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锦帔,珠冠璎珞,玉带凤屧,望来倒是雍容华贵。
眉转目盼,唇启言笑,活脱脱俊美到张狂逼人。
毫不掩饰浑身冲天的妖气,那肆意放达之态,满身骄矜之气——不是甚麽好词儿,不是甚麽好人。
等等,或许连人都不是(此处无骂人之意)。
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家伙并不十分惊讶,只因为他长得实在……太眼熟了好麽?!放大版的凤梧有没有?就那鼻子眼睛,甚至连下嘴唇比上嘴唇略略丰腴一些都是一毛一样啊喂!不,再等等,这种微妙的熟悉感让欧阳庭确定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应该还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家伙。
不过显然不会是目前所在的修仙世界,应该是过去的某处那人徐徐而来,话里充满玩味:怎麽,正阳长老莫非不认得孤了?欧阳庭觉得穿越过那麽多世界最大的收获就是将处变不惊技能点至满级,至少这个家伙不怀好意得太过明显,却丝毫杀气也无。
暗自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欧阳庭拉平了腔调:确实不认得。
是孤的不是,竟然忘了你不记得。
那人啧了一声,自大红的袍袖中伸出手来只一点,顿时一阵夺目的五色光闪过。
欧阳庭脑中如被万千针扎了一般,疼得不由合眼抿唇,才将险些出口的痛呼咽了回去。
扶额运转法力抵抗之际,识海中却渐渐浮现出一段本该有却被抹去的记忆。
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离开人来人往的片场一路飞驰向东,转下路的左侧有一处私人诊所。
熟练地和光头医生Durand打过招呼,窗外有棵高大梧桐树的隔壁房间里,有位正等待着给他做心理治疗的医师。
原来是你。
欧阳庭放下手来,忍了那句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被天雷劈好玩儿麽。
那人早罢了手,正把玩腰间玉佩,闻言勾起嘴角笑言:现下记起来了?欧阳庭呵地一笑:难怪凤董极少在人前露面,原来是在妖界找了份儿新工作。
我说星君呐,你当人倒是比你在天上时有趣多了。
那人大笑摆手,诶呦,这句你忘了吧,时候不到。
欧阳庭定定神看他:妖皇大人不惜屈尊来此,想必不是为了告诉我一句该忘记的话。
对孤的幼子好点儿,最好是离他远点儿。
妖皇挑眉直视他,要是这回你还敢害了他,孤会叫你当真魂·飞·魄·散!总觉得大妖怪前一句话自相矛盾的欧阳庭没有说出来,因为对方说话时眼眶中竟似烧灼般发红。
那妖异的双瞳紧紧盯着自己,仿佛自己不答应下一秒就要喷出火焰般。
该死的修仙世界!而且讲道理,一直以来好像是你儿子害我比较多吧!欧阳庭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在心中咒骂,运转法力支撑全身站稳,面上毫不退让:究竟是谁害了谁,还未可知。
妖皇袖内手指一曲猛地加力,口中轻蔑一笑:便是你归位了,也没资格这般与孤说话!欧阳庭只觉得喉间一阵铁锈腥气翻涌,手先于心拔出剑来。
正阳剑嗡鸣一声划出一道金光,立时弹开了所有的压迫与不适感。
哦?看来星君哪怕在人间,也善于谋划藏匿。
妖皇目光闪烁,盯着那把正阳剑嗤笑道,神兵离位,很稀罕是不是?欧阳庭迅速调息平复下来,闻言也垂目看着掌中利刃。
那宝剑微微晃动剑身,仿佛得意地在向主人邀功。
欧阳庭弯了弯嘴角,抚过剑身。
妖皇举目望天,似乎思索着甚麽,片刻后方转头迈进一步:或许星君也已觉察事有蹊跷。
