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璃因燕必行夜间那一番话而有些心神不宁, 无法入睡。
索性自请守夜,让大家都去好好休息休息。
而她自己则坐在篝火边,借着火光看舆图。
当真不睡了吗?范烨走到萧璃身边, 俯身,一同看向舆图。
心中不安。
萧璃道, 目光却没有从舆图上移开,又问:你怎么没睡?同样不安, 我阿姐就在江南道。
范烨在萧璃身边坐了下来,说道。
萧璃微怔, 看向范烨。
阿姐的夫君, 我的姐夫, 乃是洪州府刺史赵念。
如今阿姐就随姐夫在任上,若是贡水受灾, 只怕洪州也要被牵连。
范烨回答。
我们若是要沿江追击,必然会路过洪州, 到时你自去探望你阿姐就是了。
阿璃。
范烨轻声道:你可愿同我一起去看望阿姐?他语气中带着试探, 小心翼翼问道。
萧璃略有些诧异,所以没有立刻回答。
见萧璃没应,范烨又急急道:我阿姐名烟, 为人温婉贞静,且同你一样,极为聪慧,她定会很喜欢你的。
你确定, 温婉贞静的人, 会喜欢我?萧璃指着自己的鼻子, 诚恳发问。
而且她堂堂公主, 还要稀罕谁的喜欢不成?嗤——不远处营帐内的燕必行忍不住笑出声。
这小公主别的不说, 自知之明是有的。
今夜不仅萧璃与范烨心神不宁,燕必行同样被萧璃和范烨的猜测搅得睡不着,虽然人是躺进了霍毕的营帐,却一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霍毕听见燕必行的嗤笑,于黑暗中扭头瞪了燕必行一眼。
哎,那边怎么回事儿?反正都是睡不着,燕必行索性侧过身子,对着萧璃与范烨两人的方向挑挑眉毛,说:那小子也欢喜你的小公主,发现了吧?……霍毕皱眉,懒得搭理燕必行。
没想到啊,上次见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也是会与人争风吃醋的年纪了。
燕必行言语间颇为感叹。
休得胡说!看燕必行口无遮拦地在这里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霍毕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与范烨有什么好争风吃醋的?我与公主殿下并无……并无私情,是吧?燕必行接话,道: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燕必行这话让霍毕极憋得慌,但继续纠缠反倒显得自己好像口是心非一样,于是倔强地闭口不语。
而另一边,范烨仍然等着萧璃的回答。
我就不去了吧。
萧璃揉了揉肩膀,道:我跟这什么御史啊刺史啊尚书啊侍郎啊什么的尤其八字不合,就不去讨嫌了。
范烨垂下目光,没有再劝。
范烟。
萧璃在心中默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有些熟悉。
啊,想起来了,萧璃脑中灵光一闪。
这姑娘从前仿佛也给裴晏那厮掷过鲜花帕子还是香囊来着?想来少时也曾眼瞎爱慕过裴晏那家伙。
想到这一节,萧璃就很想跟人吐槽一下那些爱慕裴晏的小娘子们糟糕的眼神儿。
但范烨的阿姐都嫁人了,再说这些有些不妥,于是又把满腹的牢骚压回肚子。
*洪州,刺史府裴晏已有近十日不曾露面,夫君当真不打算再去打探一番虚实吗?用过朝食,范烟对赵念说。
赵念正在漱口,闻言,将口中的水吐出去,才开口道:夫人便这般在意裴晏?夫君就不在意吗?范烟抬眸,道:什么病能病得十日见不了人?怕是出去暗访了吧,看来,夫君演得那出戏并没有骗过裴晏啊。
十日不见裴晏,赵念心中也起了疑心,可人大多不愿接受现实,有时甚至宁愿自欺欺人。
如今赵念的自欺欺人被范烟戳穿,他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他裴晏就算是出去暗访,又能访到些什么?就算他去到其他州府找到其他官员,谁又敢对他说什么?说到这里,赵念自负道:托岳父的福,如今江南道上下尽在我等掌控之中,这赈灾款项历来都是人人有份儿,每人都有沾手,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裴晏他查不到什么的。
若不只是赈灾款呢?范烟浅笑,说完,将一张纸推到了赵念的面前。
夫人这是何意?赵念看着被放在眼前的信件,有些不解。
赵念还记得这封信是章临送出的,他细细查过,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于是便没再多于此耗神。
这个章临最开始自诩清莲,不肯与旁的污泥同流合污,独自孤高。
