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庭坐在离剑峰山巅的小院里,端起面前的茶杯心不在焉喝了一口,差点儿喷了出来。
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茶汤的颜色,果然与正微掌门先前给他的那种一模一样。
欧阳庭叹了口气,默默地将茶盏放下。
果然心有挂虑,神思不属。
各种驳杂纷繁的念头与线索齐齐出现,还真叫人措手不及。
阿虎缩在梧桐树后面,眨着眼睛跟身边同样蹲着的周鹿溪咬耳朵:他心情好差!咱们还是溜吧。
先擦擦你那满嘴的油。
周鹿溪指出手指从他唇上划过,真难为你能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这些来。
指尖摩挲着嘴唇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儿久?我真的满嘴都是油?阿虎有些疑惑地推了他一把,自己伸爪用力擦了擦:现在呢?周鹿溪有些遗憾地收回手来:好多了。
阿虎低头看看爪子,上面干干净净啥也没有,这就张嘴想吼他。
周鹿溪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嘘——阿虎呸呸了两声,透过他的指缝瓮声瓮气道:你这鹿妖好没道理!又作弄我麽?信不信兄弟都没得做啊,虎爷一口就能吃了你这鹿妖!信。
周鹿溪叹口气松开手,你都好说自己是妖了,怎麽可能吃素。
说着却又嗤笑一声,捏了捏他的耳朵低声道,不过你真想吃我的话,不来试试光说是没用的。
阿虎总觉得他那话中哪里不对,想了想不明白就干脆地放弃了:鹿呦呦,兄弟一场,我就不问你藏书楼事儿了。
可你得跟我说老实话,那丢东西的事儿跟你没关系吧?我一天到晚都和你在一起,我做没做过你不晓得?阿虎这就舒了口气:那就行。
离象宗看着是没落了的样子,可你得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呦,还会说这麽长的词儿啊?周鹿溪邪气地挑了挑眉,怎麽,担心我?阿虎没好气道:这不废话麽?!周鹿溪眼睛刚一亮,就听阿虎接着道:都是从妖界来的兄弟,自然担心你。
跟着又拉了拉他手道,那个,你最近见过妖皇大人麽?他好不好?周鹿溪垂下眼来,盯着那只毛茸茸的老虎爪子叹口气:好,大人自然很好。
阿虎嗯嗯两声:那你啥时候再回去?我来一趟不容易,你就盼着我早点儿走?周鹿溪似笑非笑看着他。
阿虎嘚瑟地甩了甩尾巴:你不回去谁把我认真勤勉的光辉形象好好向大人禀报呐?周鹿溪撇他一眼笑道:好说,好说。
那你能不能顺带跟大人说一声,就说阿虎,嗯……阿虎突然忸怩起来,摇了摇尾巴再抖抖胡须,方才半低着脑袋小声道,阿虎十分想念大人。
虽身在人界,但日日心中祝祷,惟愿我皇安康喜乐。
周鹿溪呵了一声:就这?我还以为有甚麽不得了的私房话呢。
那,那再加一句呗。
阿虎拼命眨着眼睛,周鹿溪毫不怀疑那张虎脸若不是有毛遮着只怕早已红透了出来,就说,阿虎心中唯有大人,此生——周鹿溪委实听不下去了。
有些恼恨自己明明晓得还是忍不住去逗弄他,这就狠狠在心里唾骂了自己几句。
终于缓过这口气,他索性站起身来一拍袖子:得了,我这就去。
诶?哦,谢谢啊——阿虎也松了口气咂咂嘴,看清楚他去的方向这就又惊得差点儿趴软在地上,喂喂,你这是去哪儿?!周鹿溪头也没回走了出去:找你主人。
我是叫你找大人,不是主人阿喂——貌似风轻云淡端坐着的欧阳庭此刻内心弹幕疯狂刷屏。
原主的法力有必要如·此·高·强麽?!某两个小妖怪在树后面嘀咕的那些他听得一字不落,本闻得藏书楼与妖皇等字眼时他还以为会探听到甚麽不得了的大秘密,谁知道后面却是……果然生活处处有惊喜,修仙世界没有不可能。
——真难想象他们真的是自己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世界里见过的阿虎与周鹿溪。
不,阿虎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描述,倒是另一个……欧阳庭看着信步走来的周鹿溪,手指轻轻点着杯身。
道长可是心中有疑?周鹿溪持与往日相同的谦恭姿态,欠欠身后在他面前站着不动。
欧阳庭挑挑眉,认真打量起这个总是在过去世界里神出鬼没的家伙。
记忆中他咋咋呼呼跟没头没脑的阿虎有得一拼,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叫唤着欧老大。
有些谄媚却不至令人生厌,插科打诨也信手拈来的模样。
这种情形是从甚麽时候开始的?似乎是那个见鬼的未来科幻六种性别的世界。
也就是在那个世界,自己非自愿地与某只小凤凰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不可描述的事。
不,想远了。
欧阳庭缓缓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不必拘谨。
周鹿溪回了个笑,依旧站得笔直。
欧阳庭望着这张说起来应该很熟悉但实则陌生的脸,想到他也不是每个世界都出现。
但出现的世界都够奇怪,他做的事那时看来全无异常,如今再想,却很有疑点。
比如来这个见鬼的修仙世界之前,末日里他还是一口一口欧老大,但却再也不是最初那样一直跟在他身边。
是没有必要,还是任务改变?联想到在现代娱乐圈儿遇见妖皇的情形,欧阳庭有个推测。
当然,只是推测,没有证据。
于是乎,没察觉自己肚子里隐隐开始有点儿泛黑的欧阳庭笑了笑,伸手先给他倒了一杯茶。
周鹿溪双手接过来,才喝一口面色瞬间微妙起来,努力克制着扭头咳嗽了两声才皱眉试探道:这是何物?据说是来自国民好师兄正微的馈赠,送来的小童带话说掌门说正阳长老您看起来也很喜欢的样子。
