少不了她的好处!蒋逊说:难怪她上次特别激动。

王潇哼了声:就她那种坏东西,配当妈妈吗?生什么孩子啊,别祸害人了!几人正聊着,水叔急急忙忙找来了,喊道:徐德有大动作了,你们快去看看!众人一愣,忙跟着水叔去了二分厂。

二分厂门口人山人海,建筑垃圾都已经堆到了边上,一个男人站在高处,举着话筒喊:……从1993年起,集团每年都捐款,从最初的几百元,到几千元、上万元,直到现在,每年捐款千万,救助了无数失学儿童,2003年,第一批受捐者从学校毕业,义无反顾加入德升,希望回报德升对他们的帮助!1993年,德升在这里成功办厂,员工从最初的一百人不到,到现在的近万人,无数村民成为了德升集团的一份子,大家享受着高福利,高薪水,22年了,当年十七八岁的工友,现在孩子都大学毕业了!当年基础设施不到位,集团破坏了环境,徐总亲自批示,立刻派人购买矿泉水,挨家挨户配送,并高额补偿,诚恳道歉,两个月之后,环境成功得到改善!集团一直致力环保,配合国家政策,污水处理厂的建设、绿化建设,大家有目共睹!就在去年,集团还斥巨资打造绿色环保主题公园!集团发展的同时,还不忘回馈父老乡亲,出资建造宁平镇第四高中的校舍、购买宁平中心小学的校车,让大家的孩子方便上学,在学校能住好吃好!而现在,在有心人的诱导之下,大家被蒙蔽了双眼,大家为什么不想想,平白无故,怎么突然就有组织有预谋的弄出了万人|签名,网络上还流传出了各种谣言?幕后操纵者,他是第一个从德升集团中获利的人,他现在有的一切,都来自德升集团,可他现在背信忘义,反咬德升一口,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钱!他开高价威胁,只有出得起他要的价,他才会平息事态!而我们集团,不做亏心事,钱?我们有!但我们绝对不会向小人屈服!今天,德升集团的同事们,只要是没有参与此次事件的人,每人提薪10%,年终奖翻倍,家里有孩子念大学的,每户都能获得一万到三万不等的教育基金,能说服事件参与者回头的,参与者和你本人,都能获得集团给予的高额奖金!我们不是用钱收买人,我们是为了向大家证明,德升集团,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掌声雷动,成百上千的工友大声欢呼。

阿崇看呆了,骂了句:我勒个草!昨天还跟在水叔队伍里的几个人,交头接耳一番,率先冲了上去。

水叔去拦他们,他们把水叔推开,喊:有钱不要是傻子!水叔气得跳脚:你们都掉钱眼里了,这么几个钱就收买你们!对方喊:他说的没错,贺川是有钱人,拿了他们的钱,他们贺家就发财了,那我们呢!10%涨薪,翻倍年终奖,教育基金,奖金,钱把他们的情绪高高堆起,万人|签名的横幅上踩满了脚印。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宁河,几个孩子放学回来,下了河堤嬉戏玩耍,撩着水扑来扑去,他们有着世界上最单纯的笑容,天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家正被蚕食。

入夜了,空气中刺鼻的味道渐渐变浓,高安几人依旧在写报道,通过个人关系网寻求着正规媒体的支持;阿崇和他父亲正义务替村民看病;张妍溪在跟同事们打电话,问他们来福利院的事宜;王潇抱着台电脑,不停地划着鼠标,不知道在干什么。

蒋逊倒了杯温水,把小糖罐搁桌子上,问:阿崇不是整容医生吗?贺川说:他喜欢美女才去干的整容,医生都是一家子,小病他都能治。

当年是阿崇爸爸给你做的检查?嗯,我的手术也是他主刀。

贺川从糖罐里倒出颗药,直接当糖吃了,吃完才喝了一口水,他看着窗外,指着一个方向说,四中在那个方向,住着上千个学生,九月又有一批人要进大学,徐德会抓人心。

蒋逊说: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有力量吗?除了钱,就是眼泪。

***次日上午,张妍溪收到一段视频。

客厅大门敞开,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摩托车靠在墙角,虫鸣鸟叫,阳光明媚。

视频里,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床上,穿着秋衣,盖着条小薄被,背后墙壁上贴着积极进步学生的奖状。

