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姐的病太有名了, 常家有钱,这些年为了治好女儿花费无数,于是时不时便有那些江湖骗子来忽悠人。
反正治好了常小姐, 便是自己扬名定阳县的好机会,要是治不好, 那也是狐仙神通广大, 与己无关,还能混些银两。
甚至还有那好事之人, 知道常家救女心切,便假扮了仙姑法师之名, 大摇大摆地进来看常小姐的笑话, 出去便大肆宣扬。
是以常家对这些主动上门要给常小姐治病或者做法的人都是十分警惕,生怕又招来什么江湖骗子,白费了银子不说,还丢尽了自家的脸面。
面对那管事妈妈犀利的目光, 云初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姐得了什么病,总要看过病人才知道。
管事妈妈却不是好糊弄的, 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 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常家在定阳县居住多年, 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云娘子?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管事妈妈见云初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压根不肯信她会医术,认为她定是个来看自家笑话的骗子,自然就没有好脸色。
云初不以为忤, 只是抬头看向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又咳嗽了几声, 旁边有小丫头奉上了茶水, 她揭开茶盅盖,一旁的云初便闻到一股甜丝丝的香气。
这位妈妈,您这样咳嗽有多久了?管事妈妈才喝了一口,没料到云初突然问起这个,下意识地说道:有十来天了。
云初微微一笑,主动走上前去。
我给你把把脉,瞧瞧您这咳嗽可好?那妈妈看着云初温和的笑容,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半信半疑地伸出了手腕。
云初把过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说道:您这咳嗽不重,只是不该喝这秋梨膏。
管事妈妈一愣,说道:我这不就是秋燥咳嗽嘛,喝梨糖水有什么问题?秋季干燥,便容易引发咳嗽,这时候喝点儿梨糖膏泡的水便会缓解干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怎么这位云娘子却说不该喝?云初耐心地解释道:秋燥咳嗽分温燥和凉燥,你这是凉燥,秋梨膏可清热解毒、润肺生津,只是并不适合你这凉燥干咳。
管事妈妈还是头一次听说秋燥还有温燥和凉燥之分,忙问道:那我该用什么药?云初说道:你这咳嗽不重,只是一直喝了秋梨膏这样寒凉之物,所以才拖着不容易好,你别再喝秋梨膏,换成杏苏散就好了。
管事妈妈听了,立刻叫一旁的小丫头去抓杏苏散,再回头看向云初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云娘子,您当真会医术?云初笑道:要不,你再换个人,我给看看?管事妈妈摆摆手:那倒不必,只是……您可知道我家小姐这毛病……可不是医术好就能治好的呀!身为常家仆妇,她自然不能说自家小姐被狐狸缠上的话,只是她觉得,就算云初会医术,对驱赶狐狸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云初依然是淡淡地笑:有没有用,总要看过才知道。
管事妈妈望着云初思忖了片刻,说道:请云娘子在此少待,我去请示一下太太。
云初点点头,继续坐下喝茶。
过了一盏茶的时辰,那管事妈妈才回来。
云娘子,请您随我来。
云初便知道这是要带她去看常家的主子,便起身随她出去。
管事妈妈一边引着她往后院走,一边说道:为了小姐的病久治不愈,太太前阵子请了一尊观音,如今还在佛堂做早课,因此不曾出来迎接,还请云娘子见谅。
这妈妈是怕云初因为主人家未曾亲迎而觉得怠慢,所以特意解释了一下。
云初倒是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只说道:不妨事,我先看过小姐,再跟你们太太说话。
见云初待人和气,丝毫不拿腔作势的,那管事妈妈对她又高看了一眼。
常家这宅子不算很大,可是去常小姐的住处却是走了好一会儿。
那妈妈说道:小姐自从得了……这个病,便懒怠见人,又喜欢清静,便挪到后花园这里来住,倒是劳烦云娘子走这么远。
说了几句话,花园子里便出现一个小院,此时已日上三竿,院门却还紧闭着,连个洒扫打水的小丫头都不见。
管事妈妈颇觉得尴尬,上前去叩了门,好一会儿才有婆子过来开了门。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开了门?管事妈妈见了婆子,立刻呵斥道。
那婆子低了头,说道:小姐还没起呢,若是我们有什么动静,吵醒了小姐,小姐是要不高兴的。
管事妈妈闻言也无奈,只好向云初说道:请云娘子稍候,我先进去瞧瞧。