欧阳庭懒得纠正他那个称呼:那又如何?三世十方,三千大千世界,你以为自己在哪里呢?欧阳庭哑然,这还是在某个现代社会自己当着霸道总裁时对方对他说的话:妖皇大人如此说,是想试探我究竟想起了多少?妖皇似笑非笑眼角一勾:所以这一次,可论道品禅否?欧阳庭看着对方脸上的笑总觉得一阵恶寒袭来,不由退开两步:身在局中,何敢妄论。
妖皇眯了眯眼跟进一步:这是个十分保守的说法。
我个人并不太喜欢焦躁的冒进,特别是状况不清的时候。
欧阳庭对这个喜怒不定的家伙实在没甚麽好感,妖皇对他没多少好感这很肯定,但似乎又不是要杀他,这就很奇怪了。
最要命的是目前的自己显然打不过他,凡人与一界之主相较,以卵击石罢了。
不可正面与敌,只好伺机而动。
妖皇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再度看着他。
顿时先前那股强大的妖力碾压更甚,欧阳庭唯有咬牙支撑——同时再度把那个搞出这一系列难以想象事件的始作俑者骂个狗血淋头。
折磨他一阵的妖皇突地莞尔一笑散了力:星君,你可知凤凰终身只有一个伴侣。
……甚麽时候换到的动物世界频道?似乎是那样。
欧阳庭表示原主对妖兽研究还是有那麽一些,但面对性情如此变幻不定的妖皇大人,还是小心为上。
谁晓得话题突然转移到这里又是个甚麽套路。
我妖族种属万千,忠贞也好放荡也罢,左右不过天性使然。
若非以人的观念强求论定,岂不是自找麻烦?妖皇眯起眼睛的瞬间伸手抓住欧阳庭的手腕,呼吸吹拂在他面上。
欧阳庭皱起眉来转开脸:所以?所以……心昺村、尾晟楼与萁煌寨,星君不必去了。
妖皇左手微动,一个甚麽就塞进了欧阳庭袖中。
这三个地方,本是欧阳庭计划要去查探之地:能让妖皇大人不惜亲临人界出手相助,看来真是不寻常之物。
妖皇皱眉不悦:何必多问。
眼中一抹寒光闪过却又露出笑来,柔声细语对欧阳庭道,交给他,如星君先前那般护法,懂?欧阳庭倒也没生气,只趁机收回自己的手来:七魄不全尤生也,神乎其技。
妖皇闻言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不如何,再次感叹一下不科学的修仙界而已。
欧阳庭很想耸耸肩无赖地说一句不干,但也明白现在的自己打不过他:好说。
妖皇哼了一声:我族自有秘法,尔等区区人类就算窥探也无用!欧阳庭捏了捏袖子里那物,果然又是个乾坤袋:妖皇大人神机妙算。
不必试探,孤早已言明,与和你不要脸的上峰绝非一路。
妖皇哼了一声,旋身扬袖迈了一步却又停下,为何不告知你那蠢不可及的师弟实情?吾所言自然句句属实。
妖皇回身凝眸看他:何时最刚正不阿的星君也学会了虚与委蛇?从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的那天开始。
单骰又没死。
欧阳庭还剑入鞘,大胆猜测。
星君还是睿智得叫人生厌。
妖皇神色一时有些复杂,若孤言那小道士当真是被我妖族重伤在先呢?真要算的话,在先的应该是单骰想杀人取骨吧。
再说技不如人活该被揍,至于他师父要也想不明白只知一心一意与离象宗为敌,那就只能证明他蠢。
欧阳庭眯了眯眼:与吾何干?妖皇啧啧两声:看来星君当真是不记得了。
这就长袖一摆已纵身跃出,孤没杀他已是格外开恩。
现将他扔去鬼界,生死有命——这算是来给个交待?你和凤梧真不愧是亲父子,一样的擅长搞破坏和无理取闹。
欧阳庭眉头止不住地跳,扫了一眼某颗树叶不停瑟瑟发抖的杨树心中一哂,话说你这妖界大BOSS来都来了,干嘛不把你那些喽啰一路带走?果然片刻后那树上跳下面色毫不尴尬的周鹿溪来:诶嘿嘿,道长安好?欧阳庭在心里翻个白眼,周鹿溪抢道:先前道长与吾皇言要事相商,小的自然在周围戒备。
欧阳庭呵了一声也懒得戳穿他:阿虎看着他?周鹿溪自然明白这话里的他是谁:小主子早二刻前醒了。
欧阳庭叹了口气便要回去,周鹿溪却错开一步拦了,端端正正弯腰打躬:道长赎罪,单骰是小生打伤的。
若任他一路跟随,恐怕误事。
赶走就好,干嘛打伤?而且貌似不是简单的打伤,魂灯都灭了啊喂!你们这些妖怪果然都是不讲道理的麽?无视了脑中疯狂的刷屏弹幕,欧阳庭微微颔首:嗯。
