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在个山谷里。
不不, 不是说偌大的妖界只有一个山谷——不管那个山谷究竟有多大——只是多少懂一点所谓须弥芥子之类意思的家伙都能明白这个表述。
而似乎,无论木石精怪,亦或飞禽走兽,更喜欢有点儿树有点儿水的地方,所以林多精怪水多妖。
啧,又扯远了。
欧阳庭望着谷中那座妖姿魅惑、恨不能把这里就是妖怪老巢刻在门楣上的宫阙,再感慨了一次不愧是妖界的大本营。
门口一直用四只眼睛偷偷盯着他的小怪似乎发现了暗中观察被觉察, 这就吓得打个哆嗦。
两只眼睛忙不迭地望天,还剩下两只来不及快速移开有些翻白眼的意思。
故此欧阳庭也只好体贴地假装没看见。
为甚麽他要在这儿罚站呢?好问题,妖皇不见他。
嗯, 如果自己的儿子喜欢了个男人倒贴没一千也八百年,那个男人始终无动于衷,他大概也会生气的。
更别说这个男人还害得自家儿子不惜以本族秘术相救,闹得魂魄分离差点儿一命归西。
他大概会打断那个男人的狗腿——每一条, 所有腿,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欧阳庭暗中翻了个白眼。
以前做神仙的时候约莫亢宿星君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一只小自己不知道几千几百岁的鸟——好的, 凤凰是神鸟,那也是只鸟——喜欢,不过就算他知道大概也会不明白,或者直接装作不知道。
就欧阳庭自己而言, 穿越这麽多的世界他自觉已经很好地接受了基情澎湃是怎麽一码事,但这和接受自己也是个好同志之间是有本质不同的。
很有道理是不是?显然不。
站在大殿外反正等着也很无聊就开始胡思乱想的欧阳庭现在很确定,这个想法或许是他有过的最虚伪的一种念头。
当然对某些人而言这种想法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一分为二辩证得很, 但对别的人而言已经足够好的念头对他而言是肯定不行的。
所谓虚伪完全是建立在出发点这个核心词上。
会这麽想的自己是在潜意识里抗拒着,或者开脱着甚麽吧。
死宅直男癌重度中二病患者一直都是欧阳庭对亢宿星君的定位——无意冒犯,哪怕这是他自己的所谓前世——但是穿越游戏里所有BG世界惨败的事实已经足够明显地指出一个真相。
甚麽,他情商低?好好好,这当然也是个不需要再度证明的事,只是它是否能说明他有个弯曲的性取向。
或者他只是恰好对遇见的妹子都不感兴趣?算了吧,欧阳庭毫不留情地在心底鄙视自己。
无论哪一种女性形象,他完全提不起兴趣去应付好麽。
所以这也许已经能够证明他不是个完全的直男了。
啊,真是个叫人激动的结论。
那和现在要做的事有关系吗?显然是的,他这麽断定。
人类社会里才会有所谓的道德礼法,以此来凸显自己的高贵典雅。
上升到整个天界,这显然不是一个登仙之前会被教育引导的考试科目,更不是一个经常会被拿出来公然讨论的议题。
接受或者不接受,有更大的自由度。
毕竟对于每个执司的神仙而言,看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权责范围才是最重要的。
相较于天道他们的寿命当然是有尽头的,可对比人类草木,他们的寿命又太过漫长,以至于趋近永恒。
所以爱谁谁,一般也不会有吃饱了撑的来管闲事。
当然,这只是欧阳庭结合脑海里亢宿星君记忆得出的观点。
至于欧阳庭自己,在生命存在的大前提下他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去考虑爱不爱喜不喜欢这种事。
也即,在需要他忧虑担心的时候再说。
倘若他在尘埃落定之后侥幸存活,那大概会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他或者亢宿星君的取向问题。
换言之,现在根本不是担心从柜子里走出来的时候。
更何况,喜欢男人是一码事,但有同性倾向却迷恋一只尚未发育成熟的小破神鸟就很荒谬了。
没错,那很荒谬。
啾啾啾——回过神来的欧阳庭低下头,看见有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幼年黑色鸑鷟正一只爪子勾住他的衣角奋力往上爬。
欧阳庭挑了挑眉,扫过对面那个四只眼睛的小妖——对方这次所有眼睛都看着天——然后低下头,两根手指提着对方毛绒绒的翅膀举到眼前。
啾啾啾——那只黑毛小鸟眨巴着眼睛,十分欢快地再叫了三声,却又扭动着蹬腿表示自己这个样子很不舒服。
欧阳庭瞬间想到抱在周鹿溪怀里那只小白老虎,登时一个头有两大。
哦哦——才醒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心上人,凤凰果然是很忠贞的神鸟啊!不该是妖兽麽。