云初知道她是怕常小姐还没起床,被外人堵在被窝里着实不像个样子,便依言在一旁的阴凉处候着。
少顷管事妈妈出来,请了云初进去。
云初走进小院,只见这院子虽小,却布置得极为玲珑精致,门内沿着墙根种了一丛青竹,花圃里养着四季的各色花卉,廊下的鸟笼里养了一只画眉鸟,院内的大水缸里种着几棵睡莲,数条金鱼正在水缸里寻食嬉戏。
表面看起来,这实在是一座雅致的小院,正适合少女居住。
云初跟着管事妈妈进了门,常小姐的卧室便在正房东侧的里间。
此时常小姐已经醒了,丫鬟们刚刚整理过房间,正在摆早饭。
云初进来就看向常小姐,她见一个穿着水红撒虞美人花偏襟长褙子的俏丽少女正倚靠在梳妆台前,正慵懒地看着丫鬟们进进出出,便知道这位便是常小姐了。
果然管事妈妈进来径直走向那位姑娘,躬身赔笑道:姑娘饿了吧,我来服侍姑娘用饭。
常小姐单手托腮,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齐妈妈,这次我娘又请了哪里来的法师来做法?问罢又看向云初,乌黑的眼眸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打量:你就是她们新请来的仙姑?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这位常小姐虽然得了怪病,却依然聪慧灵秀,说话神气跟常人并无不同,只是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齐妈妈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求助地看向云初。
云初深知这样的病人并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并不以为忤,反而笑道:我不是仙姑,也不是法师。
噢?那你是做什么的?常小姐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云初。
云初微笑着说道:如今换了季节,齐妈妈担心小姐的身体,叫我来给小姐请平安脉。
听云初只字不提什么怪病啊狐仙之类的话,常小姐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这才笑了起来。
好啊,那就给我瞧瞧吧。
常小姐大大方方地伸出了一只白玉般的小手,递给云初看。
云初拿了脉诊出来,走到常小姐身边坐下,手指搭在对方的手腕上。
常小姐近距离地看着云初,突然问道:你多大了,真的会看病吗?云初一边诊脉,一边耐心地回答道:我是家传的医术,从小就会诊脉。
难怪呢,我瞧着你比我还小呢,还想着从来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郎中,而且还是女的!常小姐掩口轻笑。
那常小姐才十九岁,跟云初年纪相仿,她久居家中不出门,除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平日里难得见到一个同龄人,是以看到云初便十分好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云初诊过脉,又查看了常小姐的眼睛和舌苔,叫了贴身丫鬟过来,问过常小姐的日常起居之类的琐事,便说了些要注意秋燥,别着凉之类的家常话,然后起身出去。
齐妈妈见她神色平淡,一时摸不透云初的心思,又不好当着常小姐的面问,只好赶紧跟着云初出来。
跟着云初进了方才的厢房,齐妈妈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云娘子,我家小姐这病如何?云初却不答她的话,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道:齐妈妈,常小姐这病当年是怎么得的,你可还记得?这齐妈妈乃是常太太的陪嫁丫鬟,在常府过了快三十年了,始终是常太太的心腹,常小姐更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常小姐这病得的蹊跷,这些年又经历过无数名医郎中和各路神仙的询问,因此常小姐这病情,齐妈妈是记得一清二楚。
我家小姐是老爷太太的掌上明珠,打小就聪明伶俐,见了她的人没有不疼她的,偏生得了这个毛病……齐妈妈说起往事也是心酸,一边叹气一边说起了常小姐的病情。
常小姐性情机敏,人又通透早慧,因知道自己是独女,将来只有招婿入赘,才能守住常家偌大家业,那肯做赘婿的男子有几个能才貌兼备,配得上常小姐的花容月貌,满腹才情?常小姐每思及此,都不禁暗暗哀叹命运多舛。
齐妈妈看在眼里也是心疼,可再心疼又有什么法子,若是常小姐像其他富家千金一样出嫁,以后常老爷老两口可怎么办?这一份家业又该怎么办?到了常小姐十三岁这一年的乞巧节,常小姐同丫鬟们在花园里投针验巧,拜月祝祷,与往年并无不同。
谁知次日起来,常小姐便说她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翩翩美少年来家中,说他仰慕常小姐许久,因此自愿入赘,愿与常小姐双宿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