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两尾绞在一起,较小的那只鲛虽然力道不及对方,但獠牙甚尖。
两人见状,连灯都来不及掌,燕文祎三两步冲过去抱住了靳雨青,临风也拦住了蹼爪乱挥的绯鲤。
他们打得正凶,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只鲛人分开。
靳雨青正在怒头上,反手一挥,在死死抱着自己的男人脸上划了一下。
燕文祎反射性地侧开一个角度,那刀锋般的尖爪直接从下巴挠到脖颈上,抓出一个血道子。
燕文祎!蓝尾大鲛低低的嘶鸣。
被临风抱在怀里的小红鲛被这声嘶吼吓得微微发抖,不自觉地蜷起已经受伤的尾巴,他看了一眼手背被挠出条条杠杠抓痕的燕公子,更加对靳雨青的粗鲁十分的不服气,展开尾鳍啪地打在地板上,企图挣脱临风的束缚。
随后跟进来的侍从被这打斗惊愕了一会,才终于想起点起烛灯,可一边是公子的小跟班绯鲤,一边是府中上宾大蓝鲛,他们手里支着刀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燕文祎两手捆着乱跳的靳雨青,只能向临风使了个凶狠的颜色。
幸好临风有这默契,弯腰把绯鲤扛在了肩上,又两人按住手脚给赶紧拖弄走了,不多时,凌乱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靳雨青和燕文祎两人。
海水里的盐分渗透到划破的抓痕里,煞得人有些疼痒。
放开我。
靳雨青道。
你听我说。
手指的熟悉触感点在自己的腹部,靳雨青却更加烦躁,他当然知道和一条尾鳞都没完全硬化的小鲛打架实在是件鲁莽的事,但他真的愤懑异常,想教训教训这条半夜擅自闯进自己领地的小东西——熊孩子难道还不能揍了?靳雨青一尾巴甩开他,低鸣的鲛语在午夜里愈如鬼魅:我听你说什么?说那条小红鱼是怎么喜欢你,你又是怎么十年如一的关心他,甚至准许他熟门熟路的半夜钻进你的房间吗?!燕文祎错愕一阵,只得摇了摇头,然而他忘了靳雨青并不能看到。
鲛人竖起了自己的上半截人身,用粗壮的鱼尾撑在地面,显然这场争斗是刚发生不久的,因他身上的水迹还未干透。
他蛇一样慢慢地游移过来,被草药染黑的头发已经褪了色,湿搭搭地披在肩上,精壮的胸膛压下来时带着些恶罗凶煞的压迫意味。
屋中才点起的烛灯仿佛是感应到一股阴气,猛然间熄灭了。
爪间的蹼冰凉地攀进男人的衣襟里,燕文祎的心不自觉地提到了喉咙,深感如果自己再不说些什么,这只大鲛会毫不留情面的将那尖爪刺进胸腔,掏出他那颗砰砰乱跳的玩意。
但他一个靠手指说话的哑巴,肯定比不过对方灵活的口舌。
靳雨青仆下身子,鼻尖嗅到一丝血气,才伸出骨节嶙峋的弯曲指背,搔过燕文祎脸上的抓痕,他对那颗快要爆炸了似的心脏根本没兴趣,低沉问道:燕文祎,我是不是很可怕?我是只海底的猛兽,我这模样不管是在鲛族还是人族,都是异类,为了生存我也啖生肉饮热血。
自然比不过你们从小娇养着的小红鲛。
燕文祎抬手覆住了鲛人潮湿的手背。
人家七年就要痒一回,更何况我们都几辈子了,燕文祎,你是不是也觉得痒了?靳雨青咧开半边嘴角,阴悚的笑容仿佛在警示着若是他敢说上一个痒字就要生吃活剥了他。
可到底是心里恨恨地发堵,觉得若是燕文祎真的对那条红鱼养出了感情,自己的逼迫行为就显得太过低廉。
对不起,燕文祎敲出自己的歉意,我一直当他还小,以为雏鸟情结长大了自然会慢慢消退,我没想到他半夜会……看到靳雨青怒意更重,立即手指一顿,转而匆忙解释道,我发誓,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雏鸟情结……滚蛋吧!靳雨青蛇魅一样绕过男人的身体,口中鲛语喃喃了几句,继而吟鸣道:你想当爸爸想疯了吧燕文祎,他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哦,还是你就喜欢这种感觉,被一个年轻、乖巧、美貌又喜欢你的人崇拜着!故意将他放在我的眼前,告诉我我该像他一样小鸟依人才能更招你疼爱?燕文祎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过于湿滑而脱手,好几次才攥住了靳雨青的胳膊,潦草敲出自己辩驳的话:我没有,你理智一点。