周鹿溪却愕然:道长?怎麽?周鹿溪面上竟然难得地忸怩了一下:道长不责备小生?哦,那你自裁吧。
欧阳庭斜了他一眼。
周鹿溪一撇嘴:刚才和我家妖皇大人可不是这麽说的……道长要不要这麽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啊?因为我打不过他但是打得过你呀。
欧阳庭呵了一声,从原主脑子里翻出句话来: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①周鹿溪接过口去: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却又皱眉,道长的意思是……人言制天命而用之。
所谓制之,顺之,应之,其后用之。
很简单是不是?道理都懂,但要用之所需持定的,非独强力,亦非独心智。
二者相辅,最终相成。
只若人力有限,不得其法又当如何?原主大概会说,能力不足,分明修行不够,境界不足,唯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欧阳庭自觉很敬佩这种持之以恒的人物,但他自己却不见得也非得如此。
穿越至今走过那麽多世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路失败至今,若事事都算作自己负全责,只怕早就不会继续这个见鬼的游戏了。
单说如今这个时空,就连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还有甚麽好怕的?真好有个天道在上,命之所归,自然各付因果,何须庸人自扰。
如此想来,原主起初斩杀妖魔杀孽不少,加上不能救下自己师父那事在他心里可是个大大的心结,若不是他来替换了,恐怕就是心魔了吧。
毕竟活一辈子,和多了几辈子的差别,不可谓不大。
欧阳庭这一番念头也不知拐到哪里去了,定定神见周鹿溪一脸茫然的样子也就忍不住笑了,深觉先前那烦躁郁闷之感散去不少。
周鹿溪满眼皆是惊诧,顿了顿甚至带上几分敬意地开口:道长这是……境界突破了?!欧阳庭一愣,下意识运转灵力查探,原主那迟滞不前的大乘初期竟真的稳固向前至中期。
转念一想,倒也明白过来。
是以抿唇摇首,叹了口气。
周鹿溪歪着头看他小声道:道长境界提升,何故不喜?欧阳庭随口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周鹿溪哦了一声:莫非道长是因为今日见了妖皇大人故此感叹?就算是吧。
欧阳庭迈步往回走,袖子里那两个乾坤袋彼此摩擦着。
一想到里面可能装了甚麽,欧阳庭就觉得心情又灰败下去,那袖口竟似有坠了千斤般。
周鹿溪默默跟在他身后:道长不会想撵小生走吧?你倒总算有了几分自知之明,欧阳庭心里哼了一声:你伤人在先,自然要将你交于万法宗处置。
啊?可小生是——周鹿溪眨眨眼道,道长不会袖手旁观吧?欧阳庭眯眯眼:妖皇派你来,究竟要做甚麽?不说就真把我交给那些牛鼻子老道?周鹿溪装模作样苦着脸,道长,可说了小生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妖皇大人的手段,啧啧。
欧阳庭一眯眼:那他说的‘上峰’,是谁?周鹿溪转转眼珠子:自然是,离象宗的掌门啊!欧阳庭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闪身就去了。
看样子多半没信。
周鹿溪呼了口气,擦着额头喃喃道:可不信,又能怎样呢?便又用力摇摇头,拔腿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荀子,《天论》开篇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