她看着镜头,童声稚嫩:我叫冬冬,今年10岁了。

我住在金口市的一间福利院。

我以前不住在这里,我以前住在一个叫宁平的地方,我一出生妈妈就死了,我爸爸把我扔在了福利院门口,他不要我,因为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

她停顿了一会儿,张着嘴,似乎忘记了接下去的话,嗯嗯几声,眼睛一亮,才继续说:我现在有两个妈妈,一个院长妈妈,一个妍溪妈妈,妍溪妈妈是义工,每天都帮助小朋友。

我亲生的妈妈以前在一家叫做德升集团的地方上班,那里空气很不好,水也不好,菜也有毒的,吃了那个菜,还有喝了那个水,身体就不好了,就会生出我这样的小孩子了。

保护环境,人人有责,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就教过我了,但是妍溪妈妈说,大人不认识这几个字,字分开的时候,他们认识,字合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不愿意去认识了。

我还见过好多跟我一样的小朋友。

我在学校里,大家都不爱跟我玩。

我没上过体育课。

我想站起来!她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镜头,天真的说:我想站起来,站得高高的!我想跑,想跳。

想自己走出去晒太阳。

想放风筝,想踢毽子,想跳橡皮筋…………不过我还没有鞋子!她掀开被子,咧嘴笑着,摸了下脚。

畸形肿胀,扭曲的脚。

我的脚是长这样的,我想做的那些,都做不了啊。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视频结束,张妍溪泪流满面,高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伏到了他的肩头。

这世上最有力量的东西,除了钱,就是眼泪。

贺川和蒋逊坐在边上,两人对视了一眼,握了下彼此的手。

等张妍溪情绪平复了,贺川才说:你要是不同意,这视频就不放上去。

张妍溪结果高安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说:我要是不同意,就不会去问冬冬了。

我难过的是……冬冬的懂事。

王媛媛突然咦了一声,说:我同事给我发了张图片。

什么图?宋波问。

王媛媛拿过电脑,打开微博搜索了一下,指着上面说:就是这个,今天早上刚刚发出来的,现在微博评论已经过了五万,转发九万,点赞二十万,上了热搜了。

贺川问:什么微博?王媛媛说:是一个插画师,我不了解这个。

插画师名叫三横箫,粉丝百万,今早七点发了一个微博,几句话,九张图。

毕业旅行,走过了北京、香港、澳门、广西、明霞山、河昌,现在我在一个叫做宁平的地方,没有城市的繁华,没有明霞山的美景,没有河昌的日照和候鸟,只有卷曲的叶子、畸形的树,刺鼻的空气,黑色的烟囱,还有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九张图,第一张是路边卷曲的草,第二张是已经畸形的棕榈树,第三张是枯死的桑树,第四张是夜里紧闭窗户的一排人家,第五张是夜里排放气体的烟囱,第六张是菜地,第七张是万人|签名,二分厂门口的示威照,第八张是宁河,一个穿着粉色棉外套的女孩侧坐在岸边,第九张是手绘漫画,黑白的背景,河堤上站着三个彩色的孩子,一个人撩水,一个人捧水放嘴边,一个人捧着水,奇怪地望向从天空洒落的钱,还有伴随着钱而来的像滚滚浓烟似的大魔王。

三人手里的水,冒着黑色的烟。

看完了,一阵静默,蒋逊望向正坐在角落里吃泡面的王潇,其他几人跟随着她的目光,也将视线落到了王潇身上。

王潇愣愣地,吸溜一下,把面条咽了下去,咬着筷子说:我是美院的,大一开始给人画插画,我微博比较吸|粉……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是网红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们眼神好吓人!蒋逊先开口:为什么放我照片?众人:……王潇讪笑:你漂亮嘛,那张照片好安静,忍不住就放了。

意外之喜,到了下午,这条微博成了热门话题,有人把前几天的网帖、新闻报道和这条微博整理到了一起。

第二天清晨,蒋逊接到一通电话,那边说:是我,卓文,我到宁平了。

卓文原本准备返回巴泽乡,拿火车票的时候,一只手表从包里掉了出来。

300元的手表,是他外公这辈子,戴在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他用了九年偿还,可临了,他也没有得到安息。

卓文改了路线。

蒋逊挂断电话,说:卓文来了,快到宁平了,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贺川顿了顿,拿上摩托车钥匙说:走,去接他!摩托车很快就开到了镇口,两人摘下头盔,等了没多久,就见到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车子停在他们边上,卓文探出窗户:怎么跑这里来接了?我自己能找到。

