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琳和云初分开之后, 就进了观音殿。
许是今日重阳节的缘故,来烧香求签的信众格外多,观音像前放了好几个签筒, 常琳前后左右都排满了来求签的人。
好不容易轮到常琳,她拿起签筒在蒲团上跪下, 诚心诚意地默祷之后, 便摇动签筒开始求签。
很快便有一支签跳了出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常琳刚要俯身去捡, 却见旁边又掉落下一支竹签,正好和她的签重叠在一起。
她想是身旁的人求签的时候掉在地上的, 并不以为意, 依然去捡自己的那支签。
可是那人的速度却比她快,伸手捡起两只竹签,然后把一支签递给她,口中说道:姑娘, 这是你的签。
常琳听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去, 待看清那人的模样, 更是如遭雷击。
眼前的男人年约二十岁许, 一身云白色锦衣,面如冠玉,丰神俊秀,居然跟她记忆中的夫君一模一样。
这一下可把常琳吓得不轻,她自从痊愈以后,已经知道自己是生了一场怪病, 所谓的夫君完全是她臆想出来的, 如今那个想象出来的人竟然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 让她一时间又惊又怕,不知所措。
那男子见她不接竹签,只顾盯着自己发呆,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又轻声说了一遍。
看见他的笑容,常琳才发现眼前这人并非她的夫君,他的笑容和声音都是不一样的。
她定了定神,才接过竹签,小声向那人道谢。
因为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常琳连签文也没顾得上看,下意识地跟着那男子走出了观音殿。
那男子拿了自己求的签,看过之后像是心事重重似的,旁边的小厮劝慰了他几句,说先听听庙里师父怎么解这签。
常琳在不远处听着,听那男子求的似乎也是姻缘,不由得心里越加慌乱。
直到婆子迎上来,说带她去解签,她才勉强镇定下来,跟了婆子去解签处。
那男子恰好也在,常琳特意选了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将竹签递给眼前的和尚,只说了一句求姻缘,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身旁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像是有心事,并没有发觉常琳跟着自己,只是认真地听对面的和尚解签。
常琳见那和尚跟那男子说话,才确定那人是真实存在的,并非自己的幻觉。
少顷两个人都解过了签,拿了各自的签文一前一后离开。
常琳下意识地想要跟那男子走过去,婆子提醒她要等等云初,她才停下脚步。
看着那男子离去,常琳有些失魂落魄,偏又不知道把这件事跟谁说,只好怔怔地等着云初回来。
常琳说完,又赶紧加了一句:云儿,那人是真的,我在日头下看过了,他有影子!云初闻言不由得苦笑,常琳真是被鬼神之说吓到了,居然还会观察别人有没有影子。
可是这事儿又不像是常琳的幻觉,云初到底还是给她把了脉,才确定常琳如今一切正常。
这么说那位小公子是真的了,这可真是太巧了。
对于这种事,连云初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常琳的夫君明明是她幻想出来的,怎么现实中真的会遇到呢?对此,云初只能认为是常琳太希望得到一个理想的夫君了,所以会把对方想得非常完美,等到现实真的遇到这样的人,难免就会跟想象有许多相似之处。
是啊,我也觉得太巧合了,简直不可思议。
常琳微微叹息道。
她知道自己的心病,为了不再犯那样的毛病,她一直很努力地让自己活得现实,活得理智,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
云初见她面露失落,劝慰道:琳儿姐姐,快别多想了,你今日来求姻缘,求了个上签已经很好了,也许你的姻缘就快到了,走,咱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常太太去。
她担心常琳再想下去,又会陷入心魔之中,所以想努力把她拉回现实。
常琳勉强笑了笑,低声说道:是啊,我实在不该乱想的。
那男子虽然长得酷似她的夫君,可人家是真实的人。
如今这个时代,男女十五六岁就成亲是很正常的事,除非那些家贫无力娶亲,或者要守丧之类的特殊情况。
刚才遇到那个男子看起来已经二十岁出头了,又是一身华服,还带着小厮,肯定不是那等无钱娶亲的穷苦之人。
即使没娶亲,也肯定早已定了亲了。