靳雨青道:我很理智,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可爱的小红鱼早就被我拧断了脖子!说完,他才深觉自己此刻就像是被小三威胁了地位似的,为了个男人张牙舞爪、大发雷霆。
靳雨青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微微咬牙道,我不想因为这个跟你吵架,燕文祎,这太没意思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燕文祎还想说什么,已被他抢先推开了后窗,蓝尾一掀翻越出去,靳雨青隔着半扇窗,又低声一句:毁了你的屋子,抱歉。
然后便跳进了水里。
这种有话说不出的感觉简直令人呕血,燕文祎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沉思了半晌,手背抹了一把颈侧抓痕的血迹,随便拎起了屋中的什么东西,用力地往地上一摔!窗外哗啦啦的响了一阵水声。
没几秒,临风闪进了屋子。
给我找个木鱼,要大的。
燕文祎黑着脸,突然吩咐。
临风一脸不知所谓:啊?木鱼!燕文祎又清晰的打了一遍手势。
……木鱼?临风反应过来,可是咱们府上没有念佛的啊公子。
燕文祎一瞪眼,表情明显是说:我不管,我现在就要。
临风难为地点点头,脚踏轻功地飞了附近几条街,跑到临海一座小庙里偷了人家堂里的一个大木鱼,临走双手合十拜了拜,道菩萨大师别见怪,才匆匆飞回府中。
一来一回饶是临风跑得再快,也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燕文祎接过木鱼就往外走,过门槛时忽然身形一晃,闭目醒了片刻,走到屋后的池边,衣摆一撩就坐在了地上,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靳雨青窝在水底,就听见精神污染似的一声接一声,若是再来个和尚念大悲咒,他都觉得自己能直接度化升天了去。
当即甩起尾鳍,掀出一浪咸冷海水,劈头盖脸浇到池边男人的身上。
燕文祎虽然被淋了一身水,却借此知道他听得到这动静,就自顾自地用木鱼敲道:我跟你道歉,但是你得让我说话。
靳雨青,你不能堵死我每一个解释的机会,你这是在欺负一个哑巴。
哑巴才不像你这样多话,不仅多话,还多情!靳雨青心想。
绯鲤是被人进献给我二皇兄的,因为底下人都传我喜欢一个梦里出现过的鲛人,所以我二哥把他送到我那儿去了。
他来时状态很坏,我总不至于再转手把他卖了吧?的确,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但真正养育他的是临风,不是我,而且临风似乎对他有些感觉。
靳雨青撇嘴:所以呢,这样就能逃脱责任了?当然,这都是自我解释的废话。
但你得相信,我又不是恋童癖,对他真的没那种意思,不然也不至于憋到现在还没下手。
你他妈还想下手??其实……木鱼声忽然弱了下去,靳雨青趴在水底有些听不清,他嘴里念叨着全是胡扯,尾巴却已率先摆动起来,不由自主地浮上去靠近水面,才听到那并不是声音弱了,而是燕文祎停顿了稍许,然后他继续敲道:其实我对其他人都没感觉,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算了,解释不清。
你既然不肯出来,那我跳下去找你吧。
说着燕文祎放下了木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靳雨青呿地表示不屑,就听见噗通一声落水的动静,一个黑影沉甸甸地掉了下来。
他当即一楞,旋身游了过去用尾鳍卷住这个软绵绵的身体。
把他扔上岸,自己也爬了上去,双手扯拽开他的脸颊愤愤道:燕文祎,你可越来越出息了,吵个架犯得着以死相逼?燕文祎仰躺在岸边,两条腿还泡在池子里,头昏脑涨地看到眼前俯下来的面孔,月光在上面铺就了一层雪亮的银白,滴滴答答地落在自己脸上的冷水能勉强让自己清醒一点,任靳雨青把他脸颊揉圆捏扁。