蒋逊笑着:你大老远赶来,接你是应该的,车子有人用,这里就一摩托,你还是得坐出租。

卓文说:好,那你们前面带路吧。

蒋逊刚把头盔戴上,远远的,突然传来一声声轰轰的发动机声,由远及近,车辆众多,蒋逊朝那边望去,只见滚滚尘埃中,一行二十多辆的哈弗车队正疾速朝这边驶来。

蒋逊一怔,打头的一辆越野猛得刹车,停在了路中央,车里钻出半截身子,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惊喜道:jessie!是你!他朝周围挥手,jessie在这里,jessie在这里!蒋逊立刻摘下头盔,一头乱发,她来不及理顺。

车队里一个人大笑:真的是jessie,你怎么知道我们过来了?蒋逊缓了缓,顺了下发,笑道:见鬼了,你们哪儿冒出来的?年轻男人道:我们昨天在网上看到了你的照片,想看看你这两年死哪儿去了,居然人间蒸发!蒋逊拎着头盔,朝他胸口砸了一下,说:走,请你们吃饭!大家起哄,有个人指着贺川问:是你朋友吗?蒋逊拍了贺川一记:他叫贺川!贺川往她肩上一搂,笑着冲他们说:她请客,我做东!哈弗车队进了镇,引来众人围观。

车子基本同一个款式,一下子二十多辆,打头一辆摩托,哈弗中间还夹着辆出租车,奇形怪状的组合,所过之处飞沙走石,临近贺川家,前面停不下,车子只能一辆辆停路边,整条路上,一溜越野,壮观极了。

突然涌来二十多个人,一下子就把三层楼的农民房装满了,贺川让武立去镇上酒店订一个大包,再订十几个房间。

大包里开了两桌,推杯换盏,说说笑笑。

真没想到两年不见,我们居然要在网上看见你照片才知道你在哪儿!蒋逊笑问:就一个侧面你们都能认出我?怎么认不出,你戴着头盔我们都能把你认出来!就是,太熟了!蒋逊说:你们怎么一起跑来了,有比赛?九月拉力赛,大家约好了来练车。

蒋逊问:什么路线?八达岭,穿巴丹吉林、库布齐、腾格里,敦煌终点!蒋逊说:够远,得十多天了。

这是去年的拉力赛路线,今年先过过瘾!你要不要一起来?蒋逊笑着:我啊?算了。

忘了,你现在拖家带口了啊!这次我们呆三四天,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蒋逊说:一定,少不了你们!吃了饭回来,王潇和阿崇哇哇大叫,王潇说:蒋姐姐,你怎么藏得这么深,diao炸天了啊,你居然是赛车手,你还是个女的!阿崇喊:我就说吧就说吧,我猜你就是开赛车的,你还不承认,哎呀妈呀,你那辆报废车真的只有七万?你一定改装过是不是!屋子里的人全沸腾了,连张妍溪都觉得意外和惊喜。

蒋逊好不容易摆脱他们,回到了房间,贺川从后面抱住她,把她往床上一扔,压她身上笑着:jessie?我还没叫过你这名字。

蒋逊摸着他刺刺的头发,笑道:财哥,想干嘛?贺川摸进去:干你。

谁干我?贺川冲进去:王大财!也许是见到故人,蒋逊今天格外兴|奋,媚态百生,贺川被她激得几次控制不住,蒋逊翻身坐他腿上,轻碾臀摆,吻着他的胸口,一声声地叫他财哥,贺川恨不得弄死她。

过了两天,一段视频在网络上炒开了。

一个孩子坐在床上。

我叫冬冬,今年10岁了。

我住在金口市的一间福利院。

我想站起来,站得高高的!我想跑,想跳。

想自己走出去晒太阳。

想放风筝,想踢毽子,想跳橡皮筋…………不过我还没有鞋子!我的脚是长这样的,我想做的那些,都做不了啊。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一个男人站在大树底下。

我叫刘根水,我的儿子今年24岁,刚刚大学毕业。

我带着一百个人去医院做检查,几乎所有人,血小板都偏低。

我是宁平人,一辈子的宁平人,我儿子也是。

癌症,癌症,我的儿子,拿到手上的,除了毕业证书,还有肺癌化验单!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两个孩子站在院子里,推推搡搡。