只是常琳还有些奇怪,如果已经娶亲或者定亲,那他又为何来求姻缘呢?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随即她便自嘲地摇摇头。
就算那男子因为某种原因没能及时成家,可看他家境优渥,人才出众,也必定不会给人当赘婿的。
所以这个人,她还是趁早不要妄想了。
两人结伴回到茱萸会席上,常太太已经等得急了,正要叫婆子去寻她们。
常琳怕云初被她连累,忙解释道:娘,我们路过观音殿,我就求了个签,娘你看,这是签文。
常太太听常琳说是去求签了,这才没有责备她,而是接过签文看了起来。
女儿的婚事迟迟没有着落,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最着急。
常太太第一眼就看见了上签两个字,喜得忙念了一句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往下又看到姻缘可成,更是喜得无可不可。
只是她也说不清那签文上的破镜重圆是什么意思,待要细问,席间人多眼杂,又不好问的,只好按捺下来,把签文小心地叠起来收好。
男席那边正在比拼诗词,还有人借着酒意当场挥毫泼墨,又是画菊又是题字的,场面越来越热闹。
眼看着日头开始西斜,云初惦记着家中两个孩子,不知一天没见怎么样了,常琳则忍不住想着观音殿偶遇的那个男子,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常太太则惦记着那个她半懂不懂的签文,也无心再应酬了。
于是趁着席间有人离席而去,常太太也带了常琳和云初告辞离开了。
回到东关街已是夕阳西下,常太太让马车将云初送到宋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宅子,才转回自家。
云初问了宋王氏,得知家中一切安好,便去看孩子了。
两个孩子一天没看见云初了,这会儿见云初回来,都高兴得挥舞着手脚呜呜哇哇地叫了起来,云初抱抱这个,拍拍那个,喂他们吃过奶才算是安静下来。
吃过了晚饭,宋王氏怕云初走了山路,明日起来腿脚酸痛,特意打了盆热水给云初泡脚。
云初一边泡着脚,一边跟宋王氏说着白日里在菩提寺的见闻。
等孩子们都哄睡了,云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娘,您可知道……我父母弟弟他们流放到了什么地方?宋王氏听到这句话,正拍着全哥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好好的,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宋王氏清了清嗓子,问道。
自打云初到了宋家,便极少说起海家的事,这几个月来又是生孩子又是逃荒,更是从不曾提起过。
云初看着跳跃的烛火,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今儿是重阳节……在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中,海家过重阳节是很热闹的,那日会有许多送礼的人,小厮们搬着各种各样的菊花摆放在院子里,丫鬟们捧了茱萸囊给她带在臂上,她们这些做小辈的,也要给长辈精心准备各种礼物。
现在海家被流放了,可那些记忆还在。
宋王氏想着海家当年的繁盛热闹,也不禁哽咽了。
我打听过了,老爷夫人他们被流放到了黑水城,我怕你担心,所以一直没说。
那黑水城是极北苦寒之地,到十月左右就开始下雪,有整整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生活条件十分恶劣。
也不知我父母他们在那儿怎么样了。
云初低下头,轻声说道,娘,我想请您和嫂子帮忙做些棉衣棉袄,让驿站给他们送过去,您看行吗?对,对,应该送的,是我疏忽了!宋王氏抹了一把眼睛,说道,咱家里有不少棉花布料,我这就拿出来,先可着老爷太太他们做,早点儿做完,也能早点儿送过去。
定阳这边远不如黑水城那边冷,冬衣至少还要一个月才需要穿,她做完了海家的棉衣,再给自家人做也不迟。
两人想着海家人在那边必定吃了不少苦,直接送银两又怕被官吏克扣盘剥,便商量着如何在棉衣里藏了银票和碎银子,再送些什么容易存储的吃食,说了好一阵儿的话才定下来。
次日宋王氏就带着三个儿媳妇,先赶着做海家的冬衣棉袄,云初请宋贵帮忙寻了几张品相略次的羊皮,给海家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每人做一件羊皮袄子。
不是云初小气,只是她知道,如果她选了极好的毛皮,那袄子反而到不了海家人的手里,早被驿站和那边管着海家的官吏等人扣下了,倒不如用些次等的皮子,那些人嫌弃这些不好,说不定还能留给海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