所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欧阳庭弯了弯嘴角:如何?谁跟你这麽大仇?周鹿溪挺同情地看着他。
欧阳庭莞尔:谁知道。
还好没毒。
周鹿溪皱皱鼻子再瞟了一眼那杯子,满脸嫌弃道,不过也差不多了。
欧阳庭倒也没真勉强他再喝,更不打算说破便道:何事寻吾?周鹿溪正正脸色道:还求星君……仙长不见怪。
欧阳庭听着那个称呼只是一笑,并没回答。
其实小生知道的不多。
周鹿溪顿了顿才道,不过有些事,仙长知道,欧老大不知道;有些事,欧老大知道,仙长不知道;就如同某些事,鹿呦呦知道,阿虎却不知晓。
欧阳庭在脑中快速理了理,同时冒出的两个问题里他选了其中一个:星君与仙长。
周鹿溪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所知不多。
欧阳庭眯了眯眼:欧阳庭,是真人?周鹿溪一怔,随即无奈地摇头笑了:星君多虑,无中生有乃大道之道。
见欧阳庭挑眉来看,周鹿溪便继续道,仙长以为欧阳庭是谁?欧阳庭低低笑了一声,其后肃容道:欧阳庭,就只是欧阳庭。
周鹿溪一脸惊讶:仙长当真如此想?欧阳庭却道:鹿呦呦,你说呢?周鹿溪定定看他良久,这才真正露出个笑来:好。
欧阳庭看着他此时方才坐下,扬手布下个法阵后方道:能说出来的有多少?仙君……欧老大,你千万别上当。
周鹿溪正色道,天界都不是甚麽好东西!欧阳庭终于忍耐不了翻个白眼:说得好像你做的都是好事一样。
周鹿溪摆摆手:现在欧老大你还甚麽都想不起来,等你想起来就不是这麽回事儿了。
欧阳庭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这麽来回折腾,都是天界搞的鬼?周鹿溪叹了口气:欧老大,你应该已经发觉小主子,就是凤梧的问题了吧。
欧阳庭不好正面回答,咳嗽一声单单点了下头。
周鹿溪一脸了然的笑意又道:小主子行逆天之术就为挽回仙君,自然是有惩罚的。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原主,不,我就是欧阳庭?周鹿溪见他不是说笑,也就愣了:不然呢?见对方面无表情看着他,周鹿溪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欧,欧老大?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点着茶盏的手指也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周鹿溪这就大声了些,欧老大,欧阳庭?正阳长老,喂喂,星君!欧阳庭身上微微一抖,合目长呼了口气:让我缓缓……周鹿溪怪同情地看着他:要是星君,就不会这麽惊讶。
所以我不是。
欧阳庭冷下脸来,想说是甚麽前世今生之类?还是他本来是甚麽天上的狗屁神仙,下凡历劫?周鹿溪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见他浑身一股莫名的寒气直往外冒,这就抖了抖。
心道,阿虎说他心情不好,看来果然如此。
欧阳庭深吸口气定定神方道:继续。
周鹿溪呃了一声:我只知道一点点。
见欧阳庭瞪他就忙道,其实那时候仙君,不,是正阳长老必死无疑,这也是他那一世的命数。
但小主子所为,实则扰乱了这安排,也就牵扯进不少人来,所以……所以才会让他一无所知地去不断经历那些该死的世界。
欧阳庭抿了抿唇,突然道:所以,我确实救过他?周鹿溪一皱眉:欧老大,你以为我们妖怪真的不讲道理麽?欧阳庭摇了摇头:我并非此意,只是觉得……太过儿戏,太像假话?周鹿溪哼了一声,正因为我们妖怪还坚持着这些在你们人看来莫名其妙、实则无法做到、因此直接抛弃的东西,你们才说我们是人妖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与你们不同,便是大罪麽?!欧阳庭一愣,虽然觉得这话里逻辑有点儿毛病,但还是诚恳地看着他道:你说的不无道理。
我道歉。
周鹿溪看他良久,突然笑了:星君,当年你也是这麽说,我才心甘情愿认你当老大。
可你还是替妖界效命不是麽?欧阳庭表示不吃这套软的。
周鹿溪摊开手耸耸肩:我毕竟是个妖怪嘛,就算我的法力有那麽一点点奇怪之处,也不代表我就是人。
……那麽,现在是甚麽情况?欧阳庭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周鹿溪叹了口气:小主子是真的失踪了。
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与法力,但离象宗里应该有些蛛丝马迹,毕竟这里是天帝……咳,还请欧老大你查一查。
欧阳庭听着这藏头露尾的话,心里有些起疑:那你又是为何跟着我,呃,经历这些时空?我自然有所求。
周鹿溪面露无奈叹惋之色。
欧阳庭思及先前他所说,猜测也许是他不便透露,这就颔首道:好。
周鹿溪这才长舒口气笑道:星君就是明白事理,如此便好办了。
说着起身打个躬,那我先返回妖界禀告妖皇大人。
欧阳庭看着他闪身去了,心道,甚麽时候开始,一个堂堂的仙门也会任凭妖怪来去自如了?而且,还提到了所谓修仙世界里不是幕后黑手就是最终boss的天帝?有意思。
但那小东西真的不见了也挺烦人。
罢了罢了,好歹……算是认识的,现在又分属师徒,还是寻一寻吧。
欧阳庭想罢,也就开始翻找原主的记忆。
神识、气息、法力都找不到的话,还余一线希望,唯求万能的修仙世界里,师徒之间或许有甚麽特别的联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