我叫李建!我叫陈杰!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去河边玩,说河水有毒。

我舅舅是癌症死的,现在舅妈也得癌症了。

这里空气很臭,我们晚上睡觉都要关窗!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前。

我叫张妍溪,十年前大学毕业,从事公益。

冬冬是我救助的第一个孩子。

2006年,我被他们抓走,关了七天,不让我捅破污染导致孩子畸形的事。

我得了抑郁症。

现在,我还在从事公益,十年了,还有下一个十年,有个人说,公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是啊,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一组人站在湖边。

我们是小树苗天使基金。

我们致力于儿童慈善。

基金成立十三年。

我们做过许多成功案例。

也有失败的。

在宁平,有许许多多和冬冬一样的孩子。

我们无法救助。

因为只要污染在继续,那这些孩子,就永远存在。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一行二十多人,各个穿着赛车服,路边一溜越野,当中仅有一个女人,披着发,戴着顶红色帽子,穿着套红色赛车服,鹤立一众男人间,像火一样耀眼。

我叫jessie。

我们是哈弗车队。

我们征战赛场。

到过高原,去过沙漠。

经历过沼泽。

却是第一次来到宁平。

一个被黑烟笼罩的地方。

用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残害了300条人命的地方。

因为我的错,让一位老人,违背良心,一份造假的环评报告,让他赎罪九年,临终仍不能安。

可有人还在颠倒是非黑白。

我们的车队,在发车前,来到这里。

冬天过去了,春天在哪里?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

我叫卓文,28岁。

我的外公叫王云山,2006年,他曾来过宁平。

因为我的原因,他违背良心,写下一份让他九年难安的环评报告。

他两周前过世,再也没有机会,跟受害者说一声对不起。

今天我站出来。

他站了起来,拖着一条腿,上前两步,九十度鞠躬。

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我们在赎罪,你们呢?尾声,冬冬坐在一辆滑板车上,手推着地,向前滑去,笑容灿烂可爱。

视频发出的第二天,宁河边,重新铺起一张红色横幅,村民们一个个排队签名,采访车进入宁平,环保部门开始调查,河昌警方也已与当地警方取得共识,联手追捕徐泾松等十多人团伙。

德升集团大门前,近千村民示威游行,电视报纸连番报道,三横箫微博发布进展细节。

宁河边的污水管道露了出来,污水处理厂弃之不用一事遭到曝光,植被受到污染,生长发育畸形,第四中学的学生集体签名,不想再在晚自修时闻到刺鼻的毒气,许多公益团体来到金口市和宁平镇的福利院看望受害儿童。

***小村落里。

李大娘正在绣衣服,突然指着电视机喊:老头子,老头子快过来!怎么了怎么了?老头子你快看新闻,上面那个是不是上回中枪的那个小伙子?哎——刚才闪过的那个是不是手指甲断了的小姑娘?李医生贴着电视机:哪里啊,哪儿啊?放过头了,哎呀,等会儿看看有没有重播!***银饰店里。

店老板一边上网一边吃午饭,突然点开一张新闻图片,大笑两声,冲进来的彝族姑娘喊:这两个人我认识啊,他们上次还在我这里买过一个戒指呢,我印象特别深,那个男的太小气了,不肯送那女孩380元的耳环,只舍得送38元的戒指,这女孩这样还肯跟他在一起,看来是真爱啊!彝族姑娘一头雾水,银饰也不买了,赶紧跑了出去。

***小店门口。

一对双胞胎小孩正坐在地上蹭电视看,突然,一个孩子指着电视机喊:这是上次来家里的叔叔阿姨!啊?你不记得了?上次他们来我们家住过,开着一辆车,还拿走我们好多好多圆根!小孩子立刻站起来:我要叫姐姐来看,姐姐——姐姐——***广东一间酒楼。

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拿着遥控飞机扯妈妈的手:玩飞机,陪我玩飞机!妈妈坐在办公室电脑前,心不在焉地哄他:等会儿陪你。

不嘛不嘛,玩飞机!哼,我找爸爸去!找爸爸干什么?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小孩扑到男人身上:妈妈不理我,就知道看电影!男人问:看什么电影啊?不是电影。

坐在电脑前的阿雅,声音沙哑,眼睛微红,含着泪,嘴角带笑,是看到一个老朋友了。

他还在,头发比过去长,穿得有点老气,皮肤黑了,眼角有皱纹,瘸了一条腿。

但笑容依旧,声音如初,他还在,一切就好。

***徐德被带走调查那天,蒋逊正要给队友们送行,到了厂区门口,队友让蒋逊跟贺川回去。

贺川特意买了几条烟,一人两包扔给他们,说:这次没好好招待,下次再来,多住两天,住市里,吃住我全包!行啊,土豪啊!jessie,你能耐啊,一找就找了个土豪!蒋逊笑着:他啊,暴发户二代!厂里出来一行人,贺川说:徐德。