欧阳庭松开手,看着那团黑乎乎的小毛球扑腾了两下有惊无险地挂在自己肩膀上,这就转头看着大殿门口,真是毫不意外这小东西还保留兽态。
不过看在多年朋友的份儿上,我必须说句实话:你退步了,玉仙君。
你这样会没朋友的,欧阳庭。
玉仙君咂着嘴走过来。
也即我说对了。
喂!玉仙君郁闷地抓抓鼻子,我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几岁?欧阳庭懒得继续这个话题。
我或许知道。
玉仙君一脸你也有求我的一天骄傲样儿。
欧阳庭眯了眯眼:哦?……好吧,看着怎麽也有几个月大了。
玉仙君放下手来叹口气,血脉相连他自然认得出自家父皇,活命之恩大概也够记得我。
我得说,我完全没想到他还会记得你。
我是指,亢宿星君。
……这叫记得?欧阳庭扯了扯小黑毛团的尾巴,被啾啾啾着啄了一下耳朵。
能活着就不错了,别的简直不算个事儿好麽。
玉仙君抿了抿唇,低声道,没有敛魂珠,你知道的。
河图为表,洛书既里。
死生之命,天道之章。
欧阳庭及时伸手托住了扭来扭去的小毛团,单有敛魂珠是不够的。
玉仙君正色道:就算你用移魂换魄之法来救他,也缺着——他突然想到一事,猛地住了口惊疑不定上下打量他,大司命,啊呸,鬼王到底给你吃了甚麽?!欧阳庭笑了笑,随手顺了一把此刻扒拉在他肩上貌似自说自话很开心的小黑毛团子。
喂喂,你这是,这是损公肥私!阿不,以权谋私——啊,总之,你不会那麽做的!玉仙君急得快抓耳挠腮了。
亢宿星君不会。
欧阳庭目有深意地看他一眼,转身踏云去了。
玉仙君张了张嘴,待他走远才回头戏谑道:诶我说你这当爹的,就这麽看着他把你儿子拐走了?宫门前那个四目小妖甩了甩袖子,现出妖皇凤嫡那张写满不爽二字的脸来:你是大夫,就眼睁睁看着他把你还没治好的病患带走了?不然呢?我又打不过他。
玉仙君理直气壮地挺挺胸膛。
你——妖皇凤嫡心烦气躁地再一甩袖子瞪他。
我怎样?玉仙君笑嘻嘻望了回去。
你这朋友胆敢再害我儿子一回,我烧了他的亢宿宫!嚯!你儿子要敢再害我朋友一回,我就拔光他的毛!我儿子才一岁!天真懵懂,白水鉴心!你忍心这麽祸害他?!我朋友都几千岁了!严谨自律,朝乾夕惕!你忍心这麽祸害他?!他那是老古板、不会变通,快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那你儿子还是无知蠢货、假纯洁呢,就你会爱惜羽毛啊?呵呵呵呵呵呵——两位好兴致,明日高悬,正中兴辩。
两个吵得正凶的家伙同时忿忿扭头,却见不知甚麽时候来了个头冠三维之冠的男子,正笑着立在一旁。
玉仙君盯着他那身九色云霞之服,张了张嘴又拼命眨眼。
妖皇凤嫡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儿哼了一声,大大方方冲这位渊峙岳停的大神见了礼:元阳父。
诶呀,你这小娃娃怎麽也和他一样呢。
东王公笑而颔首。
玉仙君挤开妖皇抢着上前道:元阳父为何至此?涤荡神魂,濯泉盥灵。
元阳父反手一转,一个小琉璃净瓶现于掌心。
这是——妖皇凤嫡愣了愣,忙不迭躬身拜谢道,谢过元阳父。
不敢。
元阳父摇首道,金母美意,岂敢擅专?妖皇凤嫡愣了愣,皱眉盯着那小瓶道:这算甚麽?或许旧事前缘?元阳父微微摆手道,不知何许年之前,当今天帝曾临昆仑境。
时曾求一物于金母。
妖皇凤嫡垂目扭过头去,口中道:他与我何干?元阳父恍若未闻,单举目悠然道:那物天生自有,具奇效异能。
虽不至颠倒乾坤,但异日改月不在话下,故可算天材地宝。
非大功德者不可得,非应命者不可用。
玉仙君听得直皱眉,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元阳父将那小瓶悬于掌上:死生之事,亦可问过金母。
古早亦非大司命专权。
这我自然知晓。
凤嫡看了一眼忿忿道,可不是说——这便又咬牙切齿扭头恨声道,还是怪那个杀千刀的混不吝,甚麽都跟我抢!元阳父笑而不语。
玉仙君左右看看,索性上前双手接了那小瓶道:想必金母赐药,也是活命美意。
这便谢过。
元阳父略一颔首转身预行,却又驻足回眸道:妖皇天资领秀,想必已知天帝所求为何,只他寿阳几近无疆为何还求那物?妖皇凤嫡喊出一个我字却又忍了,憋着气一般道,他要敛魂珠与我何干?再说那都几千年前的事儿了,我,我……元阳父却微微一叹,不再多话一闪不见了。
慌慌张张躬身拜送东王公的玉仙君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斜眼见还妖皇凤嫡还一脸纠结思索的苦闷样儿,这就耸耸肩不打算理他。
心道,这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个中端倪果然不分凡人妖邪亦或一界之主。
不,当务之急是赶快做药。
然后去给老友救命。
举步欲走的玉仙君皱眉敲了敲额头:看我这糊涂的,敛魂珠还在他身上呢……。