过会才抬手勾住他脖子,湿淋淋一个脑袋按在自己肩头。
醋味太大,熏得我头晕。
他敲着。
你又骗——燕文祎轻轻哄拍着他的后背:别因为别人生气。
我想你……是真的……想……他敲得越来越迟滞,靳雨青觉得有些不对劲,脸颊贴了贴感觉他身上发烫,可对于体温偏低的鲛人来说人类的体温一直都挺热的。
他怀疑燕文祎病了。
喂,你还醒着没?靳雨青在他脸上胡乱一摸,燕文祎,等等再睡啊,你难道要让我一个瞎子抱你回去?你至少要告诉我怎么把你那侍卫叫来啊!话音刚落,身边掠过一道风:夷清公子。
嚯!靳雨青吓了一跳,可听他刚才说的是鲛语,又奇怪了一下,你是临风?来得正好,你会说鲛语?会一些,与绯鲤学的。
临风查看了燕文祎的状况,把他背起来。
提起绯鲤,靳雨青还是有些不乐意,却也没有再说话,默默跟在他后头回到房间。
临风把燕文祎放在床上,命人叫来府中的大夫,开了方子,煮了药,有条不紊地忙活了一阵,才把药碗端来。
转头看到靳雨青趴在床沿,用一双失明的双眼望着床铺的方向,问道:您来喂吗?……靳雨青虽想接,可又怕灌燕文祎鼻孔里直接呛死了他,遂遗憾地摇摇头说,还是你来吧。
临风把人扶起,一勺一勺地灌了进去。
他经常生病?你们似乎对他病倒很习以为常。
靳雨青道。
临风说:小时候经常些,近几年已经全好了。
这些医啊药的就沿下来当习惯了。
靳雨青奇异道:他以前身体不好吗?临风更奇怪:公子没跟您说?说什么?临风自然而然地把自家主子给卖了,解释道:宫里那些事不知道您明不明白,公子以前是不哑的,十年前,有宫中嫔妃为夺太子之位令人下药,公子险些回不来。
后来命倒是保住了,身体却因为余毒时好时坏,更可惜的是嗓子坏了,再也说不了话。
十年前……靳雨青心想,他们的三皇子可能已经一命呜呼了,才叫谢珩得了一副可以寄身的躯壳。
变了哑巴,自然皇位轮不着他了。
宫里又是个看人下菜的地方,公子很快就失了势,装疯卖傻假装生病都是常事。
他为了出宫找您,跟二皇子赊了许多,这些年低声下气的事也做过不少,终于买了一支海捞队,一边找您一边靠打捞上来的东西悄悄的在芜国积累产业。
我是不知道公子在执着什么,也不知道他盘算什么,反正我们一直都觉得因为梦中一眼就顽固到这个份儿上是件挺玄幻的事。
临风放下药碗,叹口气继续说道,夷清公子,绯鲤的事您别跟公子怄气了,我替他作证,这些年公子一个人都瞧不上眼,更别说是一只红尾鲛了。
靳雨青盘起了自己的尾巴,听临风继续念叨,好似要把他们公子这几年的事儿都一箩筐倒出来。
不过好在他挺感兴趣的。
临风看了看耳鳍扇乎扇乎的鲛人:公子知道芜国太子捉到您的时候,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兴奋,半夜三更也睡不着,捏着两片蓝鳞走来走去,老早就吩咐我们给您挖池子,废心思琢磨怎么把您从秦逸那里救出来。
公子手里有不少江湖异士,公然从太子别院里抢人也是有不少胜算的,可他还想瞒着二皇子,不想让北涂那边知道他已经找到您了,所以想把动静压到最小,企图绕过二皇子的眼线。
等等,我有点晕……靳雨青摇了摇自己的爪子,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公子与二皇子之间有个约定,我不知是什么。
临风停顿了一会,待他将之前说的消化后,才继续下去,我只知道,约定生效是以找到您为前提,如果公子不遵守,二皇子很可能要对您和娘娘不利。
靳雨青森森地鸣道: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约定?临风道:这就要问公子自己了。
……公子天天忙这些事情,早出晚归饭都不记得吃,哪里还有空顾得上绯鲤,他怕是连绯鲤今年多大都不知道。
今天这出着实是绯鲤不像话,回头我会好好教训他的,再不会让他任着性子胡来。
靳雨青哼笑了一下:你们都是他的小棉袄,唯独我凶神恶煞。
刚说完,燕文祎突然僵尸一般从床上坐了起来,用力抓住了搁在床沿的鲛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