中间穿着西装的男人五十多岁,蒋逊第一次见,他就是徐德,中等身材,长相端正,像是一个普通男人,谁想得到,他一手创办德升集团,颠倒是非黑白,谋取数之不尽的黑心钱。

徐德似有所感,突然抬起头,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一下子钉在贺川脸上,恶狠狠地,像要将他千刀万剐,到最后,他也只是冷笑一声,跟身边的人说:有的人,活不了几年了,看谁笑到最后!贺川一笑,冲他扬了下下巴:你别死在里面,千万活着出来!对了,还有你儿子,这么多天没个消息,是不是死了?徐德坐进车里,跟随调查人员离开。

***三天后,大家陆续离开。

卓文先走,他要回巴泽乡,还有一批茶桶等着他交货,走前他在视频网页里看到一条留言,跟蒋逊说:阿雅问我们好。

阿雅?嗯,她说上回让你跑了,下回别让她遇见,她要跟你开沙漠。

卓文问,怎么回事?蒋逊一笑:不告诉你!张妍溪和高安随后离开,那天下小雨,高安替张妍溪撑着伞,张妍溪走出门了,突然又折返回来,跟站在门边送他们的两人说:贺川,我跟蒋逊单独说两句。

贺川没什么意见的进屋了。

蒋逊等着她。

张妍溪说:你要是没有出现,也许再过两年,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了。

她笑了笑:其实现在想想,我也没有多爱他,可能是他当年把我救出来,有种英雄情结在里面,这样也挺好……结婚了记得给我请帖。

蒋逊笑笑,没有应,她朝等在雨中的高安瞟了眼,说:你要是哪天结婚了,我一定包个大红包!张妍溪不解,时间不早了,她跟蒋逊挥了挥手,就跟着高安他们的车离开了。

最后一个走的,是王潇。

王潇要返回江苏,依依不舍,阿崇挣扎了十分钟,决定亲自送她回江苏。

全都走了,只剩下蒋逊跟贺川两人,晚上他们打算去下馆子,蒋逊开摩托载他,问:想吃什么?贺川在后面说:你想吃什么?镇上有什么好饭店啊?有个老鸭煲不错,你往前开,第二个路口左转。

蒋逊听他的,加快了速度,突然觉得不对,她看了眼后视镜,一辆轿车正以加速度朝他们冲来,蒋逊往边上闪,那车也跟着闪到一边,近了,蒋逊加大油门,喊:后面的车怎么回事!贺川正望着后面,车速太快,他定了一会儿才看清那辆越来越近的车里坐着的人,喊:是徐泾松!他疯了吗?蒋逊再加大油门,没地方躲,她转到哪里,后面的车也跟着转,她更不能停车,也不可能掉头,突然,那车逼近了,车身已经贴了过来,车窗里举起了一把手枪。