赵念略施小计,就让他在吉州寸步难行,空有一腔抱负却无从施展。
呵,再孤高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向他低头摇尾乞怜?在江南贡水一系,他赵念让章临活,章临才能活。
范烟执起一支细笔,沾了些朱砂,在信面上缓缓勾出几个字。
赵念看去,目光霎时一凝。
范烟勾出的几个字赫然组成了一句——水利,腐蠹,已有眉目。
章,临。
赵念从牙缝中挤出两字,看来颇为恼怒。
原本我以为裴晏即便是私自离开洪州,也不过是要探查赈灾之事。
范烟道:若只是如此,自是无虞。
有夫君在,裴晏定无处下手,他要查便让他去查就好了。
但现下看来,裴晏所图可不止赈灾款之事。
你觉得章临真的查到了什么?赵念仍不敢相信章临真的能查到任何实证,毕竟工部的人之前也不是没查过,还不是无功而返吗?闻言,范烟眼中有些许厌烦一闪而过,可她的声音却依旧温婉平和,她说:章临微不足道,夫君如今当思考的是,是不是冒得起被裴晏查到什么的风险。
赵念看向范烟,目光锐利:若他真的查到什么,岳父就盖不下吗?范烟轻轻摇头,道:陛下信任阿爹,也同样信任裴氏,尤其裴晏。
阿爹还没只手遮天到可以拦下裴氏消息的地步。
夫人有何提议,不妨直说。
赵念道。
阿爹一直想要拉拢裴晏,这么多年都未放下这个念头。
范烟道:可裴晏不爱财不爱色,不重名不重利,所行所止,仿佛真的是一个一心忠于君上的纯臣。
这样的人,拉拢不得,反倒会成为祸患。
夫人难道想……从此处去吉州只需几日,如今十日已过,我们已失了先机。
范烟柔柔地笑着,歪歪头,问道:夫君难道真的安心就这么容裴晏离开江南道?赵念的呼吸一滞,一时间举棋不定。
刺杀朝廷命官,长安天使,若是大功告成自然是好的,可此事若是败露,那他可就再无翻身之路了。
范烟见到赵念眼中的犹疑之色,微微一笑,提醒道:夫君,江南水匪成患,裴大人可好好地呆在我刺史府呢。
范烟一语点醒梦中人,让赵念彻底下定了决心。
他神吸了一口气,然后大笑道:还是夫人聪敏。
夫君过奖。
不知岳父大人派来保护夫人的人手如今可在府中?此事怕是不好派府兵去做。
赵念问。
自然,前几日便已从岭南回来了。
范烟道:但凭夫君驱使。
哈哈哈。
赵念大笑着拦住范烟,赞道:赵某有今日,全赖夫人做贤内助。
范烟顺势倚靠在赵念肩头,垂下眼,压出眼中神色。
*从吉州到虔州的山道上,裴晏深一脚浅一脚地随梅期走着。
公子,这么些日子过去,洪州那边会不会发现我们已不在了?梅期拉开挡路的树枝,一边让裴晏通过,一边担忧问道。
裴晏与梅期原本的打算是在十日之内来回,如今十日已过,那洪州刺史就算再蠢怕是也要发现不对了。
应当已发现了。
裴晏淡淡回答。
那……那怎么办?梅期问。
裴晏好像在专心看着脚下的路,没有立刻回答,一直到梅期以为裴晏不会回答了以后,却听见裴晏说起了不相干之事:若岭南韶州附近当真有私开的铁矿和私铸的兵器,想要运往北狄,最快的道路就是从贡水入长江,从长江入海后再一路北上。
如今两人在荒郊野岭,四下无人,梅期也就少了些小心。
他想了想,开口问:公子是想为……探查水路?裴晏点头。
他自请赈灾,一是想看江南官场,二是想探江南水路。
原本是如此想的。
原本?那现在呢?现在……裴晏浅浅一笑,有些无奈,道:现下不仅无法探查,怕还要将你牵扯进险地。
梅期一愣,猛地站住,回头看向裴晏。
却见裴晏面色不变,平静道:继续走,明日以前我们定要找到章临所说的那个工部的匠人。
公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梅期有些着急地问。
怎么?怕我带你涉险?裴晏微微挑眉,面色带上了些鲜活,不似往日人前那般老成持重的模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公子你还开玩笑?梅期急道:我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安全,你这样……是不是要害我完不成任务?!不惜一切代价?裴晏怔了怔,然后眸子亮了亮。
下一刻,梅期就见他清清浅浅的笑了起来,很是荡漾。
梅期:就很想打他一顿。
那个笑容一闪而逝,裴晏很快收了笑,看着梅期,认真道:先帝常说,能其为官者,当沐雨栉风,为民请命。
我固然有主君要辅佐,却也不能置万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所以,只能连累你同我一道涉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