两人同时喊对方。

贺川!蒋逊!嘭一声,摩托车身迅速倾泻,轮胎剧烈的摩擦着地面,两个人几乎贴地,眨眼就摔下了车,那摩托车还在轰轰地响,向前面滚去,卡住了轿车底盘。

轿车停下了,一把枪伸了出来,闪电一般,蒋逊迅速扑到了贺川身上,同一时间,贺川一个用力,翻身将她按倒。

嘭嘭——杀人啦,救命!杀人啦!路人统统躲开了,大声求救,徐泾松开完枪,立刻冲回车里,车子眨眼消失在了街头。

蒋逊躺在那人身下,缓缓睁开眼,那人倒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

蒋逊推推他,轻声道:贺川……她声音发颤:贺川……他一动不动。

蒋逊双眼模糊,眼泪不自觉滑落,不敢起身,不敢把他翻过来,他以保护性的姿势伏在她身上,她甚至看不见他的脸。

贺川……你说话,贺川……她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有人在她额角亲了一下。

蒋逊一怔。

第一次见你哭……他舔走她的眼泪,低声说,傻姑娘。

蒋逊问:你玩儿我?没。

贺川说,腰上中了一枪,好像。

救护车来了,很快把人送去医院。

开了三枪,两枪落空,一枪打在腰侧,没伤到要害,贺川需要住院治疗。

阿崇在电话那头听说了,直说贺川狗屎运,这样都死不了。

蒋逊冷声:你死他还在开枝散叶呢!阿崇一愣:妹妹,你不能这么诅咒我啊,太狠了!蒋逊直接撂了电话。

贺川看着她笑:这么大脾气?蒋逊说:我哪有脾气?阿崇父亲进来了,笑着:还没走呢?正好,待会儿你陪阿川做个体检。

蒋逊问:他一般多久体检一次?当初跟他说好每个月来一趟,他不肯,结果大半年也不来一次,这回你看着他。

蒋逊说:行!阿崇父亲出去了,蒋逊躺到床上,说:睡会儿,待会带你体检。

贺川摸她:一起睡?蒋逊打掉他的手:你腰上中子弹,别瞎动,小心不行。

贺川说:出院干死你!蒋逊轻哼:出院再说吧!贺川闭上眼睡觉,眼皮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蒋逊轻声:贺川?他不动。

蒋逊摸着他的头,上面那条刀疤还是那样明显,颜色永远不退,他的短寸头也没长多长,遮不住。

蒋逊又叫了声:贺川?他还是不动。

蒋逊推他:贺川!怎么?贺川睁开眼。

蒋逊伏下头,吻上他嘴唇,说:出院了我干你吧,省的你体力不支!***贺川出院了,却没法让她履行诺言。

蒋逊赶回明霞镇,办理酒店过户手续去了。

贺川公司的事情耽搁太久,业务废了一堆,他看了看自己账户里的钱,够他用一辈子的,他索性把公司转让出去,转让费事,他处处都只能亲力亲为,等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都处理完,已经快六月。

他给蒋逊打了一通电话。

彼时蒋逊正站在丽人饭店的花园里,手遮着灿烂的阳光,那边问她:酒店过户了?蒋逊说:过了,有买家已经看中,要买了。

多少钱?蒋逊说:三千万左右。

嗬,富婆!蒋逊道:对了,我前几天碰见了我婶婶。

哪个婶婶?孙怀敏她妈。

徐泾松不是进监狱了吗,怎么?蒋逊说:德升集团停牌整顿,资产还摆在那里,孙怀敏还想嫁进徐家,孩子一直没打,前几天去做了b超。

贺川似有所感:结果?……胎儿畸形。

一时沉默,谁都不说话。

半晌,贺川转移话题:我公司卖了。

怎么卖了?耽搁太久,没法做生意。

蒋逊问:那接下去什么打算?贺川说:你不是有三千万么?蒋逊笑着:你打这主意啊?贺川问:你有什么打算?蒋逊想了想,看着大树底下,说:我以前挣钱,是为了给我妈治病,还卓文的债,后来挣钱,是想攒嫁妆,把自己嫁出去,这是我活着的目标。

她就一个人在这世上,除了数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有意思的事。

现在呢?贺川问。

蒋逊走到树底下,蹲了下去,看着盛开的像烈火一样的花,一圈杆子,只有这一朵提早进入花期。

蒋逊轻声说:老鸦蒜开花了,想看么?……贺川说,还记不记得医院里说过什么?什么?贺川说:我明天过来干死你!蒋逊一笑:谁干谁啊!挂了电话,贺川看了看手上的登机牌,机场广播,要登机了,贺川穿着件宝蓝色的t恤、黑色休闲中裤,朝登机口走去。

他想,他到底是把自己逗进去了。

冬天过去了,春天已走完,入夏,明霞山风景如画,是个好去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这一路的陪伴,本文正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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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关注我微博,我将在8月或9月,先在微博存稿。

《屠路》实体书,最快将在11月左右上市,届时会有新增番外,具体上市日期请关注我微博。

网络版不放番外了,但是这次大家想看番外的欲|望格外强烈(好奇怪以前的文都没这样啊),那我会在上市前,每月在微博更新个小剧场,不知道能否补偿大家。

我要是忘记了这事,大家记得微博提醒我一下哈~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下本书再约,鞠躬!我去我好正经啊→_→上面是我精分,抠鼻~╭∞━━╮┃   ┃ 小说群:197173847┃● ●┃╰┳ˇ┳╯ 此文档由【原来是同党啊】扫文组整理 ︶ε╰━━━━━━━━━━━━━━━━━━━━★★━━━━━━我们不生产小说,我们只是小说的搬运工【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